去,抽出战刀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记:“能跑多远跑多远!”
“大哥!!”莫云笙大惊失色,张猛这一路来对他处处提点看顾,两人之间也有了感情,如今汉子竟是要牺牲自己给他留出活路,让他怎能不心急!
张猛没有回头,只是向身后简摆了摆手,出口的话才吐出第一个音节便被耳畔呼啸的风绞成了碎片。看着汉子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莫云笙决然转身回头,用匕首在马臀的伤口上捣了一记,厉喝道:“驾!!”
风带来微弱的砍杀声,很快便消失了。他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流泪是自己的错觉。
箭矢破开空气的声音在身后接连响起,左肩上突然一疼,莫云笙闷哼了声,身体向前猛地倾斜。与此同时驽马的体力终于在超出自身能力的狂奔之中消耗殆尽,前腿一软跪了下来。马上的骑士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草丛之中。
马蹄踏在
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四匹马迅速将依旧倒在地上的人包围起来。匈奴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在争执着什么,终于其中一人用怪腔怪调的汉话说道:“你,起来!”
莫云笙自从摔下来便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半晌,他终于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右手握住插在体外的箭尖,用力抽出,鲜血很快洇sh了衣衫,顺着薄甲的缝隙渗透到外面。
莫云笙脸上已看不到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漆黑幽深得如同寒潭,不可见底。他将匕首与战刀抛到地上。
“带我去见你们的头领。”
原本已被玄韬军扫荡过后的村庄变得更加破败狼藉,半个时辰之前还有说有笑的同袍,如今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匈奴人押回村庄时,莫云笙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视线扫及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匈奴骑兵,他的瞳孔微缩,最终目光定格在位于队伍最前方,盔甲比其他人都要精良的男人身上;那人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一块铁牌,正是张猛先前交给百户的那一块。
身后的匈奴人拽着他一同下了马,动作粗暴。双手被缰绳反绑着无法保持平衡,莫云笙向前踉跄了两三步才稳住身形,一直未曾撤下的弯刀在颈间割出一道极浅的伤口。另一个匈奴人将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张猛从马背上拖拽下来扔到地上,前走几步向那将领行礼,又指着莫云笙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将令牌收入怀中,侧过头去向身后人吩咐了句。
命令传达下去,不多时一人被两个匈奴人推搡拉扯着带了过来。尽管对方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莫云笙还是第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谁,不由得厌恶地皱起了眉。看着对方目光躲闪畏惧的样子,他微微抬高了下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冷意。
“你说的,就是这个人?”那个将领再次出声,竟是一口很流利的汉话。
宋迁神情闪烁,支支吾吾道:“是……是他!他和我们将军,有……有关系!我,我见到过……”
苏勒却没兴趣听他说完,摆了摆手道:“杀了。”
他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莫云笙看着矮胖男人的脸色顿时变作一片死灰,杀猪般嚎叫了起来:“将军饶命,饶命,饶……”
他的第三次求饶伴随着刀子穿透身体的轻响戛然而止。莫云笙冷眼看着那具尸体砸在地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苏勒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打量
了半晌,用马鞭遥点了点依旧不省人事的张猛:“他是你的仆从?”
“不是。”莫云笙淡淡道。
“这个人……”苏勒朝着宋迁的尸体努了努嘴,“说你认识你们军队里的一个将军。是陆啸吗?”
“不是。”
“你是谁?”
“问别人之前阁下岂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长久以来身居高位,苏勒的眼力自然比寻常人毒辣许多。面前的北燕士兵虽然年轻,却带着与年龄和身份极不相符的沉稳和气度,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可这人既然认识军队中的上级将领,为什么还会被派到前线上来?
普赫的求援信息甫一送入王帐,便被大单于扔进了火盆里。直到估摸着左贤王与玄韬军的战争快结束了,萨尔哈才不紧不慢地派图鲁与苏勒带两万援军前往支援。说是支援,实际上打得却是借刀杀人趁火打劫的算盘,这一点三个人早已心照不宣。
“派四个心细的,把这两人看管起来。”向旁边的手下吩咐一句,苏勒看向莫云笙,“想让那个人活下来,你就必须乖乖听话,等着我将你带回王庭,去见我们的单于。”
半路上抓到这么个身份特殊的人物,倒是件意外收获。至于这人能有什么用处……就交给他们那位精明的大单于去考虑好了。
☆、第三十八章 无别
“明诚,今儿这事你要不给咱哥儿几个解释清楚,老子我就杵这儿不走了!”
“若不是生了变故,我们几个怕是还得被蒙在鼓里。你素来行事谨慎考虑周详,怎么这次……唉……”
“二哥,老李,你们俩先别急,不一定责任都在明诚身上。来来,小秦子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快到了夜禁时分,陆啸刚刚将手头的军务处理完毕,帅帐内便闯入了四个不速之客。横眉立目的李冉,满面忧愁的孙瑜,忙着缓和调解二人的程英,还有明显是被强拉过来的秦展。
面前三位都是长辈,秦展无法,只得自陆全发现莫云笙宵禁时分依旧未曾回府讲起,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讲得口干舌燥,陆啸的神情却是纹丝不动,除了四人刚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之外,全无其他表示。
南陈皇子混入北燕军队,听上去似是了不得,但事实上莫云笙这一路行军两个月来,并没有沾惹任何风波。秦展将张猛安插在他身边,除了维护提点,自然也少不得监视之意。每隔五日汉子便会来帅帐向陆啸与秦展禀报一次,因此莫云笙大到从军ca练,小到每日起居,两人都是了若指掌。
若是如此,原本说来倒也无妨;坏就坏在在莫云笙如今落在了匈奴人手中。与王庭军遭遇的那两营至今情况未明,玄韬军这几日来对左贤王残军步步紧逼,求的便是在匈奴援兵到达之前将其消灭殆尽,自然无暇他顾;程英三日前派了两个斥候去打探情况,也是至今未返。
李冉有程英在旁边看着,总算没再像先前那般大着嗓门吵吵嚷嚷,只是气哼哼坐在旁边一张胡凳上。孙瑜面上的忧虑却没有多少减缓,他斟酌了半晌,向着依旧坐在桌案后面充耳不闻的年轻统帅道:“明诚,若是……”
“报!”他尚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禀报的声音,“斥候营曹恒、马锐,请见陆帅与诸位将军!”
“回来了!”程英三两步走到门口掀开帐帘,“快快,赶紧进来。”
二人被引入帐内。一番互相见礼后,程英开门见山道:“说吧,那边情况怎么样?”
曹恒面色有些沉重,低声道:“两营数千兵士,全军覆没,匈奴骑兵减损不过九百余人。敌方全军约三万余人,率领军队的有两名将领,其中一人带了四成队伍与屠村时收集的辎重一同回返,另一人则带着余下人马继续前行,但似乎并不是要前往姑射山与左
贤王汇合,而是沿着依兰草甸向东行去,似乎想要将其余四路人马一网打尽。”
众人相顾,尽皆默然。王庭援军撤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也偏离了方向,这无疑极大地减缓了中军歼灭左贤王残部的压力。然而一想到这些是数千将士性命换来的结果,诸将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提不起半分欣喜。
两害相权取其轻,以最小的牺牲达到最大的战果,这便是战场上残酷的不二法则。
“至于莫公子,”马锐接口道,他与曹恒皆为斥候营百户,行事缜密口风严谨,因此在征得陆啸首肯后程英将莫云笙易名投军一事也告诉了二人,“卑职与曹百户一番搜寻,并未发现莫公子的尸首,却在距村庄五里之外的草丛之内发现了这个。”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一物。
陆啸霍地起身:“呈上来。”他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但与他站的最近的秦展听得分明,男人的声音中已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将那块碎布摊开,上面斑驳的血迹早已凝成了褐色。终于从上面辨认出两个极其潦草的字,陆啸瞳孔微缩,僵在原地,任凭那布片自指间飘落,摊开在桌案之上。
字迹凌乱,明显是匆匆写成,依稀能辨认出是出自莫云笙之手。
勿念。
为什么叫他不要挂念?是成功脱离了匈奴人的追捕,不日便可回归军营?还是被敌人活捉,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还是……一时间种种念头自心底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
陆啸站在那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程英摆了摆手,曹恒马锐二人会意,无声退了出去。
孙瑜见他如此,不禁在心中重重叹息。他这侄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眼下却如此失态,显然是对那南陈太子上心至极。当日自秦展处得知莫云笙与陆啸之事后他便有心问个究竟,只是男人不提,他也不好贸然相询。本来想趁着这件事彻底求个明白,但眼下陆啸分明已有些魂不守舍,反倒让他问不出口。
夜禁的号角自军中次第响起,帐内依旧一片安静,每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风起,在熟牛皮所制的篷布上刮出一连串呜咽的声响。片刻,陆啸终于开口。
“全军休整,明日前往姑射山,务必在王庭骑兵到来之前将普赫及其残党剿杀殆尽。程英,派人传信于剩下的四路人马,按原路返回,如遇匈奴,以存活自身为第一要务。此战结束后,全军大小将领随本帅至依兰草甸,祭奠英魂。
统计战死士兵名姓籍贯,回京后优先抚恤。”
“莫云箫既然化名投军,那便只是萧云。他一日在玄韬军中,便一日以普通军士待之。是死,是生,是降,是俘,对我,对整个战局,都不会有任何分别。”
不过短短数息,男人便再次回到了玄韬的主帅角色之上,话到末尾,声音已冷硬得有些慑人。说罢,陆啸越过依旧愣在原地的四人,大步出了军帐。
“老子不管这事儿了,麻烦,真麻烦!”李冉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甩手向帐外走去,“他断袖也好,喜欢南陈那废太子也罢,反正老子就是个先锋,没得掺和这些破事儿,咸吃萝卜ca淡心!走了走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明诚既然如此说,心中定是已做了决断,无需我们再费口舌。只是……唉!”孙瑜话没有说完,叹了口气离开了。
“小秦子,走吧。”程英向秦展点点头,“早点歇着,明儿一早大军就开拔了。”他话音一顿,咂了咂嘴,“若是知道会如此,还不如让莫公子一早就待在明诚身边,也好过现在……”他同样没有说到最后,摇摇头也向外走去。
秦展默然,跟上他的脚步。转身之前,他最后看了那堆放着数卷军报的桌案一眼。
朝着座位的边缘,陆啸刚才手按之处,几个指印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无比分明。
自从莫云笙被囚在这顶帐篷之中,已经过去了七日。
当日他被匈奴人捉住,领头的那个将领似乎是要带着他一同去战场,后来不知为何却又改变了主意,与另一人分道扬镳,赶着玄韬军屠村时收拢过来的牛羊辎重,径直回了王庭。那将领——后来莫云笙才了解到此人名叫苏勒,是匈奴的左谷蠡王——派人将他关在这顶帐篷之中,每日送来饭食,却是不再过问。
这帐中似是仿照寻常草原人家的陈设,各种用具一应俱全;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手脚也没有任何束缚,竟似乎只是想要软禁他一般。莫云笙起初满腹疑云,渐渐便放宽了心;左右他逃不出去,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上,即便忧心忡忡,也是于事无补。
身体陷在柔软的毛皮之中,莫云笙盯着帐顶出神。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线条分明,儒雅俊朗,眼中却不带半点温度,仿佛目光所视者并非活物——这般神情,一如初见。
他们这一路行来在匈奴人的村落中大肆屠戮,对方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也
是名正言顺。然而一想到那些将士们直到战死都还崇敬着那个将他们亲手推上牺牲品位置的男人,莫云笙却不禁有些心中寒冷。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那么……自己呢?处于对整个战局的着想,他莫云笙是否也终将成为整个战局的妨碍,被陆啸毫不犹豫地抛弃?
扣住皮毛之内的十指紧了紧,莫云笙闭上眼睛。
他若弃你,你在匈奴人眼中便失却了价值,随时可以杀掉;他若顾你,便要为了你一人承担因为妥协而带来的所有变数。
他会如何选?而你,又希望他如何选?
帐帘“哗”地飞快卷起又放下,从思绪中惊醒的莫云笙猛地坐起身来,警惕地看着出现在帐内的不速之客。那人却恍若无事,将食指压在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又回过头去顺着帐帘之间的缝隙向外看。过了片刻,他似是放心了,这才站起身,转向莫云笙。
此人个头比寻常匈奴人要高上些许,穿的是寻常牧民的衣服,头发蓬乱,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上去竟像是从某处仓皇逃出来一样。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上下打量了莫云笙一番,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你就是前一阵子被抓回来的那个人?我惹了麻烦,你这儿地方挺大,借我躲躲。”竟是一口地道的汉话,隐隐还带了些北燕边城的口音。
“你是谁?”莫云笙站起身来,眼睛一直紧盯着对方。
“我叫向楚,是鸣沙镇的,六年前被蛮子掳到了这边。”男人倒也爽快,张口便答,“你们来的时候经过鸣沙镇了吗?那边现在怎么样?”
“匈奴屡次犯边,镇上大半百姓已经向郡府迁移。”
男人听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已是平静如常。他大喇喇坐到地上,手伸向怀里,竟是掏出个香气扑鼻的油纸包来。
将纸扯开,男人在烤得金黄的羊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回头一看,莫云笙愣在原地,满面预料不及的错愕。他胡乱抹了抹嘴边的油,有些含混不清地问:“在厨子那里顺的,来点儿?”见莫云笙依旧只是瞪着自己,他低头看看被自己咬出一个豁口的羊腿,一拍头道,“瞧我,都给忘了。”说着自靴筒中抽出把手掌长短的匕首,头也不回地抛了过去,“给你留一半,一会儿自己割着吃。”
匕首掉在铺着毛毯的
地上,轻轻一声闷响。莫云笙弯腰将其拾起,看着这个背对自己大快朵颐的陌生人,眼中流露出浓厚的怀疑。
他屏息静气,无声前行,走到男人背后三步开外停下。那人依旧在狼吞虎咽,似乎对他的行动毫无所觉。莫云笙握着匕首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他却只是将手臂垂下,,匕首抛到一旁。“呼衍单于若是想见在下,派人通传便是,何必来这一出。”
对方的动作应声而停。片刻,安静的帐篷之中响起了一声轻笑,男人抛了羊腿,起立转身与他对视。
“至少向楚确实是我汉名,总比连名字都要隐瞒的人来得磊落些。”嘴角轻勾,萨尔哈看着莫云笙的目光充满探究的兴味,“您说是不是,南陈的莫云箫殿下?”
☆、第三十九章 虚伪
帐篷内外寂然无声,四目相对,莫云笙依旧面色平静:“和呼衍单于相比,我这被人推出去做牺牲品的废太子原本便上不得台面,就算使了些微末伎俩,不也被大单于轻易揭穿了么?”
萨尔哈扬眉:“我还料你会狡辩一番,让我多费唇舌,却不曾想你竟是自己招了。”
“自己招了,总比否认后再被揭穿能多留些脸面。”莫云笙淡淡道。
“你就不怕我刚才是在诳你?或许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或许先前说的只不过是在套你的话。”
“匈奴与北燕左相勾结,陆啸既然在目标之列,他身旁的人自然也是要调查清楚的吧。就算其他部族一无所知,大单于难道还不曾留一份底细?”
“原本只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是有几斤分量的。”萨尔哈嘴角轻勾。
“过奖。”莫云笙不冷不热道。
萨尔哈转过身去,在帐内兜起了圈子:“南陈的皇子,成了去北燕和亲的皇妃,随后又变成了将军的男宠,现在又出现在玄韬军中……啧啧,殿下的经历还真称得上是丰富多彩。”他踱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凑近莫云笙的脸庞,轻声道,“听说是陆啸自己向北燕皇帝讨的你?”
“大单于消息灵通,在下佩服。”莫云笙语气平板。
男人浅褐色的瞳眯缝起来:“等到陆啸率大军来袭,我把你绑到两军阵前,能不能换他退避三舍?”
“两国交兵岂能儿戏,在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却不知大单于的心思竟然如此天真。”莫云笙扯起嘴角,讽刺道。
“如此说来……”萨尔哈拖长腔调,脚尖却在地上一勾,将那匕首挑了起来,抓在手里。不过转瞬,刀刃已架在了莫云笙颈间,“我留你在这儿,岂不是无用了。”
莫云笙也不言语,神情淡漠,仿佛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一般。男人微抬了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匕首又向前递了寸许。鲜血无声滴落,悄然隐没入衣衫之后。
“有胆色,是条汉子。也不知那南陈新帝是个什么货色,要是不如你,那可真是闹了天大的笑话。”两人对峙半晌,萨尔哈收回匕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些蛊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放你回去,你与我里应外合,击退玄韬军,将战败的罪过都推到陆啸身上;他手忙脚乱定是无暇顾及旁事,你便趁乱脱出,来我这里。不仅如此,你若是想
讨回失去的身份和皇位,我都可以帮忙。陆啸败北,战神的光环破灭,那容家皇帝原本就顾忌他手握兵权,当然要借此机会将他治罪;等你掌控了南陈,你我前后夹击,将失去了玄韬军的北燕一举击溃,共享这天下。如何?”
他满意地看见,面前人一直坦荡而坚决的目光终于产生了一丝动摇。
双拳下意识猛然握紧,掌心的刺痛将理智瞬间唤回。莫云笙定了定心神,冷嘲道:“大单于的这张饼,未免画的太大了些。”
听他说自己画饼充饥,萨尔哈并不着恼,悠然道:“退一万步讲,只要你这次帮我击败了北燕人,就算无法助你登上皇位,我也至少可以给你个自由身,从此再不必受那些北燕人的欺凌轻视。想留在草原,想回到中土,都随你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原有这样一句话,不知大单于可曾听闻?”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不也是你们中原人说的么?”
“口说无凭,就算我眼下答应了,大单于便会相信?”莫云笙冷冷道,“难道不怕我转眼便将此事告与陆啸,与你虚以委蛇?”
萨尔哈眯起眼来。他上下打量了莫云笙半晌,面上突然浮起一丝有些诡秘的笑容:“三番五次找借口搪塞,殿下当真半点都不动心?还是……这心思早就不在了自己身上?”
莫云笙神色一僵,原本平静淡然的表情顿时产生了裂痕,虽然一瞬间便修补如初,却依旧被眼光毒辣的男人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挑,大单于将匕首塞入怀中,走过去几步拾起羊腿草草包好。“陆啸杀了普赫,休整一番之后向着王庭来了,不出五日就能到达这里。这五日之内殿下不妨好好想想,想好了便来找我,随时恭候。”
男人大摇大摆出了帐篷,莫云笙在原地伫立半晌,方才走到放置在角落处的水盆清洗颈间划破的伤口。动作缓慢,神情恍惚,分明是心不在焉。
帘子再度掀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云笙仿佛被惊醒一般,猛地直起身来;转过头去,看清了来人先是一怔,随即面上终于露出些淡淡喜色:“大哥?”他顾不得擦干双手,急急迎上去,“你……”却在瞧见对方微跛的左脚之后猝然停步,话音也戛然而止。
数日未见,张猛的气色大不如前,形容憔悴消瘦,面色蜡黄。听见莫云笙对自己的称呼,汉子苦笑了一下,抬起尚不能活动自如的手臂抱拳道:“先前不知
者不怪,眼下还被莫公子如此称呼,折杀在下了。”
面对对方明显疏离了许多的态度,莫云笙面上混杂着喜悦与担忧的神情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下眼帘,拱手轻声道:“当日张副统舍身相护,莫云箫感念在心。如今见副统性命无碍,深感宽慰。”
张猛见他如此反倒有些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莫云神情却已是平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走到胡床前径自坐下,轻描淡写地道:“副统来我帐中,想必是大单于的授意了。”
“是。”余光觑见旁边有张胡凳,张猛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那大单于可是向副统说了什么?”
张猛一滞,却未开口回答。莫云笙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答道:“想必是他与我之间的一番交易了,我猜的可对?”
“是。”
“副统以为如何?”莫云笙目光盯着自己的双手,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公子以为如何?”张猛立刻反问。
“如何?”莫云笙轻笑,嘴角挑起的弧度似讽似嘲,“北燕与南陈、与匈奴皆为死敌,若是被两方夹击,腹背受敌,必定疲于应付。陆啸向来为容熙所顾忌,若他再不能保玄韬军立于不败之地,便是给了皇帝一个收回军权的绝佳借口。便是再不济,我也能脱离了这男宠之名,从此江山之广,大可去得。这般天大的好处,就这样眼睁睁地推掉,才叫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果真是愚不可及。
“公子当着一个北燕军人的面说出这等话来,不觉得不妥么?”张猛沉声道。
“如今你我在这匈奴帐中,不过是两个阶下囚罢了。副统难道还抱着有朝一日能回去的想法?”莫云笙神色淡淡。
“将军待公子一片真心……”
“真心?不是他陆啸连破三关兵临献阳城下,逼着我南陈皇室割地赔款和亲,我又怎能沦落到这等地步?”
“公子若是铁了心要投靠匈奴,我也无可奈何。”张猛与他相视,目光坚定决绝,“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公子。”
“副统眼下重伤未愈,还是少动肝火的好。”莫云笙嗤笑一声,起身向帐外走去,“莫云箫现在便去谒见大单于,之后副统就算是想动手,怕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公子既然早已打定了主意,又何必来诳我一番。”张猛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叹道。
掀着帘子的手臂一顿,莫云笙没有开口,抬步离去。
帐篷外面守着的匈奴士兵见他出来,并不惊讶;两个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其中一人便示意莫云笙随自己前去萨尔哈所在的王帐。
他所关押着的帐篷原本便在王庭中央,离王帐自是相距不远。莫云笙跟在士兵后面,对于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目光视如不见,坦然自若。
时过境迁,他亦是如自己所愿而今非昔比,一年之前在玄韬军中脆弱敏感的少年皇子,如今已是再看不到半点痕迹。
只可惜这蜕变还不够彻底,他依旧存有不切实际的天真与想当然,所以才落得眼下这个境地;他依旧未学会将一切估算出价值后放在秤杆两端称量比对,所以还留存着那一条矛盾得有些荒谬的底线。
玄韬军中那个男人究竟在做出决定的原因之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他已经懒得去费心思考量。
士兵将他带到王帐之外便离去了。门口的守卫士兵用匈奴语低声禀报,片刻里面便传来了大单于的声音:“让他进来。”
莫云笙进入帐内之时,萨尔哈正歪坐在那张包裹着柔软毛皮的宽大椅子上,面前随意摊开着几份军报。见他进来,男人也不避讳,随意将纸张扫到一边,以手支额,懒洋洋问道:“这么快就想好了?”
“谢大单于美意,莫云箫恕难从命。”莫云笙拱手道,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没有半分迟疑。
萨尔哈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嘴角的弧度却悄然敛去。他面无表情盯视了莫云笙许久,再开口,却是带了贬低与轻蔑。“原以为你是只雄鹰,却没想到已经成了被北燕驯养的家雀。”
“南陈太子,一国储君,原本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如今却是个以色事人的男宠,在别人身下承欢。不过短短一年,国仇家恨就全部抹平,那北燕皇帝可真是赚了。陆啸的床上功夫就这么厉害,将你伺候得如此舒服?”萨尔哈起身,自桌子后面绕出来到莫云笙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殿下,这不叫愚蠢,这叫犯贱。”
“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与北燕南陈两国之仇无关。”莫云笙神色平淡,仿佛对方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仅此而已?”萨尔哈眯起眼睛,冷笑道,“你若是安分,便不可能出现在这
战场之上,更不可能被我俘虏!你混进玄韬军究竟是什么企图,自己还不清楚么?一面大义凛然地拒绝我的援手,一面又随时准备着在背后捅陆啸一刀子,太子殿下,您可真是虚伪的很呐。”
嘴角上挑,莫云笙眼中不见丝毫温度:“大单于谬赞。”
萨尔哈深深看着他。“算了。”男人突然一摆手,向座椅走去“多说无用,我也省得啰嗦。陆啸那人在战场之上根本就是六亲不认,等到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你自然会知道拒绝我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况且”他回过头来,笑得颇有些恶劣,“在那群将勇烈侯奉若神明的士兵面前被抖落出喜欢男人的事情,看看陆啸会有什么反应,倒也不错。”
☆、第四十章 射杀
事情果然不出乎大单于所料,五日后两军对阵之时,被带到匈奴人阵前的莫云笙顷刻间成了双方将士瞩目的焦点。
马匹的缰绳在萨尔哈手里,任由他牵着前行。即便双手自由,莫云笙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从男人眼皮底下逃走的可能。而对面虽然依旧沉默、气氛却明显比往日浮躁了些许的北燕军队,还有即使距离过远而不得见、却依旧能感受与想象得到的打量神色,更是令他觉得如芒在背。目光下意识投向中军之内猎猎飘扬的那面大旗,仿佛是希求能看到旗下那人如今是何样表情。
离敌军还有七百步,萨尔哈勒住缰绳。这是个很微妙的距离,玄韬军中的制式长弓只有四百步与六百步两种射程,若对方猝然发难,他完全有时间退回己方阵营之内;喊话也将将听得清楚,不会影响交流。更何况他已经亲身做出涉险之举,陆啸若是拒绝出面应对,无疑会对玄韬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
“陆啸向那容家皇帝讨了你一事,玄韬军的普通士兵们并不知情吧?我若是在这里将你是南陈皇子的事情抖落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恨不得杀你而后快,免得玷污了他们心目中神明一般的将军呢?”看着莫云笙因为自己的话身体骤然僵硬起来,大单于嘴角咧开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将视线投向对面的军队,男人朗声道:“勇烈侯,何不出来一见?”
军队依旧沉默,片刻,盔甲摩擦的整齐声音响起,士兵们向着两边分开,全副武装手提长槊,骑着高大黑马的男人终于越众而出,前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