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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9章

    子,久仰久仰。”庄若虚露出很是古怪的表情,这个大才子……相当不同寻常的出名方式让人记忆深刻。

    “如果把你脸上那种好像看到一头猪和小生在跳舞的表情收好一点,小生勉强相信你的久仰是真心的,当官的就是当官的,虚伪!”苏日暮的气场里都要有乌云在飘了。

    庄若虚被噎了一下,神色好像吞了一只苍蝇,他一向都被人说耿直——他不该忽略传闻里酒才的杀伤力的!

    甄侦轻咳一声,他现在可以肯定昨天去找人的时候苏日暮的确嘴下留情了,原因目前不明,不过他的某种行为似乎又把这人的毒舌激发出来了。

    只不过,甄侦突然发现永宁王正以一种相当诡异的眼神盯着苏日暮,而周围阴郁的灰色气息简直肉眼可见的苏日暮都莫名其妙地抬了抬头,恶狠狠地回他一道死亡视线。

    阜远舟眉头一跳,皮笑肉不笑对甄侦道:“甄大人,这个,”他的手指指了指某书生,“借用一下。”

    甄侦还没回神,这位殿下就把人一拎,一路风尘滚滚飞沙走石,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地拖到了远处一块僻静的屋檐下,看的见人但是看不清神态,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庄若虚看着他们费解了,“三爷和这位酒才很熟?”

    “……这是第二次见面。”据他所知。

    “那他们这是干嘛?”庄若虚更糊涂了。

    甄侦毫无压力,“谁知道呢?”

    “……”庄若虚无语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等等,苏日暮怎么会跟着你来这儿了?”

    “准确来说,他人都住我那儿。”甄侦轻描淡写道。

    “嗯?”庄若虚愣了愣,“他不骂你?”

    “……”甄侦差点很没形象地扶额——不问认不认识熟不熟悉为什么就问有没有骂人,姓苏的你的巧舌如刀是多么深入人心?

    另一头。

    阜远舟拎着人到了一个没人可以偷听的地方把人放下来,满肚子越涨越高的火气被苏日暮依旧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要死不活的样子熄灭了些许。

    他将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审视了一番,没发现不妥,挑眉,“你这是干嘛?被点穴了还是脑袋瓜子终于被酒淹的没救了?”早上秦太医去看病的时候不是说他还活蹦乱跳的把人家太医都气着了差点扭头就走吗?

    苏日暮看他一眼,整张脸都像包子似的皱了起来,委屈至极,“子诤……”语气里满满的哀怨足以让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的女人瞬间母爱泛滥。

    可惜在场没有雌性生物,阜远舟打了个激灵,摸摸手臂把噗噗噗全部蹦起来的鸡皮疙瘩搓掉,“到底怎么了?”不就一晚没见吗?

    “呜呜呜,甄侦那混蛋欺负我……”苏日暮身边彻底黑暗化,一大片乌云飘啊飘,眼汪汪看着他,“欺负”两个字那叫一个哀啭久绝。

    “他怎么欺负你了?”蓝衣的男子脸色变了一下,脑子里不自主地冒出某些不太妙的念头,隐隐紧张起来。

    这家伙再混蛋毒舌再武功高强都是独身一人,如今身体也不好……莫不是被甄侦占了便宜?

    苏日暮委委屈屈地把酒坛子举起来,晃了晃,“他没收了我全部的银钱。”

    “……???”

    “…然后……然后每天只准我喝一坛酒……”

    阜远舟青筋一跳,没熄灭的怒气又轰的燃烧起来:“……”

    “这还不到我平时的十分之一,呜,我想偷偷去买酒藏起来还被他抓了回来……”

    “……”阜远舟瞬间怒气破表:“姓苏的!!!”

    远处,正在说着话解释苏日暮在这里的原因的甄侦抬头,和庄若虚同时不明所以地看向那边抓狂了的永宁王。

    甄侦下意识往前走去,被庄若虚拉了一下,“甄侦。”

    雪青官袍的男子立刻醒神。

    阜远舟也在远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别过来。

    庄若虚拍拍他的肩膀,“三爷现在最听爷的话,既然是爷吩咐你照顾苏日暮,三爷就不会做什么,我相信他有分寸的。”

    甄侦点头,微笑,“我只是不相信苏日暮的嘴贱程度。”

    庄若虚:“……”

    不过,阜远舟杀伤力也不小,至少他没见过仁德君子有过失态的地方——疯了的时候除外——那是因为什么事能被苏日暮气成这样?

    庄若虚更困惑了,不过让他好奇的是,甄侦这笑面黑心的什么时候这么留意一个人了?就算他是阜怀尧交代的任务人物。

    甄侦意味不明地望向远处的两人。

    分开看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站在一起……他莫名觉得这两人似乎气质上有一股很相似的气息,硬要甄侦说,又说不出是什么。

    第四十章 拥抱

    这边,在阜远舟把怒火从嘴里喷出来之前,苏日暮总算意识到自己稍稍过分了,赶紧借着身体的遮掩空出一只手来狗腿地拍拍他的胸口,免得人气岔气了,“冷静,咳咳,子诤你冷静一下哈~~~”

    “少给我打马虎眼岔开话题!”阜远舟瞪着他,那目光简直能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五脏劳损,失眠,咳血,厌食……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瞒着没说的?!”

    “我没瞒着你啊~~~”苏日暮叫冤,“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很久没去医馆了。”

    “需要去医馆才知道的吗?”阜远舟戳破他的借口。

    苏日暮不自在地屈指摸了摸鼻梁,“那什么,我自己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是太自以为你清楚,才没看着你让你搞成这样的!!”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人看着……”苏日暮嘀咕。

    阜远舟嗤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三岁啊?还要人来提醒你酒不能多喝吗?你照过镜子没有,看没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坟地里的僵尸都会比你更像人一点!”

    他不可能常年跟着这家伙,还以为他习惯借酒消愁而已,起码有个度,没想到已经喝到能把自己搞残的程度!!

    苏日暮后知后觉想到:“那个嘴欠的太医是你叫来的?”这口气,真像……

    “还有人比你更嘴欠吗?”

    “有,那个太医!!”

    “……”阜远舟忍无可忍,“别给我转移话题!!!”

    “子诤你暴躁了。”苏日暮讪讪。

    “哪天有人告诉你我快喝酒把自己弄死了,你暴不暴躁?”

    “不是还没那么严重么……”

    “还要多严重?等你半只脚进了鬼门关吗?”

    “小生生不入官门死不入鬼门……”

    阜远舟气不打一处来,“你再贫一个试试!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了就再也没人管你,你好逍遥自在天高海阔随你飞随你躺尸在哪个角落了!?”

    苏日暮继续狗腿:“怎么会,子诤肯定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阜远舟面无表情给他脑瓜子一个响叩。

    苏日暮抱头,“淡定啊淡定~~~”

    永宁王殿下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忍不住又给他一响叩——靠!被他绕进去半天说的都是废话!一个重点都没有!

    阜远舟蹙起眉头,“你的武功呢?”

    “我保证还在,”苏日暮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你早些日子不是刚和我动过手吗?”

    “所以你就仗着一身功力乱来了?”

    “咳咳,喝惯了,没注意,喝着喝着就忘形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呃,不记得了……就这几年,我保证。”

    阜远舟睨他一眼,冷哼一声,压住喉头里泛起的酸涩。

    不是不知道苏日暮买醉的原因,就是因为知道,才更难过,难过之外更多的是自责,他明知道这人爱喝酒,身边也被没人知冷知热,难得见面的时候却没有好好注意过他的情况。

    “子诤……?”看着对方故作冷冽的表情,苏日暮低声唤他,心底不乏内疚。

    是他自己没有节制醉生梦死,但是担忧自责的人是阜远舟,惭愧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这一刻又好像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染满血腥横尸遍野的庄园里,你指责我鲁莽,我指责你冒失,却背对背拿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剑默默靠在一起,各自反省自己不够谨慎抑或不够细心。

    原来岁月已经走过了那么多年,事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改变,再也找不到任何过往的痕迹,但是他们依旧维持着相互并肩依靠的姿态。

    只是苏日暮也会说,子诤,你变了。也许没有任何改变的,只剩下苏日暮一人,他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些年里,任凭阜远舟拉扯着不肯前进一步。

    囚禁他的是他自己的心,那个牢笼几乎坚不可摧,那是阜远舟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无能为力。

    咽下那份苦涩,阜远舟问:“你的钱都在甄侦那里?”

    苏日暮乖乖颔首。

    “那太医开的药方呢?”

    “也在他那儿。”瞥了瞥好友难看的脸色,苏大才子老实地补充,“他已经抓了一些药了。”

    他就是在甄侦抓药的时候偷偷去买酒然后被逮住连办公务都把他放在了翰林院的……想到血泪史的酒鬼书生两眼泪汪汪。

    阜远舟去翻自己的袖袋,摸出几张银票,塞给他,还不忘恶狠狠瞪他,“不把太医开的药吃完调理好身体,你就不用离开甄府了。”

    “……”苏日暮捧着钱呆了呆,“你开玩笑的吧?”

    “你不满意甄府?”永宁王殿下挑了挑眉,“那我就告诉皇兄,说我恢复记忆了,想起你我是莫逆之交,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打算让你搬进宁王府。”

    “啊?”苏日暮更呆了,“你不怕暴露了?”

    “我怕什么?”阜远舟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对方抱着的酒坛子上,“而且,我可不像甄侦,还一天给你一坛酒那么好心。”直接绑起来!

    苏日暮浑身一抖,忙道:“别别别,我住甄府了还不成!”

    阜远舟想了一下,又把银票拿了回来,“不行,钱不能放你身上,我直接给甄侦。”谁知道这混蛋会不会偷偷买酒喝去了,嗯,甄侦果然不愧是皇兄的左膀右臂,断他银钱来源这点做的非常好!!!

    苏日暮嘴角一抽:“算你狠啦……不过你用什么理由给他钱?”

    “照顾老弱病残!”阜远舟没好气道。

    苏日暮:“……”好吧,你赢了。

    他又想到一件事,“不过我没理由一直住甄侦那里吧?杀手的事拖不久的。”他怀念自家那个看起来一吹就倒的院子……

    “就说你要备考,考到状元了你也别指望有间宅子,我会替你保管,你养好病再说。”阜远舟无所谓道,而且他觉得就算没借口甄侦似乎也愿意收留这巧舌如刀的酒鬼——原因未知,至少可信,并且可靠。

    苏日暮纳闷,“到底我说了哪个字让你觉得我会去参加科举了?”

    阜远舟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丝见者退避的微笑,俊美的容颜无端多了一份邪气,“我改变主意了,这次科举,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我会直接押你进考场。”必须在这酒鬼把自己搞死之前给他找点事来干!

    “你还来强买强卖了!?”苏大才子瞪眼。

    乌黑的双眼陡然沉了下来,像是凝结着浓稠的黑色颜料,满身冰冷的锐气堪比出鞘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见血,与之相反的是轻柔的语调,舒缓得就好似阳春白雪涣然冰释,“你不肯?你还想跟之前似的抱着酒坛子从天黑喝到天亮又从天亮喝到天黑然后等我去给你收尸挖坟办后事清明冬至三炷香?”

    这副腔调的好友好像真的怒了,苏日暮赶紧点头如捣蒜,“肯!怎么会不肯!子诤的决定绝对英明神武~~~”

    嘴角轻轻一挑,瞬间阴转晴,阜远舟轻轻松松转身,“那就走吧,我还赶着回去见皇兄呢。”

    苏日暮:“……”

    庄若虚和甄侦听不见他们说话,连动作和神态都被一个巧妙的角度挡住了,甄侦不禁在想,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正好他们谈完了,甄侦刚收回探究的视线,就发现永宁王大步走到他面前,将几张银票递给他。

    “甄学士介不介意保管一点东西?”阜远舟礼貌道。

    “嗯?”甄侦和庄若虚都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本王不小心弄丢了苏公子的荷包,所以这是赔偿。”阜远舟微笑,道,“而且听说苏公子身体不好,用钱的地方多得是,皇兄说人住在你那儿,本王想把钱给你比较好,嗯,避免苏公子大手大脚,你说是吧?”

    说完,还不忘瞪瞪那个酒鬼书生。

    本来就蔫头蔫脑的苏日暮更有气无力了,有苦不能言,不满地咕哝:“那明明是小生的钱……”

    被两人直接无视。

    甄侦愣了一下,就大大方方收下了,瞥了瞥那银票面值,轻笑:“还是三爷考虑的周到。”

    甄府多了个“重病号”,额外支出自然多,不管阜远舟说的是不是真的,这笔钱到他手里就没有吐出来的机会了。

    “另外,本王方才和苏公子打了一个小小的赌,苏公子输了,赌注就是要参加这次会试,那……”阜远舟笑眯眯看着甄侦。

    被震惊了一下的甄侦看向苏日暮,更蔫了(……屈服于yi;威不敢抗议吧)的人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甄侦立刻会意,心下不乏感叹,对不打算透露打赌内容的永宁王道:“三爷放心,下官会好好照顾他的。”

    庄若虚也吃惊——这位殿下是用什么赌把这个顽固中坚分子撬动的?他都忍不住膜拜之~

    只有苏日暮一脸怨念,很想吐槽——甄侦你这个家伙那是什么语气,照顾我?折腾我就差不多了!

    阜远舟望了他一眼。

    苏日暮小小地撇嘴。

    注意到他们的小互动,甄侦不着痕迹扬了一下眉。

    永宁王那一眼里似乎藏着什么,也许是太复杂,甄侦看不出来,他喜欢从各种神态姿势洞察人心,这世上让他难以琢磨的人不多,阜远舟就是一个。

    至于苏日暮——他是新品种……

    回宫的时候还是庄若虚在天仪帝的命令下陪同,阜远舟及时拉住久没见到熟人差点蹭到苏日暮身上的灰宵,翻身上马。

    拐过街角的时候,他好似不经意般回头,撞上苏日暮的视线。

    天上乌云不散,凉薄的光落在地上,积水折射出细碎的微芒,不停有被吹落的花瓣划断分割他们的视线,他们似乎可以从彼此的眼里看到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去。

    闻离,我已经挣脱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子诤,既然有人肯拉你一把,你就要好好珍惜。

    仅仅一瞬,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彼此的身影,那些未出口的话,也映入了彼此的眼中。

    清风带着寒意扫过,卷起满树杏花飘飘摇摇。

    阜远舟收回目光,打着马走向皇宫。

    苏日暮回身,若无其事跟着甄侦离开。

    他记得,灰宵转身消失在街角的瞬间,他分明看见了阜远舟的眼里,悲伤汹涌流淌。

    甚至撕裂了那张最完美的面具,所有感情无处遁形。

    那样的悲伤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球,苏日暮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

    皇宫,御书房。

    雕花熏月的窗子只打开了一半,用苏绣锦帘遮住了春倒寒的冷意,几枝白杏设在窗边的紫檀棂矮架上,用翡翠刻弧圆瓶供起,旁边一具描金铜鼎内,热热烧着炭火,映得室内温暖如同五月暮春。

    “既然如此,就依庄卿所言吧。”年轻的帝王在奏折上批了一个朱红的“准”字,身边的太监将奏折恭敬地呈下去交给坐在下首的右相庄德治。

    庄德治满意地接过来,一抬头,看到天仪帝随意瞥向门口的一眼,于是捋捋胡子,笑了,“陛下,今个儿宁王似乎不在?”难怪有些心神不定似的。

    德高望重通常还携带着一个词,就是老狐狸。

    阜怀尧不理他隐晦的调侃,安之若素地颔了颔首,“武举事宜需要筹备,他出宫去了。”不紧不慢的嗓音里还是掩饰不住低哑,本来就霜一般白皙的脸色也更显白了,只有端坐的姿态一如既往,看不出病中的虚弱。

    有些人,生来就没有示弱的资格。

    庄德治叹口气,换了话题,“陛下要注意身体,别仗着年轻就不把养身当回事。”他本就是看着阜怀尧长大的,这副口气也不算失礼。

    阜怀尧认真地点头,“朕记住了。”

    “那老臣就先告退了。”庄德治站起来。

    “庄卿慢走,寿临,送右相出宫。”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恭敬地引着老者离开了。

    御书房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纸页翻动声和书写声,有风轻轻拂过,吹动了明黄色的苏绣锦帘,荡出一层层优美的波纹。

    似乎觉得安静了些……

    阜怀尧顿了顿笔,只是一瞬又继续往下写,目光波澜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寿临走了进来,“陛下,宁王回宫了。”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男子跨步进来,峰眉明眸,蓝衣皎明,长剑森寒。

    阜远舟照例将琅琊取下来放在特设的剑匣中,一转头就看见挂念着的兄长坐在螭龙大书案后,低着头在批改奏章,长长的睫羽下敛了一双冷清的狭长凤目,泪痣轻点眼角,金龙抢珠冠束起一头墨发,余下的青丝垂身,因为不是在正殿,所以只着常服,一身白衣如雪,长衫的下摆和袖口上,绣着重瓣的玉蝶梅叶纹,握笔的手袖子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缠着的鸦青与天蓝相间的手绳,举止威仪矜贵,抬眸看他时,容色微微和缓。

    然后,寿临就眼睁睁看着一回宫就气势汹汹席卷来御书房的永宁王殿下瞬间变脸,委屈至极地走上前,朝天仪帝一扑~~~

    寿临嘴角抽了抽,默念非礼勿视,急急退出去了。

    王座上,他收紧手,将脸埋在阜怀尧脖颈,默默敛去眼角未散的悲伤。

    ——抱着这个人,就像是一种归宿,仿佛自己无论去到了多远的地方,偷摸打滚得怎么遍体鳞伤,总是有一个人会在这里挂念着他等待着他回来,一个怀抱,拂去所有委屈伤痛。

    一如当年生辰那日东宫门前冷漠却温暖的他,一如森冷的地牢里说你没有错的他……十余年不曾变更。

    虽然扑过来的人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阜怀尧还是嗅到一丝异样,“远舟?”

    “皇兄,你不是应该在床上躺着吗?”窝在兄长怀里的阜远舟抬起头来,澄澈的眼里泛起一丝怨念,不等他问什么,就立刻控诉。

    话题轻易就被转移了,阜怀尧没有留意刚才一闪而逝的念头,伸手揉揉他的脑袋,顺毛,“有点急事要处理,就起来了。”

    春季万物初始,也是朝廷最忙碌的时候,不仅是新帝登基大开恩科,还有很多每年固定在这段时间的事务也一涌而来。

    “有什么急事能比你的身体更重要?”阜远舟还是不满,一副耍赖似的语气,他不是不清楚,只是单纯发表一下郁闷而已。

    阜怀尧晓得他的小心思,哭笑不得,“朕只是受凉而已,不是大病,而且朕已经退烧了。”

    阜三爷瞪眼,“这是见微知著的问题,皇兄你太不谨慎了。”想到这里就想起苏日暮那个笨蛋,就有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阜怀尧点点他鼻子,任他的手探上自己的额头,“就你伶牙俐齿。”

    的确已经退烧了,阜远舟松了一口气,“那皇兄用过午膳没有?药吃了吗?”

    阜怀尧有些好笑,“朕在宫中,自是有人提醒,倒是你,吃了没有?”

    这么一说,阜远舟讪讪摸鼻子,“商量事情商量得有点投入,大家伙儿都给忘了。”

    阜怀尧无奈,叫人马上去传膳。

    书案旁边有个小案几,摆着些时令鲜果,阜远舟这才觉得饿了,随手拿了根香蕉剥了来吃,还不忘给兄长送上一块杏仁酥,对方无奈咬下。

    “下回出去就随身带些东西吧,别饿着了。”阜怀尧继续批改奏折,一边道。

    阜远舟险些被噎着,“皇兄,我不是小孩。”难不成还要带一包零食出门?

    “既然不是小孩,就不会忘了用膳。”阜怀尧淡淡道。

    阜远舟嘀咕:“好像你没忘记过似的==”就他待宫里这几个月就提醒过多少回了?

    天仪帝默了一下——好吧,言传身教这点他没做好。

    第四十一章 箫声

    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挥退宫人,只有两兄弟在,气氛很轻松,阜怀尧也不介意对方边吃边说话。

    看过阜远舟刚给他的关于武举的一些措施,天仪帝微一抬头,望向身旁说完苏日暮的事情在从容喝汤的男子,想了想,的确是不记得阜远舟拿了苏日暮的荷包后有没有还给他,一脸无辜的永宁王对此的解释是他随手塞进兜里,后来忘记放哪儿了。

    “朕很好奇,你和他打了什么赌,让那个……”想了想,还是没把酒鬼这个不雅的词说出口,“让他心服口服的?”

    就阜怀尧看来,即使赢了,那人也能用一张嘴把这个赌糊弄过去,而且……

    他清晰地记得那人看似明亮的眼睛里的死气沉沉。

    这样一个人,是什么能打动他为朝廷效力?

    “这个保密啦~~~”阜远舟眨眨眼睛,看不出丁点不自在。

    “连皇兄都不能说?”阜怀尧好笑。

    “嗯。”阜远舟用力点头,“这是秘密~”

    说着,他舀了一勺百花鸭舌羹递到兄长嘴边,对方也自然地就着他的手吃下。

    “该不会你威胁他了吧?”阜怀尧随口道。

    “咳咳咳,怎么可能……”阜远舟偷偷摸鼻子。

    不得不说,陛下你真相了……

    好奇归好奇,天仪帝也没太在意那个赌,反正人肯参加文试了就好,在那之后,能不能驾驭那个桀骜不驯的人,才是一个帝王的事。

    御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是,多了一个人,似乎不像之前那般空旷了。

    心中忽然出现的念头,被他刻意忽略了过去。

    屋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窗下的栽种的灌木丛被雨水打得微微作响,用完迟到的午膳的阜远舟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丝微微的冰冷轻风便扑面而来。

    春雨润物无声,四下里朱栏玉檐平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又铺上了被风打落的木兰花,雨珠溅落在积水的地面上,晕出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阜怀尧不经意抬头,看见青年站在窗边,修长稳定的手扶着窗栏,一身海蓝白纹长衫随着偶尔吹进的带着寒凉的清风轻微拂动,长身轩立,萧疏隽逸,好似已在这里静立了许久,只待一个回眸,就会露出那如山般沉静的温柔。

    这个人,似乎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将那一身凌劲锐气收敛,整个人都平和静稳起来。

    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像是水晶杯里落入一抹亮色,瞬间融染而开,阜怀尧低下头,换了一份奏折。

    不多时,阜远舟忽地抬肘,翻腕,抖袖,无声无息间将架子上一管木箫用内劲引了过来,握在手里,手指捻过箫上垂着的一穗红缨,他笑了笑,修长有力的手将其执起,将木箫触在唇上,袍上垂落的素色衣绦飘转摇曳,末梢旋着优雅的弧度。

    随即,阜怀尧便听见一线低沉的箫声从屋内幽幽响起,箫声如缕,清冽淡远,缓缓在细碎的雨声中悠悠飘荡。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天仪帝一面听着这曲调,一面翻阅着公文,心中似乎也逐渐平静悠和了起来。

    箫声悠悠,雨声淅淅。

    慢慢地那箫声止歇下去,在某个音落下时忽然一转,再起的音调已经是缱绻缠绵,欲说还休,道不明说不清的情丝绕绕转转,融进了低沉的箫音里,暧昧难明。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即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手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阜怀尧听着听着,就是一愣。

    窗边执箫而奏的男子俊美而优雅,轩若淞海,清贵傲岸难言,从年少成名起,京城里就不知多少少女辗转反侧思君不嫁。

    放下木箫,阜远舟回头时看到的就是兄长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表情、好吧,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隐隐约约带了那么一些古怪。

    他心里就是一咯噔,莫非皇兄听出了什么?

    他虽然明确了自己喜欢阜怀尧,但是还没有这么快挑明的打算啊……

    “远舟,过来。”见青年收了木箫,阜怀尧淡淡道。

    阜远舟将木箫放回架子上,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走过去,坐在特地为他设的君王下首一点的位置。

    阜怀尧似乎在想什么,没有看着他,倒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指头在桌面叩了叩,片刻后才道:“远舟过了今年生辰的话,就二十二了。”

    “……嗯。”

    阜怀尧继续道:“父皇生前说为你选王妃,你也没答应。”

    那时候永宁王和刘家千金——也就是他的表妹刘曼订了亲,但是先帝和阜怀尧并不看好这门亲事,毕竟刘家家大势大而且野心勃勃,和刘家联姻后阜远舟对他的威胁就更大了。

    阜远舟嘴角一抽,睁大一双乌澄澄的眼,努力地展示自己的无辜——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未婚妻什么的和他无关,他喜欢皇兄!

    别说刘曼死了,就是她没死,阜远舟对她也只是一种感激和责任,在那个温柔淑良的女子能为家族狠心背叛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感情都已经灰飞烟灭。

    不过皇兄干嘛提这个?

    阜怀尧终于抬眸望着他,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顿了顿,才问:“远舟你是不是……有倾慕的女子?”

    阜远舟一愣,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呆滞的表情,许久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阜怀尧凝神看着这个已经成熟并且强大的男子,他虽然决定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但是没有禁锢他的意思,即使疯了,阜远舟仍是最优秀的,他可以娶妻生子,就像阜怀尧,为了延续王族血脉可以和不爱的女子在一起。

    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击的懵了一下的永宁王总算回神,竖眉,瞪眼,“皇兄你想岔到哪里去了?”

    “嗯?”这回轮到阜怀尧怔了一下。

    “远舟怎么会有倾慕的女子?”

    阜怀尧挑眉,“没有?”

    阜远舟斩钉截铁:“没有!”没有倾慕的女子,只有倾慕的男子。

    阜怀尧注视了他一会儿,颔首,“如果有就告诉朕,长兄为父,朕为你做主。”

    “……”阜远舟瞪着显然比他还无辜的兄长,无力感从心里渗透到每一根头发丝,有气无力地趴到阜怀尧的膝盖上,第若干次怀疑——是他看错了吧?皇兄喜欢他?喜欢到可以让他去成亲生子?真是想着就……让人不爽!!

    “远舟?”阜怀尧疑惑地摸摸他的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