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魂魔教的事情,现在事事体贴的阜远舟又不在,他自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话飘出去了半天没有回音,连晋侧头看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眼皮子抽得更厉害了——虽然陛下大人以前这是这么话不多、没重要的事情就不怎么开口,不过也不至于无视得他这么彻底……
果然是被永宁王宠坏了!!!
内心咆哮的连大元帅表示各种羡慕嫉妒恨。
宫清无语地拍拍他,示意他别走神,盯紧点四周的情况,刚才阜远舟离开前特地叮嘱过的,阜怀尧现在的身份是“刹魂魔教教主”,这么大块肥肉在这里,宿天门若是不来掺和一脚谁都不会信啊!
连圆孤大师都打不过沙肖天,何况是他还没学成出师的弟子,莽莽撞撞冲上去的下场就是被丢下来得更惨,沙肖天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暗笑一声不自量力,然后环视全场,嘴角带笑好似和蔼可亲,“还有哪位同道不服,大可上来切磋切磋。”
众人看到那个大弟子只剩出气没见喘气的样子,浑身都打了个激灵,纷纷噤若寒蝉。
看着那些原本嘲笑他轻视他的人露出惊惧敬畏的表情,沙肖天只觉得心中无比快意,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扭曲起来,他站在全场最高的地方,俯瞰着所有人,就像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这种感觉舒爽得让沙肖天忍不住想要大声叫出来。
即使没有叫,他的表情也在被野心和贪婪占据,眼神直勾勾地环视着众人,发出惬意的笑声。
江湖就是一个小的王国,而他即将成为这个王国的王!
没错,不是一个小小的武林盟主,而是王,只要他按照那位神机妙算的碧先生所说的去做,他马上就能踩在这些蝼蚁之上,享尽荣华富贵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先成为武林盟主,才能继续下面的事情……
“沙盟主。”
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用内力远远送来,将沙肖天的神智拉回了几分,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往下看去,等看清楚喊的人是谁时,他就更不高兴了。
夙建帮地盘前,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男子抬头看着他,即使是如此悬殊的高度差距,男子也没有露怯,眼神里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便看不太清晰了。
“夙建帮李大兆,想来领教领教沙盟主的高招。”他淡然道完,人如利箭一般拔地而起,弯刀如月,劈向沙肖天。
这一招如惊龙出海,刀光如泄气势恢宏,沙肖天本就大意轻视他,猝不及防接了这么一招,整个人都被震得后退三米。
武林人都惊了一下,然后就是掌声如雷,夹杂着带着呼哨的叫好声,几乎掀翻了会场。
被一个无名之卒下了面子,沙肖天恼怒,立刻正色起来,拳风呼啸毫不留情地打向李大兆,其赫赫威力,丝毫不逊色于各种兵器。
李大兆且避且战,一时之间竟也没有落于下风,可见其上台并非一时冲动。
沙临志本是紧张,但是看着看着就觉得奇怪了,“李帮主的武功路子,为什么那么像……”阜远舟?
虽然阜远舟用的是剑,李大兆使的是弯刀,不过抬手收势之间都可以看出很重的神才式的痕迹,再者沙临志这段时间沾了柳天晴的光,得了不少阜远舟的指导,深有自信不会看错。
柳天晴也是看得眼前一亮,闻言,道:“莫不是我还有一个师兄?”
前面的阜怀尧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心中有些疑惑,淡淡道:“远舟说过他只有一个徒弟。”
还是说他跟慕容桀一样,都喜欢藏个徒弟备用?
连晋也想到这件事,不厚道地笑了,不过还是道:“可能只是指导过而已,我记得三爷说过他不喜欢收徒。”
不喜欢收徒的某王爷的徒弟一脸淡定。
高手过招总是看得人兴奋,宫清也插了一句,“李帮主的武功看起来不像是打小学的。”
阜怀尧难得有些好奇,“看得出来?”阜远舟教他学点武功心法什么的时候也说过要是他那三脚猫功夫再小一点开始学基础就不会这么差了。
宫清想了想,“就是一种直觉,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一直在旁边饰演木桩的赵衡见众人讨论得热闹,又看天仪帝难得有心关注,想了想,便道:“李大兆是殿……公子十四岁的时候在贫民窟里救回来的,公子教过他几年,不过李大兆不善用剑,公子也不喜收徒,便没有拜师。”
阜怀尧颔首示意清楚了。
沙临志却是关心另一个问题,“李帮主为什么会被三公子救回来?”
“因为那时候他快饿死了。”赵衡回想片刻,道。
沙临志一愣,“为什么?”
“他去干活的老板耍赖没结工钱给他,他去理论反而被关进一个空房子里等死,公子正好路过。”赵衡深深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道。
说不上是为什么,沙临志听了就觉一阵难受,半晌讷讷不成言。
柳天晴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沙临志顿了顿,摇头,“没什么。”
也许是苏日暮曾经说过他和李大兆有些像,也许是他和李大兆之间第一次见面就一直不散的亲切感,也许是李大兆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总感觉这个人于他,似乎并不仅仅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这么简单。
如若不然,为什么他光是听,就心怀疼惜之情?
擂台上,战况愈演愈烈。
沙肖天本还在恼怒这个人阻碍了自己的计划,但是打着打着,他也发觉了不对劲——李大兆似乎比他更愤怒?
眼前这个青年刚开始上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沉着冷静的,但是越是打,他就越是凶狠,一招连一招的杀意几乎变成实质的空气,额上手臂青筋暴突,简直就像是再跟他拼命,不能斩杀便同归于尽。
沙肖天很是大惑不解,在一个空档的间隙时问道:“你认识我?”
李大兆闻言,冷笑一声,“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他不过比沙临志大个六七岁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自己结过仇的……嗯,等等——沙肖天一下子想起了墨逊雪,心里一凛,脸上却带起了笑,套起话来:“难道李帮主是哪家故人之子?”
手中弯刀瞬间凌厉上三分,李大兆森森道:“这个故人,恐怕你一辈子都不想想起了吧。”
“哦?是何人?”
“不如你自己想想,夜半心虚做噩梦的时候冤魂无数,究竟哪个才是!”
沙肖天因为套话而分了一下心,立刻就被弯刀削了一片指甲,对方又句句含沙射影,他心头火起,“李帮主这般遮遮掩掩,就莫要怪我不顾念旧情了!”
李大兆听得几乎想要大笑,“你沙大盟主可知旧情二字怎么写?!”
沙肖天黑着脸不说话了,手中攻势陡然更加猛烈,几次擦着弯刀而过时,李大兆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刀身传递到身上,他匆忙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握刀的手已经出现了冬天冰天雪地里冻裂的裂纹,血丝微微蔓延开来。
天上日头分明烈得很!
李大兆一蹙眉,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刀,丝毫不介意流出的血在一次次的交锋中渐渐凝结成了血块泛起了霜气。
下面的人看不清他的状况,却是看得出他的动作越来越不利索,在一次近身攻击的时候被沙肖天一拳打倒在地上,好半晌站不起来。
沙肖天也是越打越兴奋,看到李大兆虚弱地吐血的时候,眼中嗜血暴戾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李大兆勉力用弯刀支撑着站了起来,眼神像是磐石一样没有丝毫动摇。
沙肖天狞笑一声,抬手就冲过去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拳势之毒辣,甚至能听见拳风划过空气时好似空气都被冻结的声音。
李大兆盯着他的拳头,眼里掠过一抹苍凉,冷不丁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个字可谓是石破惊天,不止是围观的江湖人倒吸一口冷气,就连沙肖天也惊得拳头失了力度,骤然收起的内力逼得他自己猛地后退几步,惊疑交加地盯着青年面无表情的脸。
“你叫我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
第三百三十七章 食子
李大兆在见沙肖天表情诧异,不由得心生一股恶意,“武洋县李家,沙盟主,你可还记得?”
沙肖天的表情瞬间从诧异变成了惊愕,瞳孔急速收缩。
李大兆顿时笑了,笑声里满满的都是嘲讽,“看来你还记得……对啊,你怎么能不记得,你东鹰派偌大家业都是用我李家的钱铺出来的!”
沙肖天似乎震惊至极,张大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眉眼正气的青年此时面带嘲弄,看起来当真怨怼极深,“不然你以为是谁呢?江湖上都说沙盟主和其爱妻感情甚笃,多年不离不弃不曾纳妾,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沙盟主恐怕还在想李某是你哪个时候留下来的风流债吧!”
沙肖天终于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看着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你……你……你明明……”
“明明被你掐死了是么?”李大兆勾起一边嘴角,“真是可惜,阎王爷放我回来索命了。”
他的声音实在不小,围观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沙临志更是连自己的黑刀滑落砸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沙临志设想过很多李大兆的身份,但是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哥哥。
他的母亲善妒,平生最大的一部分精力就是在抵、制沙肖天的那些莺莺燕燕进沙家的门,也因为他母亲娘家势力极大,所以沙肖天从来不敢轻易犯之,那么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哥哥是从哪里来的?沙肖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擂台上的沙肖天显然比他更惊诧,瞪着他,瞳孔如针,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曾经在自己手里断气的孩子为什么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你那时候明明断了气的!”
“天不绝我罢了,”回想起那时窒息的感觉,李大兆眼里便涌出大量的暗色云雾,“你大概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吧。”
沙肖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显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如今真是风光,武林盟主,东鹰派掌门,家财万贯娇妻能儿,其实当年,你也不过是个穷小子,”李大兆慢声道来,字字都是轻蔑和恨意,“我李家乃武洋县第一富商,招你入赘管理家业,谁知你说是出门闯荡几年,结果回来就杀妻灭门夺财,李家上百人枉死,就因为你勾搭上了更好的女人……沙盟主,用血用肉堆起了你的东鹰派,你睡觉的时候,夜半有人敲门怕不怕?”
沙肖天终于从震惊中缓神过来,注意到了四周人看他的眼神,霎时间咬牙切齿,“你是哪里来的野种,在这里胡说八道?!”
当年那个孩子是亲自在他手里咽气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李大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充满了得逞的味道,压低声音,“到了现在才来否认,你认为还有什么意思……爹。”
最后一个字叫得意味深长,彻骨的怨恨瞬间抽芽生根,在他眸子里长出了黑色的花。
这个眼神,和他当年掐死那个孩子的时候的眼神……好像……不是,简直一模一样!
沙肖天打了个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环视四周的人群。
那些鄙夷,震惊,轻视,不屑……和刚才的惊惧截然不同。
人世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毁了一个人。
看着自己所营造的气势一夕溃散,沙肖天只觉怒上心头,烈烈怒火简直能把肺都烧成灰烬,此时此刻他哪还管得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亲身儿子,抬手就是杀招汹汹袭去。
“尔等妖孽,简直胡言乱语!!!”
李大兆也不怕他,嘴角的血一抹就提着弯刀迎了上去,招招狠戾,大有和他同归于尽的狠绝。
沙临志豁然就站了起来,很想上去阻止他,但是被柳天晴和赵衡同时拦住了。
柳天晴微微不解地看了一眼赵衡,显然这个人和他拦住沙临志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果然,赵衡道:“沙少侠,公子吩咐过,令尊和令兄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沙临志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帮主真的是我哥哥?”
赵衡点头,“是的,令尊杀人灭口之后放火毁尸灭迹,不过令兄大难不死,被李家的下人偷偷带走了。”
“……李帮主说的……都是真的?”沙临志眼睫一颤。
赵衡的眼神里掠过了一抹怜悯,“是真的,沙少侠。”
沙临志整个人都有种发虚的感觉,怔怔地坐回到椅子上。
他是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权势地位可以做任何的事情,也清楚东鹰派暗地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证据摆在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点承受不起。
尤其虎毒不食子,沙肖天当年要杀了的人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子……
沙临志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就是沙肖天。
柳天晴将黑刀捡起来,放在他手里,“沙大哥……”略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自己所能用所会的言辞,道:“我知道他是你的父亲,父债子还……唔,也是天经地义,但是人做了什么样的因就会得什么样的果,”他望向台上激烈打斗中的两个人,“现在你父亲是众矢之的,你现在出头……只会折了两个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沙肖天本来就因为刚才对少林寺圆孤方丈和其大弟子的下手毒辣招人记恨,本身威望风评也不是十分好,再加上李大兆的有心抖落他当年的斑斑劣迹,此时此刻,沙肖天恐怕都成了众人心中的大魔头了,这会儿沙临志凑过去,除了枪打出头鸟之外还能起什么作用?沙肖天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劝阻。
沙肖天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李大兆背负灭门之仇一心报复……柳天晴已经能够预见阜远舟在其中安排的结局了,素来漠然事物的他也心生叹息,不仅是为了沙临志,也是为了沙肖天和李大兆。
这世间种种皆是因生果果生因,人往往梦寐所求一样东西,求得了一样就会去想要下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失去更多,贪婪才是人心中的原罪。
沙临志听得怔怔出神,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样。
他想说那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不管他,但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想说那是他的哥哥,他不能袖手旁观,但是害李大兆失去所有的,就是他和他的母亲……
他夹在其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沙肖天,你当年杀我一次,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机会么?!”李大兆咬牙道,握刀的手已经完全被寒气冻得发紫,“就算是死,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孽种!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沙肖天狂笑一声,拳如八臂,招招只见虚影,狠狠将这个青年打飞砸在擂台的地面上,整个台子都颤动了一下。
沙肖天朝李大兆走近,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眼里的嗜血越来越重。
只要杀了这个人……
杀了这个孽种……
过去种种就死无对证……
人是活的,只要他活着,他就有办法扭转现在的局面,就像他当年将素剑门逼到一个千人讨伐的绝境!
玩弄舆论,李大兆会,墨逊雪会,但是没关系,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狡猾,李大兆真的以为自己玩的过他么?!
而且,就算人人都相信了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又如何,等这个人死了,他完全掌控住局面了,他还需要担心江湖人对他的评价如何么?!
他很快,很快就会站在万人之上的地位,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让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用最卑微的一面乞求着他的网开一面!!!
沙肖天在自己的想象中越是想越是兴奋,眼里的血光也越演越烈,他看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李大兆,嘴角挽出狰狞的弧度。
“看来这一世你我是无缘做父子了,”沙肖天舔了舔嘴唇,恶意地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再还给我,又有多难呢?”
“呸!”李大兆一口痰吐在他脚边,沾上他的袍子边缘,“别以为我叫你一声爹你就三分颜色上大红,当年你那一掐,早就断了你我的血缘,不然流着你的脏血多恶心人!”
沙肖天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抬起手就朝他的天灵盖上打去,“孽种——!”
这一击分明是取人性命,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料到沙肖天竟然敢公然在武林大会上夺人一命杀人灭口,惊呼声瞬间四处迭起。
可是,擂台建的极高,沙肖天和李大兆二人站得太近,此时又有谁能救得了李大兆?!
沙临志也是霎时间血色尽失,起身就想跃上台去拼上一拼。
但是比他更快的,是一束红光。
一束流星般迅疾的红光,笔直地由上至下斜飞到擂台上,直直插向沙肖天!
惊觉危险骤降,沙肖天猛地旋身避开,那道红光擦肩而过,撕破了他的袖子,“噌”地半数没入了擂台地面上。
这一惊变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全场都静寂了片刻。
沙肖天本是极其恼怒有人坏了自己的好事,但是眼睛扫到那抹红色的时候忽然一愣,随即浑身一颤,失声道:“‘荆麟’?!”
第三百三十八章 罪过
荆麟现,魔教出,孩儿哭,万物苦。
整个会场都瞬间大乱。
十四年前正邪之战,素剑门全门覆灭,却惟独不见慕容桀,这个紫瞳狂狷的男子是武林人的一个噩梦,他的生死一直是幸存的人如鲠在喉的刺,如今荆麟出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但是顺着血红长剑飞来的方向看去,却不是记忆里那个妖魔一样的身影,一衣劲装的年轻男子稳稳单脚站在高耸十数米的旗杆上,背着一卷画轴,逆风而动的微卷长发遮住了半张颜容,露出了一双比夜色更浓郁的眸子,锋锐的剑意在他四周流窜,光是看,就叫人觉得皮肤生疼。
不是慕容桀……那么他是谁?!
看清楚来人的身影,沙肖天剧烈收缩的痛快慢慢恢复原状,先发制人:“魔教余孽,你竟然胆敢擅闯武林大会,当真胆大包天!”
不过吼完之后他也有些没底,当年荆麟随着素剑门的覆灭而消失,难道这个人就是当时素剑门的幸存者?!
在场的武林人士也是惊疑不定。
李大兆看到他的出现却不意外,只是眼神复杂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后退一些。
天下宫那边的阮鸣毓眉头一挑,紫危楼二层亭子纱帏里的紫色人影也微微直起了身子,只是隔着几层纱看不清出詹无伤此时的表情。
“魔教余孽?”旗杆上的男子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用内力扩散开的声音藏着一种沉凝的郁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沙盟主的颠倒是非的本事又见涨了。”
沙肖天脸色一黑,“你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时间等太久了,你都不认得我了,”男子取下了背上画轴,不知动了什么开关,原本不算长的长度顺便变作了一丈长,手腕一抖,雪白的画纸滚动,血红的大字映进人的眼眸,溅出十分触目惊心。
偌大的雪白画纸上,仅仅有着一个巨大的“冤”字,那种不祥的暗色的血红,就像是……干涸的血迹一样,斑驳地拼成了这个字。
起笔是怨,收笔是恨,力透入纸,只一眼,就让人有种落笔之人恨不得把笔尖插ji自己心中的惊悚感。
随手将画卷挂在旗杆上,男子人如飘絮跃向擂台,陡然四溢的内力将字音如同石子一样四面八方砸进人的耳朵里:
“素剑门素望苍,特来讨十四年前素家灭门血债!!!”
阜怀尧只觉心口一撞,下一秒就有一双温热的手捂上自己的双耳,隔绝了那明明不响亮却带着攻击力的声音。
他微微侧过头,果然看到颜容俊美的三弟站在旁边一脸的无奈。
“我说过了,在这里很危险。”等到苏日暮的声音落地之后,阜远舟才松开手坐下来,道。
阜怀尧不置可否,反倒问:“苏日暮一个人?”
阜远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始终他才是素望苍。”
起初不让他插手太多是怕他生无可恋和仇人同归于尽,如今种种都已经有了变化,阜远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路,就是苏日暮自己走的了。
他们二人看起来镇定如山,连晋就忍不住四处张望,不过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纳闷了。
本来他在担心苏日暮的无差别攻击会不会伤到一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毕竟也有不少人过来看热闹的,可是这会儿会场怎么……好像只剩下一群看到素剑门遗孤而脸色煞白的江湖人了?
连晋百思不得其解地瞥了一眼阜远舟。
擂台上,沙肖天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崩断了,先来一个李大兆,再来一个素望苍,为什么青天白日的会有那么多孤魂野鬼复活?!?
“谁人不知十四年前素望苍已经畏罪自尽,你空口说白话,有何证据?!”
苏日暮的表情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肃穆和锋锐,他冷冷睨着沙肖天,拔出钉在地板上的荆麟长剑,抬手挽了一个剑花,行云流水的动作叫主位那边的几大世家家主都变了脸色。
这是素剑门的剑法,见过的人就不会认错!
“我以为,”苏日暮冷笑一声,“荆麟就是证据。”
沙肖天也想到了这个,毕竟没有人会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素剑门就是那盆人人避而不谈的脏水。
想到这里,沙肖天也镇静了下来,笑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些恶意,“原来真的是素剑门少主,一别十四年,君可无恙?”
苏日暮的指尖抚摸过长剑的锋刃,“当年素剑门血海深仇片刻不忘,多年辗转只为大仇得报之日一尝所愿,沙盟主,你说望苍有恙还是无恙?”
沙肖天脸上咧出一个得逞的笑,“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素少主今日前来,莫不是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而自投罗网?”
这一句话立刻将愣愣不能反映的众人瞬间惊醒,不少人都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十四年前正邪之战的惨烈结果太过深刻,人人提及魔教,无一不是愤恨兼之提心吊胆。
苏日暮将眼神一一扫了过去,逼得那些人不敢再妄动,才重新看向沙肖天,“罪过?我有何罪过?素剑门有何罪过?”
沙肖天嗤笑,“尔等邪魔歪道,还敢说自己没有错么?”
“邪魔外道这个罪过,又是谁安在我素剑门头上的?”苏日暮轻描淡写道。
“自然是……”沙肖天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发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脸色一变,“难道你想否认当年的事实?!”
苏日暮眼神极是暗冷,“如果是他人栽赃嫁祸,我又如何不能否认?”
这次不是沙肖天,而是几大世家家主之一的南宫家主没忍住了,拍桌而起,“难道素少主觉得是当年武林白道三千人都冤枉了素剑门?!”
南宫世家在正邪之战一役里损失了半数有生力量,这般愤怒很是正常。
“你为什么觉得素剑门不是被冤枉的?”苏日暮的目光淡然地转到了他身上。
南宫家主怒指他手里的血红长剑,“荆麟乃是魔教象征,十四年前它就在你手里,如今也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借口狡辩?”
“是谁告诉你荆麟是魔教象征的?”苏日暮反问。
南宫家主一愣——这……这不是江湖上大家默认的么?
“荆麟在谁手上,谁就是魔教教主了么?”苏日暮再问。
南宫家主再愣——魔教教主文辄心和慕容桀都是佩戴着这柄妖剑。
“我现在把荆麟给你,你要不要试试看刹魂魔教的人会不会听你的?”苏日暮给予了最后一击。
南宫家主张口欲言,但是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东郭伏安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素少主这话实在模棱两可,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你也没办法证明,荆麟真的不是魔教的象征,而素少主你,也和魔教没关系。”
苏日暮却是问他:“谁告诉你我和魔教有关系的?”
东郭伏安也愣了。
苏日暮的目光移到了沙肖天身上,再投向擂台下围观的武林众人,问了同样的问题,“谁告诉你们我和魔教有关系的?”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人鼓起勇气道:“荆、荆麟在你手里……”
“荆麟在我手里我就是魔教教主?”苏日暮似乎觉得很是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
那人讷讷,“不、不是你,是令尊……”
“有荆麟在手就是号令天下的刹魂魔教教主?穿着龙袍的还不一定是皇帝而是造反的呢,”苏日暮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十四年前刹魂魔教已经消隐六年之久,消隐之前还有传出内部大乱元气重伤的传言,按道理来说,荆麟出世,不应该先查清楚这剑是从何而来、慕容桀是不是还活着么?”
那人被他说得有点晕,张大嘴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对啊,为什么当年荆麟一出,江湖人查都没查,当时的武林盟主就直接发出召集令上门讨伐素剑门了呢?
沙肖天见不少人都被他一番言辞忽悠住了,赶紧道:“当年前任盟主不是不曾查过,只是素门主不但不配合,反而打伤了几位白道高手,这不正是做贼心虚么?”
“不配合?你们可曾给了配合的机会?”苏日暮冷冷看着他,“素家大宅一向不邀请外人,前任盟主不仅带着诸位闯进来,更是大开杀戒杀了数位下仆,逼得我爹亲自动手才作罢,此等行为就叫尔等白道之人的君子之为么?!”
因为当年参战之人多数都已经葬送在鼎州城十里外的村子里,所以很多人并不清楚此间细节,这会儿一听,再看几大世家那边的家主里有些脸露尴尬,底气顿时泄了三分。
这件事委实处理得不好,沙肖天也被噎住了片刻,好半晌才道:“不管如何,素剑门是魔教余孽这点不会变,白道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你如今种种狡辩又有何用?”
苏日暮却是冷不丁问他:“你是什么人?”
沙肖天一怔,“什么?”
“我问你,你是什么人?”苏日暮鲜少有耐心地重复一遍。
沙肖天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乃东鹰派掌门,武林当今盟主沙肖天……”刚才素望苍不是一直还称呼他作沙盟主吗?
苏日暮却是诡异地笑了,“那么你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
第三百三十九章 证据
这句话说的有些无厘头,不仅仅是沙肖天,在场的其他人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苏日暮指了指从刚才他出现开始就被忽略了的李大兆,嘴角带着无尽讥诮,“杀妻食子,夺人家财,你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沙肖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刚才还因为“刹魂魔教”而同仇敌忾以沙肖天为马首是瞻的众人也立刻想到了刚才的情形,露出了一种好像吞到了苍蝇的表情。
“一码事归一码事,沙某做事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