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银链舞得密不透风,詹无伤几乎没有近身的机会。
这种兵器本就对近身战斗的人来说很吃亏,詹无伤试了几次之后,干脆直接用带着手套的手撕开对方的包围圈,三更催魂掌的狠戾简直比兵刃还夸张。
台上打得热闹,台下的人也看得津津有味,夙建帮这边却是有着不知不觉的各种动静,苏日暮早就注意到在詹无伤和阮鸣毓开打的时候夙建帮的人就在陆陆续续地离开,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替补了一些陌生面孔的人进来,在墨逊雪也走开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小动作地戳戳旁边的阜远舟,使了个眼色——这么大动静,你没感觉???
阜远舟出乎意料地看都没看后面一眼,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少安毋躁,不要理会。
苏日暮正想说他是不是太过轻敌了,但是话还没滚出喉咙,他脑子一转,脸色就微变了一下,瞪向阜远舟——夙建帮是你的人?!
阜远舟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嗯?我没告诉你?
苏日暮看向一如既往一脸面瘫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阜怀尧——这货从来都是高深莫测扮猪吃老虎,转向李大兆——这货纯良自然的样子完全得了阜三公子装成小百花时无辜装傻的真传,再看向阜远舟,他怒了——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了!?
他就说嘛,按着阜远舟这种自己人都保留三分的性子,怎么会带着他家亲亲皇兄跑到敌我不明的地盘上来,而且之前夙建帮搞掉了邹洞天这个衣冠禽兽,照阜远舟的算计,怎么会容忍旁人干涉他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素剑门,夙建帮,同样的读音,不过是一字之差而已,他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当真是关心则乱!!!
难怪乎阜远舟不肯把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他,照他直来直往的性格,直接下手砍才是王道,这样迂回兜圈子的复仇方式费脑子,他从来都是懒得去做的。
不过不可否认,这样的方式确实让他们连死都死得不瞑目。
苏日暮深深吐出一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现在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才来调动人手,不是阜远舟素来未雨绸缪的风格。
阜远舟的指尖在扶手上叩动,发出细微的响声,“出了点小意外而已,你别管太多。”
在夙建帮这边不着痕迹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的时候,擂台的两个人也分出了胜负,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赤手空拳对上银链子这样的长兵器实在太过吃亏,虽然刚才见了血,不过詹无伤和阮鸣毓还是点到即止了。
宫清看着施施然回到紫危楼那边的紫衣男子,道:“他没有尽全力。”
连晋点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个什么劳什子胆大包天的天下宫宫主也是这样,他们恐怕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就不知道不是为了武林盟主,他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晋打量的眼神太过出格,詹无伤忽然偏头远远朝他这边望了一眼,那眼神……
怎么说呢,他眉眼不带情绪却仍然显得忧悒,就这么看你一眼,你整个人就好像是掉进了岁月铺就的长河,不知今夕今处是何时何方。
紫色的纬纱随着侍女松开的手落了下来,隔绝了男子华贵的身影,连晋猛地回神,有些不确定地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宫清,“你说,我是不是认识这个詹无伤啊?”
宫清不解地动动眉头,“眼熟?”
“……不知道,”连晋困惑地托住了下巴,“就是觉得好像见过似的,又说不出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话音还没落,他就冷不丁的顿住了,视线落在了前方几个在人群中慢腾腾移动的人身上。
宫清挑起了眉头,“又是认识的?”
连晋脸色不太好看,“不是,这几个人是军队的。”在军队里接受过训练出来的人总会有一些容易辨认的特征,何况他是三军元帅,岂能有认错的道理?
宫清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除了武林大会上的意外频频之外,他们还忘了一件事——就是带着一千兵马驻扎在鼎州城外的范行知,他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这几个人和范行知有没有关系???
他们还没担心完,又见几个人不声不响地朝那几个军队的人去了,东一个西一个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包围住了,若不是一直有留意,连宫清和连晋都看不出来这等架势。
而且后面来的那几个显然是江湖中人。
擂台上,作为武林泰斗的少林寺方丈圆孤大师终于出手,和天下宫宫主对上了,饶是阮鸣毓也不敢掉以轻心,正色起来,少林武功方正沉稳,天下宫武功深不可测,武林人看得一阵激动欢呼,无人注意得到这些心不在焉的人混杂在人群里做什么。
没有被周围的热闹影响,连晋摸摸下巴,“你猜,这是爷的人,还是三爷的人?”
“谁的人不重要,我只知道这场武林大会恐怕没希望平安结束了,”宫清看向左后方朝他们走来的魔教弟子,“乱成这样,你确定殿下会把你家主子继续留在这里?”
……
事实上宫清真的猜对了,阜远舟的确打算让白鹭和飞燕等一众影卫加上魔教右使谢步御护送他家皇兄先行离开。
但是阜怀尧却没有答应,风轻云淡地看着他,“我都没急着走,你急什么?”
阜远舟不赞同地道:“待会儿局势我不一定有把握控制得住,这里到处都是江湖人,刀剑无眼,你有个万一怎么办?”
阜远舟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银色指环,上面的碧绿翡翠映衬得他的手冷白如霜,“不是还有你在么?”
他的语气是不见温度的淡漠,像是他手一样那么清清冷冷,却是言辞间已经将全部信任托付。
他不是托大之人,也不是冲动行事,他只是相信阜远舟,和自己的判断力。
阜远舟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无可奈何地笑了,“怎么办,我真的离不开你……”
老天给予他那么多磨难,莫不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阜怀尧身边,让这个力顶一片天的人可以安心地依靠在他身边偷得半日闲?
若是如此,那么他真的是三生有幸……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跌眼镜
柳天晴和沙临志被叫到夙建帮地盘上去的时候,发现连晋和宫清都在那里了,坐在一袭黑衣的天仪帝旁边,倒是阜远舟和苏日暮不见踪影。
他们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李大兆正和刚才上台制止了墨逊雪杀邹洞天的壮年汉子说话,赵衡居然也在。
李大兆见到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沙临志以为是因为刚才他的父亲沙肖天和包囿的事情——从包囿死之后,不少武林人看到他时的眼神就怪怪的了,善意也有恶意也有——于是尴尬地冲对方点点头当做是招呼。
李大兆却朝他们走了过来,“沙少侠,柳小公子,三公子让你们二位留在大公子身边不要离开。”
“嗯?……好的,多谢李帮主转告了。”沙临志颔首应了,心里倒是有些疑惑,李大兆虽然从严舆到鼎州跟着他们同行了一路,但是除了他和柳天晴之外,其他人都没透露真名,之前还没有什么异常,怎么这会儿李大兆会清楚阜远舟和阜怀尧的关系,甚至语气可以说的上是……恭敬呢?
而且不管怎么说,阜远舟叫人传口信的话,也应该是赵衡来说而不是他李大兆吧?
柳天晴这才开口问道:“我师父在哪儿?”
李大兆的表情很自然,“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三公子说过他会回来的。”
沙临志看了一眼李大兆,又看看柳天晴——他果然清楚阜远舟的身份!
虽然对李大兆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不过沙临志也没说什么,带着柳天晴就往天仪帝后面的空位置去了,想来永宁王殿下把他们叫回来,就是为了保护阜怀尧。
李大兆忽然叫住了他:“临志……”
沙临志一愣,因为从未听过李大兆这么叫他——他们也不应该到了能这么亲密称呼对方的地步。
柳天晴淡淡看过去一眼。
李大兆也意识到自己的亲密来得不合时宜,挽出嘴角,笑得有些不自在,“不,没什么,待会儿……”他停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道:“不要乱走。”
“……嗯。”沙临志应了一声,直到和柳天晴一起坐到他们的位置上,还是有些回不了神的样子。
柳天晴不甚明显地流露出一丝疑惑,看着他。
沙临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也不知道是因为武林大会上的跌宕起伏还是因为李大兆奇怪的态度。
柳天晴又多看了他几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李大兆也想争武林盟主的位置。”
“什么?”沙临志一时走神没听清楚,直到柳天晴重复了一遍,才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
柳天晴指了指不远处站得笔直望着擂台上激烈战况的李大兆,对方一身灰白劲装,显得格外精神有力,弯刀别在腰间,在一个最适合出手的位置,“他的装束,明显是有所准备。”
沙临志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皱了眉。
夙建帮并不是十分大的帮派,出现的时间也极短,江湖势力远远不足以和他父亲的东鹰派相提并论,而且传闻中也不曾有说过李大兆的武功多么惊为天人,擂台上的比拼已经到了最后白热化的地步,最为出彩的人物都已经上去了,在这个时候,李大兆为什么还有自信敢上台?
而且他的态度也叫人觉得很是不安。
联想到夙建帮这段时间在江湖上看似不经意兴起的一拨拨风浪,和阜远舟的似曾相识,对他们身份的了解和熟悉,阜远舟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赵衡与他的熟稔……
沙临志忽然发觉,这场武林大会已经不仅仅是江湖上的盛事这么简单了,朝廷的力量无处不渗透,现在的江湖,又岂不是另一个朝廷的战场呢?
擂台上,圆孤大师不愧是武林一代泰斗,一手刚猛的棍法根本不是细细的银链子可以挡住的,饶是天下宫宫主阮鸣毓有心保留实力,但是屡屡被逼得无法,他也不得不正经起来。
一段猛打穷攻之下,阮鸣毓很快就跳出了战圈,拱手说了“甘拜下风”便潇潇洒洒下场了。
圆孤大师也被他这么干脆的态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收回棍法之后一会儿才道:“阮施主承让。”
武林中人也不意外这种情况,要是阮鸣毓真的比圆孤大师还要厉害,他们才会觉得危机来临呢,毕竟天下宫低调,阮鸣毓更是和紫危楼詹无伤一样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一战成名,真正知道天下宫的人并不多,要是太过出彩,定会惹人忌惮。
而少林寺一向公正,圆孤大师更是德高望重,不会有太多徇私利己的作为,如果是他来继任武林盟主的位置,大家都比较……
众人心里的小九九还没转完,就冷不丁的看见沙肖天走上了擂台。
他也不高调,就这么慢腾腾的走了上去,就像是一个骄傲的王者一样,用最沉稳的步伐来踏平脚下的土地。
然后,他站定,冲圆孤大师一拱手,“东鹰派沙肖天,来向圆孤方丈讨教一番,还请赐教!”
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声细细碎碎地响起。
自从十四年前正邪之战之后,江湖上人才凋零,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几家是百年大派,自然是没那么容易衰落的,其外就是沙肖天、包囿、邹洞天以及几大武林世家撑门面了,阜远舟是皇朝第一高手,顶多算半个江湖人,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作为天下武学正宗的少林武功当属第一,沙肖天到了此时还要上去,莫不是不甘心让出武林盟主的位置,不输不死心?
不得不说,这些年东鹰派所做的一些扩充势力的手段委实叫人在心里觉得不满,新生代的年轻人又对他这个盟主没有十分大的敬慕之心,于是对于他的上台挑战,很多人都报以看笑话的态度。
擂台上,面对众人瞩目的沙肖天眼里掠过一丝阴霾。
——没关系,现在他们敢看不起他,等他真正拿到了权势地位,天下无敌,就叫他们好看!!!
擂台下的人当然不知道沙肖天心里转悠着怎么样恶毒的念头,只是在看到他们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委实震惊了一下,包括沙临志在内。
虽然沙临志年少时就开始出门闯荡江湖,极少回家,不过也不代表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父亲的情况。
沙肖天以八臂拳法闻名于江湖,拳法猛烈内力火爆,虽然对付敌人极为有用,但是颇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感觉,所以过了壮年之后,沙肖天的内力一直不太稳定,加之时间多数花在了扩充和保持东鹰派势力的上,所以他的武功比起十四年前正邪之战的时候退步了不少,这也是很多江湖人对他这个武林盟主不是很尊敬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今天这么一动手,不过是个开头,就已经叫人大跌眼镜。
夏侯世家那边,夏侯民令几乎是猛然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才赶紧坐下,大惑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兄长,“大哥,沙盟主他……是不是……”
夏侯民乐观察了一会儿,颔首,沉声道:“是比原先的武功高出了很多。”
“怎么会这样?”夏侯民令显得有些不敢置信——他家大哥的话已经是有所保留,沙肖天的武功岂止是高出了很多,简直就是比原先高出了一倍之多!
他们认识沙肖天,自然看得出来他和原先的差距,倒是那些不曾见过沙肖天动武的人更是惊奇,因为在传闻中,当今的武林盟主可不是一个武功多么惊世骇俗的人,但是高手一出招就知有没有,那拳风朔朔的,拳影憧憧如同人有八臂,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花拳绣腿而已啊!
沙临志此时的忐忑不安终于漫出了眼角,流露到了脸上。
他的父亲再不亲,但他也是他儿子,比旁人更了解他,何况沙临志虽然学的是刀法,不过他也是学过沙肖天的八臂拳的,自然清楚不管是这套拳法还是沙肖天的内功心法都好,都不会有这种短短一段时间里将他的武功提高一倍之多的能力,那么,沙肖天会不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路子?!?
这个念头一出来,沙临志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很想冲到自己父亲面前大声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子的事情,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坐在他侧边前方的阜怀尧忽然淡淡看了他一眼,狭长的双眼像是冬夜天上闪烁的寒星,一股子冷意将砸在了沙临志身上,砸得他发昏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沙临志甚至觉得自己打了个激灵,天仪帝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者压迫力,只是就这么看你一眼,你就觉得盛夏阳光都黯色了几分。
阜怀尧淡然道:“不要轻举妄动,在你想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之前。”
谋而后动,永远比莽撞行事得到的结果要好很多。
沙临志的脑袋一下子冷却下来。
阜怀尧说的没错,如果他现在冲上去,沙肖天只会恼羞成怒地废了他——他的父亲做得到,他很清楚这一点,就像是他曾经对柳天晴说过的,为了站得更高,沙肖天可以舍弃一切,不管是他、还是他母亲,抑或是……包囿。
可是,如果沙肖天真的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时候,他又不能袖手旁观……唯有冷静下来,才能想全对策。
即使如此,沙临志眼里的难过还是掩饰不及,一点点溢了出来。
其实他还是不明白,沙肖天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权势地位,母亲更是将敛财打扮当成了人生大事……家的温情,是他自出生以来都从未得到过的。
……
第三百三十五章 鹰啄
比起其他人的震惊,圆孤大师心里来得更多的反而是疑惑。
他和沙肖天是交过手的,甚至说的上是熟识,后者走的武功路子刚猛,和他的棍法正好是硬碰硬的打法。
可是甫一交上了手,圆孤大师就发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沙肖天的打法与其说是硬碰硬,不如说是……以柔克刚?
可是,这怎么可能?!
长棍不信邪地由上至下落到沙肖天的肩膀上,对方伸手格挡,宏厚的内力涌来,长棍被震得荡开。
圆孤大师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派好整以暇的现任武林盟主。
果然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沙肖天的武功确实是发生了变化——只不过,一个人学了半辈子的武功怎么能从刚猛的路子一下子变成了阴柔?!
一瞬的失神就导致失了先机,沙肖天的拳头擦过他的胸口,刺骨的寒意霎时间窜上心头,激得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一下。
圆孤大师这次是大惊失色了,“沙盟主,你的武功……?!”
沙肖天收回拳势,应该威风凛凛的动作竟是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阴柔感,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携着说不出的意味,像是……被什么阴气沉沉的东西附身了似的,“沙某近日对八臂拳略有顿悟,不知圆孤大师觉得如何?”
圆孤大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沙盟主悟到了什么?改变武功路子一事,贫僧闻所未闻。”
“现在,大师不就见到了么?”沙肖天大笑,急迅的双拳已经袭向了圆孤大师的双肋。
且不说擂台上这边打得如何叫人吃惊,看阜怀尧那边,却又是有了新的麻烦。
阜怀尧看着这个用绝顶轻功悠然自在地避开夙建帮和连晋宫清几人拦截走到自己面前的申屠谡雪,他舒袖长袂紫纱衣的边角有着银色的暗纹,在阳光下间或闪烁着细微的光。
反倒是申屠谡雪两个没什么人气的那对少年少女随从被拦下来了,被申屠谡雪一个眼色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略顿了片刻,知道连晋他们因为这个人没带杀气,才不好太大动作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阜怀尧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挥手示意所有人不用草木皆兵,对申屠谡雪淡淡颔首道:“申屠国师。”
申屠谡雪望着他,阴柔漂亮的脸上带起一丝委屈的意味,压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情人在耳边私语的暧昧感,“将我丢在客栈几天不见人影,陛下好狠的心啊……”
阜怀尧闻言,眉眼之间并无动容,“朕说过了,国师乃我朝贵客,四处走走都可,让朕这个不懂风月的人跟着岂不是扫了兴致?”
“怎么会呢,陛下可比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好看多了。”申屠谡雪低笑道,眼里映着男子黑衣的身形,语气里流转着不明的意味。
阜怀尧冷冷地看他一眼,“国师过来,莫不是就是想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不,”申屠谡雪的目光移向前方的擂台,嘴角弯弯,“只是想告诉你,今天的戏码真是精彩。”
“哦?”阜怀尧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申屠国师觉得精彩在哪里?”
“每个人都设了一个局,又偏偏都是局中人,被人设计在了局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飞起又被鹰啄了……”申屠谡雪轻声道,水盈盈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笑意,“陛下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阜怀尧不确定他话里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抑或是他又知道了多少事情,表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天地为局,人为棋子,每个人本就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对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算无遗策,谁又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局棋上的棋子呢?”申屠谡雪微笑道。
“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莫要太多地去算计人,自然不会担心自己屡屡被人算计。”阜怀尧似有所指道。
申屠谡雪回头看着他,眼神闪烁,“我倒是不喜欢玩那阴谋阳谋的把戏儿,我说过了,我喜欢看戏。”
“方才,申屠国师似乎很有兴致?”阜怀尧说的是他刚才上台应战的事情。
申屠谡雪朱唇轻抿,动了动自己被紫危楼楼主詹无伤弄脱臼的手腕,“玉衡的武人委实厉害,我这不是又下来了么?”
“作壁上观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归安全些,对吧,申屠国师?”阜怀尧无甚温度地勾勾嘴角,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有薄薄的冰在流动,又像是碎星跌落在了里面。
申屠谡雪近乎痴迷地凝视着他,“陛下若是肯同我一起看戏,那定是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了。”
阜怀尧的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拢,旋即立刻松开了,不让人有丝毫窥到他心绪的机会,“夙建帮虽不是朕的地盘,但是给申屠国师挪个位置坐坐,还是无所谓的。”
申屠谡雪轻微扬眉,掩唇而笑,“劳驾李帮主总归不好,戏码也演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先回客栈吧。”
阜怀尧顿了一顿,想起一件事来,“敢问国师,闻人公子现在在何处?”
除了池尤国的使者团以及玉衡这边派去的侍卫侍从,闻人折月也作为礼部的人跟在他身边,不过这会儿倒是没有看到他。
闻言,申屠谡雪目光一动,“那位闻人公子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嗯?”阜怀尧有些疑惑。
“鼎州这边武林人士多,那位闻人公子推说不会武功怕惹麻烦,就终日闭门不出了,我这几天也没见到他。”申屠谡雪不甚在意地道。
阜怀尧若有所思地沉了沉眼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申屠谡雪见他这样,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冷不丁的脸色一变,抬手就朝他抓去。
阜怀尧本就不善武功,饶是察觉到了不对,但是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感觉到脖子上一下小小的刺痛了。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连晋猛地站了起来,侧边后方的柳天晴剑瞬间出鞘一半,不远处的赵衡也想举步走来,不过阜怀尧很快就抬手制止了他们。
申屠谡雪也没在意这几个人的敌意,看着自己手指抓到的米粒大小的东西,像是黑色的小甲虫一样,很是不起眼,他眯了眯一双水眸,“居然是这种恶心的东西……陛下你倒是招惹了一个用蛊好手啊。”
阜怀尧碰了碰自己脖子上微微刺痛的地方,摸到了一点血迹,不是很明显,他立刻挑起了眉头,算是申屠谡雪今天见他以来看过的最明显的情绪波动了。
“这是什么?”阜怀尧淡淡问道。
“一种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可以随时找到陛下您的位置。”申屠谡雪语气轻巧而嘴角带着似笑非笑,“通常都是用蛊之人拿来对付自己的心上人的。”
对方的口气虽然轻松,不过阜怀尧深知以这个人的脾性,会管这种事就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拿出来了就没事了么?”
“嗯,”申屠谡雪轻描淡写地碾死了手里的黑色虫子,“就是不知道陛下今个儿是惹了哪家江湖儿女的心,让人家如此穷追不舍?”
今个儿?——阜怀尧回想了一下,今天阜远舟一直和他在一起,旁人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不,不对,有一个。
他看向擂台西面,天下宫的地盘上,白衣邪美的男子正在和旁边的一个天下宫宫人说着话,似乎察觉到了阜怀尧的目光,猛地转过头来,发现是他之后冲他灿烂一笑。
只有这个人,今天中午掐了一把他的脸……
阜怀尧心里有了计较,千兜百转地把各种合理的猜测来回推算了一遍。
申屠谡雪也注意到了他眼神看向的地方以及那边的阮鸣毓,眼里冷意一闪,回头看向阜怀尧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副魅人悠然的模样,“今个儿戏也看够了,我便先走一步了,这里鱼龙混杂,陛下可要小心一些。”
“国师慢走。”阜怀尧也不挽留,淡淡道。
等申屠谡雪带着他的两个随身侍从消失在人海茫茫里,连晋立刻俯身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天仪帝脖子上那个不甚明显的伤口,眉头都皱了起来,“会不会疼或者是发麻?那个死妖怪会不会趁机下了什么毒?”
阜怀尧自己倒是不紧张,“要下毒的话,他有很多机会。”
不管是在宫里的几次见面还是来鼎州路上的一路同行,申屠谡雪有好几次都和他单独在一起,两个人兜着弯子说话,岂是一个“累”字了得,偏偏申屠谡雪还对此乐此不疲。
听天仪帝说完那蛊虫的时候,连晋一下子噎住了,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道:“爷您这算是终于开了窍,开始沾花惹草了吗?”
不是他觉得他家这位主子没魅力,而是阜怀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时候已经是个面瘫,长大了了就成了可怕的冰山,冷飕飕的气质实在让人连多看几眼都怕冻瞎了眼睛,不知道的人会对他的权势地位动心,但是见过他的人都全部碎了一地玻璃心——所以他一直森森地怀疑永宁王究竟是怎么看上阜怀尧的,难道整天被冻啊冻也能冻出感情来?——不仅仅是连晋,认识他的人大部分就从心里觉得阜怀尧是个适合孤家寡人一辈子的存在。
难道说这么一块大冰山被一匹伪装成忠犬的狼捂化了之后,立刻就引起了别人的觊觎?
连晋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家主子兼好友一会儿,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重口味?!
冰山政事狂神马的,拿来喜欢是一种灾难吧……
阜怀尧完全不明白连大元帅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扭曲,对于“沾花惹草”这个词显然也没什么概念,毫不犹豫地省略过了,反正他这群不靠谱的属下很经常十句话里能提取一句话的精华就够了,“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应该是阮鸣毓动的手脚。”
连晋木着脸看向擂台西面那个冒着生命危险调戏过天仪帝陛下的人,“乃果然沾花惹草了……”
阜怀尧:“……”
两个人还没就这个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讨论出结果来,就忽然听到人群中一阵惊呼声。
他们一抬头,正好看到圆孤大师整个人从擂台上砸了下来,被少林寺的弟子惊慌失措地接住!
……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李大兆
这一动静委实惊呆了所有人。
沙临志也呆住了,怔怔然地望着擂台上居高临下看下来的沙肖天,男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不过一瞬就收敛了回去。
少林寺的弟子惊恐地看着尊敬的方丈的脸色像是被冻僵了一样泛起不祥的青白,下颔紧闭不省人事,胸腔有一块被拳头打中,都已经凹了下去,显然易见是连骨头带内脏都伤到了。
圆孤大师的大弟子愤怒地站起来道:“沙盟主,武林大会重在参与,切磋皆为点到即止,你打伤我师父至此,岂不是太过分了?!”
此话一出,沙肖天觉得很是好笑,“拳脚无眼,习武之人磕磕碰碰伤到了算是什么要紧事?技不如人尚是小事,撒泼栽赃可就不是君子行为了。”
那大弟子受不了他的挑衅,怒吼一声“沙肖天你卑鄙!”就拿着棍子冲了上台好沙肖天打了起来,旁人连拦都拦不住。
连晋看得眼皮子直愁,“这般有勇无谋,武林中果然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才会被沙肖天这种玩意儿当上了武林盟主。”
阜怀尧不置可否,他本来就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宿天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