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再问下去备不住他就得瞎编乱造了。却看小孩眼珠转了几转,又问:“那陆将军这回来,也是来打蛮子的?”
“废话,不打蛮子谁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那蛮子的头头知道么?”
“知……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李三瞪了铁蛋一眼。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压低了嗓子,有些诡秘地道:“嘿你还别说,我以前呐,真见过这匈奴的大单于!”
自尚郡郡府桓安休整后出发,如今已过了五日。四周越发荒凉,草原,已是近在眼前。
先行去探路的斥候来报,鸣沙镇就在前面,天黑之前就能到达。自从匈奴犯边以来百姓纷纷内迁,单凌便拨了一支队伍驻扎在镇上,只等他们过来便腾出地方去。
在桓安的几日,说不上有多舒心,却比意料之中要少了不少麻烦。两支军队虽然互相看不上,但好歹有军纪约束着,没有生事;将领们都是直肠子,就算看彼此不顺眼,倒也不至于冷嘲热讽。只是看着朔北侯府那一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陆啸心里切切实实地觉得,北燕开国第一功臣的单家,如今也快成了拔了牙的老虎,虽是余威犹存,当年那副凶猛的劲头,确实所剩无几了。
也罢。若不是他陆家带领的玄韬军横空出世,这北击匈奴原本便应是朔北军的职责,外有强敌又怎能懈怠?只怕是知晓了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皇上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在出征之前给自己下了那道密旨吧。
将思绪自朔北军上收回,陆啸看向前方的猎猎风沙,开始回想前几日程英递上来的有关呼衍单于的情报。
请报上说,萨尔哈虽是丘林单于的儿子,但因为母亲是当年
在草原上劫掠回来的汉人女子,所以并不受重视,一直以来也是默默无闻。等到丘林单于为先代勇烈侯所杀,诸子争夺王位之时,萨尔哈却随着自己的母亲跨越半个草原,回到了母亲的故乡。
至于后来这位大单于经历了什么事情,程英得到的消息也不甚详细。只知道他u子二人在北燕又待了近十年,后来其母去世,萨尔哈便跟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流浪过来的中年文士一同销声匿迹;再过了几年重新出现时,他手下已经聚集了一批好勇斗狠的汉子,成为了草原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随后降服各部单于,一统匈奴,坐上了空悬近十五年的大单于之位,年纪尚不过三十。
而这位大单于少年时期待过的那一片北燕土地,便是鸣沙镇。
“陈四娘当年是这镇子上有名的美人,一次蛮子过来抢东西,把她也抓了去。”李三喝了一大口酒,“她回来的时候简直变了个样,头发花白,瘦得跟干柴一样,看上去不像三十,倒像五十。身边还带着个孩子,喏,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十岁上下。”
“别人问四娘怎么从蛮子手里逃回来的,她也不说。她当年被抓走的时候爹娘哭得心都碎了,没过几个月老两口就双双入了土,屋子倒是还在。四娘就住了进去,大门一关,谁也不见;她那孩子就每天天不亮去镇北边的树林子里砍柴火卖钱,两只手磨得全是血泡。”
“他性子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逼急了才吐出一两个字来。孩子长得挺好看,就是总摆着张阴沉的脸儿,一双眼睛要是盯着谁,那目光就跟刀子似的,能从人背上剜下二两肉来。赵头儿说啊,这小子那双眼睛,跟草原上的狼一模一样,看得人心里犯怵。”
“没人知道他叫啥。四娘从来没个好声气,成天价骂他杂种。邻里都说,路过陈家门顺缝儿往里看,三天里两头看见那孩子在院子里罚跪。”老兵一拍大腿,“嗨,那时候邻里街坊的还都觉得他怪可怜的,谁晓得现今人家成了蛮子的头儿!早知道他爹是单于,一早就拿刀捅死了多好!”
铁蛋愣愣听着,等李三都长吁短叹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急急问道:“那他后来是咋回草原的啊?”
李三刚要开口,眼睛突然睁大了,直勾勾瞅着官道尽头。“快快,”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拍着身上的灰土,“去到城楼上,把城门开了!”
铁蛋懵懵懂懂爬起身,顺着老兵目光一看,只见远方沙尘敝天,滚滚飞烟之后是旌
旗招展,骏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小孩顿时傻在那里,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三三三三三哥,蛮蛮蛮子来来来了?”
“什么蛮子,咱这头儿冲的可是北燕国内,是郡城那边!”李三恨铁不成钢地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声音中却带了些紧张和激动,“是玄韬军……是玄韬军来了!”
鸣沙镇只是休整的最后一站,三日后军队便进入草原。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再过两个月草原开始下雪,想要大规模交战是绝无可能,只能小股军队袭扰对方。大雪自十月起,到次年五月才能完全化尽;这也是每次北燕军队与匈奴人作战少则一二载,多则五六年的缘由。因此在陆啸的计划之中,十月草原冰封之前,绝对要和匈奴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以求获得对于敌人战力的第一手情报。
玄韬军既已抵达,驻守在此地的朔北军自然可以撤回桓安。双方交接十分简单,没有多费口舌。陆啸对镇上因为百姓迁出而空余许多的房屋视而不见,下令全军横穿小镇,在面向草原一面的城门之外扎营。
此时,莫云笙正紧跟在伍长郑大后边,一面随着军队前行,一面四下打量着这座荒凉冷清的边城。
☆、第三十五章 行伍
鸣沙镇不大,结构十分简单,两条大街贯穿东西南北,其余的便是些小巷,隐没在重重屋瓦之下。街上冷冷清清,早先还有三两个人闲坐在墙根之下,见到军队进入城镇后却纷纷爬起身来,躲进旁边的胡同里去,只是远远投来崇敬中带着畏惧的目光。
同样的秋季,同样的荒凉城镇,同样的躲躲闪闪的百姓。虽说事件并不相同,但走在军列之中的莫云笙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以前在安阳的事情。场景何其相似,如今的他却由南陈的和亲皇子化身成为了北燕军中一名普通士兵。
“小萧,怎么啦?”
莫云笙迅速收回飘散的思绪,向与自己并排走着的汉子笑笑:“无事,谢大哥关心。”
被他唤做大哥的男人名叫张猛,身高八尺挂零,肩膀宽阔,手臂粗壮有力。他上下打量了莫云笙几眼,压低嗓子笑骂道:“你这小子,成天动不动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问就说‘没事没事’,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张猛是老兵,家中有父母妻儿,还有个在书院读书的弟弟。两人同在一伍,莫云笙起初受了他不少照顾提点,很快便亲近起来。
“物是人非,世事无常。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讲出来平白让大哥笑话。”莫云笙轻描淡写地道。
“嘿,你才多大点儿,就这么多感慨了?”张猛啧了一句,“诶还真别说,刚才你那表情,倒有几分像去年打南陈带回来的那个太子。”
莫云笙扬眉:“大哥……见过那南陈太子?”
“远远看过一眼。那孩子又白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和你没得比。”
莫云笙不禁莞尔。这半年来先是随陆啸学武,而后又自上洛跋山涉水至此北征,他的身体比以前结实了不少,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皮肤颜色也不复往日有些病态的苍白。心境变化尤甚,当时那般的消极悲观,又怎能与如今的坚毅果决相相提并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若是将两人放在一起,别说张猛,就算是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孙瑜等将领,都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出了鸣沙镇北城楼,外面便是草原边缘,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有些丘陵起伏。选了处较好的地势,陆啸号令三军,在此扎营。
待营盘建好已是黄昏,士兵们经过一天的奔波行军也已疲惫劳累,当下便生火造饭,炊烟四下而起。
“在此
做最后休整,三日后进军草原。程英,着斥候营派遣几个机敏并善骑射之人先行打探,如若遇到匈奴斥候不要交战,速速回返。”陆啸将案上的卷宗放到一旁,抬眼看向帐内众位将领,“诸位可有何异议?”
众人相视,齐声抱拳:“谨遵将军号令!”
军议结束,诸将鱼贯而出,回到各自营帐歇息。秦展留在最后,看着陆啸亲自将一切收拾齐整,这才随着他出了军帐。“怎么,两个月未见,相思难消了?”见男人的目光在军营漫无目的地游移,秦展不禁调侃道。
陆啸将目光收回,却不作声。秦展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你若是真放心不下,就把他带到身边吧,总比放在前线安全。”
“禁徇私,禁无故提拔调任,军纪不可废。”陆啸淡淡道,“我去先生那儿看看。”
秦展看着他迈着突然有些急促的脚步匆匆远去,笑着叹了口气。
张猛和几个老哥们摔跤去了,伍长郑大被百户差人唤走莫云笙坐在帐篷外面,望着天边翻滚着的火烧云出神。朱老六在帐篷内鼾声大作,这一伍的最后一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那人姓宋名迁,同样是七月刚刚应募入军。新兵经过训练后被两两编入已有三个老兵的伍队之内,因此作为情况相同的两人莫云笙原本应是与此人关系不浅,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只因这宋迁着实是他最厌恶鄙夷的那一类人。
“萧兄弟,在这儿看景呐?”莫云笙正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却被这一声招呼不情愿地拉回了现实。抬眼,面前站了一人,皮肤黝黑身材矮胖,脸上挂着谄笑。还未等他开言,那人已经自来熟地在他身边坐下。
眼帘微垂掩去一闪而过的厌恶,莫云笙淡淡道:“宋兄。”
宋迁嗯嗯应着,眼珠却是在四下乱转。见左近无人,他搓了搓手,向莫云笙又凑近了些:“萧兄弟,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萧某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卒,秦将军是何等人物,面前哪轮得到我说话?宋兄太高估我了。”莫云笙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回绝道。
想调到秦展身边做个无性命之忧的亲兵,别说他没这个资本开口,就算是有,也不会给这种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之人帮忙。
宋迁眼中闪过一丝恼火,面上颜色顿时不太好看。连着被莫云笙回拒多次,他也慢慢失了耐心。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讪讪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萧兄弟何必如此吝啬呢。”
“吝啬?那还真对不住宋兄了。”莫云笙讽刺道。
宋迁的原先摆出的好脸色此时已被抛到脑后,他压低了嗓子恶狠狠道:“还在上洛的那晚秦将军找你过去,我都听见了!小子,你最好识相点,真惹恼了老子,老子就把这事儿传出去,看你在这营里还怎么混!”
莫云笙心头涌上一阵不快,神色也冷了下来。若是宋迁真的将此事传开,就算最后靠着秦展或者谁的名头压了下来,他也会受到众士兵的明里暗里的疏远排斥。
宁犯君子不惹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宋兄就算说出去了,旁人肯不肯信还是两说;事情若是闹大了,宋兄也讨不了好,左右不过是给了萧某一个可以明目张胆报复的机会。”语气云淡风轻,莫云笙紧盯着矮胖男人的双眼之中却透出丝带着威胁的冷意,“想必宋兄……也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吧。”
“你!你你你……”宋迁被他一噎,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莫云笙也懒得与他再费口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淡淡道:“秘密只有在拥有力量之人手中才能成为筹码,曾经有一人如此说与我听,今日与宋兄共勉。”说罢掀开帘子进了帐篷,却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逝、带着不甘心的怨毒光芒。
今晚无云,夜空晴朗,星月点缀其上。草原已陷入了静谧,只有王帐之内还亮着灯光。
“图鲁回来了?”切着鲜嫩羊肉的精致小刀一停,匈奴大单于放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美餐,吩咐侍卫,“传他过来……顺便叫上左谷蠡王。”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图鲁、苏勒与赵谦便前后脚入了王帐。顺着空气中弥漫的肉香追寻到那一大盘“来源”,苏勒欲言又止:“大单于,这么晚了吃肉会积食……”
萨尔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无视了左谷蠡王的好言相劝,看向图鲁道:“怎么样?”
“项越部派去侯府两人最先被杀,垂木部的三人也在玄韬军接管上洛城之后被抓住杀死了。”面容方正、身体结实,只是左臂吊在脖子上的中年汉子答道,“我杀了吐浑部的那两人,换上了北燕人的衣服,比他们的军队早两天出发。玄韬军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鸣沙镇。”
在毛皮上漫不经心地轻叩着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地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萨尔哈脸上倒
是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稍稍坐直了身体又问:“你觉得陆啸如何?”
图鲁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道:“身手很厉害,和大单于差不多。”
“只可惜,战争需要的不仅是身手。”萨尔哈轻勾嘴角,抽出插在羊肉上的小刀在指间把玩,“他们北燕人自诩身居中原,知礼仪懂教化,说我们是一群蛮子。”手腕一甩,那刀子倏地射了出去,深深插ru肉块内直没至柄,“只可惜骄傲自满也是中原人的毛病,倒希望这个陆啸不要染上才是。”他看向苏勒,“都准备好了?”
“两天前就派人过去了。”苏勒点头。
“有句话叫‘宜早不宜迟’,就定在明天夜里吧。”萨尔哈重新向后靠去,眯着眼睛冷笑起来。“给来自远方的贵客献上一份大礼!”
☆、第三十六章 开战
玄韬军驻扎在鸣沙镇外的第二日晚上,匈奴人发动了夜袭。
敌人的主要目标是辎重营。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人人懂养马,善骑射,这些王庭所出的轻骑兵更是个中翘楚。蘸着牛羊膏脂的火箭雨点般射向堆放着粮草的营帐,不多的人数反倒令队伍更加灵活机动,便于隐蔽与突围。
骚动自辎重营扩散至整个营帐,几间被点燃的帐篷火光直冲天际。莫云笙早在第一声警号吹响之时便醒了,一骨碌爬起身来便向着放在草席之下的战刀摸去,却被张猛一把拦住。“等等。”老兵示意他不要出声,凝神谛听一番后又躺□来,“睡吧,轮不到咱们出头。蛮子骑马,咱们甩着两条腿咋都赶不上。辎重营旁边安排的都是骑兵,就防着他们偷袭呢。再说了,要是听见些响动大伙都一窝蜂地都跑出来,那不是赶上炸营了?”
莫云笙听他说得有理,便也重新躺了下来。只是听着帐外隐隐传来的马蹄与砍杀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聚拢睡意。收拢五指,掌心竟是已沁出了些汗水。
自上洛跋涉两个月有余来到这北燕边陲,虽然每日风餐露宿,艰苦劳累,对于他来说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而当下此时,莫云笙才真真切切地拥有了自己已处于战场之上的认知。
匈奴人在东方未明时退去,留下百余具尸体——这几乎是他们总人数的一半。玄韬军的状况并不乐观,有三座堆着粮草的帐篷被完全烧毁,周围也有所波及,死伤者八十余人。那些匈奴骑兵们来去如风,箭术精准,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典粮主簿在军议上向诸将宣布了粮草的损失情况,众将军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互相交换眼神,偶尔低声简短交谈几句。
“前去打探的斥候可回来了?”陆啸翻看着手中的卷宗,口中问道,神情语气平淡如常,似是对昨夜的动乱全然漠视。
众人的议论戛然而止。程英起身抱拳道:“禀将军,第一批人已经回返,正在整合消息,稍后便可将军报呈上。”
“左贤王与呼衍单于不和一事,可是属实?”陆啸抬起头来。
“是。”程英点头,“不单单是左贤王,右贤王亦是如此。”
呼衍单于手中握有六万王庭精锐,是匈奴人的主要战力。其余八万骑兵分属左右贤王麾下,兵甲马匹都不如王庭军精良。
左贤王普赫出身匈奴大族吐浑部,为人骄傲自大;他原本便
看不上血统混杂的年轻单于,迫于形势归附之后更是不甘;待到萨尔哈将水草丰美之地划归王庭管辖区域之内,又将最优秀的马匹刀甲都配备给了王庭军,这种不甘就逐渐转化成了怨恨。
而这,便是玄韬军的突破口。
“昨夜匈奴夜袭我军辎重营,来而不往者,非礼也。”陆啸起身走至一旁挂起的地图前面,“两个月后草原将降大雪,直至明年四月才能完全化去,期间只能进行小规模袭扰,无法大肆作战。想要知己知彼,关键便在这两个月之内。”手指顺着地图上一条红线缓慢向上,直到一点停下,重重打了个叉,“传令全军收拾行囊,明日向吐浑部进军,务必在下雪之前将左贤王一部斩杀殆尽,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休养恢复的可能!”
“是!”众将起身,轰然应诺。
承启元年九月十三,玄韬军与匈奴左贤王战于乌喇河畔。
匈奴人以善骑射著称,而靠着两击匈奴名震天下的玄韬军在这方面也毫不逊色。两方刀兵相见,战况自然极其惨烈。
草原不复往日的安详平和,厮杀和掠夺充斥于天地之间的每一个角落。鲜红的液体向下渗入土壤之中,草叶都被染成了红色。堆积如山的尸体淤积在河道之内,不复往日清亮的血水看得人触目惊心。
如果说当初在商阴平叛之时陆啸还存了一分顾忌,那么如今对于匈奴人便是实实在在的屠杀。兵贵神速,玄韬军千里奔袭日夜兼程,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到达了以吐浑部为中心、其余小部落从旁依附的聚居地。
当左贤王普赫后知后觉地得到消息之时,这只来自北燕的军队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屠刀,杀死他的牧民,掠夺他的牛羊,烧毁他的房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竟是比匈奴去北燕劫掠之时还要狠上三分。暴跳如雷的普赫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一面着人向王庭送信寻求援助,一面火速集结军队,对抗玄韬军来势汹汹的侵袭。
而这第一次亲身杀敌的经历,对于莫云笙来说,却成为了他一辈子再也不肯回想的事情。
步兵与骑兵作战向来处于劣势,只有等到骑兵速度减缓、被将其包围后才能发挥杀伤力。真正随着陆啸所率领的中军来到战场之上的步卒只有身披重甲的刀斧营,其中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而交由给他们这些新丁去做的,却是屠杀并摧毁沿途的村落。
看着火焰在垒成一堆的尸体上腾地
燃起,莫云笙踢开脚边一截断掉的栅栏,在地上坐了下来。
牧民们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匈奴人的血性与凶悍不分性别年纪,玄韬军在屠杀的过程中遭到了比想象的还要激烈几分的反抗,又用更加激烈粗暴的方式弹压回去。
而莫云笙,从最开始的犹豫厌恶排斥,也已演变为如今的冷淡漠然。
他还记得刚刚开始屠村时,自己找到的第一个匈奴人。那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女,有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她躲在羊圈之中,被自己发现时脸色苍白神情惊恐,身体颤抖得厉害。他的刀举了起来,却无法挥下。
刀尖自心脏处破出,温热的血液迸溅在脸上。少女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扭曲而狰狞,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自她口中说出,声音尖锐而凄厉。张猛面无表情地抽出刀子,女孩软倒下去,刚刚从靴筒里拔出的短小匕首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小萧,这儿可不是该珍惜人命的地方。”他依旧僵立原地,张猛与他错身而过,语气平平淡淡,只是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于是莫云笙开始学着同袍们所做的那样,杀死敌人,烧毁房屋和尸体。从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到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他发了狠,逼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一切。
如果这一关都迈不过去,他也就不必再谈论将来。
“扑”地一声,一柄熟悉的战刀插ru土地。汉子在莫云笙身边坐了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这才道:“第十四个。”
第十四个村落。
“陆……将军和左贤王交战,进展如何了?”两人又沉默了半晌,莫云笙突然开口问道。
“听伍长说,那个叫普赫的快撑不住了,被将军逼到了那边的山根底下。”张猛说着,拽了根还算是本来颜色的草叶,连着梗儿叼在嘴里,手随意向身后一指,“最多再来十五天,他这左贤王就该翘辫子了。”
“王庭没有派人来支援?”莫云笙一怔。
“咳,这些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张猛手一摊,“兴许是那大单于本来就看这左贤王不顺眼,想正好借机灭了他呢!”
此时已是黄昏,屠杀也接近了尾声。集结的号角响起,原本散布在村庄四处的士兵们纷纷向声音来处走去。
此处远离主战场,这几日来都是重复同样的行动,在经过最初的适应期后,新兵
们很快松懈了下来,竟然还有兴致闲谈几句。莫云笙与张猛也站起身,向集结处快步行去。
“等等……”张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一指压在唇上示意莫云笙不要出声。男人就地趴下,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半晌,忽地咒骂了一句跳起身来;他“呸”地吐出嘴里的草梗,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妈的,匈奴人来了,搞不好还是过来救援普赫的王庭军!”
暮色四合,又经过一整日惨烈的厮杀,双方鸣金收兵,重整旗鼓。
将盔甲兵器交由亲兵清洗,陆啸刚刚坐下,便看到帘子掀开,秦展匆匆走了进来,连通报都省了。他在桌案前面停住脚步,有些急促地低声道:“王庭的援军已经到达,恰好与屠村的两个营对上了!”
他话音未落,陆啸已霍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难看得吓人。按在桌上的手几乎要将木板捏碎。秦展被他迸发出来的寒意迫得后退了一步,规劝道:“我把张猛安排到了他身边,两人只要不暴露身份,抢一匹马跑回来还是可能的,只不过再安置要费些周章罢了。你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还是静下心来等消息吧!”
陆啸没有回答,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从未如同现在这般心乱如麻。
一片沉默。秦展站在原地耐心等着,终于,年轻统帅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再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古井不波,可依旧紧紧握着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你要怎么做?”第三个声音突然在响起。秦展猛地回头,袁初不知何时已入了帐内。
“我是三军主帅,自然不能罔顾职责。”陆啸的声音听上去比往日还要低沉几分。
“果然在你心里,永远是军队第一。”袁初盯着他,嘴角有些讽刺地微挑,“也罢,让那个自以为已经足够成熟的七殿下好好尝尝任性的后果,倒也未尝不可。”他转身向帐外走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机变与造化了。”
“这边!”张猛拽了还站在原地的莫云笙一把,朝着被赶到一起的牛羊马匹处奔去。“匈奴人可不好俘虏这活,被王庭军追上了,咱们都得没命!”
此时在外围放哨的骑兵也发现了敌人的行踪,急急吹响号角。
☆、第三十七章 俘虏
“这边!”张猛拽了还站在原地的莫云笙一把,朝着被赶到一起的牛羊马匹处奔去。“匈奴人可没有留着俘虏的习惯,被王庭军追上了,咱们都得没命!”
此时在外围放哨的骑兵也发现了敌人的行踪,急急吹响警报的号角。先前还不紧不慢的士兵们经过了短暂的骚乱后,在伍长与百户的呼喝之下还算有秩序地渐渐集结起来,靠着连日来杀戮沾染上的煞气和玄韬军名号的骄傲与慢慢逼近的匈奴骑兵对峙着。
莫云笙与张猛二人横穿人流而行,自然醒目无比。两人很快便被一个百户拦住,刚要责问,张猛已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塞进对方手中,冷冷道:“令牌为证,无需多问!”
那百户一怔,竟是真不再纠缠,任由二人离去。莫云笙的目光落在汉子背上,慢慢道:“大哥,你……”
张猛不答,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待到出了那一片人群,他四下警惕地看看,这才压低嗓子道:“实不相瞒,我是陆帅亲卫副统领,受秦将军之命过来照顾莫公子。我嘴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公子尽管放心。”
莫云笙听罢倒没有多少惊讶,微微苦笑道:“我起先便有些怀疑,果真如此。”
以张猛的身手、见识,绝对不可能参军五年还只是个普通的步卒。莫云笙原本以为汉子处处照顾自己是出于陆啸的授意,然而事实上却是秦展在安排一切,这不仅有些出乎他意料。
“此次出征紧急,募兵又晚,这些新兵上了战场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战力,反倒会成为拖累,因此将军才让他们来这边见见血光。”张猛折回来解释刚才莫云笙的问题,“现在这程度,只要指挥得当,和左贤王的军队碰上了或许还有个一战之力;但对上了王庭军,却是绝对不够看的。”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将军在援军的必经之路上放了六路人马,本来这边是最不可能碰上的,谁知道这帮蛮子抽了什么疯!”
莫云笙默然。难怪每次屠村都要带走所有牲畜,难怪素来以军纪森严而著称的玄韬军竟然放任士兵如此散漫,原来这么多人竟然只是用来延缓援军脚步的牺牲品?
屠村之后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那个上洛勇烈侯府之中温柔体贴的男人和统帅玄韬军的不败战神,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探讨陆啸是否冷血的时候。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村外,大批的牛羊被集中在这里,还有几匹用来拉车的驽马。身后已经传来双方
交战的声音,张猛牵了一匹马给莫云笙,急促道:“步卒自然跑不过骑兵,何况陆帅的命令原本便是拖延时间。也好为我们挡一阵子。这马就算跑得不快,也总比没有的好,想办法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莫云笙有些怔愣地看着汉子将缰绳塞进自己手中。匈奴人没有留着俘虏的习惯,难道那几千军士将要……而他却这般心安理得地远离战场?
张猛已经上了马,见他还愣在地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死了也怨不得谁……公子,快走吧。”
莫云笙一个激灵,猛醒了过来。他咬咬牙,翻身上马,学着张猛的样子用匕首在马臀上狠狠扎了一记。那驽马吃痛长嘶,总算跑了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唿哨,随后是细碎的马蹄声,以比他们快得多的速度渐渐靠近。心头警兆陡升,莫云笙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张猛大吼一声:“趴下!”
身体第一时间伏低贴在马背上,箭矢下一瞬擦着头皮呼啸而过。莫云笙听见张猛恨恨骂了一句:“老子手里要是也有弓箭,哪轮得到你们这帮龟儿子逞威风!”
那一小队追来的匈奴人见射杀不成,纷纷叫嚷起来。第二轮追击如期而至,射的却不是人,而是因为从未驮着人狂奔过而已经累得口吐白沫的驽马。
箭矢刺入肉内“卟”的一声轻响,幸亏莫云笙及时跳下,才不至于被跌倒在地的马摔了出去。张猛见状折回,不由分说将莫云笙推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