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的爱——从爱上那一刻起,就成为一种疯狂的执念,无死无以解脱。
……
皇宫,御书房。
“找不到?”阜怀尧皱紧了眉,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底的担忧毋庸置疑。
下面跪着的影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硬着头皮重复:“宁王殿下离开了甄府之后就失去了踪迹,属下无能,暂时还无消息。”
阜远舟抓着朱笔的手紧了紧,“苏日暮怎么说?”
“苏大人说他不清楚。”
“……继续找。”
“是,属下告退。”
御书房里顿时又寂静了下来,冷冷清清的,几乎落针可闻,安静得有些可怕。
阜怀尧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却不会再有人伸手力度适中地轻揉他的太阳穴。
你已经失控了,对吗?
远舟,你怕了吧……可是,我也是人,你在害怕失去的时候,我也有畏惧的东西啊……
……
京城,天福客栈,地字号房。
赵衡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整个人都瞬间警戒了起来,确认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戴着之后才起身做若无其事状去开门。
年代久远的房门发出“咿呀”的一声,开合的缝隙渐渐变大,露出了门外蓝衣俊美男子的高大身影,他并没有佩剑,看起来就像是个温和的王侯公子。
出乎意料的人让赵衡一愕,霎时又惊又喜,但又不敢鲁莽,赶紧侧身将来人请进屋来,再往外扫视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之后才回身关门。
那男子随意在桌边落座,赵衡俯身便跪了下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属下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人正是影卫们翻遍京城在找的永宁王阜远舟!
他伸手将这个忠心耿耿的前永宁王府侍卫统领扶起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衡差点又跪了回去以示忠诚,“为殿下效劳是属下的福分,担不起殿下的过誉。”
阜远舟淡淡地看着他低着的头,“你跟了本王多年,也要跟本王来这套虚的吗?”
赵衡赶紧摇头,“属下不敢。”说完,就立刻去斟茶送到他手边。
阜远舟也有些渴了,拿起便喝。
偷偷觑着主子苍白瘦削的脸颊,赵衡担忧地道:“殿下重伤未愈,应该多休息休息才是。”
“本王有分寸。”阜远舟道,好像刚才被苏日暮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是他是的,“上次你让苏日暮给本王的那份名册到现在还没有改动么?”
“有,”赵衡道,从身上拿出一份不薄的册子,递过去,“这是昨天最新送来的。”
阜远舟拿过来,翻开大致地浏览了一轮,“少了三家啊……”
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赵衡不知道他满不满意,只小心翼翼道:“江湖上的紫危楼情报能力太强,属下们的动作不敢太大。”
“本王知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阜远舟道,略想了想,“查一下紫危楼的背景,不过不能打草惊蛇,别被盯上了。”
紫危楼这个情报组织是江湖一绝,是这五六年才蹿起来的新起之秀,消息迅速情报网庞大又买卖公平,不过其楼主身份神秘,背景不明,希望不会给他的计划添麻烦才好。
赵衡点头,“属下明白。”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林事
翰林院,学士单独的房间里。
甄侦看了看桌上的几堆资料,最后手指点在一摞用上古梵文写成的册子上,比了比它的厚度,似真似假地道了一句:“比上个月薄上一些,这个月江湖上倒是平静。”
坐在巨门之首的位置上可不是玩的,除了处理巨门中的各种事物,甄侦还需要将不少重要的东西熟记在心,联系起来辨别轻重,将有用的东西汇集起来呈上去给阜怀尧或者随时能够在被询问时说得出来,所以他的记忆力和记的东西都相当惊人——这也是他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诸多原因之一。
对外身份为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巨门使令子鸳点头,道:“这个月是武试的时候,不少江湖人都来京城了,江湖上自然是安静多了。”
“听说这一届的武林盟主沙肖天的长子沙临志也参加了武试,不知结果如何?”说起武试,甄侦就想起了这件事,也想起了柳天晴,不过他家住塞外,那里牧民放牧居无定所,还没那么快查得到消息。
子鸳回答道:“沙临志素有妙刀公子的侠名,为人仗义耿直,一手刀法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他看了看明显年轻得过分的自家大人,又想到宫里的永宁王——森森觉得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o(╯□╰)o——于是硬是把“佼佼者”三个字囫囵吞了下去,“……尚是不错,他已经在初赛中脱颖而出了。”
甄侦笑了笑,“长江后浪推前浪,贼窝子里出个兵,他倒是比他那个笑面虎的父亲上得台面。”
扮成中午送饭给不方便到皇宫外城官员用膳处吃饭的下人的跑进来的另一个巨门使令——子鸬赞同地颔首,“上一任武林盟主是个伪君子,十年前被斩剑鬼苏昀休杀了,这一任武林盟主也不是个好东西,年轻时候杀妻抛子霸占老岳人的巨额财产创建了东鹰派做个劳什子教主,若不是十四年前这群人联手铲平了刹魂魔教,哪还会有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在武林中蹦跶?”
“铲平魔教?”甄侦勾起嘴角,略微带了不屑,“三千白道人士对战区区一千多魔教余孽,最后还被打得只剩六七百人,武林正道十几年人才凋零,说出去都能叫人笑掉大牙。”
可惜大侠大义的都冲前头战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乌合之众。
“说起这个来,属下倒是想起一事,”子鸳忽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道:“前段时间贺州那边新崛起了一个夙建帮,帮主李大兆是地方军队的,被上级尉官陷害,丢了军籍,干脆找了个山贼窝踢馆子做了山大王,李大兆人豪爽又讲义气,还挺有头脑,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绿林好汉来投奔,当地的三个小帮派和武林盟主沙肖天有些交情,仗着是地头蛇就去欺压人家,动起手来没了分寸,杀了不少老弱妇孺,那李大兆急了,发起横来,直接把那三个帮派给端了!”
甄侦听着有趣,“那沙肖天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他是武林盟主也没这个理去找人家报仇,再说了,为几个小帮派出面,他还不至于这么跌身份。”子鸳嗤笑道。
子鸬却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是武举之前好几天沙肖天就来了京城,他来做什么?发展势力吗?往京城里伸爪子了?”
沙家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他又是武林盟主,就算是儿子来参加武举,这天子脚下是非多的,他不应该提早那么多到才对的啊!
子鸳却摇头,答道:“是晋安镖局的当家兼总镖头薛义保死了,沙肖天和薛义保是拜把子兄弟,他是来祭拜的。”
薛义保在武林中地位不低,所以沙肖天于情于理都该亲自来一趟。
“薛义保死了?”子鸬常常不在京城,对这里发生的事比较不清楚,闻言有些吃惊,“他还不算老,一身武功身强力壮的,怎么就死了?”
“说起来倒是玄乎了,”子鸳一派说书人耳朵架势,道,“他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子鸬惊奇,“走镖的夜路走多了,还能被吓死?!”
“所以说玄乎啊,他那秀才儿子……唔,就那什么京城五公子中的西薛薛天杀了人被判了二十年,薛义保费尽人脉也没能把儿子弄出来,却不料薛天气量小心气高,受不得这委屈,在牢里自尽了,薛易行他媳妇听到消息,顿时就气急攻心死了。”
子鸬睁大眼睛,“这么惨?!”
“可不是!”子鸳道,“丧妻失子,加上那镖局常年闹鬼,薛义保他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整天说报应啊天理循环啊什么的,人也一下子垮了,就准备金盆洗手,结果金盆洗手前一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怎么的就大喊大叫起来,镖局的人撞门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据说那死状就是吓死的,更奇特的是,他死了之后镖局就不再闹鬼了,很多人传说薛义保干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所以冤魂索命来了。”
子鸬一阵唏嘘,“薛义保也算是一代大侠,没想到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大侠?”子鸳嗤了一声,“你是没看见之前子规大人让人查的那份资料,薛义保没发家之前就是个马贼头子,ji\yi掳掠抄家灭门无恶不作,现在镖局私下里也不干净,我看啊,这就是报应!”
子鸳和子鸬那边说得热闹,没发现他们的子规大人一直坐在那里,一脸若有所思。
……
天福客栈,地字号房。
主仆二人久未见面,阜远舟似乎也不赶时间,一件一件事地交代处理,赵衡恭恭敬敬地回答应是,眼神却不停地瞄着他,有些困惑有些担忧。
等诸事完毕,也到了午饭时间了,赵衡担忧主子的身体,赶紧去叫伙计送了饭菜过来,可怜一个五三大粗刚过而立的汉子像是个老妈子一样团团转。
阜远舟看着好笑,不过也不说什么,叫他坐下来一起用饭便是了。
吃完之后,将碗筷收拾了拿给走廊上的伙计,赵衡重新关好门,转过身来,就看见那个颜容风逸的蓝衣王侯坐在桌边,皎明的蓝衣几乎在曜石的眸子里辉映出疏蓝的影,俊美得叫人目眩,他手里拿着新沏好的茶,却没喝下,看起来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
赵衡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阜远舟回神,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了?”
“您……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赵衡小心翼翼问。
闻言,阜远舟笑了笑,君子温润的清浅笑意,敛去所有剑家高手的气势,和以前的仁德君子一样,美好得像是镜中的浮月水中的飞花,他半是玩笑一般道:“能有什么事难得倒本王?”
赵衡皱了皱眉,鼓足勇气道:“可是殿下您看起来很不开心。”
阜远舟笑意一凝,微微淡了一些——原来自己……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
赵衡咬咬牙,问道:“是不是太子……陛下对您做了什么?”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兄弟阋墙父子相残是司空见惯了的戏码。
阜远舟却是摇头,“皇兄他对本王很好。”想起那人,他的眼神柔软了一分,却又瞬间哀伤了一分。
“真的?”赵衡显然不信。
“自然是真的,”阜远舟淡淡道,眼神有三分喜三分哀剩下的都是迷茫,“他是真的对本王好,本王深受宠信的消息天下人都知道,你还不清楚么?”连他的婚事都亲自ca劳,谁敢说阜怀尧不是真的对他好?谁敢说呢……
赵衡似乎打算刨根问到底,“那殿下为什么还这么不开心?”绝顶的武功,惊人的相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数不尽的名利财富,世间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都有了,站的地方离那至尊之位也不过一步之差了,为什么你还是不快活?
阜远舟没有说话,茶杯贴在唇上,饮下微温的茶水,掩下嘴角的那份苦涩。
茶放凉了,果然是苦的啊……
得不到的如何都求不得,得到的又不屑要的,就像这茶一样,热的时候唇齿留香,凉了之后囫囵吞下去只会越叫人难受。
虽然看不到什么异样,但主仆十几年,赵衡还是很敏感地发现他的不对劲,心里念头千转白绕,最后到了嘴边说出的是最让人眼神复杂的结论:“殿下您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阜远舟微微侧头看他,“那么明显么?”
这般反问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赵衡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
是真的很明显,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这爱恋……是藏不住的……
他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只是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赵衡连忙低下头咳了一下,才重新道:“……属下冒昧,不知殿下喜欢的是哪家千金呢?”
阜远舟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没回答,只平淡道:“我不喜欢女子。”
赵衡一愕,“那表小姐……”
“不要提她了,”阜远舟抬手打断他的话,“她死了。”就算没死,他对她最多算是喜欢或者责任,谈不上爱。
赵衡还是有些换缓不过来,“那您、您现在喜欢男子?”
阜远舟望着茶杯中漂浮的唯一一根茶梗,眼神温柔又笃定,“不,我现在只喜欢他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得之失之
阜远舟的眼神太深情,赵衡看得忍不住移开视线,道:“殿下乃人中龙凤,又何须为相思烦恼?”
人中龙凤?可惜他喜欢的是真龙天子!——阜远舟徒劳地弯了弯嘴角,喃喃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真可惜,恐怕天下人都不会想本王和他在一起。”
连苏日暮也会对他说让他放弃……原来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为什么?”赵衡有些不能理解主子喜欢是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
阜远舟平静道:“因为他是我皇兄。”
赵衡整个人瞬间都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皇兄……阜怀尧!
那个人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曾经的皇太子,如今的天仪帝,帝位之争中的大赢家!
也是间接杀了德妃和刘家的仇人!
蓝衣俊颜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甚至有一种豁出去的离经叛道的狠意,“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跪下来喊一句‘殿下三思’?”
那种笑容实在太刺人,赵衡却慢慢放松下绷紧的身体。
是该三思的,且不说那些恩恩怨怨,光是阜怀尧是他兄长这件事已经将这份感情变成了禁忌。
可是他是阜远舟,聪明绝顶的阜远舟,旁人想得明白,他又怎么会糊涂?
赵衡苦笑了一下,话在嘴里绕了三圈,最后吐了出来:“不,殿下做的决定,属下永远不会质疑,”微顿,“……殿下喜欢的人,于您而言,也一定是最好的。”明明喜欢那样一个人那么辛苦,他若不是于你而言是最好的,你又怎么会在提起他时露出那么温柔欢喜的神情,好似有了他你就可以抛弃整个天下?
阜远舟脸上的笑意滞了片刻,缓缓归于虚无,“本王是不是应该说,你真的很忠心?”
赵衡深深望了他一眼,沉声道:“殿下为德妃娘娘争了半辈子江山,现在属下希望您能为自己活上一回。”
……
人走,茶凉。
赵衡拿起那个剩下半杯茶的杯子,放在手里,慢慢摩挲。
那个曾经满眼淡漠地对他说“世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惜我从小就知道天是空的”的孩子也会舍弃对人性的失望和憎恨,爱上一个人了啊……
他想要的,自己又怎么会不为他去争呢?
一身正气的男子在午后客栈窗口泄露进来的阳光下挽起嘴角,笑里分明有欣慰亦有苦涩。
……
京城大道,车水马龙,热闹喧嚣。
街头百年的大树下,有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在那里怔怔地靠着树站了许久,一身蓝色敞领袖摆掐牙长袍,墨玉玉冠束起一头乌发,发尾在风中飘飘摇摇,相貌俊极无匹惊为天人,分明非富即贵,却一直地望着几步路外的一个套圈子的小摊,看到有孩子套中想要的小玩意儿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嘴角便弯起一个暖暖的笑,旋即却又隐没在深邃的曜石双瞳里,目光迷离,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悠长的记忆里。
他实在是长得俊美也笑得太好看,温温和和像是画卷里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有大胆的姑娘掏出钱袋子拿了竹制的圈子了一遍又一遍,套到一个小玩意儿夹带一个精致的香囊羞羞涩涩送到他面前,说公子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青年却是摇了头,微笑着说:“抱歉,我没办法收下这份礼物。”
姑娘睁大了眼睛,问:“什么人的礼物你才会收?”
青年稍稍回忆了一下,露出了一种温柔深情的笑,说:“我不需要他送我礼物,但我想送给他——但他不在这里。”
那姑娘眼眶一红便跑掉了,青年却在她背后收敛了笑容,伤感再也压不住,簌簌爬满了眼角眉梢,哀伤莫名。
摆小摊子的老伯抽着旱烟,他活了很多年,见识过很多人,他知道这个华服男子眼里的哀伤叫思念也是怀念,于是递过几个圈子给他,道:“年轻人,试试吧,老头子不收你钱。”
青年只是笑笑,还是摇了头,教养极好地说了声“谢谢”。
老伯敲了敲烟斗,然后看着他说:“逝者不可寻,来者犹可追,所谓感情,就是在年轻的时候成全自己的一颗心,你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风华正好,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人生在世,想要就需要自己亲手去拿,得之失之,缘来缘去,浮生不过如此。
闻言,青年有些惊异于他的开口,随即却是迷惘,道:“我敢往前走但他要退出去,我想为他做些什么他执意拒绝,我真的……”话到一半,已经断了。
对方一味退却,江山偌大都一人独扛,甚至将他拱手推给一群素不相识的女人,他也并非……不怨的。
老伯看到了他眼中的伤心恼怒疼惜,说:“看样子你也不是不体谅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置那一口气呢?”轻言一别意中人,转眼惊鸿数十年,最是遗憾。
他的语气里有风霜也有沧桑,隐隐带着苍凉。
青年微微愣了愣,眼里情绪渐渐消退下去,最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诚恳地向老伯道了谢,转身离开。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提着小篮子蹦蹦跳跳来到小摊子前,好奇地看着那道在人流中穿梭的蓝色身影,问那老伯:“李爷爷,那个好看的大哥哥是谁啊?”
“一个失意人。”老伯如是道,飞快敛去眼角的伤感,笑逐颜开地把小女孩拉到身边,摸摸索索拿出一把糖塞给她,“你怎么一个跑出来了?你奶奶呢?”
“奶奶在后头!”
“嗯?人那么多,下次记得跟紧你奶奶,小心有坏人哦。来,乖孩子,李爷爷带你去找奶奶。”
“我在这里替李爷爷你看摊子就好了,奶奶一定知道我来这里的~”
“……”
听着后面渐渐远去的对话,阜远舟想,那个老伯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下回若是再能撞见,便请他讲讲他的故事好了。
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阜远舟不怎么意外地回头,果然看到一张写遍了不满的脸。
阜远舟笑了笑,“明天就要去翰林院报道,你不在甄府准备,跑出来做什么?”
苏日暮臭着一张脸,“当小爷愿意啊!?一身伤还到处跑,吃了亏看你找谁哭诉去!”
虽然阜崇临死了之后甄侦不禁止他走动了,不过那个醋坛子对阜远舟三个字还是相当敏感的。
阜远舟也不在意好友的毒舌,继续慢悠悠往前走,“那就拜托苏大酒才你做我的护卫了。”
苏日暮瞬间龇牙:“你还不回宫?!”
阜远舟眨了眨眼,“再等一会儿吧。”
“还等?你皇兄都快把京城给挖地三尺了。”苏日暮磨牙,这大道上人来人往的,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倒也没忌讳称谓的问题。
阜远舟沉默了一下,“他派人去找你了?”
“可不是!”苏日暮撇了撇嘴,“人跑了才来紧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阜远舟无奈地看他一眼。
苏日暮不满了,“喂喂,阜子诤!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嗳,你怎么帮着他?”
阜远舟更无奈了,只好岔开话题,“之前你帮我做的那批弓弩做好了?”
见他还是有些情绪不稳的样子,苏日暮只好不再深究,顺着他的话题道:“早两天就做好了,你教里那个叫什么听枫的已经把东西拿走了。”
阜远舟给他介绍的煞魂魔教教众自然是信得过的,他才会把东西给听枫。
阜远舟点头表示清楚了,把他往偏一点的角落里拽,随即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半个大的东西递给他,道:“记不记得之前胡老儿说过江亭幽可能是我教一个机关术了得的人的徒弟,这就是那个魔教弟子做的东西,右使拿来给我防身的。”
苏日暮接过一看,发现这是个比之前江亭幽那个小了一半的弓弩,顿时眼前发光,摆弄了一下,发现里面装的是竟然是牛毛针,啧啧称奇,“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阜远舟暗道把他拉离人群果然是正确的决定,问:“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和江亭幽的机关术确实是一脉相承,不过江亭幽没他师父厉害,做不到这么小巧。”苏日暮道,又觉得可惜,“要是他师父长命点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他探讨探讨机关之术了~~~”
阜远舟不理会他,沉思了片刻,“如果江亭幽算半个我教中人,那么他想要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么几样了。”
“那么几样?”苏日暮觉得牙疼,“你教里到底有多少宝贝?”
阜远舟望了他一眼,确定他并没在意之后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很多东西都是传说罢了,毕竟魔教创立百年,有好几任教主,很多东西失传了也不奇怪。”尤其他这个教主当得实在仓促。
“万恶的富人阶级~~~”苏日暮把玩着这个小弓弩,有些恋恋不舍地给回他。
阜远舟笑了,“你喜欢就拿去得了。”虽然这东西只剩下一个,不过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阜怀尧也不会用这个。
苏日暮不客气地收下,见他又打算继续走,就纳闷了,“你还去哪里?”
“随便走走。”当是散散心,这段时间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
“真受不了你……咦?子诤,等等!”
“嗯?”阜远舟不解地回头看他。
苏日暮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往人群里看,“那不是雪朔山庄的庄主玉不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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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问题:
二十一年前:七王爷阜徵战死,刹魂魔教教主慕容桀心性大变,玉衡左相柳一遥辞官。
二十年前:刹魂魔教消失于江湖之中。
十七年前:阜远舟拜师于慕容桀,同年认识苏日暮,后入籍苏家,得名苏昀休。(阜远舟五岁)
十五年前:阜远舟苏日暮联手杀死慕容桀。(阜远舟七岁)
十四年前春:苏家灭门。(阜远舟八岁)
十四年前秋:丁思思远走塞外。
十四年前冬:柳一遥病死,阜远舟和苏日暮远赴长白山,认识乌载意。
十三年前:阜远舟被皇家承认,初见阜怀尧。(阜远舟九岁)
十年前:“苏昀休”重伤落水去向不知。(阜远舟十二岁)
六年前:阜远舟夺得文状元桂冠。(阜远舟十六岁)
四年前:大莽进犯,阜崇临拜将,阜远舟掌管礼部户部,与阜怀尧成三足之势。(阜远舟十八岁)
两年前:平定大莽之乱。(阜远舟二十岁)
今年二月初五:先帝驾崩。(阜远舟二十二岁)
今年二月初七:二七宫变。
今年二月二十二:阜怀尧登基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狂喜
“嗯?”阜远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流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一个年约三十的持剑男子,身着黑衣,俊朗英伟,一脸肃然,身形笔直,一看就知是个极严谨的性格,他的目光隐晦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因为阜远舟和苏日暮并没避开,所以他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似乎有些紧张,不着痕迹地朝阜远舟打了个手势,然后若无其事般走开了。
阜远舟轻微地点头,然后转头对苏日暮道:“我们去喝下午茶吧。”
“有事?”苏日暮挑眉,他之前偷偷进宫的时候见过玉不谢,也认识他的坠絮剑,阜远舟说过他是魔教中人。
阜远舟一边分出心思想这个表情该死的像极了甄侦,一边道:“不知道,不过他找我的话事情肯定不简单。”
“我旁听?”
“不然呢?”并没多少事是需要避讳他的。
苏日暮耸耸肩,没有异议了,溜溜达达跟上——如果是喝酒的话就更没异议了。
二人进了一家酒楼的雅间,伙计把茶送来之后没多久,那个严肃的黑衣男子就进来了,还警惕地在门外环顾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来之后才进门。
“怎么了?”见他这样,阜远舟神色有些凝重。
玉不谢似乎有些奇怪他这么问,走近拱手为礼,道了一句“尊主圣安”之后才回答:“从上午开始就有人一直在找尊主您的行踪,是不是有麻烦了?”
传信给秦仪时对方说阜远舟是直接从御书房离开的,玉不谢的第一反应便是皇帝和他撕破脸了,就亲自带人出来找他了。
阜远舟怔了怔,想到他说的应该是阜怀尧派出来的影卫在找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过没有表露出来,只道:“误会而已,不用在意。”
玉不谢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冲那白袍子书生行了个江湖礼,有礼貌的很,看起来也不意外他在这里,“苏公子。”
“……你好。”苏日暮嘴角抽抽,扭过头冲阜远舟挤眉弄眼——和思雅棋馆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少魔头比起来,这位真是……正直得无比想让人吐槽啊,尤其是那张绷得紧紧的棺材脸,总让他有一种一时手欠就会去揉圆捏扁的冲动。
阜远舟无奈。
玉不谢做事刻板,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他一度怀疑慕容桀是不是怕这位正直的右使被拐走……囧。
“这是苏日暮,你认识的了,”阜远舟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雪朔山庄庄主玉不谢,也是我教右使谢步御。”
苏日暮:“……”
这就是司掌魔教大部分教务却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右使啊……不过,玉不谢=谢步御……很好很强大的名字!
阜远舟让谢步御坐下来之后,看向苏日暮,道:“左使你已经见过了,”他勾唇一笑,“就是那位秦太医。”要不是没有互通姓名,他们早该知道对方是谁的了。
想起那个同样毒舌的阴郁男子,苏日暮只有一个感想:“……靠!”
上次帮阜远舟疗伤的时候,他只知道被阜怀尧称作“秦太医”是魔教中人,没想到他就是刹魂魔教中那个有名的毒医!
他应该没在自己的药里加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苏大才子有些忧郁。
阜远舟没理会他的杞人忧天,问谢步御,“右使方才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谢步御摇头,棺材脸依旧,“一半吧。”他说罢,看了看苏日暮。
阜远舟示意他但说无妨。
谢步御这才道:“关于薛义保的死,属下查出些……”
“喀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瓷器碎裂声打断。
两人应声看去,却发现苏日暮居然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脸色惊愕地望着他们。
阜远舟皱眉,劈手掰开他紧攥住的拳头,碎瓷片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