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甄侦看向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一缕光从他眼里折射出来,里面像是无边的沼泽,吞没了一切,只剩下孤零零的寂静。
一直处在震惊中的楚故和燕舞回神,后者直接跺脚了,“苏公子你……秦太医,您说这怎么办才好?”
死来死去的很考验他们的心脏承受能力好不好……
秦仪冷笑一声,“乖乖吃药乖乖戒酒,秦某还能保这个病夫子几十年的命,不然,还是那句话,趁早准备后事吧。”
“不可能!”苏日暮白眼一翻,“大叔你别危言耸听了,小生的命自己会看顾着,要小生戒酒?没门!”最后两个字中气十足。
秦仪嗤笑,“看来酒已经完全腐蚀你原来就不多的脑浆,秦某想,在你死后再剖开你的脑子想必定能装到一坛子独门‘好酒’。”
“到时候小生不介意请你喝上一杯。”
“秦某很期待那坛子酒的味道。”
目光交错,电光劈里啪啦响。
想到那个场景,在场的人除了秦仪和苏日暮,都纷纷出现了微妙的胃部不适感。
第三十八章 有趣
“很好。”冷不丁的,甄侦微笑着说。
“很好。”他再度重复了一遍,还是那样充满江南风情雅致气质的笑,轻柔得优雅得混合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的语调,不知为何让人从后背涌起了一股股莫名的寒意。
楚故和燕舞望天,最靠近他的苏日暮忍不住后退一步,搓搓一手汹涌澎湃的鸡皮疙瘩,“好什么?”这变态又在发什么疯?
甄侦睨眼看他,杏仁似的眼睛眼角弯起,“醉死这种死法,很好,很新奇,”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惜我不欣赏。”
对方眼里藏着的杀气太重,苏日暮识相地默默闭嘴,眼角抽了抽——谁要你欣赏了?
“秦太医,”那种冷冽的感觉只是稍纵即逝,甄侦再抬起眼帘望着秦仪的时候,又是那个翰林院出名的温柔的茶道美人,“他年纪尚小不懂事,吃药戒酒这些事,在下会好好督促他的,他言行有冒犯之处,也还请秦太医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仪也不好冷着脸不说话,只好道:“不配合的病人秦某见多了,甄大人无需抱歉。”
“那这药方的事,就拜托秦太医了。”甄侦道。
鹧鸪已经备好纸笔,请秦仪到马车上好写药方。
秦仪瞥一眼苏日暮,唇角讥诮,不过没说什么,掀帘子进去了。
苏日暮被他刺激了额头抽一下,转头就找甄侦麻烦,“小生什么时候说过要戒酒吃药了!?”还年纪尚小,这副长辈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我刚才决定的。”甄侦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迹象。
苏日暮深吸一口气避免自己忘记收敛内力一掌把他拍死,磨牙的声音还是怎么都掩饰不住,“请问,甄侦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替小生决定的?小生没有记错的话,我们认识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扯不上!
最后还是按耐不住飚了高音。
甄侦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随即缓缓问:“我的决定错了么?”
苏日暮怔了一怔。
“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刚好有个医术精湛宫廷御用的太医能治好你,我虽然不贪污受贿,还是有钱替你买点药的,”甄侦的表情充满了费解,侧着头好似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委屈,“所以我替你决定要治病,是哪里错了,导致你如此气愤?”
苏日暮张张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甄侦那太逼真的悲伤的眼神,口舌如刀的他竟然会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楚故也看出端倪了,和燕舞交换了一个眼色——苏日暮哪里是不在意秦仪的诊治,他根本连自己的命都没有在意。
可是这是为什么?苏日暮只有二十来岁,这正该是年轻人最狂、最傲,也最有本钱嚣张的岁月,苏日暮的确又狂又傲还很嚣张,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
诡异的沉默一直延续到秦仪从马车里出来,鹧鸪捧着一打可以装订成一本书的纸张随之而出,板着的脸隐隐有抽cu的意味。
“药方都在这里了,该怎么弄也写上面了,你们自己斟酌着办,有需要的话可以再找秦某,”阴郁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苏日暮,不冷不热地扔了一个不大的木盒子给他,后者本能地接住,“混小子,你最好别糟蹋我的药,不然我让你死都不安宁。”
说完,就随口道声“告辞”,转身回宫了。
燕舞目送他,感慨:“好有个性的太医哦……”居然没被排挤出太医院,真是奇迹。
苏日暮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排药丸,光闻气味就能闻出几种珍贵药材,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往巍峨的宫墙重殿上瞟了瞟,随后还是放进袖袋,没随手丢了。
楚故接过药方看了看,被密密麻麻的字弄得一阵头晕,只好放弃研究,望向那个黑衣的书生,欲言又止,“苏公子,这药……”
燕舞挠了挠腮帮子,“那什么,我娘说了,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就是不能不听大夫的。”
“这身体是自己来保重的,别人说再多也没用,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楚故充分发挥父母官的母性光辉。
苏日暮斜眼看他们,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默然。
传说中铁面无私的楚府尹,弹文劾武的燕学士,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他露出真实的担忧的目光。
阜远舟对他说,你会觉得有趣的。
现在,他还真的有些兴味了。
至于甄侦……苏日暮的脸黑了一下——这混蛋意图不明,背景不明,应该列入应远离的危险人物榜单第一名,远远高于当朝皇帝!
甄侦收起那堆药方,道:“阿楚阿燕,我们先回府,三爷说巳时会把试题送到翰林院,礼部也会一起过来讨论文举的事,你们作为主考官也要来一趟。”
楚故一晒,“三爷还有心情处理政事啊?哦,也对,分担兄长的重担嘛……行,待会儿见了。”
随即就和燕舞一起回自己的轿子走了。
甄侦淡淡道:“回去用早膳吧,苏日暮。”
说着,人就上了马车,回头掀开帘子等他。
苏日暮仰起头,只看到那人秀美俊逸的轮廓被马车的阴影盖住,没有可挑剔之处的微笑依旧温柔而完美,好像刚才费解委屈的询问不复存在。
他只停顿了一瞬,就敛起所有波澜,戴上外人眼中酒才的面具。
鸣鹤轻挥马鞭,马车咕噜咕噜远去了。
……
种满药草的药圃里,浑身阴郁的灰袍男子拿着小锄头仔细地翻着泥土。
“能入你眼的人,并不多见。”毫无征兆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仪没有吃惊,还是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自己的事。
“尊主不就是了吗?”他好像很随意地道:“那个人……根骨不错,死了可惜。”
那个声音顿了顿,“他如何?”
“不好,”简略地概括,秦仪觉得对此人这般说法似乎有些敷衍了,又补充,“喝酒伤身,五脏劳损,肝脏最甚,他喝了不止一两年,应该有严重失眠的毛病,也没个人劝他,那身体残得……啧啧,属下都佩服他居然还能直着走。”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泄露一份嘲讽。
那个声音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了下去。
秦仪眼角的余光只扫到一片绣着繁复暗纹的衣角,似乎想到什么,不自主地皱了皱眉,“莫非尊主的意思是不理会他么……?”叫他去诊治又不打算救人吗?
“不,尽全力,”这次那个声音很快就接道,“你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得多好?”
“如果他肯听话的话,七七八八吧。”秦仪道。
“……若是,他功力甚高,不下于右使呢?”
秦仪一惊,“难怪经脉强健得不像重病之人……”不过压制的很好,诊治的时间太短,居然连他都瞒住了,秦仪在心底斟酌再三各种用药情况,然后道:“若是如此,属下有把握让他完全恢复,只是需要时间,除非他……”未尽之意已经明了。
“不会有除非的,以后那就劳烦秦左使了。”那个声音似是松了一口气。
“尊主客气了。”秦仪忽然有些好奇那人和尊主的关系,不过一阵风过,那一幅衣角已然不见影踪。
药圃里,又恢复了一片孤清的寂静。
……
用尽撒泼打滚装委屈疾言厉色(……-_-|||)等等等等手段总算让兄长答应肯在用过早膳后放下那一堆怎么也看不完的公务去睡上半天,阜远舟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深深觉得阜怀尧某方面的固执程度简直是令人发指——皇兄对处理政事似乎有种诡异的狂热的爱好……?
啧啧,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得想办法改改皇兄这一爱好,天塌下来又不是只关阜怀尧一人的事。
——哦,亲,你一定不知道,这种让无数小攻小受抓狂的属性叫工作狂。
督促人喝粥吃药的同时,阜远舟把太医院那边回禀过来的关于苏日暮的事提了一提,同时拐弯抹角地提醒天仪帝注意身体别搞得跟苏某人似的。
阜怀尧装作没听出言外之意,从影卫查出的那酒鬼书生的生活习惯看来,对于苏日暮的身体情况他也多多少少有些准备了,但是现在看起来比他想象的更糟糕一点。
也是,苏日暮摆明了得过且过,怎么还会去注意这些。
想要拉拢这个和阜远舟有的一比的酒才,果然是没什么希望了。
见对方脸上有对他来说很明显的失望之色,阜远舟自是明白他的想法,轻咳一声,道:“甄侦说会监督苏日暮吃药戒酒。”
说到这个,他的表情有点古怪,有人看着苏日暮自然是好事,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克星,威力足够大,不过……甄侦有那么好心?开玩笑吧,就凭那个人性子的恶劣程度?
阜远舟不由得望着阜怀尧,甄侦是他的人,莫非得了他的命令?
其实阜怀尧也在疑惑,不过想到这个得力属下素来行事另辟蹊径,他就没深思了,反正甄侦能影响的了苏日暮养好身体参加科举的话,得益的也是玉衡皇朝。
“皇兄你好好休息,远舟去处理公务了。”放下帷帐,阜远舟对已经躺下的人道,他的神情带着成熟的坚毅,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出宫的时候带上影卫,别勉强,尽力就好。”
阜远舟嘴角溢出一抹笑,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皇兄不是说远舟是最好的吗?怎么会连这点事都觉得勉强?”
“你啊……”依旧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说出这句话,阜怀尧阖上了眼帘。
他不想问他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因为这个人,在为他而学会担当,这就已经经足够了。
不着痕迹拂了兄长的睡穴,阜远舟抚平他的额发,隐去嘴边一抹苦涩。
皇兄,你就是这般的性格,放下十分赌注,就给出十分信任,此时尽数坦白只会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我该做什么,才能觉得不内疚?
……
三下五除二搞定想了一夜的文举会试考题,密封好之后叫人严密运送到翰林院,再翻了一份资料,阜远舟换了一身衣服就出宫去了。
还在郁闷新监考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记得正事的庄若虚出乎意料地接到阜远舟的通知,早早等在宫门口了。
“三爷。”见到那个萧疏丰峻的蓝衣男子跨出宫门,庄若虚迎了上去,拱手一礼,也刻意地观察了对方一番。
他是太子伴读,阜远舟九岁后就跟着阜怀尧,和他也很熟悉,不过自从阜远舟得了疯症之后,除了自家亲亲兄长就不认得也无视绝大多数人了。
“庄大人不必多礼。”阜远舟想了想,既然决定帮皇兄,就要和大臣们打好人际关系,于是恢复仁德君子的温和性子外加除开政敌身份后的亲切,但不再压抑,举手投足间也比往日多了份张扬凌劲的意味。
对比起群臣直谏时的情景,镇静沉稳如庄若虚也有些受宠若惊——这位爷果然正常很多了。
两人都在努力适应新的相处方式,一时气氛有些冷场,幸好有个银衣铁卫牵了阜远舟的马过来,缓冲了一下沉寂。
“灰宵!”阜远舟一看,有些惊喜地牵住缰绳,摸摸它的马鬓。
灰宵也跺了跺蹄子,打了个响鼻示意对主人的想念,它的毛发很光亮,显然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灰宵是一匹蒲稍马,别看它一身灰,这可是匹名马,有野行万里的雅称,是阜远舟十六岁那年独身去西域降伏回来的,感情极深,入狱之后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它,阜远舟还以为是被赵衡藏起来了,没想到竟是在宫中,不过一联想到琅琊,就不奇怪了,皇兄将他的东西都保存得很好。
武将对马都很偏爱,庄若虚也和灰宵打了招呼,这马不怎么野,和它的主人一样,静时是君子,动时一鸣惊人。
两人上了马,沿着大道徐行,边走边说话。
天气灰蒙蒙的,昨夜下雨打散的桃花梨花和木兰碎碎落下,铺洒在雨水洗刷过的用朱红的光彩石砖拼嵌的地面上,勾勒出鎏金的细碎的花边,暗香随风而动,枝叶飘飘摇摇。
“庄大人刚才送来的武举目前的筹备情况本王已经看过了,”阜远舟蹙了蹙眉,“武举虽然在文举会试之后才举行,但是目前的进展显然不太理想。”
熟稔的语气让庄若虚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对方眼神犀利而又明澈,不再有野心的味道,他收回视线,放下心头最后一缕隐忧。
“武举的事之前由下官和兵部的几位侍郎主事负责,礼部侍郎布罄大人会来帮忙,但是很显然,我们能做的有限。”庄若虚有些苦恼地婉转答道,“上一次武举距今已经有十多年了,各种事宜都要重新规划,若非有家父和布罄大人对此有了解,恐怕我们会更手忙脚乱。”
刘家的消失不止意味着一大世家的覆灭,也意味着大量人才的损失。
阜远舟掩下听到隐含的那个家族的事情不由自主浮现的冷意,“布罄呢?”
“武试从今天开始报名,布大人他在府尹府门口主持登记考生资料一事。”武举和文举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不需要考几次试才能上京参加会试,只要当年在考前报名就是了,相对文试,它的限制也比较少。
“据本王所知,布罄是文官。”
庄若虚楞了一下,“三爷的意思是……?”
这人将才是将才,办事也稳重,就是有点呆,不够细心,用他家兄长的说法,就是太年轻,尚需历练。
不过皇兄,你记不记得你比他们还更小……
阜远舟摇头,道:“有些武生性子鲁莽,容易起冲突,下手不知轻重。”不像书生那样柔柔弱弱,最多就是吵吵架而已。
“皇城军有分派人手,府尹府也有衙役。”
“难免有意外,庄大人你此番不够谨慎了,参加武举的还会除了行伍中人普通百姓,还会有江湖上一些新起之秀,他们的武功不会差,而且门派冲突个人恩怨之类的数不胜数,一言不合地打起来也不奇怪,虽然聪明的人不会明着闹事,也难保暗中动手脚,府尹府在朱雀大道,那里百姓也多,万一乱起来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阜远舟道。
他对江湖的了解要比认为那都是一群莽夫的朝廷的人深一些,杀人兵不刃血的方法太多了,而且,最近京城可不怎么太平,乱起来不是布罄一届文官能镇住场面的。
庄若虚脑子转的也快,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冷气,“是下官疏忽了。”
“不如我们去府尹府看看情况再说吧。”
科举将至,京城的流动人口比以往多了很多,到处都能看到或风尘仆仆或抱着书或拿着兵器的书生和武者,街上捕快和皇城军的巡逻次数和人力也加大了不少。
两人在靠近府尹府的地方下了马避免惊了行人,在顺手打断几次械斗把瞪眼脖子粗的人交给府尹府巡街的捕快后,庄若虚按住暴跳的额头,他果然低估了一群武人的精力充沛程度——该死的,他怀念他军队里的士兵,他们虽然血气方刚但是不无视军规动不动就打架斗殴!
阜远舟没说话,耸肩,好吧,他不会让人知道他因为不能陪着皇兄所以迁怒而在幸灾乐祸的,反正秩序治安是楚故负责的,他只要保证武举能有个一直适用下去的举办方式就好。
第三十九章 私斗
府尹府门前果然有些混乱,还好第一天人并不多,没有什么大乱子,楚故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门口,一脸郁闷地和布罄说着什么,燕舞也在旁边。
看到庄若虚身边风华璨然的蓝衣男子,三人都对单独出宫并且行为无异处的永宁王惊讶了一下,又飞快收起心思,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给下属,迎了过来。
“三爷~~~”燕舞往前一扑,两眼冒红心,浑身上下都表现着看到偶像的激动。
阜远舟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他是有很多崇拜者没错,但是没人像燕舞这样直白到吓人的,那股狂热劲让他很有踹人的冲动——如果是他疯症没好转的时候。
“三爷,若虚。”楚故跟被忽视了的兵部尚书打个招呼,拖回某个丢脸的家伙,很想掩面示意自己不认识他——端明殿的同僚你们辛苦了。
布罄抹了一把汗,苦着脸问:“三爷和庄大人是来接手报名的事吗?”
阜远舟环视四周,“情况如何?”
刚好那边有个武人在登记的文官面前大吼大叫,布罄一听,脸色更苦了,“如您所见。”
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典范了,总有人不明白考武试和认不认得字之间的关系,好像朝廷选拔武官是在集市里挑屠夫似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楚故也郁闷,“下官真担心不等考完府尹府的牢房就得先满员了。”又不能把人砍掉……咳咳。
阜远舟收回目光,问:“兵部的人呢?”
布罄指了指某个被武生淹没的报名的地方,无奈,“兵部侍郎黄启黄大人在那里,恐怕他暂时没办法脱身了。”
“去发份皇榜,就说在报名到考试这段时间在城内打架私斗以及惊扰百姓者,一律取消考试资格,并且罚银二两,在府尹府门前杖责二十棍,皇族庶民,一视同仁。”阜远舟淡淡道。
楚故犹豫,“三爷,会不会罚得太重了?”
二两银子是一户普通人家好几年的收入支出了,杖责……军队里罚的就得这么严厉了吧?想到那些傲气的江湖少侠名门公子被按在地上打——啊哦,真是太不华丽的惩罚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阜远舟睨他一眼,眼里没什么感情,轻描淡写的,又好像站立于喧嚣尘世,观尽苍生,睥睨世人,“天子脚下,岂容无知愚民放肆?”
话音未落,人就无声无息落到远处排队的武人队伍里,轻而易举缴了两个刚打起来的人的武器,掌风一送,那两人就摔到守着的衙役面前,被抓个正着。
其他武生一看——高手啊!长得真好看!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阜远舟毫不客气地用眼神警告过去。
众人吓的纷纷回头,再一次感慨——脾气古怪的高手啊!就是看着不像是江湖人。
不过被吓的不包括某人,燕舞差点尖叫出声,捧着腮帮子扭啊扭:“三爷帅呆了~~~”
楚故、庄若虚和布罄默默远离他几步:“……”
“其实三爷没说错,这些人太难管教了,毕竟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不是随便动手打打杀杀的江湖。”布罄道。
庄若虚也点头,他是行伍出身,更注重律法军纪。
楚故也只是偶尔心比较软罢了,但毕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京城府尹,怎么会不懂大局,于是立刻叫人去发皇榜。
“三爷变了很多。”庄若虚看着远处被一个明显折服在他身手下的武者拦下的蓝衣男子,燕舞已经傻乎乎地上去解围了。
“毕竟经历人生大变嘛。”吩咐完手下,楚故回头接道,语气里有淡淡的叹惋。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上天很公平还是什么的,惊采绝艳如阜远舟,似乎注定半生坎坷。
强大两个字都是伴随着磨练和经历的,那些年少时光造就出一个永宁王,恐怕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好是坏,不过一切没有重来的机会,那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仁德君子的面具,现在的阜远舟要可怕得多,也真实得多,至少他肯放下对权势巅峰的追求,没有让自己被权力二字扭曲的面目全非。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直接冲到楚故面前拱手行礼道:“大人,前边出事了!有两个江湖人打架,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楚故愣住,江湖斗殴常见,尤其是这几天,可是没怎么有人会在城里明目张胆杀人的啊!
“对,大家伙都亲眼看着的,不过犯人不肯承认是他杀的人,一群江湖人在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带犯人走,前边都乱作一团了。”
“这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楚故怒了,压住火气,对往回走的燕舞道:“阿舞,我暂时走不开,你去翰林院吧。”顿了顿,补充,“叫张巨陪你去,路上注意安全。”
“哦。”燕舞乖乖点头。
刚好回来的阜远舟听个明白,和庄若虚对视一眼,后者道:“三爷和我也去看看。”
这武举报名第一天就闹出人命,可不是一件小事。
楚故颔首,示意那个衙役带路。
出事的地方离府尹府很近,在当街一家饭馆前面,里三重外三层地围了一堆人,看见楚故后那些百姓让出了一条路给他们几人通过。
包围圈里,果然有一群短打黄衣的江湖人和衙役在对峙,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被盖了一层白布。
楚故先去掀开看看,白布下这是个抓着剑的男子,左半边身子流了大量的血,染红了衣襟,他摸了一下,那血还是热的。
旁边扔了一把刀,上面染着血,应该就是凶器了。
一旁有个五三大粗的汉子被衙役们捆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在骂着什么,还在反复的说人不是他杀的。
楚故站起来,他虽然年轻,但执掌府尹一职已久,板起脸来那叫一个官威十足,瞪一眼把那个汉子骂娘的话都瞪了回去,“本府是京城府尹楚故,你是何人?为什么杀人?”
“不是老子杀的!”那汉子急了,“是这小子先胡说八道的,老子就出了一招刺到他肩膀,谁知道他就吭都没吭,一蹬腿见阎王去了!”
那帮短打黄衣的人中一个帮腔道:“我可以证明,我们副帮主只给了他一刀当做教训,根本没伤到要害,谁知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楚故正待多问几句,就听见那边蹲下去察看尸体的阜远舟道:“的确只有一刀,在右肩,而且是皮外伤,不致命。”只是看着出的血量恐怖而已。
庄若虚点头,“三爷没看错,只是刀伤有点深罢了,不至于一下子就死了。”
“那这人是怎么死的?”楚故不解了,凑前去看,“抬回去让仵作检查检查吧。”
阜远舟没说话,翻了翻尸体的衣服,然后抓住衣领一拉,仔细看了看,指了指心脏上的一个小小的往外渗着血的红点,“是暗器,银针之类的,直接扎进心脏了,估计有毒,才见血封喉。”
那个汉子一惊,“不、老子没用暗器伤人,谁用了谁是王八蛋!”
楚故眉毛一挑,“在京城城内发生命案,已经不是江湖恩怨了,本府自会调查清楚,先麻烦你去府尹府待一段时间了,你总不希望顶个逃犯的罪名被通缉吧。”
汉子也不算笨到家,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就让那帮帮众别拦着衙役了,对他道:“行,老子跟你走,不过楚大人,大家伙都说你可是个好官,老子没杀人,你可不能冤枉老子了。”
楚故笑了,清俊的面容上有种令人信服的魅力,“本府会查明真相的。”
阜远舟站起身,一边用手帕擦拭的手,一边看向他,问:“你是哪个帮的人?地上这个呢?你们有什么恩怨?”
和楚故不同,这人的眼神让那汉子觉得莫名有些凉意,直觉这人是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于是道:“老……我是海蛇帮的副帮主赵三扈,那小子是大鲸帮帮主的儿子刘敝,我们和大鲸帮经常争地盘闹矛盾,打个架很正常,反正是皮肉伤而已,谁知……谁知今个儿就出事了。”
阜远舟想了想,但是知道这两个帮派,在江淮那边,不算大,只是在当地比较出名而已,人虽然多,但都是乌合之众。
叫衙役先把人和尸体带回府尹府,阜远舟才对楚故道:“人不是他杀的,他没那么厉害。”能用银针刺入心脏,此人必定是专业的杀手,功力极高。
楚故摸摸下巴,“估计是江湖恩怨了,挑起两派争斗渔翁得利什么的。”
庄若虚也点头,“买凶杀人吧。”他环视四周一圈,皱眉,“现在的杀手太大胆了,也不怕误伤百姓。”
楚故叹口气,“看来我得去找黄都尉加强一下巡逻。”
……
用兵部一个会武功的人代替了布罄的事务,三人回了兵部办公的地方,和几个负责武举的人一起商议各种事宜。
新帝登基大开恩科是正常的事,只是这武举确实是没多少人有经验,不过阜远舟揽下这件差事也不是胡来,他虽然没有ca办过,但是他之前就掌管着礼部,素来博览群书,那时野心勃勃,也用心去研究了各种治国兴邦之策,又善于将纸上谈兵化为实际运用,所以迅速就草拟出一份大致的草案,和诸位大臣商量着补充完善。
这一弄就是大半天,眼看着已经午后了,庄若虚和众大臣急忙招呼着他去吃个午饭——饿着这位三爷了,不知陛下会不会劈了他们……
不过阜远舟担心着阜怀尧的身体,归心如箭,婉言谢绝了。
出门的时候阜远舟突然想到,翰林院就在不远处,要不要去仔细看看那个甄侦是什么人?
是不知死活喝酒喝到把自己差不多搞残的老友还是正在发烧的兄长呢?徘徊在两个病患间的永宁王殿下莫名纠结了一下。
说曹ca曹ca就到,阜远舟甫一走出兵部大门,就看到了穿着雪青官服的甄侦,他身边跟着个蔫头蔫脑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抱着个酒坛子,没精打采的,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形容是显而易见的憔悴。
阜远舟愣了一下——苏日暮怎么在这里?
那边甄侦已经看到他们了,拉着苏日暮走了过来,行了个半礼,动作流畅优雅,“三爷。”然后朝后面的庄若虚点点头,“若虚。”
阜远舟点头,“甄大人。”
抱着酒坛子的苏日暮好像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目光闪了闪,“哟,是你啊……”
“甄侦,这是……”庄若虚好奇地看着这个模样煞是出色就是精神不太好的书生——不是官员,但是认识甄侦和阜远舟?
“这是苏日暮苏公子,”甄侦介绍道,“苏日暮,这位是兵部尚书庄若虚庄大人。”
“传说中的酒才?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