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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80章

    他忽然开口:“你爹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花菱福拿着杯子的手颤了颤,抬头直视他,“陛下……终于打算对付他了吗?”

    鹅黄纱幔轻轻晃动,融融的烛光里,她的眼眸中竟是透出了一份夹杂着恨意的欣喜。

    ……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画

    皇宫,御书房。

    “回禀陛下,太学院最终决定招收的十五名寒门学子的名单在此,请陛下过目。”太学院祭酒岳衍默递上一份册子,道。

    寿临将册子接过,恭敬地送上给龙座上的威仪帝王。

    “这十五位少年中年纪最小的是十三岁,最大是十八岁,家世没有问题,他们中若非聪明伶俐心思活络便是身手敏捷能文善武,各有所长,想必不会在太学院里吃亏。”甄侦微笑道。

    “很好。”细细看完一遍册子里的名单,阜怀尧看向下面的四人,淡淡问道:“诸卿都没有意见?”

    “臣无意见。”卫铎代表礼部发话了。

    “臣亦然。”虽未正式提名但已经基本代领了翰林院大学士事务的甄侦也道。

    吏部尚书宗正捋着胡须,“年少出英雄,臣看好他们。”

    阜怀尧颔首,“既然诸卿都没意见,那便如此决定了,岳卿家安置好他们,让他们和贵族子弟处上两天,再决定分组。”

    岳衍默躬身,“臣明白。”

    玉衡有几百年历史,阜家嫡亲只剩阜怀尧几兄弟,封侯封爵的旁系和外姓子孙虽是凋零,但也不少,本来他们家大业大是可以请专门的教书先生的,不过玉衡的侯爵称号是只传三代便收回,科举又难以及第,所以大部分人会将聪颖的孩子送到太学院严加管教——扶不上墙的烂泥自然也是有的——将来也好通过举荐出人头地,好在爵位收回时继续庇佑家族。

    分组制一事贵族子弟早已知道,寒门子弟也会在进入太学院之后得到消息,既然两头都是聪明人,那么在不知道哪一个是自己搭档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轻举妄动,甚至还会为了分组以后的成绩而相互试探实力和睦共处,这么一来,便可以暗中观察他们中谁和谁比较合适做一组了。

    “陛下,”卫铎忽然吞吞吐吐道,“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阜怀尧的目光转向他,“但说无妨。”

    “这次来参加太学院选拔的寒门子弟中有一人姓欧阳,单名佑,品行端良,年纪轻轻但对农务作物深有心得,只是……他在报名的时候已经被登记的官员拒绝。”

    阜怀尧眸色一冷,“怎么回事?”难道有官员徇私舞弊么?

    卫铎面有难色,“因为这个欧阳佑天生残疾,双目失明。”

    众人都是愣了愣。

    盲人怎么做官?

    “卫卿家的意思是……?”阜怀尧问道。

    “臣其实是希望陛下能给欧阳佑一个机会,他虽然目不能视,却心怀大志,平生惟愿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改善百姓生活,让他们吃饱穿暖,但出身贫寒,兼有残疾,才会来京城碰碰运气,如今壮志未酬便先被拒在官门之外,臣偶尔撞见,一番交流之下心生感触,才敢冒昧举荐,请陛下见谅。”

    见卫铎的眼神求助地飘过来,甄侦帮腔道:“陛下,工部一直致力于提高作物产量这一方面的钻研,但是因无贤才而进展不大,臣认为若欧阳佑确有奇才,不妨让他到工部试一试。”到时候给陈闽那个整天往田里钻的家伙当一下助手也未尝不可。

    岳衍默道:“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既是贤能之士,小小残疾也并无伤大雅。”

    宗正附和:“臣亦有同感。”

    阜怀尧的指尖在桌子上叩了叩,“他双目失明,能否自理?”

    卫铎一看有戏,赶紧点头,“欧阳佑生来不能视物,又跟江湖游侠学了些武功,早已习惯自己活动,若不细看,都难以发现他双目失明。”

    阜怀尧想了想,“去查查他的底,若没问题,就让陈闽带着他吧。”

    “是,臣替欧阳佑谢主隆恩。”

    “该是他的,就跑不了,”阜怀尧淡淡道,看向卫铎,“朕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卫铎一愣,旋即才想起是什么事,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臣……已经办好了。”

    甄侦眼皮子动了动。

    “那就把东西送过来,武举的事不能懈怠,诸卿都退下吧。”阜怀尧眼神暗了暗,道。

    “臣等先行告退。”

    众人离开之后,阜怀尧拿着朱笔重新蘸墨,却久久没有下笔,朱色檀木垂玉珠冠下一头青丝如漆,碎碎的额发离散沾落到那冷厉的眉间,偏生殷红的泪痣却勾出了几分染血丽色,即使在怔怔出神,也从不会给人安静祥和的感觉。

    这样的出神并没维持太久,阜怀尧抬起了头,平静地对旁边的寿临道:“去看看宁王宿醉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让他用过早膳之后就到御书房来。”

    “是,奴才遵命。”

    ……

    疼。

    难受。

    头痛欲裂。

    以往能用内力逼走醉意,现下只能这么挨着,阜远舟怔怔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起身穿衣。

    外头的人兴许是听到了动静,属于寿临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您起了么?”

    等了好片刻,寿临才听到里面传来让他进去的声音,赶紧端起热水和各种洗漱用具进了内殿,偷瞥一眼坐在床沿上穿戴整齐若有所思的俊美王侯。

    等洗漱完毕了,阜远舟才开口,宿醉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皇兄……昨晚在哪里?”

    寿临又看了他一眼,只能看到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完美无瑕的侧脸,道:“昨个儿殿下喝醉了,回来之后拉着陛下说了一会儿话便睡了,陛下怕您休息不好,就留宿坤宁宫了。”

    “……这样啊。”阜远舟低低地呢喃,尾音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里。

    寿临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其实刚才那番说辞是天仪帝叫他这么说的,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会去追根究底,只是看到这个惊采绝艳的男子一瞬间暗淡的神色,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叹息。

    在宫里地位高的都是人精,既然会被常安看中调为皇帝近侍,寿临年纪再小也肯定是个察言观色的出色人物,两兄弟之间的暗潮汹涌看不出九分也有七分,只是人轻言微,只能装作不知,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不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都做鬼去了。

    “殿下,陛下让您用了早膳便去御书房,奴才现在把饭食端进来,行么?”寿临小心翼翼问。

    阜远舟顿了一下,颔首。

    寿临如蒙大赦,赶紧出去端饭菜。

    内殿里又剩下了阜远舟一个人,四处都静寂寂的。

    他似乎有些累了,闭着眼又靠在了床柱上。

    阜远舟的意识还停留在给兄长说苏昀休那里,之后……之后……

    原来都是梦啊……

    他苦笑一声。

    若不是梦也许他该更头痛了。

    ……

    出宫的路上。

    甄侦走在卫铎旁边,有意无意地问:“刚才你叫人往爷那里送什么?”

    卫铎顿了顿,“画。”

    “嗯?”甄侦愣了愣。

    卫铎叹气,“送了一堆画过去。”

    “什么画?”甄侦皱眉。

    卫铎看了看四周,确定前后无人了才低声道:“爷跟风雅两个字沾不上一点关系,你说还能是什么画?”

    甄侦面色立刻古怪起来。

    ……

    用完早膳之后,乔装打扮成太监的听舟避开众人端着醒酒汤进了乾和宫内殿,里面只有一个人。

    阜远舟一眼便能认出是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碗和一个药丸,低声道:“去查十五年前我在淮右鼎州杀人的时候是不是碰过闻人折月。”

    “属下知道了,”听舟点头,掏出一个小瓶子,“左使说您不能用内力。”

    “嗯。”阜远舟将药丸放进嘴里咽下去,然后撩起袖子。

    听舟用一块小刀片在手臂内侧不显眼的地方划了一个口子,同时助他运气,从伤口渗出的血液滴进了小瓶子里。

    任他熟练地止血伤药,阜远舟拿起那个瓶子,看着里面似乎比以前多了几缕紫色的鲜红血液,霎时间眼神一冷。

    “左使说……”听舟有些欲言又止,“虽然那东西抵消了一部分蛇毒,但是似乎比以前蔓延的速度更快了,右使也说了,您得找时间回山庄一趟。”

    喝下那碗醒酒汤,阜远舟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太在意,“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听舟只好换了话题,“柳天晴柳小公子那边没什么疑点,不过在武举初赛上露面之后被一波人马盯上了,武功不弱,随大人路过的时候解决了他们,不过看不出是什么人。”

    “教里现在有多少人在京城?”

    “三百左右。”

    “除了不能撤的,其他都散到周边城镇去,别引人注意,真看到那批人了也不能轻举妄动。”阜怀尧道。

    听舟迟疑,“蜚语大人他们肯定不肯走……而且撤走了他们尊主您怎么办?”

    阜怀尧眼也不抬,“赵衡已经回来了,有事我会叫他,你们别暴露自己就好了。”

    尽管还是不太放心,但听舟只能应“是”。

    阜远舟想了想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山庄里的血够吗?最近各地会按时处理一批死囚,我去打点一下,叫右使准备准备。”

    听舟点头,“属下记住了。”

    ……

    阜远舟到御书房的时候,阜怀尧正在看画。

    很多很多的画,铺了满满一桌子,还有不少卷轴堆在了地上,玉冠蟒袍的冷颜男子站在桌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多得让人有些眼花缭乱的画。

    这架势让阜远舟看得有些愣住,顿了一下才走进去,“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阜怀尧抬起头来,眼角冰霜微微缓和,脸色语气都正常得和平时没有一丝不同,“远舟,你过来。”

    “哦,好。”敛去心头那份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滋味,阜远舟依言走过去。

    “酒醒了?”

    “嗯。”

    “头还疼吗?”

    “喝了醒酒汤,不痛了。”

    几句对话间阜远舟已经站在身边,阜怀尧没有看他,将指头轻轻点在其中一幅画上,虚虚横掠而过,道:“看看这些画。”

    阜远舟有些奇怪地低下头,只扫了那么一眼,一瞬间脸色剧变。

    这些竟都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上面的女子芳华正好,明眸善睐,或娇憨或艳美或娴雅,琳琅满目霎时花了人的眼。

    阜远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就他所知,这么多仕女图送到皇帝身边,作用无外乎就那么一个——

    选秀!

    第一百八十三章 纳妃

    阜远舟登时就懵掉了,头脑一片空白。

    他努力想挽起嘴角,但是弯到一半就垮下去了,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皇兄这是……”

    阜怀尧似乎没有留意到异样,目光还是逡巡在众多仕女图中,淡淡道:“选秀。”

    意料之中的两个字,还是砸得阜远舟瞳孔微缩,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突然么?你也不小了。”阜怀尧道,把几张看着妖媚不似正经女人的仕女图丢到一边。

    “嗯?”话题冷不丁的拐到自己身上,阜远舟没反应过来,一怔。

    “虽说朕不要求你必须娶个门当户对的,不过亲王正室还是有些身份的好,最起码能管得住府里的事,不然将来会被侧室欺压。”

    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阜远舟的脸色瞬间比听到自己兄长选妃还难看,声音登时拔高了一个度:“皇兄你要我纳妃!?”

    阜怀尧终于抬起头看他,琥珀双瞳里波澜不惊,语气却不冷漠,和一个关心弟弟的大哥没什么区别,“远舟,你已经及冠一年多了,莫说是皇家,寻常人家这个岁数都恐怕儿女成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先成了家再立业了。”

    阜远舟咬了咬下唇,“建功立业,远舟自有分寸,不需要用成家来推波助澜。”

    选秀画卷需要筛选,此事定是在早前已经定下,不然就算昨晚真的发生过什么,也不会那么凑巧就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皇兄突然要他纳妃?!

    永宁王怎么也想不通。

    “朕知道你有能力,”阜怀尧那狭长的睫羽轻轻地扇动了一下,“但你也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

    “我有皇兄就够了!”阜远舟毫不犹豫反驳。

    阜怀尧微顿,眼里有一瞬的情绪起伏,不过被他压了下去,随即不紧不慢字字随意又笃定道:“朕只是你的兄长,代替不了你的妻子。”

    朕只是你的兄长……

    只是你的兄长……

    兄长……

    若他说他不想阜怀尧只做他的兄长呢?!

    阜远舟抿了抿唇,似乎在尽力压制什么的情感,好片刻之后才重复:“我有皇兄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能照顾你。

    阜怀尧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无奈又纵容,“等你成亲之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平时不觉,阜远舟此时却恨极了他这幅态度,“远舟什么都会改,唯有此心不变!”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白衣的帝王如是道,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就事论事,“礼部挑选上来的女子个个善解人意才貌兼备,总有一个你会喜欢的。”

    “我不会喜欢她们的。”阜远舟倔强道。

    “小孩子的想法。”阜怀尧低下头,继续去看那些仕女图,似乎不打算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阜远舟想像以往那样去抱他,目光一不小心落在他的领口,浑身便僵了一僵。

    昨晚,皇兄在坤宁宫留宿……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自己不稳的气息,却一转瞬就听到阜怀尧道:

    “六月十二是黄道吉日,你若是选定看哪家千金,朕会亲自替你ca持婚事的。”

    阜远舟握紧了拳头,把指甲掐进肉里,“……皇兄就那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吗?”

    阜怀尧垂下了长睫,“说什么傻话呢?就算成了亲你也是朕的三弟,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我不会再有和你在一起的资格!——阜远舟几乎咬碎一口牙,素来温和清朗的声音也会有那么阴霾的时候,“皇兄,我不想纳妃。”

    “男大当婚,莫要任性。”阜怀尧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也不太在意,淡然道:“说话间拉过桌上的几张仕女图,推到他面前,“这几个都是官家千金,品行温良贤淑,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都略有涉及,与你……”

    “我不要……”阜远舟喃喃道,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像是看到了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他连声音都是沙哑的,隐隐有野兽受伤的气息,藏在平淡的语气下。

    “不喜欢这样的?”推过另外几幅,“这些是江湖名门侠女,武功不错……”

    “我说了我不要!”阜远舟终于忍不住横手大力将推到自己面前的画扫开,眼神倔强得可怕,充满了愤怒与伤心

    精致的画轴“咕咚咕咚”砸了一地,阜怀尧站在一地狼藉里,愣住。

    听到动静的寿临急忙冲进来,看到里面的场面之后又连忙停住脚步,大气不敢喘地退了出去,期间御书房的两个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阜远舟在动作之后愣住了,他从来没对阜怀尧发过火——无论是儿时存心试探还是后来敬他如父如兄的时候。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从未如此怔愣的兄长,伤心、愤怒、愧疚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想道歉,也想质问他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矛盾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慌乱,最后只能旋身出门,身影一展,几个纵跃消失在皇城高墙之外,独留御书房中一人茕茕独立。

    暖日高照,窗边架子上的牡丹没有那人精心照料,仅过一夜便显得有些蔫蔫的。

    阜怀尧失神望着地上的卷轴,好一会儿后却冷不防的跌坐在龙椅上,脱力一般靠在椅背,用手掩住双眸,包括里面稍纵即逝的脆弱。

    这一刀果然扎得太深了么……

    这本来就是他的原意不是么?他阜怀尧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优柔寡断?!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苦意几乎化作水渗出来。

    远舟离开了么……

    他离开了啊……

    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猝不及防地想到什么,阜怀尧蓦地脸色一变,急忙伸手一拽龙椅边隐秘的绳子。

    闻得一阵风声,一个影卫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对眼前的狼藉一片视而不见,跪地抱拳,“属下参见陛下。”

    阜怀尧稳住自己的声音,简单扼要:“把宁王找回来!”

    “是!”影卫领命,飞快消失在御书房里。

    阜怀尧有些颓丧地闭了闭眼。

    秦仪分明说过他现在不适宜动用内力,刚才却运了轻功,若他有个差池……

    他果然ca之过急了,都忘了阜远舟伤势未好。

    ……

    京城,甄府。

    鹧鸪看着头顶仗着无上轻功飞掠而入的蓝色身影,非常淡定地……叫人通知林伯备茶水去了。

    不是他太懒散,只是有一就有二,这位殿下和他们的苏公子交情笃深,兼之武功高强,他们这些虾兵蟹想拦将拦也拦不住,回头告诉子规大人一声便是了。

    鹧鸪这边是淡定,听朝小阁里看到从窗户飘进来的好友的苏日暮可就立刻急了,一把把他拽过来,掰过他低着的脑袋一看,果然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有些溅到了衣领上。

    是和人动过手还是自己折腾的,苏日暮一眼就看得出来,登时火上心头,对着他掌心一股内力送了进去,张口就是大骂:“这个时候还乱用内力,你大爷的活得不耐烦了?!……说话啊!不说话小爷就治不了你了吗?乌龟土鳖千把岁都不寻死觅活,你丫的王八羔子那么急着投什么胎?阎王爷给你开后门还是早早招你做女婿了?!鬼媳妇送上门你也敢要,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鬼样子,棺材里蹦出来的索命鬼都比你像人……”

    用内力引导压下对方翻腾的内息的苏日暮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怎么难听怎么来,可是骂了半天没动静,他就纳闷了。

    调息完了,苏日暮收了手也住了嘴,可是心里窝着一团火,拎着人就丢到床上去,正好林伯收到消息来了,他赶紧请林伯那盆热水来。

    林伯赶紧去端水,偷偷瞥了一眼死气沉沉倚在床柱上默然不语的永宁王,哪里还有那意气风发的皇朝第一高手的模样?

    他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苏公子,宁王殿下这是怎么了?要让大人回来一趟吗?”

    苏日暮狠狠瞪了那个方向一眼,才对林伯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事,我会处理。”

    林伯这才心怀担忧地离开了。

    阜远舟像是失了魂似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反正没有反应。

    苏日暮绞了热手巾,粗鲁地替他擦了脸,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确认没裂开之后才臭着脸找了件外衣,帮他换了。

    不过不管他多么粗手粗脚,阜远舟就是低着头不看他不吭声不抗议,沉默地比木偶还专业。

    苏日暮忍了半天没听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怒火又起,把换下来染血的外衣随便一丢,怒道:“阜子诤你爷爷的吱一声行不行?!”

    就算是抗议昨天自己灌醉他也不用这么来吓人啊!

    阜远舟慢慢抬起头,望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苏日暮一瞬间愣住。

    悲切、哀伤,无措等等等等,那些情感都揉参在那双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睛里,他就这么望着苏日暮,像是伤心欲绝。

    “皇兄让我纳妃……”他这般道,像是个孩子,声音带着沙哑,委屈得眼眶一片酸涩。

    苏日暮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

    他和甄侦昨晚才说了这件事,却没想到阜怀尧会行动得这么快。

    快刀斩乱麻……可惜斩的是两个人的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控

    原本的火气一下子消个精光,苏日暮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阜远舟苦笑一声,“你觉得我这辈子还有娶亲的可能?”

    苏日暮自然是知道他的执拗,目光顿时复杂起来,“那你和你皇兄说什么了?”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跑出宫来?

    阜远舟顿了顿,旋即颓然地道:“我和皇兄吵起来了。”

    苏日暮这回是真的惊到了,阜子诤这家伙简直能评上一个玉衡二十四孝弟弟的称号,居然会和阜怀尧吵架?!

    阜远舟还是觉得一阵心乱,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的叙述没有往日那么条理清晰,苏日暮还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心头涌上来的是说不上的滋味。

    阜远舟知道阜怀尧喜欢他,甄侦也说他的陛下喜欢阜远舟,可是……

    在这一刻,苏日暮才真正明白阜怀尧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文武百官仰其鼻息,天下万民皆是依托于他一身,江山社稷,祖宗基业皆在他一人身上,没有人有资格去批评他无情,因为他对天下人掏衝ai臀,掏到最后,连亲情爱情都一并付诸出去。

    见惯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苏日暮素来不相信有多少人能大仁大义舍己为天下,此时此刻却真正敬佩那个一身冰冷的玉衡君王——而且,更可怜他。

    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自愿担下这幅重担,他都做的太好,好得凄凉,好到连感情都被快被磨光在一次次的帝王权术里。

    苏日暮注视着他,眉尖蹙起了小小的褶子,意味难言,“你皇兄只是在准备这件事,事情还没有成定局,这么沉不住气,子诤,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阜远舟眼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哀恸,像是新愈合的伤口被撕裂,血丝盘踞在眼底,叫嚣着悲伤,“因为那时候母妃没死。”

    苏日暮微怔,随即近乎狼狈地躲开他的眼——撕开伤口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阜远舟继续喃喃道:“我不要再有第二次。”

    儿时的时候,苏家有个马夫,养马的技艺十分厉害,却是个有些痴呆的疯子,总是会抱着马儿呢喃谁也听不懂的话语,有一天,他似乎清醒了片刻,眼睛亮的吓人,他问过去挑选好马的苏日暮和阜远舟:

    ——你们一生中有没有做错事的时候?有没有因为做错什么而失去某样视若珍宝的东西?有没有尝过心脏被挤压成碎末的滋味?有没有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撼到无法反应过!?

    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艺高胆大恨不得飞天摘星水中捞月,自然回答是没有,他们从来都是坚定的走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选了就不容许自己后悔,自己的苦自己挨,自己的石头自己搬,就这么坚定地往下走,连迷茫的机会都不会有,心痛、五雷轰顶的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可是,后来呢?

    后来苏日暮失去了苏家,上千怨灵在噩梦里徘徊一生不得解脱;阜远舟没了母妃,二十一年的信念二十一年的坚持通通化作齑粉。

    因为失去过,才会那么害怕,就像是被蛇咬过的人,战战兢兢看着盘踞在脚边的井绳,明知不是毒物却依旧从心底生出恐惧。

    他阜远舟一刻还在担心昨晚的逾越是梦境还是现实,下一刻阜怀尧就关怀备至地为他准备了一场选秀……多像是历史重演,前一刻他还在宗亲府地牢里等待蛰伏而出的机会,下一刻却得知被至爱的母妃舍弃。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半生信念,一杯毒酒,一朝生死,一夕风云变化,他才猛然发现仍然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命运就是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它让他出生于泥泞生长于底层,却在之后宠爱他至极,把他托起来,让他站得比绝大多数人更高,后来,他才发现它只是为了让他摔下来时更疼。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子诤。”苏日暮蹲下来,平视他的双眼。

    阜远舟也不由自主看着他。

    苏日暮的唇嗫嚅了一下,最后低声道:“子诤,放手好不好?”

    阜远舟浑身一僵。

    “他是皇帝,这点你比我更清楚,”苏日暮说,“他有江山社稷,也会有三宫六院,我知道他喜欢你,照顾你,宠信你……可是他没有理由爱你。”

    阜远舟声音沙哑地问:“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日久生情,一眼成魔,都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们想要在一起就需要理由。”一个能说服天下大部分人的理由。

    “闻离,我只想陪在他身边。”阜远舟呢喃道。

    苏日暮的表情有些难过,“可是你已经开始失控。”

    狼始终是狼,厮杀,掠夺,占有,这些都是本性,不会因着长久不沾血而变成温驯的狗,子诤,你已经不再满足于一味的守候。

    以前不阻止是因为苏日暮相信阜远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理智……而阜怀尧,太狠,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都在所不惜。

    阜远舟紧了紧攥住的拳头,“我知道。”

    若他能把这心思守得一生,也算圆满,就不会这么痛苦。

    现在他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却只能眼睁睁放任自己往前走,然后一头栽下去,撞得头破血流,爬也爬不起来。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放弃?”放自己也放他一条生路。

    “如果能放弃,我又何苦等到现在……”阜远舟嘴角挽起一抹苦涩。

    苏日暮咬咬下唇,“有些事,不是不放弃就可以做到的。”

    阜远舟眼里渗出了哀凉,“我爱他。”

    苏日暮一愣,“我知道你爱他,但我也知道这份感情让你们都不得安生。”这是一份让人既痛又绝望的感情,因为得不到,痛苦的,是两个人的,绝望的,是终生。

    分明有这么多路可以走,他却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一条。

    何必呢?

    “我舍不得他难过,”阜远舟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平静,“可是我仍然爱他。”

    “你会万劫不复的。”你爱他爱到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已经在下地狱的路上了,”他笑了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淡然又落寞,“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一生挚爱,所以我想拉他一起下地狱。”

    “子诤……”苏日暮怔怔地站起身来。

    阜远舟的目光的确很平静,但苏日暮就是看到那层平静下掩藏的从未消退的疯狂。

    苏日暮想,他真的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明面上对事做人均是温润君子如玉,可偏偏感情却永远是疯狂的,先是德妃,后是阜怀尧,前者是他的母亲,后者给了他一次新生,除非死了,除非爱了,否则没有人能改变他将那个人当成是自己的信仰。

    他能为德妃处心积虑谋夺帝位,也可以为了阜怀尧丢下野心勃勃。

    不管有多少绝望挣扎,离开那个人才是最不可忍受,阜怀尧是阜远舟无论牺牲了什么都绝对不能失去的,如果离开阜怀尧,他便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