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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45章

    ,阜远舟这才回过头去,接过兄长手里的布,不再劳累他,自己慢慢擦,一边道:“如果有足够的防御工事,藏身在山脉里也不是难事,里面易守难攻,而且难找,也能实现一大半的自给自足,另外,这巨蟒出没的传言很多地方都有,真实有人见过的就属严舆那地儿最多,这也是远舟考虑它的原因之一。”

    阜怀尧收回手,沉思起来。

    其实从连晋传回虎人的消息开始,他就开始调查那个ca纵虎人的章巩所说的地方,诸番分析下来,榆次山脉也确实是怀疑的地方之一。

    不过……

    阜怀尧看向阜远舟,“你真的觉得所有事是范行知做的?”

    除了孙家和税银的事情,其他的似乎看起来和范行知扯不上关系。

    范行知,“主子”,刹魂魔教,还有一个范行知提到的“申屠先生”,四个角色中,范行知出现的频率实在不算高,虎人的事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范行知培养的,所以,能驱使虎人的江亭幽的所谓主子可不一定是那个老匹夫。

    阜远舟心里凛了一下,面上倒是并无异色,摇头,“远舟没有这么认为。”

    阜怀尧没接话,只是用素来平静微凉的目光注视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迎上他的眼神,阜远舟顿了顿,终是道:“远舟不认为所有事是范行知做的,不过他肯定有参与,而他和江亭幽的主子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否则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

    说到江亭幽他就想起下午嗔济公胡老儿说的事,如果江亭幽真的是刹魂魔教那个做机关的老头的徒弟,为了教里的东西而来,那么他追杀苏日暮做什么?难道他知道苏日暮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可能?

    他和苏日暮虽然是艺高胆大,但是也绝对小心,饶是身为太子兼当今天子的阜怀尧都查不出究竟,江亭幽不可能会被九五之尊的能力更大吧……

    那么,苏日暮到底是什么地方威胁到那批人了?

    听了阜远舟说的话,阜怀尧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没留意到自家三弟的走神。

    等阜远舟回过神来了,发现兄长沉思的模样,心里微微有些慌。

    他知道阜怀尧素来心明如镜,不过有些事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瞒不是不瞒也不是,他生怕阜怀尧恼了他。

    心里一慌,他就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阜怀尧的手,想说什么,却张口忘词,话在嘴边千兜百转,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怔怔喊了一声,“皇兄……”

    被他一抓,阜怀尧拉回神思,就看见阜远舟望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惯来温润的眼底多了抹哀哀的神色,稍纵即逝。

    阜怀尧看得心里一疼。

    当日阜远舟说“救命之恩,知遇之情,无以为报,以身寄之”这样的理由他并没有相信,他选择信他,除了为了天下,就是为着一份微不足道的真心。

    他猜不透阜远舟为什么要留下来,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眷恋于他……或许真是如他当日所言,一匹孤狼失去了感情的支柱,疯狂地将剩下所有压在另一人身上,生怕那人再抽身而去。

    狼这种生物,是一种人性和血性并存的矛盾的生物。

    阜怀尧想不通的事情还很多,不过此刻他只知道,在看到阜远舟这样的强大到几乎无所畏惧的人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时,一向以来冰封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细细密密缠住了呼吸。

    阜远舟只这样抓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好像一放手手里的人就会消失了似的,他垂着眼睫,乌澄澄的眸子映着明亮的烛光,像是上好的曜石,折射着深潭里最幽深的光芒。

    爱到深处无怨尤,情到浓时方知苦……

    幼时背书时尚且不懂,此时明白过来,方知此苦堪胜莲子心苦。

    阜怀尧的唇嗫嚅了几下,终是将手放到他头上,不紧不慢地声音清清冷冷,和平时似乎并无甚不同,字字落在铺满柔软地毯的地面上,了然无痕无踪,“朕……我说了信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的却是你?”

    一句话,就押下当初预留的真心,留在孤零零的赌桌上。

    我倾尽真心,和你赌一把。

    是输是赢,就端看你的了。

    别让我输得太惨,远舟……

    阜远舟怔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华美霜冷的面容上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眼底褪去了冷漠,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兄长,无奈地看着闹别扭的弟弟。

    融暖的烛光透过明黄的纱帏,柔软了那冰冷的轮廓。

    这个人的感情就和他的人他的杀禄奖罚一样,果决坚断,无忧无怖。

    阜远舟忽然闭上眼,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下眼角,砸在阜怀尧的无名指上。

    至高无上的天子只觉像是被火珠一烫,十指连心——锥心的疼。

    他想问他怎么了,可是阜远舟突然抱过来,一个无言的拥抱,堵住了他所有想要询问的语言。

    “皇兄……”阜远舟依旧低念着他的名,泪痕凝在眼角,莫名的凄凉。

    皇兄,这是一场以欺骗为开始的赌局,并且会继续下去,可是……阜远舟半生负你,用余下半生,能否偿还?

    ……

    第九十八章 严舆

    “严舆?”

    早朝后,御书房里的楚故听到这个地名,登时就打了个愣神。

    庄若虚下意识去翻地图看看它的地理位置和地形。

    连晋站在他旁边,素来吊儿郎当的人也是皱眉,“那个破地方?”

    提到严舆,玉衡上下哪个人不会想起那吃活人的榆次山脉?

    几年前大莽作乱的时候他带着将士一路急行军,就是被这座山脉阻了路,本想直接翻山过去,却被军中出身当地的老人拼死拖住马腿,他只好绕行严舆。

    那时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三思后行,也曾不死心地派出一小队精兵去探探路,结果一队人全部白白在那个不是战场的地方断送了性命,连尸骨都不知在哪儿,直到如今,他仍是后悔不已。

    ——那个地方,委实邪门得紧。

    商洛程倒是看出来些许端倪,问帝座上的年轻帝王:“爷突然说到严舆,是因为榆次山脉?”

    阜怀尧面色平静,将阜远舟昨晚说的话加上自己的调查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遍,不过从头到尾没有提到永宁王的名字。

    阜远舟坐在他下首,脸上没有波澜,心底却一片起伏。

    兄长不提他的名字,决计不是不承认他的功劳,只是阜远舟身份敏感,若是阜怀尧说这是他的意思,即使是楚故等人,也免不了有几番猜疑……

    他垂下眼睫,心头沉甸甸一片。

    下面的众臣也是下意识看了座上的蓝衣男子一眼,不过没从无言默契的两兄弟身上看出什么。

    楚故沉吟片刻后,还是问道:“三爷也这么觉得么?”

    他本想先问问阜远舟关于巨蟒出没的事,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阜远舟没有表露出异样,微微点头,道:“我也认同皇兄的猜测,能隐匿数众之人,不易查探,连官兵军队都不会轻易涉足,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兼之有巨蟒出没,大型蟒蛇并不常见,不是随便那座山头都有的……综合这些来看,榆次山脉确实是最符合的地方。”

    资政殿学士周度巡视完春耕事宜刚回来,对很多事情都是从天仪帝送来的资料上看的,此时问:“那些虎人当真那么厉害?”

    和虎人交手过的连晋摇头无奈道:“野兽思维和习性,啖食生肉,爱好杀戮,没有人性,不怕疼痛,你说这样的人历不厉害?”

    楚故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接上他的话道:“杀害考生的那些小孩杀手抓住了五个,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些关在府尹府的牢里,他们虽然有正常人的能力,但是不健全,武功也更高。”

    周度皱眉,“这么说来,要训练这样的人,一定需要在极隐秘的地方,不然绝对不够地方活动,而且一旦让他们逃脱控制,肯定会造成伤亡事件,到时候就纸包不住火了。”

    做这种事的人,当真丧尽天良。

    “按章巩的意思,这种事已经秘密进行了十几年了,不可能没有伤亡……”连晋思索着道,“也许可以查一查严舆当地或者是附近的案件,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伤亡之事。”

    阜怀尧道:“连卿说的没错,楚卿,这件事交给你。”

    楚故点头行礼,“臣遵旨。”

    连晋想起一件事,挑眉道:“考场四周半里地都应该是清空了才对,这么大条蛇跑进来了都无人发觉?”

    这话说的直接,无疑在暗喻着考场中作为守卫的人里有内ji。

    官兵都是从府尹府调的,楚故本想说他们背景清白,不过又想到世事难料,心底也是犯了嘀咕。

    阜怀尧闻言,道:“此事朕心里有数,诸位不用ca心。”

    众臣一听,便知天仪帝已经撒了网就等着逮鹰呢,于是揭过这件事。

    阜远舟暗暗苦笑,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自家兄长算计不到的。

    真正帝王之才!

    此时,商洛程问:“昨个儿的文试,除了出现一条巨蟒,就没其他事发生了?”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迷惑。

    帝座下首的阜远舟点头,“其他的并无不妥。”

    其实这点他也在奇怪,敌人花了那么多心思来对付这场科举,怎么在最后关头反而动静不大了?虽说巨蟒出现在考场的话后果难测,但是在场高手不少,他们哪里来的信心觉得那巨蟒能进到考场里呢?

    庄若虚也是不解状,“对方应该不难猜出三爷会到场,那他们也应该知道就算放出头老虎都没有用吧……”

    以阜远舟的武功,收拾那些野兽不算轻轻松松,但是也不是大难题。

    除非是……

    楚故和他对视了一眼,前者道:“难道放出巨蟒的目的不仅仅在于文试?”

    考场出现蟒蛇的确会被天仪帝的威信带来损害,不过阜远舟不在也有甄侦和好几个高手官员在,它半路被截杀也属正常,其后对禁卫军等人下封口令就是了,对方的心机从华妃一事中就能看出端倪,不可能没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如此贸然没有后招不是对法的风格。

    那么,若真的是有其他目的,那又是什么?

    而阜远舟想的是,整件事情前后矛盾中透着诡异,这背后到底是有多少人在ca纵这局棋?

    周度看看楚故,“如果他们的目的转移了,那么之前费那么大的心力岂不是浪费了?”

    楚故托着下巴,“还是说他们没料到放条蟒蛇来却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阜怀尧突然道:“远舟。”

    不仅是众臣,阜远舟也愣了愣,才回了一声,“臣弟在。”

    阜怀尧淡然看着他,眼神无褒也无贬,“对付那条巨蟒,你有十足把握?”

    只是一句话,就让阜远舟脸色微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变幻了数下,片刻后回答:“正面对上,有九成把握,若是突袭,恐怕是七成,当时……”他蹙起了眉尖,“当时提前发现了巨蟒的踪迹,只是凑巧。”

    蛇类本就善于隐匿潜伏,如果他当时不是和甄侦以及那几个伪装成禁卫的影卫呆在安静的巷子里而是在人多走动的考场门外的话,他们不一定能那么及时发现巨蟒的踪迹,他多多少少会受一些伤也说不准。

    自从他被誉为皇城第一高手开始,神才永宁王这个身份这五个字在百姓心目中就是一种皇家力量巅峰的象征,如果是他在考场被巨蟒袭击受伤了,对天仪帝不利的舆论比袭击了在场的考生要更为猛烈得多!

    而且,也更易惹怒阜怀尧吧。

    连晋看了一下九龙绕日帝座上明黄帝袍的男子。

    阜怀尧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视他,眼神明锐,不动声色。

    对视了片刻。

    连晋缓缓收回目光。

    阜怀尧做决定的事情素来不容置却,鲜有犯错,这一回,连晋却没了把握。

    阜远舟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怒意的翻涌,抬头望见兄长冷丽侧脸的无波无澜,忽地就明白了子规和飞燕两大影卫之首突然大张旗鼓出现的原因,心里立刻翻江倒海,宽大的袖子下五指一动,紧紧握住了阜怀尧的手。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好引蛇出洞,还是为了护着他……

    阜怀尧虽然没有回头,不过手里也微微加了些力道,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知道阜远舟瞒他很多事情,不过有这份自责之心,就证明他不是刻意的……有这份心,就不枉他开了这场赌局。

    殿内几个重臣不是什么笨人,稍加细想就能明白过来其中含义。

    连晋还是那张吊儿郎当的姿态,闲闲轻鼓起了掌,“这般玩弄舆论的手段,当真高明得很……”

    他如是道,嘴角虽然是弯着的,眼里却不含一丝笑意。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手段,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这般角色,远舟能想到的不多。”阜远舟望向兄长,道。

    一句话落地,激起的是一地的沉默。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众人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个名单,只是……

    连晋摇头,“玉衡虽然和大莽议和,不过那场仗也打怕了不少国家,他们不至于这么嚣张。”

    楚故也摇头,“爷的手段大家都是领教过的,新帝登基三把火还没烧完,再大的官儿基本都缩着尾巴做人呢。”

    有天大胆子的,那胆子现在还在地里埋着呢!

    商洛程若有所思,“即使是范行知……”

    他的话停到了一半,周度沉声接上,“那个老匹夫莫不是这么沉不住气?”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还真的想不出是什么人来,难道还会是什么隐世能人不成?

    殿上,素来冷面的帝王也是面带思索。

    连晋想了片刻,就觉得想东西真是太麻烦了,不耐烦道:“依臣看来,不如直接跑严舆一趟,去榆次山脉探个究竟,说不定就找到证据了。”

    庄若虚立刻道:“元帅三思,榆次山脉可不是什么好闯的地儿。”

    连晋没说话。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年折了那队人马在那里,他始终心怀愧疚,想要去收回战友的尸骨也是原因之一。

    楚故盘算着道:“去探山的人也是个问题,榆次山脉凶险异常,拉大军去又太招摇,人少了又不安全。”

    “我去一趟吧。”沉默了良久的阜远舟突然道。

    众人都是一惊。

    阜怀尧握住他的手也是猛地一紧,“远舟。”

    淡然的话语好像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不过在场的人都清楚其中已经带上了不悦。

    阜远舟像是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以我的武功,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皇兄?”

    第九十九章 心软

    “别胡闹。”惯来少有表情的阜怀尧罕见的蹙起了眉头,冷下声道。

    榆次山脉地凶兽恶,是古来兵家禁行之地,进得去又出来的有多少?说的倒是容易,可就算武功才智如阜远舟,在进这块地方之前都得慎思个三番五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仪帝动了火气,偏偏阜远舟好似看不到一般,道:“给我几个人吧,皇兄。”

    几乎是摊开来说的一句话:他走一趟——为阜怀尧冲锋陷阵;给他几个人——打消旁人的猜忌;

    阜怀尧手中一直拿着的朱笔重重地放到了桌面上,凌厉的眼风扫了过去,面色霜冷如冰,“玉衡人才无数,还需你堂堂一个王爷去做这种事,成何体统!?”

    从来都顺着兄长的阜远舟却是难得有了坚持,他没有迎着阜怀尧的视线,只是盯着他们两人靠在一起的袖子,在袖子下有一双交握的手,一人用力一人放松,他温温润润清清淡淡的声音里没有动摇的成分,“但是只有远舟最有把握,不是么?”

    阜怀尧的声音瞬间降到了零度,一字一顿压抑着肝火,可是一向以来情绪极为内敛的他居然没完全将怒意收敛在冰层下,“阜、远、舟!”我昨日说的话你转眼就抛到脑后了么?我说了信你,你就不需要去做什么来证明——即使你想弥补或是尽快解决什么。

    一切事情的前提都是你要平平安安……

    阜怀尧的难得动怒也惊了御书房内的其他几个人,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下,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手这两兄弟的事撩拨老虎尾巴。

    连晋若有所思地瞥了瞥阜远舟——他一时也猜不透阜远舟领这个任务的目的,不过此行凶险,即使皇朝第一高手,遇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阜怀尧好似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个眼神扫了过来,冷得连晋心口一颤,脸色微僵。

    阜远舟真的把当今天子惹得怒火炽炽了……

    见兄长真的气得不轻,连他的全名都念出来了,阜远舟也是心疼,当下软了口气,低头认错,“此事不能急在一时,尚需考虑周全,是远舟急进了,皇兄别恼。”

    他承认自己多多少少受了昨晚阜怀尧那句话的影响,乱了心才和他倔了起来。

    不过阜远舟也没说错,去探榆次山脉的人,最合适的人,不是他就是苏日暮。

    阜怀尧自然是明白阜远舟的未尽之词,也正是他最不想听的,即使阜远舟低头认错,也没有解开他狠蹙的眉头。

    眼看着两人越闹越僵,楚故终于大义凛然地出来做了灭火枪,顶着一头冷汗躬身出列道:“爷探查一事不在一朝一夕,需要从长计议,而且三爷莫不是忘了您还是武举主考官?这是当下之事,不如完事后再议如何?”

    一句话,说得阜怀尧和阜远舟都顿了一顿。

    阜远舟欲言又止,“武举……”这件事再过几天就能搞定,并不耽误什么。

    不过他的话立刻就被打断,阜怀尧也是知道和阜远舟磨嘴皮子的话是磨不出好处的,看也没看他,当即拍板道:“就依楚卿所言,此事押后再议,诸位都回去吧。”

    于是,一场风波就这么从众臣头上低空飞过。

    不过在风波中心、作为当事人的阜远舟就没这么幸运了。

    “自请探营,你倒是信心满满忠心耿耿,朕是不是应该荣幸一番自己有个好皇弟!?”

    众臣一走,以谋而后动出名的阜怀尧就开始发难,言辞冰火两重天,能叫人直哆嗦。

    任何事都有的商量,他就是不能容忍阜远舟拿自己的安全来冒险。

    兄长如此动怒也是他没有想到的,阜远舟苦笑,旋身站起,撩起下摆俯身跪下,“是远舟有失分寸,请皇兄息怒。”句句说的真心。

    他这一跪,倒是让阜怀尧愣了愣。

    自他登基以来,阜远舟向他下跪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登基大典,一次是应百年之诺,然后是现在——这个人伴在身侧已经成了一种习以为常,明明帝位高高在上,他却发觉自己已经不习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他,看他低眉顺眼的姿态。

    阜怀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无怪乎连晋和常安都有一丝杀念,阜远舟于他影响实在过大。

    他何尝不知让阜远舟跑一趟很多事情都能有个着落,只是、只是……

    分明知道,却仍是束手无策,情之一字,若能控制,就不会有情不自禁这个词了。

    久久不见兄长有回应,阜远舟心里也是七八个木桶七上八下的,却也不敢动,忽地感到手上一紧,就听得上面传来阜怀尧清清冷冷的声音:

    “起来,跪着像什么话?”

    声音虽然仍是冷硬的,但是口气缓了不少。

    阜远舟也是心里微松,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想了想,又黏黏/腻腻地缠上了他的胳膊,眨巴着眼睛好不可怜,“皇兄你别生气了……”

    “……”阜怀尧又打了个愣神,看着他明澈干净的眼,和疯症未好时没什么差别,心里蓦地就一寸寸软了下来,什么火气都没有了。

    “皇兄……”阜远舟继续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明知道他有转移注意力的意思,阜怀尧还是无可奈何地摸摸他脑袋,道:“朕不生气了。”对上这个人,他总是心软太多。

    阜远舟怔怔地望着他。

    “怎么了?”阜怀尧不解地问。

    阜远舟猛地回神,摇头,“没事。”

    他只是忽然有种感觉,阜怀尧对他如此心软,若他坚持,去走一趟榆次山脉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他要急着去榆次山脉的原因……

    阜远舟暗暗心里推敲着。

    阜怀尧此时却道:“朕说了,别想太多,”他的眼神像是三冬天里的冷水,能浇得人透心的凉,“一个人再有能力也是有限的,能有多少事是没了你不行的?”

    他话是放在这里了,却明显是话中有话。

    阜远舟用一根手指摸了摸鼻梁,道:“远舟没有逞强,只是该自己担待的,远舟自然不能避开。”

    虽说这世间千思百虑都抵不过世事无常,不过不去考虑周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他现在这种每一步都走在冰刃上头顶悬着刀脚下埋着刺的境地下。

    阜怀尧深深看他一眼,缄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要担待多少?”你若是不告诉我,你又怎知我没有能力没有这个心来帮你?

    阜远舟却一下子沉默下来。

    ……若是能说,他又何苦惹他恼怒惹他心烦?

    窗外,晨阳明媚,碧蓝的天空亮澄澄一片,连绵至了地平线。

    御书房里,更漏的滴水声声声清晰又单薄。

    五爪金龙盘绕的袖子之下,阜怀尧的五指无力地张握了数下,像是想抓住什么,指缝里却只挽留了一缕缕无形的空气。

    ……

    宫门前的大道。

    连晋、商洛程、庄若虚、楚故和周度几个朝廷重臣一起并肩往外走。

    庄若虚不自主地往后面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高耸巍峨的宫门,他皱眉道:“三爷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话是一个疑问句,不过语气倒是有了七分的肯定。

    连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你才看出来啊?

    商洛程闻言,眉头就皱的几乎夹死一只过路的苍蝇,“若是三爷恢复了,再待在宫中岂不是于理不合,爷他……”

    楚故恨铁不成钢地看他,“若说三爷恢复了,你猜第一个知道的人是谁?”

    剩下的群臣纷纷沉默。

    如果阜怀尧存心护着阜远舟,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

    御花园。

    阜远舟练完剑,走向专门为牡丹围出来的偌大的花圃,里面的牡丹已经开得七七八八的了,白、黄、粉、红、紫、墨紫、墨黑、雪青、粉蓝、绿等等姹紫嫣红竟相簇拥在一起,灿然怒放,花型、荷花型、玫瑰花型、半球型、皇冠型、绣球型等等千姿百态,种类繁多。

    花圃中有个拿着剪子的花匠在处理着牡丹的枝叶,见他来了,立刻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宁王殿下。”

    “本王只是来看看,你做你的,不必拘束。”阜远舟道。

    那花匠诚惶诚恐照做。

    阜远舟在花丛里逛了两圈,指了指边缘的一盆楼子台阁形状花瓣的玉楼点翠,对跟在旁边的小太监道:“寿临,把那盆玉楼点翠拿到御书房去。”

    “是,殿下。”寿临不疑有他,赶紧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盆牡丹从牡丹丛里移出来。

    阜远舟低下头,指尖触碰着一盆锦云红的娇嫩的花瓣,侧头看花匠,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询问这盆花的习性一般,嘴里却是道:“叫呆在严舆的人撤出来待命,另外把资料送来京城。”

    花匠作毕恭毕敬回答状,同样压低了音调:“一个都不留?”

    “一个都不留,到时候我自有安排。”阜远舟道。

    “是,还有,您要的东西右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来。”

    “嗯,我会去拿,不用拿进宫里,最近小心点,你别再露面了。”阜远舟点头。

    “是……这盆锦云红是去年洛阳那边上供的,品种优良,花期也比较长……”花匠突然而然换了个话题。

    “殿下,咱们现在回御书房吗?”寿临搬着那盆玉楼点翠走回来,问道。

    阜远舟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走吧。”

    ……

    第一百章 名帖

    文试之后没几天就是武试了,朝廷专门在城门外不远处规划出一片空地来搭建比武擂台,到现在为止,所有擂台基本已经竣工了。

    阜远舟和庄若虚在这里走了几圈,指出来了一些小瑕疵,然后就站上了主考官席位,俯视全场。

    “武举的报名今天早上已经结束了吧?”阜远舟淡淡问道。

    这口气实在是像阜怀尧,庄若虚下意识愣了一下,随即才道:“是的,三爷,黄侍郎在统计报名人数,待会儿就可以把名单送过来。”

    “所有考生的背景都有去查证查证吧?”

    “嗯,玉衡人口基本的户籍信息户部都有收录,随时可以调阅。”

    阜远舟却微微摇头,“户部收录的资料里没有画像,就算有名帖也说不得准。”拿着那份名帖,来的人可不一定就是那个人。

    “这……”庄若虚蹙起了眉头,阜远舟的担忧他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武举在即,朝廷也不可能一个个去调查他们的身份。

    “庄大人不用为难,本王知道此事不易,只是说说罢了。”阜远舟打断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起的冥思苦想,神情是君子式的温和,一身蓝衣轻袍,容色极为俊美,那是一种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不得不称赞一句的出类拔萃。

    庄若虚看得心里头微妙感更深。

    不管怎么看,永宁王都已经恢复了,但是又不复以往那种谦谦君子即使身怀通天之能也随时随地都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而是张狂了许多,恃才之人多是傲气,这样的阜远舟更为真实,也更为肆无忌惮,视万物为蝼蚁。

    “不用那么紧张。”阜远舟突然对他道。

    一下子转折的话题让庄若虚一顿,不由地疑惑地看向他。

    阜远舟侧过头,看着他,曜石一般的眸子倒映了天空澄澈的碧蓝,长长的乌黑的发在风中拖曳出一道道徐缓的弧度,他嘴角一弯,便浅浅笑了,那笑容端方有礼,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杀气和锐气,甚至连威压也不见,只让人有风度闲雅,德行溢露以悦心的感觉,赏心悦目得紧,“有皇兄在,你们根本不必担心本王会做什么。”

    庄若虚神色一僵,他却不觉得眼前之人有多么赏心悦目,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下来了,这样的笑容比赤/裸/裸的杀意更加让人觉得心底发冷。

    阜远舟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神才永宁王文比圣贤,武当千军,阴谋算计明枪暗箭都不放在眼里,骄傲得连掩饰都不需要。

    ——有阜怀尧在,我就不会对玉衡江山有企图。

    ——所以,你们最好做好本分,别让威胁到阜怀尧的人和事还留在世界上。

    阜远舟本就是群臣眼里最容易成为乱臣贼子的角色,此刻却背对城门,站在高高的主考官席位上,看着庄若虚,云淡风轻的言语里隐喻着警告的意味。

    能成为朝中重臣,庄若虚绝不是靠着自己父亲右相庄德治的关系,自然听得懂阜远舟那太过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