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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_第3章

    时接手此地,维持治安以待所派官员前来,然而这各处大小事情,却还是需要陆啸一一过问的。他虽领兵有方,这一地父母官倒是从未做过;好在这一个月来安阳百姓似是接受了新主,又或是已经认命,总算没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即便如此,陆啸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东院书房的灯火总是待到四更天才将将熄灭。

    如此情况之下,他与莫云笙的见面,也自然只能是少年在宅院中闲逛之时,偶尔的匆匆一瞥罢了。

    除去押运白银的车夫,莫云笙主仆二人连同以马元都为首,东宫所出的十来名“使臣”,皆被安置在郡府西院之内。虽然没有明说是软禁,但从在院墙四周轮番值守的士兵们来看,陆啸显然是不希望他们与城中居民过多接触。莫云笙自然是很知趣地将自己的活动范围限定在府邸之内;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多少心思去与那些早在第一晚便给他留下不愉快回忆的百姓们相见。

    自那一晚后,他与陆啸便再无交谈。莫云笙本已做好了苛求刁难接踵而至的准备,可陆啸那边却是毫无动静;就算是两人在庭院中偶遇,男人的目光也只是自他身上泛泛扫过,不露半点情绪,依旧是如往日般淡漠冷然。若不是当时在众目睽睽下被那人抱着离去,以至于士兵在看到他时依旧会露出奇怪的神情,少年简直要怀疑其实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自己的臆想之中。

    久而久之,莫云笙便也安然,将此事抛到脑后;每日只是同常宝二人在院中散步,或是取些郡守没来得及带走的藏书观阅,倒也悠闲。虽说行动依旧被限制在四方高墙之内,但比起一路行来时只能在车中枯坐,已是胜过了不知多少。

    北燕通和二十五年九月二十四,自都城来的官员终于抵达安阳。陆啸随即收拢军队,三日后玄韬军正式启程,前往平叛。而随行的南陈人也按计划分成两队,多是在马元都的带领之下押送白银前往上洛,留给莫云笙的除了常宝以外,只有六名侍从。

    被派来的传令兵念了军令,正欲离开,却听得一声色厉内荏的高喝:“站住!”

    那一日陆啸离开时投来的意义不明的目光,令马元都坐立不安寝食不宁,整日担惊受怕。今日这军令听在他耳中,却仿佛是陆啸打算寻个机会将自己这一干人等带至偏僻处秘密处置了一般。当下便惊恐

    起来,却还死守着面子,打起官腔向那士兵质问:“本官奉圣上之命护送太子前往北燕都城,哪有分开的道理?”

    传令兵自然不知陆啸下令时是何想法,只觉得面前这老头端着架子十分讨厌,不冷不热道:“我只是个传递消息的,问我有什么用?”

    “那便带我去东院与陆将军相谈。”马元都整了整一路上洗得都有些发白的官服,拖长了声音吩咐。

    传令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轻蔑道:“就凭你,也想见我们将军?怎么着,还想改了这军令不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马元都被他一噎,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本……本官可是皇上御封的使臣!”

    “那是你们南陈的皇帝,管不着咱北燕的将军!”士兵嘲笑道,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了。

    莫云笙在一边冷眼旁观。对于陆啸只是派人来通知一声,并无半点商榷余地的行为,他早已有了预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马元都还以为自己能够让那人改变主意,真是异想天开。

    常宝凑了过来,悄声道:“殿下,你看。”说着朝院子那边递了个眼色。

    莫云笙依言看去,却见那边的东宫侍从中有六人朝自己走来。留在原处的十余人默然盯着他们的背影,面上竟是毫不掩饰的妒忌和怨恨。那六人中为首的是个高瘦的汉子,一面前行一面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待他注意到莫云笙正向这边看来,表情瞬间变换成满面笑容,凑到少年跟前道:“殿下,小的们是奉陆将军令,等到大军出征,随行伺候您的。”

    他比莫云笙高出不少,此时说话却是弓腰驼背,硬是将自己放到比少年还低的位置来。莫云笙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王成。”那人忙不迭地答了,语气中带了股迫不及待的讨好,“马元都那老东西当自己是个人物,还妄想踩在您头上,他仗着自己原来是太子詹事,对小的们一刻不停地使唤,还逼着小的们冷落殿下……”

    莫云笙目光移向马元都,后者自传令兵走后便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对这边的谈话倒是充耳不闻。眼里带了些讽意,莫云笙挥手打断了王成的落井下石,轻飘飘问道:“你凭什么认定,跟着我会比他们更有出路?”

    王成一怔,随即笑得更加谄媚:“那晚殿下受了这城中刁民的为难,还是陆将军帮忙解的围,又亲

    自抱着殿下离开,摆明了是护着您的;您后来直到了深夜才回来,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如今这玄韬军上下谁不知道,您是陆将军的……人……”眼见着莫云笙神情越发难看,他这才察觉自己说的不对,讷讷住了口。

    抬臂制止了气不过要跳出来的常宝,莫云笙压下心里上涌的怒气,淡淡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在东宫没人教过你么?”

    “叫你乱说,叫你乱说!”王成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讪笑着凑了过来,“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还请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计较……”

    莫云笙懒得再听他油腔滑舌,不再理会转身离去。刚走出不远便听见后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马屁拍到马腿上,活该!”

    少年回头寻那说话人,却是被派遣押送银两的东宫侍从之一。王成在莫云笙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听见那人嘲讽,当即勃然大怒:“狗娘养的,你有种再给爷爷说一遍!说是先去上洛,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就给人做了,还有那闲心去笑话老子!”

    他这一句话也正中对方痛处。前途未卜的恐慌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出路,仿佛捅了马蜂窝一般,两伙人越看彼此越发不顺眼,又谩骂了三两句干脆打了起来,一时间院内尘土飞扬;守在院门口的北燕士兵也不阻拦,反倒站在那里说笑指点,仿若看戏。

    莫云笙木然看着这一切。他的尊严,他们这一行人的尊严,南陈的尊严,早就在北燕面前丧失殆尽,再如何遮掩挽救也是无济于事。少年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讽刺。

    陆啸会护着他?真是荒唐。被强加期望,被质问,被怀疑,乃至被鄙夷被侮辱,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人高高在上,在这玄韬军中说一不二,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开口一动手的事情,又怎么会去考虑会给别人带来怎样后果。

    命他随行战场,或许也不过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罢了。留在军中如何,先行前往都城又如何,上洛不过是个更加华丽也更加残酷的牢笼,只要他还背负着这个和亲的可笑头衔,这一切又有什么分别。

    废太子容煦早在十月初便于商阴修建宫殿,自立为帝;这一个月来其军队又攻下了献郡,三座城池互为犄角,可彼此呼应救援。如今刚刚过了秋收,正是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之时。陆啸领兵自安阳再度出发,星夜行军,于十月下旬抵达目的地,与容煦率领的叛军隔着滇水遥遥相望

    。

    除去当初方少涯代笔的密信以外,军队在河畔扎营后不久,容熙亲笔所写的圣旨也很快被送抵军中。上面容煦的罪状洋洋洒洒近千言,末了颁下旨意,命陆啸务必在一个月内击溃叛军,并于改元大典举行之前返回。

    帅帐之内。

    玄韬军当年由陆文远一手建立,如今在座的这十来个将领,包括秦展之父在内,个个皆由他亲手提拔,大都算是陆啸的父辈。陆啸在战场上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私底下对这些叔伯却也是恭敬有礼;众人彼此熟稔,军议之时也比较随意。

    此番升帐,便是要探讨一番如何能在一个月之内败退叛军。

    “还用得着想什么法子,直接杀过去不就得了!”一虬须大汉瓮声瓮气道,“有将军在,什么城打不下来!”

    “老李你好好做你的先锋便是,这军议不劳你费神。”一白面汉子说笑道。他随即又正经起来,蹙眉开口,“叛军那边数得上名的将领只有曾文恭一个,容煦那人气量狭隘难容贤才,偏偏却对这个表兄言听计从,将自己的五百甲士都拨给他贴身护卫。若是想从此人处入手,当真要费一番心思。”

    “废太子母族势力极大,当年权倾朝野;如今虽是龟缩一隅,依旧不可小视。”坐在主位左边下首的一员较年长的将领手捋长须,满面忧虑,“虽说我方胜算在手,但想以一月为期令其速败,皇上也太强人所难了。”他转向注视着沙盘沉默不语的陆啸,“将军可否向皇上上书一封,恳请宽限十余日,以保战事万全?”

    “皇上向来说一不二,孙伯父你又不是不知。”坐在他对面的秦展咧了咧嘴。

    “话虽如此,但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求稳妥延缓几日,也是未尝不可。”孙瑜反驳道。

    “叛军必须在一月内击败,军队必须在改元大典之前赶回上洛。此事根本没有转圜余地,多说无益。”一个不近人情的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了议论,循声望去。

    角落里站着一人,两手抱臂靠在牛皮所制的帐帘之上;他未着头盔铠甲,竟是一身书生打扮,看上去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容貌俊逸神情却是冰冷,眼角和双鬓染了风霜,视其年纪应是已逾不惑。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男人哼了一声,竟是有些不屑:“容熙把方少涯提上来为相已是顶住了朝中重重压力,这才盼望着玄韬军做出些成绩来,震慑那些还

    揣着别样心思的大臣们。改元之时皇帝要祭天祭祖,大宴群臣,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如今上洛看似平静,实际早已风云暗涌。若是晚点回去,这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见众人微微色变,他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丝讥诮,”帝位之争向来成王败寇,你们还以为容熙那位置来得干干净净不成?容睿已是死无对证,遗诏不知所踪,究竟谁是叛逆谁是正统……还说不准呢!”

    话虽说的在理,但这口气却不甚中听,对于北燕皇室更是直呼其名,半分恭敬也无。当下众将脸色便有些难看,李姓将军一瞪眼正要说话,被那白面汉子使眼色强压了下去。一时间无人开口,竟是冷了场。

    “皇上既然下旨,我等谨遵圣谕便是,无需赘言。”一直钻研沙盘垂首不语的陆啸终于抬起头来,环视帐内一周,淡淡道。

    他既然开口,便是一锤定音。站在角落里的男子发出一声轻哼。秦展与孙瑜彼此丢过去一个“果真如此”的无奈眼神,与众人一同起身抱拳喝道:“是!”

    君之所令,臣唯效死而已。

    这原本便是陆啸当初开蒙习武之时,安平公主所教授给他的第一条准则。

    ☆、第六章 两难

    这是莫云笙第一次离战场如此之近。

    密如飞蝗的箭矢遮蔽了天空,日月都失了光辉。喊杀声震得地面隆隆作响,空中弥漫着刺鼻的铁锈气味,经久不散。巨石铸就的古老城关经历了两方将士血肉的惨烈洗礼,再添上一层斑驳的颜色。

    仅仅是站在滇水对岸遥遥观望,直面生死搏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四处升起的硝烟,城楼上下坠的人影,和染成暗红色的河水,都开始频繁出现在少年的梦境之中,令他在午夜时分数次惊醒,汗sh重衫。

    而这,也是莫云笙第一次体会到,作为北燕统帅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么恐怖和强大。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为了整场战役的统率调度,两军短兵相接之时主将并不轻易投身战场,将自己置于险地。而陆啸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次次身先士卒,首当其冲。此行此举自然极大鼓舞了玄韬将士,全军上下气势如虹;相比之下,受到其名号震慑的叛军则士气低迷,自然一败涂地。

    而令少年久久难以忘记的,却是初战告捷之后大军回营时的情景。留守将士在营盘入口肃立迎接军队凯旋,陆啸一身玄甲乌盔,长槊横于马背,率先行来;他面上还沾着未曾擦净的鲜血,表情依旧是不变的冷淡,身上却带着从尸山血海中拼杀而出的冲天煞气。只是其视线在身上短暂停留,都给莫云笙带来一种被扼住咽喉的错觉。

    那般漠视生命的目光,远非他这个生长于深宫十七载的少年皇子所能承受。

    不过二十日,玄韬军便以烈火燎原之势攻陷滇水关,收复了永、献两地,将节节败退的叛军逼迫得龟缩于丰郡之内。曾文恭于永郡郡城碧阳为陆啸所杀,叛军斗志降到了最低点。

    “全是一群废物!滚,都给朕滚!”

    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宫殿内回荡,跪伏在地上的太监却是如遇大赦,忙不迭地爬起来跑了出去,肥圆的身子竟是无比灵活。

    四下一片死寂,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容煦后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之上。他望着下面空无一人的朝堂,望着天顶梁柱上雕刻着的五爪金龙,只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仿佛是一场笑话。

    自从得到陆啸连破南陈三重关,又领命向这边气势汹汹杀来的消息,这些平日口口声声歌功颂德,说是要辅佐他推翻篡位者的大臣们便开始惶恐不安起来,纷纷称病不朝;曾文恭身死之后,更是尽皆作鸟

    兽散,个个闭门不出,竟无一人能留下来,站在这朝堂之上与他出谋划策。

    容煦此时已不见了往日意气风发、心高气傲的模样,他的脸因狰狞的神情而扭曲,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十指在龙椅扶手上抓出道道划痕,鲜红的液体自被撕裂的指甲缝隙间流下,滴落在暗金色的盘龙浮雕之上。

    他才是太子,是皇后的独生嫡子,是这大好江山的继承者,坐在上洛皇城清和殿中那把龙椅之上的本该是他!为什么父皇如此宠爱那个贱婢的孩子,一个明明是女儿身却赐予等同王爵的封地,另一个干脆给了这北燕皇位!凭什么到头来他却是两手空空,落得个仿佛丧家之犬的下场!

    “陆啸,安平那个贱人的儿子……”低沉嘶哑的声音自喉咙里吐出,容煦阴恻恻地笑出声来,面上浮起一层戾色,“你想做容熙的看门犬,我却偏要让你兔死狗烹!”

    天空一片暗沉,墨色的云团翻滚。雨滴敲在车顶上,声音零落细碎。莫云笙靠在角落里,望着车壁上单调的花纹出神。常宝蜷缩在他身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以王成为首的六个侍从远远坐在另一边,同样是低头不语。车内充斥着令人难堪的沉默,动一下手脚,加深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

    陆啸领兵夺回永郡之后,老天爷应景地下了一场大雨。双方不约而同地退回营地,重整旗鼓。处于战争间歇之中的玄韬军森然肃静,全无往日的轻松气氛,仿佛一头闭目而息,可一旦苏醒便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莫云笙伸手掀开遮帘,果不其然看到了在大车周围守卫着的一队士兵,面向外而立,脊梁笔直,全副武装。

    自淮郡来的这一路上都是急行军,那辆华而不实的乘舆自然是被陆啸毫不犹豫地丢弃,将莫云笙主仆二人遣送至侍从们所做的大车上来。简陋,却更结实。莫云笙未曾出言反对,那些侍从自然更不敢有半分怨言。

    最初对战争的恐惧和不适逐渐消失之后,涌上少年心头的是对北燕军队强烈的探究欲。莫云笙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支名满天下的军队究竟强在何处,才能将南陈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令这样一支军队如臂指使,所向披靡。

    可惜的是,这种探究欲还没来得及被进一步付诸行动,便在一纸军令之下宣告夭折。陆啸似乎是不满于少年在军营内四下闲逛的行为,那一日归营时看到莫云笙之后

    便下令其不许迈出大车一步,并派出一队士兵专门看守。对此莫云笙无可奈何,知道是陆啸不愿自己对北燕军队有过多了解,唯有作罢。

    他在这边百无聊赖,此时玄韬军帅帐之内,却是一片凝重。

    前去丰郡打探的斥候刚刚传回消息,容煦将全郡下至十五上至五十的男子都集结起来,强征入伍。这些百姓没有任何参战经验,一旦上了战场必死无疑;但更令人齿冷的却是废太子的另一道命令,若是这些人不能带回敌方士兵的首级,他们的父母妻儿将会被当面处死。丰郡乃西南大郡,足有数十万百姓,被容煦强制征召的男子少说也有十万人之多;再加上原本还有五万左右的叛军,八万玄韬军的人数优势已然丧失殆尽。

    传看过送回的军报,诸将皆是满面阴沉,暗自痛骂容煦丧心病狂,残暴不仁。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容煦此举,已经成功将玄韬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自古以来残杀百姓皆被视为军队死忌,玄韬军军纪第一条便是“屠戮百姓者,斩立决”。就算是此时情非得已,这也是极其伤天和、损阴德的的行为。在座的都是沙场宿将,手下了结的性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于死后会不会遭报应早已没了什么感觉;此事过后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才是他们真正忧虑的事情。

    那日军议时被一语点醒,这些全心扑在战场上的汉子们才反应过来,如今朝中的形式并不如先前所想那般乐观。玄韬军乃当年勇烈侯陆文远一手建立,其妻安平公主,又是皇上亲姊,陆啸与这支军队早就被打上了容熙的烙印,是嫡系中的嫡系。无论是想给新皇来个下马威,还是想踩着他们上位,那些在朝中已经占据了一份根基利益的大臣们,都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讦玄韬军及其主帅的大好时机。

    一边是期限之内必须击溃叛军的圣旨,一边是将把柄主动送至政敌手上的陷阱。在场众人都知晓此中利害,也正因此,才更加为难。无法忍受的长久沉默在帐内蔓延,空气仿佛滞涩了一般,几乎令人窒息。

    “他奶奶的容煦!”终于有人因无法按捺而爆发,姓李的虬须大汉跳将起来,怒目圆瞪,“这可都是北燕的百姓,不是他能随意宰杀的猪羊!要是让老子逮到了,非一刀劈死他不可!”他霍地转向陆啸,一抱拳高声道,“请将军下令出兵,我老李愿为先锋!”

    “你先坐下!”与他相熟的白面汉子头疼道,如今这情势任谁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思,“出兵能怎么样?容煦那厮

    若是将百姓赶到阵前来,你还能见一个砍一个不成!”

    虬须大汉瞪着眼睛,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讷讷站了半晌,终于恨恨哼了一声,甩手坐了下来。

    “如今之计,是寻个万全之策,既不能露出把柄中了容煦的下怀,又不能过了圣上所定的期限。”孙瑜自一开始就跟随勇烈侯,在这些人中资历最老,如今见气氛更加压抑,只得接过话去,“程英,若是策反敌方将领,煽动百姓抵抗,需要多长时日?”

    白面汉子听到他问及自己,蹙眉思索半晌道:“容煦的小朝廷已经分崩离析,但现在还守在他身边的,无一不是死忠之士,策反已绝无可能。至于煽动百姓,不是不可行,但要费不少工夫。期限只剩下十天,若是想一步步慢慢来,恐怕难以成事。”

    这个答复并不令人满意。孙瑜暗自叹了口气,看向陆啸道:“将军意下如何?”

    从诸将被召集至此,传令兵将军报当堂念出,众人传阅乃至方才的议论,陆啸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神色平淡如常;就算是谈及容煦的暴行,人人义愤填膺之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一块坚硬的石头,将自己所想包裹得密不透风,无人可探其究竟。直到孙瑜相问,其他人被引得也看向自己,男人这才语气毫无起伏地开口答道:“无需慢来,双管齐下便是。”

    双管齐下?众人面面相觑。陆啸却似无意说明一般,起身低喝:“众将听令!”

    所有人下意识站起身来,轰然应答:“诺!”

    “命各营休整队伍,两日后出征与叛军一战。”陆啸沉声吩咐,“李冉为先锋,秦展左路,孙瑜右路,从旁包抄。程英向斥候营下令,命他们煽动民兵反抗。传令全军,以斩杀叛军为第一要务,百姓若有阻拦进攻者,”他顿了一顿,掷地有声道,“格杀勿论!”

    ☆、第七章 相轻

    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已看不见踪影,男人仿佛一只睡醒了的雄狮,猛地迸发出震慑人心的魄力。诸将本是如往常一般热血,却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不约而同地失口叫出声来:“将军!”

    “回京之后,我自会向皇上上书,此役种种皆是陆啸一意孤行,与众将毫无干系。”陆啸淡然道,仿佛没有看到属下们越发难看的脸色,“若有杀孽,便让我一人承担。”

    “明诚!”孙瑜急得都忘记了尊称,直呼男人表字,“这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等你犯下差错便要落井下石,你又不是不知!你这番举动,岂不是正中容煦和那些人下怀!”

    “如今已是进退两难,唯有如此,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陆啸不为所动。

    “老子不管!”李冉吼了起来,“咱们仗是一起打,人是一起杀,不能事儿都让明诚扛着!要是这样,等到了地下去我可没脸见大哥去!”

    他脾气火爆说话不走脑子,往日嚷嚷些什么都无人应和;可今日所言,却正对了众人的心思,当下个个都激动起来:

    “老李说的对,不能让明诚一个人担着!”

    “杀人不过头点地,皇上还能把我们都砍了不成!”

    “没错没错,要是皇上真怪罪下来,咱们大伙平摊了便是!”

    他们在那边群情激奋,却无人看见陆啸双眉越发收紧,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砰”地一声巨响,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却是陆啸提了长槊,将面前桌案砸的粉碎。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冷硬的气息,语气凌厉隐含着怒意:“平摊?还想着法不责众不成?事关重大,都知道旁人要借题发挥,怎么还想着往自己身上揽?你们个个是皇上外甥,是世袭勇烈侯,禁得起大做文章?若是所有人都被处置贬官,难道这玄韬军还要拱手送人!”

    他平日对这些父执皆是恭敬有礼,如此发怒还是第一次。诸将被当头棒喝,刚刚涌上头来的热血这才凉了下来,一路冷到心里去。

    当年陆文远封勇烈侯,奉旨建立玄韬军,他们这些老部下都跟了过来;这支军队由稚嫩走向成熟的每一步,都积淀了众人的无数心血。玄韬军之于他们,便如同一点点看顾着长大的孩子一般,是可以为之毫不犹豫奉献生命的存在。

    玄韬军经两代勇烈侯统率,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然而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却是永远无法

    避免的隐患。这些年来,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牢牢盯着他们,一旦有了机会,便要从上面分得一碗羹来。

    陆啸虽是众矢之的,但他是当朝勇烈侯,其母又是皇帝亲姊,根基深厚,没那么容易扳倒;可他们这些普通将领,离了玄韬军便是一文不名,想抓出来一两个做替罪羊,简直易如反掌。

    “如今天下二分,南陈虽弱,却依旧是个庞然大物,不可小视。”见众人都冷静下来,陆啸神色也恢复了平常,淡淡道,“天下尚未一统,皇上还不会真正对我动手。”他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玄韬军离了我一人并无大碍,若是离了诸位叔伯,陆啸才是孤掌难鸣。”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将军之意孙瑜明白了,末将领命。”孙瑜突然开口,他直视陆啸,一字一句道,“但末将也请将军记住,勇烈侯是玄韬的魂,离了陆家的玄韬军,便不再是玄韬军。”说罢郑重一抱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被掀起又落下的帐帘轻摇摆动,渐渐地,一个又一个将领向陆啸肃容行礼,随即决然转身。不多时,整个帅帐之内只剩下秦展与陆啸两人。

    “先生如何说?”陆啸对与秦展的留下仿佛并不意外,将长槊放在一旁,问道。

    “袁先生说你和老将军都是一个脾性,劝了无用,不如不说。”秦展咧了咧嘴。他与陆啸算是平辈,方才的争吵也不好插嘴,一直在旁边看着而已。“雨天他的臂伤又发作了,今日便没有过来,只是叫你擒贼先擒王,速战速决。”

    “转告先生,陆啸谨记教诲。”

    秦展自是应了。又道:“来日决战,伤患自是少不了了。袁先生说他那边人手不够,反正那些南陈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叫他们去做帮手,也省得你专门拨出人来看守。”他顿了顿,“就怕南陈的那位七殿下忽地起了兴致,坚持要一起去,那可就麻烦了。”

    陆啸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

    战场乃凶险之地,刀剑无眼,莫云笙那般大摇大摆地在外面闲逛,很容易遭遇危险。那一日他见了少年在旁悄悄观战后,便下令其不许私自外出,还专门派了一队士兵保护,以免叛军那边起了刺杀的心思。

    眼下要与容煦决战,须倾全军之力;若是将那人放到先生身边,倒也能放下心来。当下陆啸便打定主意,吩咐道:“他若想去,不必阻拦,叫他隐瞒了身份便是。”

    br  见秦展在这等重要关头竟然亲自来传信,莫云笙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而当听到陆啸要南陈侍从们前去伤兵营打下手时,少年先是一怔,随即心中蓦地浮上一个念头。

    王成等六人听了秦展的吩咐,皆是愁眉苦脸。秦展哪里看不出这些人是作何想法,当下一瞪眼恐吓道:“别想给我玩什么花招,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们敢偷ji耍滑,就都给老子滚到战场上去!”王成等人被他吓得面如土色,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秦展这才露出写满意神情,向莫云笙草草一拱手后离去。

    “秦将军留步!”他还未走出几步,身后立刻传来少年的声音。

    果然还是动了心思么?秦展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副稍带了疑惑的神情,停步转身道:“殿下还有何事?”

    “我每日都在车内不得外出,乏味的很。左右无事,不如也去帮忙。”少年站起身来。

    他神色平静语气平稳,似是毫无异状;只有莫云笙自己知道,在袍袖遮掩下握紧的那双手,掌心早已沁出汗来。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顺从安静,他不知道自己突然提出要求会不会让这北燕将军心生疑窦,从而看破自己的真实目的。

    面前的少年嘴角轻轻抿着,眼底还带着未曾完全藏好的忐忑和期待;这副样子令他一下子褪去了往日强装出来的老成,看上去就像是个迫不及待想得到长辈准许的孩子。为什么陆啸会如此纵容莫云笙,不去揭穿他冒名顶替之事,在安阳替他解围,就连看到少年在军营内四处走动也不作何处罚,秦展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感到疑惑的问题终于有了点答案。

    至少,莫云笙如今这样少见的、与自身年龄相符的表现,真是有趣得很。

    若不是眼下时间紧迫。他还真想逗一逗少年,看看他失望了又会是什么反应。只可惜战争前夕争分夺秒,由不得他在这里清闲;因此男人只是摸了摸下巴上乱糟糟的胡茬,故作为难地考虑了一下,便爽快道:“倒也不是不行,可殿下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