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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83章

    如果他和阜怀尧也能够如此平淡地幸福……

    那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

    第一百九十章 聪明

    夜深,无月,人静。

    晋安镖局,一个尚燃着灯的房间里。

    “盟主,真的不需要将总镖头的尸体处理掉吗?”何祐站在一个面目慈和年过半百的男子面前,他明明也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却一脸忐忑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狂喜’之毒虽然在人刚死的时候检查不出来,但入了土就会暴露,万一……”

    被称作盟主的男子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沙肖天,他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和蔼道:“何副总镖头,现在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本盟主亲自调查过薛贤弟的死因,他是因为痛失爱妻和爱子所以伤心过度,神志不清,才会杯弓蛇影不幸猝死的,现在薛贤弟已经入土为安,又有谁敢去开棺验尸呢?”

    何祐还是有些不安。

    沙肖天继续安慰他,笑容可掬,眼里深处的鄙夷却掩饰得极好,“镖局如今群龙无首,大家的注意力哪还会集中在薛贤弟的死因上?再说,何副总镖头跟了薛贤弟十几年,他们又岂会怀疑到你身上?”

    何祐心里稍定,“托盟主吉言,希望如此。”

    “另外,薛贤弟已无后人,何副总镖头为镖局打拼了十几年,劳苦功高,想来这总镖头的位子可是非你莫属了。”

    闻言,何祐眼里也有了激动的神采,“那得多谢盟主的援手,他日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盟主尽可开口,何某万死不辞!”

    “好说,好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场面话,何祐才满意地离开。

    沙肖天关上了门,这才不屑地骂了一句:“没胆子的废物!”

    在他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那种人物,自然及不上沙盟主英雄气概。”

    沙肖天一惊,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房间窗户大开,不知何时屋里竟是多出了一个人,自在闲适地坐在桌边,望着他,勾唇一笑。

    那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瘦高男子,一张黑玉面具遮住了半张颜容,只露出一双眸如点漆,红唇状若朱砂,乌发黑衣,端的是风流潇洒。

    沙肖天缓缓收回暴涨的内力,瞬间绷紧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眯了眯眼睛,暗惊这个神秘男子虽然年轻,隐匿气息的手段和轻身功夫却委实惊人,他不得不防,“原来是碧先生深夜造访,沙某有失远迎了。”

    “沙盟主客气了,”玉面男子道,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朝他敬了敬,轻笑,“晋安镖局很快就会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先道一声恭喜盟主了。”

    “那得多谢碧先生的帮忙。”沙肖天道。

    这个“碧先生”就像今晚一样神秘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了他“狂喜”这种毒药,最后借此除掉了薛义保。

    不过除了他自称姓碧,沙肖天完全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只不过十几年前除掉魔教之后,武林正道人丁凋零,十几年后新人辈出,又心高气傲,他这个老一派的武林盟主的威信日渐式微,才会生出铤而走险扩大势力的念头,面和心不合的薛义保成了他谋害的对象之一,更因为薛义保手上有当年铲除魔教留下来的一些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而眼前这个玉面男子就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上门来了。

    “不过,”沙肖天却话锋一转,“沙某本想薛贤弟定会郁郁而终,谁知竟是会被活活吓死,这其中……莫不是还有碧先生的功劳?”闹这么一出,他想趁薛义保神志不清时让薛义保亲口提出让他接手晋安镖局的计划就打水漂了,只能不得不先让何祐那个废物上位,再徐徐图之。

    面对沙肖天的试探,碧犀笑道:“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我合取所需,想空手套白狼的话,沙盟主未免贪心了些吧?”

    闻言,沙肖天心里诸多不满也没有表露出来,只道:“碧先生多虑了,沙某只是问问,若是碧先生有什么看上的东西,不妨和沙某说一声,沙某自会帮你拿来,碧先生便不用亲自动手了。”

    对方有“狂喜”这种东西,他也曾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刹魂魔教的余孽,但是如果真的是魔教的人,就不会和他合作了。

    碧犀目光轻动,没理会他明里暗里的打探,朱唇挽出轻巧笑靥,“有沙盟主这句话就够了,将来若是有事相请,望盟主能记住今日所言。”说罢,就起身道了一声“告辞”,翻窗离开了。

    沙肖天这才放松下一身的戒备,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这个人,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

    晋安镖局外,碧犀轻轻松松翻墙出去,绕了几条街,甩掉沙肖天派来的暗探。

    他回头看看空荡荡的街头,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随即收敛了表情,拐进一条巷子里。

    在巷子的出口,有一个人靠着巷子的墙壁,依稀分辨得出是男子的高大身形,一旁房舍的屋顶正好斜斜落了一道影子在墙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样貌。

    碧犀走前去,低低唤了一声“门主”,丝毫不敢造次。

    “如何?”那人开了口,沉稳而又飘渺的声音很动人,甚至有种有魅惑心神的感觉,总让人联想到一些华美又虚幻的东西,比如海面的蜃楼、天上的流星、水中的明月。

    纵使听了这么多年,碧犀还是有一瞬的闪神。

    男子似乎很满意这点,轻轻地笑了一声。

    碧犀立刻回神,恭敬道:“薛义保的内功心法在沙肖天身上,他已经开始练了。”

    “哦?”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唇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随他去吧,反正,总会回来的……”

    ……

    连府。

    武举决赛在即,因为阜远舟的意外受伤,所以被庄若虚抓去当壮丁的连晋被赶鸭子上架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深夜回府的时候已经累到坐在马上都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了。

    因为两个弟弟刚出生的关系,他和宫清最近一直住在连府,可以照顾刚生产完的连夫人,毕竟连老将军腿脚不便,而且孙真和宁儿也非常喜欢两个小婴儿。

    回到府里,连晋信手把马缰抛给值夜的侍卫,打着呵欠往里走。

    谁知穿过必经的花园时竟看到个出乎意料的人坐在石桌边,惊得连晋一个呵欠咽下了肚子里。

    “回来了。”青衣的男子抬起头,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随即便将摊在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一一叠好。

    连晋走过去,看了看那一堆画纸,皱眉,“这么晚了还没睡?”

    “你还不是刚回来。”宫清随口道。

    连晋怔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点了艾草驱虫的灯笼,有些不自在道:“晚春还是有点冷,干嘛不回房去弄?”

    宫清收了东西,提起灯笼,往两个人住的院子里走,无所谓道:“反正你也快回来了,一起回去便是了。”

    对方的步子不快,连晋慢腾腾跟上他,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真像老夫老妻似的……

    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连晋不禁失笑。

    “笑什么?”宫清闻声,看他一眼。

    连晋尴尬地咳了一声,没说话。

    宫清也没在意,问:“武举的事情搞定了?”

    “嗯。”连晋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宫清点头,换了话题,“潜进帅府和连府的人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连晋还是蹙了蹙眉,“是什么人?”

    “江湖上下九流的货色,不过找不到支使他们的人的痕迹。”

    “杀人灭口,真干脆的手段。”连晋冷笑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到赤五和玄八经过,后者也看到了他们,溜达了过来。

    赤五嘴角一抽——去打扰他们真的好么……

    玄八一点都没有自觉,欢腾地打招呼,眼珠子在他们两人之间转啊转,“元帅,老大~你们散步啊~~”

    连晋翻了个白眼,“大晚上的散步还是做贼啊?”

    “元帅别那么没情趣嘛~月下会佳人什么的很浪漫哦~~”

    连晋:“……”

    宫清:“……”

    赤五无奈地把玄八从快爆发了的元帅身边提溜回来,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元帅,老大,我有件事得跟你们说一下,关于小少爷的。”

    “嗯?”连晋挑眉,因为宫清被一众亲卫划分为他的所有物,所以他们都管孙真叫小少爷。

    一听是关于自己侄子的,宫清赶紧问:“阿真怎么了?”

    “我最近不是在教小少爷和小小姐念书么,不过有个事挺奇怪的,”赤五挠了挠后脑勺,他是几个亲卫里唯一一个会拿笔杆子的,而是学识相当不错,若不是他不肯离开,连晋都想帮他开个书院去当夫子,“我觉得……小少爷很聪明。”

    连晋和宫清包括玄八都愣了愣。

    连晋有些莫名其妙,“阿真当然聪明,所以咧?”用得着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说么?

    宫清也道:“阿真是挺聪明的,三四岁的时候已经会认很多字了。”不过他今年才五岁,孙澹一直说小孩子要多玩两年,就没给他找夫子,这回是因为连晋想让宁儿认些字,孙真是顺带的。

    赤五的表情有点纠结,似乎很难去表达自己的感觉,“聪明是好事,不过小少爷……唔,怎么说呢,他太聪明了。”聪明得有点吓人。连晋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聪明难道不是好事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红

    见他们都不太明白,赤五只好举实例,“比如说吧,早几天我教千字文和三字经,先给他们念了一遍,小小姐只记住了一句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小少爷把这两个都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连晋和玄八瞪大了眼睛。

    对于他们这种看的字多了点都头晕乎乎的人来说,这真的很神奇,不过也没觉得有很大问题,因为永宁王差不多也是这样,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宫清迟疑了一下,“阿真记忆力是挺好的。”虽然小孩子心性,跟他说什么事有时候转头就忘,不过只要让他回想,他就能很精确地告诉你,就像之前让他复述孙家灭门当天的事情一样。

    赤五的眉头打了个结,“我问小少爷知不知道背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他也懂,我当时没太在意,就觉得小少爷是个聪明孩子,不过等我教小小姐认完十个字的时候,小少爷已经把千字文和三字经都默了下来……小少爷只是看了一遍,就全部记下来了。”他这个夫子除了念一遍那些东西,就没什么用处了。

    连晋和宫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记忆力和理解力……是挺惊人的了,不过阜远舟曾轻描淡写说过他三岁就在看孙子兵法,连晋倒还觉得不算十分吃惊。

    不过赤五继续道:“我觉得小少爷认的字基本都差不多了,就没再教,让他在书房里百~万\小!说,不过等我发现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将《算经》看完了,”说到这里,他都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咽了咽唾液,道:“而且,小少爷基本都看懂了。”

    翻遍了算经,随便指哪道题都没难住孙真,他当时都呆掉了,看着天真无邪的孙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玄八有些茫然,他最讨厌学那些书呆子学的东西,都不知道《算经》是什么东西。

    连晋和宫清却是知道的。

    这《算经》是一部算术著作,共有十四本,民间学子只学其中一本,太学院里教三本,这已经够用终身了,真正把它钻研吃透的只有那些老学究,连晋保证就连在以前户部经常和账本打交道的神才阜远舟都没把这套书看完!

    赤五觑了觑他俩的神色,道:“元帅,老大,你们莫要怪我信口开河,聪明是好事,不过聪明过头了就不好说了,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是神童,但神到这种程度……真的挺稀奇的。”就像当初九岁的阜远舟被阜怀尧带到军队里、拿着琅琊打趴下所有有胆子向一个王爷宣战的将士时一样,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妖怪,“我也不是说要他笨一点好,只是小少爷现在还小,没什么是非观,将来万一行差踏错,那可就糟了。”

    就跟杀人一样,下者动刀,中者用口,上者伐谋,人太聪明了却没走好正道,那杀伤力根本没办法估计,孙真年幼就家破人亡,亲眼目睹了那场血肉横飞的惨剧,赤五这么担心不无道理。

    说完了这事他就拽着玄八走了,剩下连晋和宫清心事重重地一路沉默着走回住的院子里,然后不约而同地进了宫清的房间。

    本来困得要死的连大元帅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像是天下间大部分担心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有些焦躁地踱步,也幸好这里是宫清的房间,换做是他那里,没几天就积累了的一地杂物人压根都走不动。

    宫清本来也有些心情烦闷,点了灯之后看到他这幅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把人拉过去按在凳子上坐好,“转什么呢?你不晕我都晕。”

    连晋瞪他一眼,“敢情只有我干着急呢?”

    宫清挑眉,“那是我侄子。”

    连晋这才想到自己旁边才是人家的正牌叔叔,尴尬地咳了一下,问:“那你怎么打算?”

    宫清一时没回答,把桌子上早就放在那里的纸包拿过来,打开,是一包马蹄糕,推到连晋面前,然后他拖过凳子坐在连晋旁边,期间一直保持若有所思的神情。

    忙的这么晚,连晋也饿了,拿起来便吃。

    过了好一会儿,宫清随手给他倒了杯茶,才开口:“……我和家里人都没发现阿真有多特别。”毕竟是孩子,接触的东西不多,孙澹说不请夫子先,他教孙真武功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与众不同的天赋,所以没觉得自家孩子和别人家的有太大区别。

    连晋已经吃到七分饱了,便停了下来,喝着茶听他说话。

    “现在孙家也……孙淑的手艺传给了阿真,我就想着让他能保证温饱便是了,”宫清垂下了眼睫,看不见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时,他一眼望去还有些未完全褪去的少年人的痕迹,“阿真性子单纯,我只望他能平平淡淡过一世,其他的都不求了。”

    连晋虽然不想打击他,不过还是如实道:“如果阿真已经能看懂算经,那么我觉得他恐怕挺难平淡过日子的。”正所谓树大招风,若非铁了心隐藏实力,否则总会有那么一些不可预料的风波,麻烦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你去找它便是它来找你的。

    天才两个字就像是把双刃剑,通常情况下大部分的天才,都没有平凡人那么幸福快乐。

    宫清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好一会儿没说话。

    天才不天才还在其次,就像他说的,孙真性子单纯,宫清实在担心他将来会被什么人利用。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

    连晋难得动脑子想了想,道:“要不送阿真去给三爷看看?”

    “宁王?”宫清愣了愣。

    “嗯,”连晋点头,“三爷被人称作神才不是空穴来风的,让他估摸估摸阿真的资质,以后归以后,现下若阿真有哪方面的天赋,我们总不能埋没了他吧。”

    宫清现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同意了。

    连晋打了个呵欠,松下那股担心孙真的劲来,立刻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行了,我得先睡了,老庄那个混蛋明面上正儿八经的,使唤老子倒是顺手得紧,老子八只手都忙不过来……”

    话还没说完已经倒在床上,把被子一卷,没片刻就熟睡过去。

    宫清一开始还在想孙真的时候,也打算睡觉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房间吧……

    他看着床上那一团不明物体,无奈地摇摇头。

    ……

    “跪着做什么?”三层玉阶之上,颜容华雍的帝王低下头来看着他,眼神冷冽,是万年不变的从容锐利。

    阜远舟握紧了拳头,说过了回到宫里的第一句话:“远舟恳请皇兄收回旨意!”

    “莫家二小姐能文善武,性情直率,相貌不俗,依朕看,让她做你的王妃不会委屈了你。”阜怀尧淡淡道。

    “远舟不喜欢她。”

    “你还未见过她,怎么就知道不喜欢了呢?”

    “皇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喜欢谁?!”他想质问,但是话出口时已经变成了哀凉。

    阜怀尧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长兄如父,即使你不愿,朕已经帮你下了决定。”

    “皇兄你从来不会逼我做什么选择的。”

    “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何况是在皇家,”阜怀尧用一种上位者的怜悯看着他,“不管你喜欢谁都不重要,你都需要一个朝廷承认的王妃。”

    无力感像是潮水一样蔓延全身,阜远舟一字一顿道:“若是如此,远舟愿终身不娶。”

    “身为皇帝金口玉言,朕圣旨已下,聘礼已送,现在木已成舟,朕没有反悔的借口。”阜怀尧不为所动。

    他只能一再重复之前的话:“恳请皇兄收回旨意!”

    “朕说过,你是最好的,”阜怀尧静静地望着他,忽然道,冷漠的眼底终是泄露出了一分复杂,“远舟,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阜远舟浑身一震,眼眶瞬间红了,“你要我怎么做才不会失望?”

    阜怀尧缓缓垂下了眼睑,挡住了眸中所有的神色,“助我玉衡天下太平,万民安定,愿你一世喜乐,儿孙……满堂。”

    “若我做不到呢?”他近乎绝望地问。

    阜怀尧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阜远舟怔怔跪在那里,差点以为自己会落下泪来。

    阜怀尧再度抬起眼帘,琥珀双瞳却是望向了虚无的地方,“百年之后,皇陵之下,朕总是等着你的,那时候,我们兄弟俩就不会再分开,”他的语气飘渺,像是陷进了一个美好的梦境里,“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重复念了几遍那四个字,眼里的光亮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阜远舟失神了许久,终究慢慢弯下腰去,一叩到地,“臣弟……谨遵圣谕。”

    你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给你,所以,请你不要对我失望。

    我希望,我永远是你心中最好的那个,无人可以替代。

    真抱歉,我爱你,爱到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请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接下来的时间就像是走进了一团迷雾里,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只有那鲜艳的夺人眼球的大红,刺进人眼里,就像是一把刀一样。

    他像是木偶一样被人摆弄着,分不清昼夜。

    苏日暮站在他旁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碾碎了手中的红色礼盒。

    阜远舟拿起桌上用红纸剪出来的红双喜,凄然一笑,“这东西真是薄凉,自己喜喜气气就好,都不管别人死活。”

    粉红衣饰的宫人捧着华丽的大红锦衣怯声怯气站在门口,道:“殿下,王妃的喜轿已经出发了,您也该更衣了。”

    喜轿来得很快,阜远舟却觉得自己身边流动的时间更快,他还在回想着心尖上那人的音容笑貌,却发现自己已经穿着让他觉得胃液翻滚的大红华服站在了永宁王府门口,胸口的大红花可笑极了,他觉得自己像个街头卖艺的猴子。

    爆竹声震耳欲聋,周遭的人都陷入一种喜庆的疯狂,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可是那大大的笑容和络绎不绝的道喜声却牢牢跟随在身侧,像是在拼了命嘲笑他的懦弱。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为什么还要另娶她人?

    ——枉费你被称作神才,智计天纵武功独步,却连自己的爱情都无法成全!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不会再有资格站在那个人身边,和他并肩而行了!

    ——这是一个婚礼,可是在这个婚礼之后,你就会一无所有,你什么都得不到了!什么都得不到!!

    心里有个恶毒的声音在恣意谩骂,阜远舟恍恍惚惚地牵着新娘走进喜堂,所有的人都不在他眼里,他只能望得见高堂的位子上的白衣帝王。

    在这样喜庆的时刻,他仍然是一身白衣,就像是在讽刺着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嘲讽这个婚礼的可笑?!

    阜远舟这般问自己,压抑着狂喜走到他面前,松开了牵着新娘子的红缎带,朝阜怀尧伸出手去,眼眸深处无声地呐喊:把你的手给我,皇兄,我带你走,我带你走!海角天涯,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阜怀尧看了他很久很久,满堂的红倒映在他浅色的眸子里,像是溢出了血丝一样,不!真的是血,那血一样的眼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落了下去。

    阜远舟瞬间剧恸。

    最后呢?最后他还是垂下了眸子,眼角流着血泪,却用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说了一句让阜远舟彻底掉进地狱的话:“吉时已至……拜堂吧。”

    万劫不复!

    ……

    “皇兄!”

    猛然睁开眼时,那极眩目的大红和殷红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褪去,和眼前的黑掺杂在一起,混杂成了五颜六色的头晕目眩。

    他用力地喘息着,好半晌才将理智拉回来,伸手抹掉额角的冷汗淋漓。

    原来是梦……

    原来只是梦而已……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乱心

    第二天甄侦照例起了个大早上早朝,顺带把第一天正式报道入朝的苏日暮挖起来。

    幸好苏日暮这段时间跟惯了他天没亮就出门,除了抱怨几句之外倒没使劲赖床,不过区别是以前他能在马车里补眠,现在变成和甄侦一起进太和殿罢了。

    换好官服之后,苏日暮别扭地甩甩手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问甄侦:“子诤要不要上朝?”

    甄侦眨眨眼。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甄侦想了想,迟疑道:“应该不用吧,三爷受伤以来就没上过早朝了。”

    自天仪帝登基以来,阜远舟颇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早朝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阜怀尧百般纵容,百官也权当无视,反正有事的时候他会出现就是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谁知道阜远舟现在是不是迫切想要见自家皇兄呢,苏日暮还是跑去踹好友的门了。

    他和阜远舟是随便惯了,不过一打开门猛地看见一人躺尸状直勾勾瞪着他,那种感觉还是很惊悚的。

    “靠!你丫的吓谁呢?”苏日暮毛了。

    阜远舟掀开被子坐起来,没理会他的咋咋呼呼,“怎么了?”

    目力极好的苏日暮走过去,看到他那眼底的血丝,顿时皱了眉,“一晚上没睡?”

    “睡不着,”不想解释自己做了噩梦就没法子继续睡的事情,阜远舟打量着他身上的藏青色官服,转移了话题,道:“这打扮,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

    苏日暮撇嘴,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你要上朝不?”

    “……不了,”阜远舟顿了一下,起身去桌边倒杯水润润有些沙哑的嗓子,“有点累,我睡一会儿。”

    苏日暮有些估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只好道:“哦,那你睡吧,中午我和甄侦会回来,你别乱跑啊,记得吃药!”

    阜远舟笑了笑,“知道了,而且你把我封住的内力解开之前,我还出不了这甄府大门。”苏家独门点穴方法他都招架不住。

    苏日暮不屑地哼了一声,“得了吧,在你回宫之前就别想解开了。”仗着一身功夫就乱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身上内伤未好似的!

    阜远舟没说话,伸手招他过来。

    苏日暮不甘不愿地走过去。

    阜远舟替他整了整歪了的衣领,“做官就要有个做官的样子,新晋进士虽然站得离我皇兄远,不过也别打瞌睡,少张嘴多做事,得罪人多了我也保不住你,今年改了制度,别一个月考察就给我惹了一大堆麻烦,不然我就掐死甄侦。”

    “关甄侦什么事?”苏日暮嘴角一抽,白眼一翻。

    “他在翰林院,肯定会带你。”阜远舟随意道,注视着这个比过往十几年不知有活力了多少的好友,眼神复杂。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把他从苏家的漩涡里拉出来,真不知道甄侦究竟有怎么样的魔力——也许正是像阜怀尧之于他……

    苏日暮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怎么了?”

    “没,”阜远舟回神过来,道,“记住我说的话了?”

    苏日暮不悦,“记住了,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存心膈应小爷呢?”心里却是想子诤该不会真的听他的意见打算离天仪帝远一点了吧?出京什么的……

    “真是该缝了你的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脑袋,阜远舟道,“你该出门了,别第一天就迟到。”

    苏日暮“哦”了一声,身后就恰好飘来了一个声音:

    “该走了,苏日暮。”

    苏日暮回头,便看到那个雪青的人影站在门口,后者冲他笑了笑,随即和阜远舟打了招呼。

    “三爷。”

    阜远舟微笑,“麻烦你照顾照顾这家伙了,最近江湖不太平,莫要让他出去捣乱。”

    “应该的,三爷放心。”甄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目光闪了闪,颔首。

    目送着两人出了府门,阜远舟站在窗边,抬头望着蒙蒙亮的天色,压下那股隐隐不安的直觉。

    只是梦而已。

    他这般对自己重复。

    ——助我玉衡天下太平,万民安定,愿你一世喜乐,儿孙……满堂。

    这是你的愿望,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做不到。

    我……情愿让你失望,也不愿离开你,真的。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不求前生不求来世也不求三生三世,惟愿今生同舟共济。

    所以,今生尚未过完,你叫我怎么奢求来世呢?

    ……

    马车声轱辘轱辘,轻微的晃动让苏日暮又快要陷入昏昏入睡的境地里。

    晃着晃着,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睡意全消,“甄侦。”

    “嗯?”坐在他对面正在闭目假寐的秀逸男子睁开眼来。

    苏日暮迟疑了一下,“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甄侦眸光轻动,“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苏日暮问。

    甄侦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仿佛不过随口提起这个话题,他答道:“按前两天薛总镖头葬礼上武林盟主沙肖天的说法,是这位总镖头的儿子薛天在牢里自杀、妻子抑郁而终,一连两个噩耗让他心力交瘁,神志不清,才会突发心疾,恰巧屋里有些动静,他杯弓蛇影,不幸猝死。”

    “实际上呢?”苏日暮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实际上啊……”甄侦也没问他为什么问这个,只道:“实际上薛义保是被吓死的,至于是怎么死的,我倒是不清楚了。”巨门目前还没得到新的消息。

    苏日暮点点头,看来甄侦知道的也不比阜远舟那边多多少。

    甄侦状似有意无意地问:“你很关心薛义保?”

    苏日暮撇撇嘴,“送他儿子进牢房的是小爷,小爷当然得关心关心。”这句话说得动听,他眼里却深藏着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