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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46章

    的话中含义,心里霎时间又是惊又是疑,惊的是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疑的是曾经野心勃勃要争帝位的永宁王为什么疯了一场之后就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做二十四孝弟弟了。

    尽管心里惊疑不定,庄若虚还是没有缄默太久,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道:“三爷多虑了。”

    而在他心里,从文试开始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后对阜远舟的怀疑从七分减到了两分。

    如果这般维护的心意都是假的,那么,活在皇家里的人未免太过悲哀。

    ……

    拿了武举报名的册子,阜远舟谢绝了庄若虚叫人护送的好意,牵着灰宵慢步穿过了城门。

    城门一如既往的人流滚滚,在城门官兵的维持下井然有序地进进出出,蓝衣皎明峰眉墨眸的男子穿梭在人群里,尽管人们摩肩接踵,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一望这人的神仪,心下暗叹世间竟会有这般容颜这般风采的出色人物。

    在转角的地方,有个秀秀气气的书生匆匆转弯,一个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两人手中的蓝色封皮模样的册子同时掉到了地上,差点被来来往往的人踩了一脚。

    那书生忙不迭道歉,捡起册子,拍拍尘土之后将其中一本还给他。

    阜远舟接过,听得那人道歉声,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无碍”,便继续往前走。

    书生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番四周,没看到异样,就大火流星地离开了原地,走到隐秘的地方将册子放在怀里,衣服一脱,再将脸皮揉了揉,眨眼之间就变成一个中年的农民汉子。

    角落里走出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递了一顶草帽给他,道:“走吧,尊……那位急用呢!”

    ……

    一间茶楼二楼临窗的雅座里,拿着黑骨折扇的深衫男子目光注视着下面人来人往的滚滚人流,对旁边站着的人道:“叫人别跟丢那位殿下了,另外,找到那个书生。”

    “是。”有人领命而去。

    他伸手去拿茶杯,指尖带着薄薄的黑色,是常年浸/yi在毒液里留下的痕迹。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人,从衣着仪容上看来是个年轻的男子。

    这个男子看着神态举止不凡,带着贵族独有的优雅徐缓贵气,开口时,声音却是沙哑难堪,像是嗓子被什么灼伤了似的,“说到书生,江亭幽,上次那个还没解决吗?”

    尽管声音嘶哑,不过不悦的意味表露得明显无疑。

    深衫男子——江亭幽这才转过头来,他的神态静雅,气质沉稳,像是那种自在翛然悠闲从容抚琴弄墨的林下隐士,带着一股子让人折服的魅力,夹杂着淡淡的忧郁式的沧桑,让人猜不出年纪几何。

    他唇角是挽着笑花的,无论是在何时都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笑容,“苏日暮身边有什么人您也是知道的,没有得手也很正常,不是么?”

    那头顶黑纱的男子却似乎极是讨厌他这幅模样,微微转过头去,才道:“就算有子规在也要在所不惜,总之杀了他!”他的声音不大,腾腾的杀意的寒凉却尽数在不大的雅座里弥漫起来。

    江亭幽腕骨轻动,将折扇抵在下唇,继续笑,“何必呢,您自己都记不住他的样子,他指不定早就忘记有这么一件事了。”

    男子黑纱下的眼神一戾,“本……我不想有任何的意料之外。”

    意外,已经太多了。

    江亭幽不置可否。

    那男子看着人流里远去的蓝色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嫉妒,“你们的办事能力实在太差了,居然没伤他毫毛……”

    江亭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蓝衣人有所发觉之前敛回了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眼角追忆稍纵即逝,转眼没有影踪,他抬眸开口时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皇朝第一高手,神才一怒,群雄俯首……江某以为您最是清楚那位殿下的能力。”

    “神才……”男子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缓缓咀嚼,再从牙缝里磨刮出来,字字轻又冷然,叫人心里发寒,“神才又如何,再有通天之力,也不过是一个人。”

    ……

    从来做完公事就直奔回皇宫的永宁王殿下今个儿却没有往回走,而是去了一家文墨店,出来之后手里就多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遍四周。

    刚才总是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的目光,不过一下子就没了,阜远舟将仇人目录里的人琢磨了一轮,也没发现最近有哪个人出现在京城或者有报仇的打算,心里微感不安。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总觉得有一个人在暗中窥视,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人,这点让他有些挫败,也有想过借严舆来打草惊蛇让敌人露出狐狸尾巴,不过又怕太过冒险,让自己失了先机。

    事情涉及到阜怀尧,他总是比平日里多了十二分的谨慎。

    阜远舟将包袱放在灰宵身上,也没在意从他身边走过又回头看他的人,牵着马一路沉思一路往前走,走的依旧不是皇宫的方向。

    刹魂魔教虽然已经在武林里消声灭迹了二十多年,却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在积蓄力量和一批从不真正露面却能将一个武林人士天下百姓闻风丧胆的魔教逼得一退再退不得已退隐的势力做最后一搏。

    那批势力……

    阜远舟缓缓蹙紧了双眉。

    他接手刹魂魔教十余年间,对那批人一直都是采取避让的策略,还没有真正正面交锋过,现在,他们甚至插手了皇族里朝廷里的事来逼刹魂魔教露面,他的身份暴露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已经躲不开了吗?

    阜远舟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不可能怕一批连面都没见过的对手,只是其中缘由太过复杂,还是押后再提。

    且说现下,阜远舟绕过城东终日喧嚣的闹市,走进一个四通八达的巷子深处,停在一个格调闲雅的大门前,然后轻轻叩门。

    几乎在他叩门声停下的同时,就听到了有人匆匆来开门的脚步声。

    第一百零一章 不错

    鹧鸪是在府里暗岗的瞭望台上看到有人往甄府这边走来的。

    因为甄侦的身份敏感,所以明着来往甄府的人不多,满打满算就楚故燕舞他们几个,暗地里除了巨门的人便是飞燕白鹤苍鹭,而且现在甄侦作为读卷官批阅这次文试的卷子,几天都不能离开翰林院,他们就更不可能跑白这里一趟了,所以被留在府里保护苏日暮的鹧鸪很是好奇地定睛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他吓得冷汗满地掉,差点将自己整个都栽下瞭望台——我的娘的嘞,那个人、那个人……不正是名满天下的神才永宁王吗?!?!

    作为丰景年间影卫必记十大风云人物之一,鹧鸪把阜远舟那张脸那份神容气度认错的概率接近于零,所以,他抹掉冷汗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发出召集警报……

    赶紧召唤兄弟们来围观皇朝第一高手!!!

    连四大影卫之首的苍鹭子规飞燕白鹤都对阜远舟另眼相看,何况是他们手下的影卫呢?

    神才不败的神话在玉衡实在流传得太久了,从他带着银色的琅琊踏出冷宫开始,就用那令人心摄的仿佛可以斩断一切的霸道的武功,打败了和他交手的每一个人,立足在皇朝习武之人的巅峰,然后再打败了所有向他发出挑战的人。

    “猪!”一个侍卫打扮的女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把他拍下瞭望台,“赶紧去问清楚那位殿下来干嘛,再去通知大人!!!”

    旁边的影卫默默地鼓掌——不愧是白腰雪雀使令,真彪悍~~~

    于是,阜远舟刚敲门没多久,甄府的大门就刷拉一声打开,身着暗红侍卫衣服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老仆匆匆前来开门。

    鹧鸪走近一看,只见这人容颜萧疏丰峻,举止谦谦如玉,腰间别着一把银白森寒的长剑,淡立间,龙章凤姿的睥睨之势,文风武骨的傲骨之魄,他不由地心底暗叹传言果然非虚。

    “冒昧打扰了,请问苏日暮在吗?”阜远舟笑道,浅笑如春风垂柳飞絮。

    林伯和鹧鸪同时打了个愣神。

    他们设想了无数个永宁王来的原因,就是没有想到苏日暮那一块。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并不奇怪,这世上大多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天才认识另一个天才也属正常。

    他们虽是心里疑惑千绕万转,但是没有表露出来,林伯谨慎地道:“苏公子在,不过请问您是……”

    见林伯慎重,鹧鸪虽有收敛但是眼里掩饰不住打量好奇和激动,阜远舟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不认得他,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齐的,他递过一面金色令牌,牌子上描着凤啸九天号令百鸟的恢弘图样,他仍然是那温温和和的笑,道:“你们只管告诉苏日暮,说是友人难得到来,他不出来倒履相迎就未免太不好客了。”

    鹧鸪和林伯看了一眼那面金色令牌,脸色就变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再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就将他迎了进去,鹧鸪告了声罪便匆匆离开,一是叫人通知苏日暮,二是叫人将此事告诉甄侦。

    “你看清楚了?宁王殿下拿的真的是凤牌?!”白腰雪雀不可思议地逮住了鹧鸪的领子使劲晃。

    鹧鸪被晃得眼前直冒金星,“没……没看错,绝对是凤牌、雪雀你别、别晃……晕……”

    白腰雪雀像是丢一件垃圾一样把他甩了出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手有凤牌,就是名副其实的凤啸九天号令百鸟,影卫以鸟为名,见牌如见皇帝亲临,所以阜远舟拿出这块令牌后林伯他们才不敢多问,而凤牌自影卫存在开始就握在君王或者是最宠信的皇家人手里,从不外传。

    额……最宠信的皇家人……貌似永宁王就符合这个条件哦?不过之前他不是还是和天仪帝抢皇位吗?

    白腰雪雀纠结了。

    她这里是纠结,苏日暮那边就是莫名其妙了。

    他昨个儿一直在纳闷自己怎么就那么听甄侦的话留在了甄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刚一起床,看着林伯准备的早饭(午饭……?!)还没开动呢,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转达了那么一句话。

    苏日暮就大惑不解了,他这些年身份常常变,能称得上友人的也就剩下阜远舟和乌载意两个,是什么人那么大排场居然跑到了甄府要他倒履相迎?

    于是,揣着一肚子问号的苏大酒才走到前厅看到悠然自在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蓝衣王爷时,额头上瞬间暴起了无数个十字状青筋——阜远舟你丫的耍我呢!!!

    阜远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快要爆发了的小宇宙,还笑眯眯地放下瓦蓝的瓷杯冲他打招呼,唇角一勾,便是仁德君子式的笑容,“苏大才子好雅兴,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和周公梦说蝴蝶。”

    在犹豫是装不认识还是坦明认得的苏日暮顿时把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宁王殿下更有兴致,不急着回宫反倒来消遣小生。”

    “哦?消遣?”阜远舟挑眉,“我怎么会消遣你呢?”

    “是啊,是谁那么闲着没事做来消遣小生呢?”苏日暮一脸乌云密布。

    在屋顶“路过”的鹧鸪脚滑了一下,默默内流满面——不知道如果得罪了当朝天子御前最大的宠臣要实行连坐罪的时候会不会算到甄府头上!o(﹏)o

    阜远舟和苏日暮同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屋顶,随即阜远舟笑着道:“难得来一趟,苏酒才就不打算请我喝杯酒?”

    苏日暮顺着他的话赖洋洋地往外走,“酒在听朝小阁,你爱来不来。”

    阜远舟笑了笑,拿起那个从文墨店拿出来的包袱跟上。

    鹧鸪一只脚挂在屋檐上,双手环胸,“原来苏公子真的认识宁王殿下啊……”不知道能不能请他把自己介绍给那位殿下,讨教两招也好啊~~~

    白腰雪雀一脚踩在他的脚上,“你这头猪,宁王武功盖世,你还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偷听啊?!”

    鹧鸪痛得龇牙,委屈:“明明雪雀你也在屋顶上……”

    白腰雪雀嗤了一声——有你这头猪在,她担心会暴露咩?

    听朝小阁。

    阜远舟站在小阁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筑夕小阁。

    他是来过甄府几次,不过都是晚上偷偷来的,除了机关陷阱外也没怎么多留意府里的环境,此时看了一番,倒让他看出了几分奇怪。

    之前甄侦收留苏日暮的时候他以为这是阜怀尧的意思,就没有多想,但是现在看来这甄府并不纯粹是私人府祗,而明显是甄侦来做大本营用的,如此重要的地方,阜怀尧定不会吩咐他留人,那么甄侦怎么敢留苏日暮这么一个来路不明能力不明的人在府里这么久?

    这甄侦……当真是个难测之人,无怪乎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四大影卫之首里最繁重的子规一职。

    阜远舟开始怀疑将苏日暮丢在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尤其是在想不透甄侦的想法的现下……

    “怎么不进来?”苏日暮带着费解的询问声打断了他心里盘旋的念头。

    “没什么。”阜远舟敛了心思,跟上他往里走。

    林伯倒真的送来了两坛酒,随即就颇有礼数地退下去了,不过临走时婉转地提醒了苏日暮要记得吃药的时间。

    阜远舟撩起下摆坐下,听得脚步声离开听朝小阁后方道:“你和甄府的人相处得不错。”

    听到吃药苦了脸的苏日暮闻言,愣了一下,无意义地张了张嘴:“啊?”不错?

    阜远舟也没解释。

    苏日暮因为小时家中巨变所以不再与人深交,他很久没有看过苏日暮和什么人那么自然熟稔地相处了,苏日暮虽然嘴里说着讨厌甄侦,不喜欢待在甄府,不过看起来倒并不是真心话。

    他不说话,苏日暮就开口了,声音里满是郁闷,“你怎么跑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他都被惊到了,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

    阜远舟道:“我和皇兄说了一下,他就让我白天过来了。”

    ——我说了信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的却是你?

    阜怀尧的这句话当真说到做到,他应该是知道阜远舟已经清楚了甄侦的身份,就那般轻描淡写地将能号令影卫——这支历代玉衡帝王最隐秘最后的力量——的凤牌暂时给了他。

    苏日暮本想吐槽一句什么,不过看向他时目光一凝,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停到连阜远舟都忍不住微微别开头躲开他的视线。

    “干嘛?”

    “你……”苏日暮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样子,“你和你皇兄……发生什么事了?”

    阜怀尧怔了一怔,“什么?”

    苏日暮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该我问才对,你做什么满眼写着心事重重四个字?”岂止是心事重重,相交十几年,刚才那一瞬他甚至能在阜远舟眼里读出淡淡的哀伤。

    现在能让这位神才露出这样的神情的事情,除了帝座上那位,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

    第一百零二章 工事

    一句话问得阜远舟脸上从容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看着苏日暮微微苦笑,“心事重重?有那么明显吗?”

    他素来以为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不过阜怀尧和苏日暮总是能对他的情绪变化有所察觉。

    苏日暮不说话只点头,拍开了酒坛子的封泥,酒香夹杂桂花的浓郁涌了出来,他倒了两盏酒,移了一盏到他阜远舟手边。

    阜远舟拿起那高足铜盏,摇晃了一下里面金黄色的桂花酒液,然后仰头一灌而入,也不等苏日暮添酒,就直接伸手拿坛子,借酒消愁的意味表露无遗。

    见他连喝了三盏仍不罢休,苏日暮一把按住了酒坛的边缘,不让他再继续倒酒,不悦:“你大白天的跑来真的是来蹭酒的?”

    他用力实在很大,阜远舟也不是真的来喝酒的,只好作罢。

    他不说话,苏日暮便自己猜了,“你和你皇兄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阜远舟默认。

    “你皇兄怀疑你了?”不然干嘛这么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阜远舟脸上苦笑更深,喃喃:“要是他怀疑就好了……”他就不会背负那么深的愧疚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友眼里的内疚太重,沉甸甸地积得连空气都沉重了几分,苏日暮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情况反而是最糟糕的,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一笑泯恩仇,唯独欺骗一事让人难以原谅,尤其是对方交付了所有信任的前提下。

    “那时候你也许应该离开京城的……”苏日暮道,目光虚浮了俄顷,才问:“你后悔了?”

    “不。”阜远舟却是缓缓摇头,将这个字咬得坚决。

    大概他有很多会后悔的事,不过唯有此举此生不悔。

    他将那个人记入骨髓恨不得融进血肉,怎么能容忍自己有一分悔意?

    “我永远不会后悔留在皇兄身边。”阜远舟如是道,字字说得笃定,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

    “既然要留在他身边,不如,你就收手吧?”苏日暮犹豫着说。

    “……我还能收手吗?”阜远舟开口,弯了弯嘴角,笑里竟是硬生生溢出了凄然。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停了就是万劫不复,继续还有赌一把的机会,除了往前走,他别无选择。

    他爱阜怀尧,想每一分每一秒都陪着他,直到百年后合棺而葬,连死都纠缠在一起。

    苏日暮沉默着看他。

    他没有像阜远舟这样用那么浓烈的足以燃烧生命的感情去爱过一个人,他也没有这样的感情,所以不懂好友此时眼底那抹柔情和和现实的残忍交织在一起时是怎么样的痛楚,不过那一定堪比蚀骨锥心,因为坚强骄傲如阜远舟,也会连嗓音都透出了疼痛的味道。

    ……

    皇宫,御书房。

    大幅的羊皮地图横挂在楠木架子上,上面弯弯曲曲描画着错综复杂的地形图,用各种颜色标记着不同的事物。

    “凫黎关。”黑色武官打扮的男子一指点在了大莽和玉衡交界处的一道关卡上。

    “凫黎关。”武人之资的兵部尚书虽然没有动,但也同时说出了同一个地名。

    两人对视一眼,都挑了挑眉,相视而笑。

    阜怀尧站在地图前,朱色琼玉垂珠冠下那双寒星般的眼定在他们所指的地方,不为所动地淡淡道:“理由。”

    连晋说得直白,“当然是趁大莽没力气打仗,先把防御工事做起来,等他们恢复元气了,说什么都不顶用了。”

    这月儿湾弄得几代玉衡君王寝食难安,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把工事防线做起来,自然就能做一点是一点。

    庄若虚也认同地点点头,没有一分觉得自己不厚道的意思,“而且凫黎关是大莽和玉衡的分界线,一旦大莽兵临城下头一个要动的就是这一块地,凫黎关虽然是险关,不过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上次大莽之所以长驱直入就是因为凫黎关被攻下的关系,另外一打起来,当地百姓就频频遭兵祸,实为艰苦,臣认为首先在这里把防线做起来是上上之选。”

    阜怀尧移开目光,看向他们,“哦?那朕就用这个理由堵住各国的悠悠之口?”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打过来才怪……连晋不甘不愿编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道:“之前恭肃王坑杀大莽将士后引起诸国公愤,大莽愤而扑杀,拼命之举战况之惨烈令占据优势的玉衡都不得不退让议和,大莽民风彪悍,我朝经此一战,心有余悸,做些准备也属正常。”

    某元帅内心语:正常个pi!要不是阜崇临ca之过急,这么一个剿灭大莽的机会怎么会错失?反正是大莽撕毁和平盟约在前,玉衡反扑在后,诸国有异议也没理说。

    阜怀尧不置可否,目光移到一直在手里册子上写写画画的户部尚书卫铎身上。

    卫铎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往旁边看了一眼。

    身为端明殿学士的燕舞会意,出列道:“陛下刚登基就要开建这么劳民伤财的庞大工程,臣斗胆,认为此事略显不妥。”

    连晋摇头,“燕大人,打一场仗更加劳民伤财,建造防御工事虽说不是一劳永逸,起码是福泽后代子孙,有何不妥?”

    “元帅都知打仗劳民伤财,我玉衡和大莽刚打完不久,他们元气大伤,玉衡又何尝不是?建造工事需要大批青壮劳力,而元帅正在训练的这批士兵就是新征召的,征兵令方下不久,玉衡哪里再来那么多的人去凫黎关?若是将剩下的年轻人都送去了边疆,玉衡大片的耕地怎么办?不去理会耕地,百姓们吃什么?!将士们用什么?!那些建造工事的人没吃的没用的又该怎么办?!”燕舞踏前一步质问。

    他样貌清秀,平日里看着也不怎么凶煞,不过此时问得咄咄逼人,让在战场有杀鬼之称的连晋都被问得一时没有接上话。

    庄若虚想了想,道:“建造这么庞大的工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可以分批征召劳力。”

    “分批?”燕舞将杀气腾腾的目光调去炮轰庄若虚,“建造工事是为了玉衡百姓,陛下仁泽天下,心系众生,臣知道,在座的诸位知道,朝廷的众臣知道,可是百姓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朝廷又派人将他们的亲人征集到了远方,只看到新皇登基就大兴土木!民心易聚,转眼也易散,百姓们要的是生活安定无忧无怖,此时大局刚定,一切百废俱兴,百姓们都想要生活风平浪静,天下明事理的人又有多少呢?”

    庄若虚试图和他对辩,“月儿湾之事为历代玉衡君主所忧虑……”

    “既是如此,现下就更该深思熟虑!历代先皇之所以忧虑而不动手,就是心知此工程之浩大劳神,才会积累力量,代代传承,等到最合适的时候才将此事解决,庄大人莫不是大不敬地觉得历代先皇的殚精竭虑都属无用之功?”

    “臣不敢……”这顶帽子扣得太大,庄若虚下意识就向天仪帝请了一声罪。

    弹文骇武参天奏地的当朝第一谏臣可不是吃素的,武官磨嘴皮子也从来磨不过文官,连晋和庄若虚被燕舞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思量重重。

    不过阜怀尧的眼神依然是平静无比的,望着燕舞,“燕卿是坚持反对了?”

    燕舞躬身,“臣并非反对,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阜怀尧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样才是对的时机?”

    “待到陛下成为天下民心所向、登高而招一呼百应之时。”

    “天下民心所向……”阜怀尧重复这句话,似乎颇为玩味,不过从那霜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能做到如此的帝王从来都被尊为圣贤,朕岂不是等不到这一天,愧对先皇嘱托?”

    “陛下晓事以仁,治国以吏,明人以礼,爱民以心,又怎么不是圣贤之才?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罢了。”燕舞直言心中所想。

    他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拍马屁,不过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不是更为气人就是更为动人。

    只是阜怀尧没有龙颜大悦或者大怒的意思,只是再度看向卫铎,“卫卿为什么不说话?”

    卫铎刚好在册子上写下了最后一笔,微微垂头道:“臣也认同燕大人的意见,此时动工,实在是不适合。”

    “那你的理由又是什么?”阜怀尧问。

    “恕臣无能,”卫铎请罪,“凫黎关草木、粮食、用度紧缺,臣反复演算,也计算不妥这预算到底是几何,只能大致算出了个数,也能看出户部实在无力承担。”

    而且今个儿工部的人没有来,他也拿不准自己算的这个数误差有多大。

    连晋斟酌再三,道:“卫大人不妨把预算弄出来,就算现下不能动工,也得好好计划计划。”月儿湾的事玉衡君主挂念了好几代人,他又何尝不是挂念了十几年?弄个计划出来,他心里也好有个底,不上不下悬着的感觉太挠心挠肺了。

    “这……”卫铎不由自主地苦了脸。

    不是他要推卸责任,而是确实是扛不住啊!

    户部虽然是管财政赋税的,不过这样的工事谁也没弄过,很多量都弄不清楚,想弄好的话,最起码也要让一个对这种事有研究的人来做吧……

    见他表情,阜怀尧心里琢磨了片刻,也有了几分计较,道:“此事朕再细想一番,诸位也回去再斟酌斟酌吧。”

    ……

    第一百零三章 放下

    甄府,听朝小阁。

    有风拂过,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不能收手的话,”醇澈的金黄酒液晃动,映出了苏日暮眼底的一抹平静的冷然,“那就速战速决吧。”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既然坦白是下下之举,那么就在事情暴露之前让它尘埃落定。

    阜远舟闭了闭眼,又睁开,打起精神来,“我知道。”

    苏日暮知道他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就不再多言了。

    “回归正题吧,”阜远舟将带来的包袱放在桌面上,掀开布,露出一个木盒子,打开盒盖后先把铺在上面做掩饰的宣纸砚台拿出来,摊出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各种工具和材料,道:“图纸你也看过了,做一个那种弓弩出来要多久?”

    苏日暮想了一下,道:“两天吧。”

    “行,那过两天我来拿。”

    “不是要十份吗?”苏日暮道,“做出第一份后面的就好做了,半个月我就能给你弄出来。”拿着正品去仿制的始终会有些误差。

    “这样的话……”阜远舟有些迟疑。

    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穿着书生袍子的男子勾勾嘴角,笑起来不羁得很,“安啦,上回跟你开玩笑的,甄侦那家伙平时也忙得团团转,我考完文试就没事做了,想做些什么他也管不着。”

    除非有事,不然平日里他和甄侦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听朝小阁是甄府的,甄侦也并不常在闲暇时跑来——他们凑一块太容易吵起来(单方面的……)了。

    既然苏日暮肯主动揽活干,阜远舟也不阻拦,点头,“随你吧,也不用赶工,不急。”

    “嗯。”

    久违了这些工具,苏日暮有些手痒,熟练地摆弄起来。

    阜远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对方低着头十指翻飞利索地翻、弄着一堆古古怪怪的工具,微卷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眸子的颜色比夜更深沉,眼眶在睫毛的阴影下形成了一道仿佛深陷下去一般的痕迹,宽大的袍子挂在单薄的身体上,黑和白的色泽泾渭分明,不知是不是扮久了书生的角色,他收敛目中无人的傲气时身上没有一分武林高手的气焰,两人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样的苏日暮看起来却稚气了许多。

    ……他才二十一,真的还很年轻。

    二十一岁,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乌载意常说,他们在这一天这两个时辰出生,明明命数坎坷又心比天高,一生劫数重重,如果抗得过的就福泽绵延,抗不过就命比纸薄,他和苏日暮,一个疯了,一个醉生梦死,不知是否正是应验了乌载意的说法。

    阜远舟想起了儿时的苏闻离,和从来都一副君子如玉模样的自己不同,他岂止是清魂傲骨,连眼神里都透着我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嚣张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