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生壳乱飞,一个都没敢到天仪帝周围,阜怀尧注视着有些失神的宫清,等他看过来时道:“你想我做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我要的只是给孙家报仇,”宫清的目光瞬间很冷,口吻却是激烈的,仿佛字字带着血,愤怒而冷凝,“我要范行知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阜远舟看看他,眸色闪烁。
阜怀尧沉吟片刻,“这事我会处理,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跟他走最安全,他会替你解决追兵,过段时间来见我,带上你手里的东西——你会知道我是谁的。”
他指的人正是连晋。
连大元帅惊得一顿,立刻被花生壳淹没,他挣扎出来,哀嚎:“爷,您老贵人多忘事!”刚才才说要他去监督开荒事宜,而且这家伙好玩是好玩,可是一脸杀手相,指不定对他的颈上人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阜怀尧意味深长,“你会经过锦州。”
宫清目光微亮——意思是可以回去调查?
连晋看他脸色就知道没有转弯的余地,直觉得自己脖子发凉。
宫清对着天仪帝一拱手,弯下腰:“多谢。”
阜怀尧接他这一礼,安之若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相信你等得起。”
……
听完这件冤案,天色也晚了,阜怀尧下令让诸位大臣各自回府,他和阜远舟自然有人护卫。
临走前,阜远舟摸摸鼻子,对那个青衣男子道:“你的伤再不治的话,很快就没命了喔~~”下手的时候只当是刺客,哪会注意他有旧伤。
连晋又是一惊——他还踩了他一脚。
宫清愣了一下,浅浅笑了笑,示意自己知道了,末了道:“你武功很好。”
就算是在能人辈出的江湖上,恐怕都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不过,这武功身法,好像有点眼熟……
阜远舟摆摆手,“你刀没出罢了~~”说话之时,人已经跟着自家兄长上了马车。
常安一挥马鞭,马车咕噜咕噜走远了。
连晋一搭他肩膀,嘿嘿坏笑:“崇拜上宁……咳,三爷了?没事~大胆地上吧,大把人崇拜他,不缺你一个~~~”
宫清肩膀一卸,把他的手甩开,森森瞪他,忽的道:“那一脚踩的爽不爽?”
连大元帅被唾液呛住。
……
远去的马车上,阜远舟把阜怀尧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用手灌上内力帮他活络筋肉,“啊呐,明天说不定会肿起来啊。”
这样的确能缓解走了一天的脚的酸痛,阜怀尧就任他动作了,闻言墨眉一扬,道:“朕没那么娇贵。”
阜远舟也不跟他辩解,反正明天肿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疼了——皇兄就是爱逞强这点不好。
“话说回来,那个范什么行知的是什么官?很大吗?”
天仪帝眼睫稍垂,狭长的眼睛里冷光粼粼,“确实是大官。”
“有多大?还能比皇兄大吗?”阜远舟不屑道。
阜怀尧嘴角微扬,“朕的官最大,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阜远舟笑眯眯地道:“靠山硬嘛~~~”
“就你算盘打得响。”阜怀尧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脑袋,惯来冰封的眼里泄露出来的,分明是一缕宠溺,想起刚才的事,又道:“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讨公道,那个宫清也算有情有义。”
一个江湖人,肯定是刺杀过范行知失败,走投无路,才会寻求朝廷的力量帮他报仇的。
阜远舟不语,他对这些兴趣不大,于是继续替他揉腿,心里头琢磨着要不要教自家兄长一些防身功夫,就算拿来强身健体也好,毕竟皇帝是个高危职业啊~~~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马车里变得很安静,阜远舟疑惑地抬头,看见白衣的男子单手撑着额头,阖上眼睛,已经睡了过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年轻的永宁王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沉的缘故,那双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暗暗沉沉。
马车突然一颠簸,他下意识地稳住身侧兄长的身子,以防打扰他难得的休憩。
再抬起眼帘时,那双眼,依然是一望到底的明澈干净。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宫,直接抵达乾和宫门前。
常安将拉住了缰绳,一回头,看见那个蓝衣的俊匹男子抱着阜怀尧轻若无物地从马车上飘了下来。
他吃了一惊,“万岁爷怎么了?”
阜远舟无视他的紧张,抬脚就往殿门走去,“我只是点了皇兄的睡穴而已,皇兄需要休息。”
常安嘴角一抽,“殿下你记得睡穴在哪儿?”
阜远舟停住,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要不我点你几遍试试?”
常安完败,抽着眼皮子默默——疯了之后的永宁王那张嘴绝对是杀人利器!!
……
另一头,连晋带着宫清七绕八绕地回自己的帅府,免得被人跟踪。
帅府门前,红色匾额霸气张扬,黑色的帅旗迎风招展,上面大大的“连”字绣着银线,在黑夜里清晰可见,门口有两个士兵站的笔直,兢兢业业地在轮值,见到连晋时没说话,只是行了个军礼,可见严谨。
宫清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回头看连晋,“原来你是连元帅的下人。”
忠信元帅连晋当年虽有太子举荐,但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爬上元帅的位置的,大莽之乱一战成名的除了封将又造反的二皇子就是封帅的他了,比起阜崇临的暴戾,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的连晋显然更让人佩服。
正待炫耀的连晋脸一黑,指着自己的脸,“老子长得像下人?!”
宫清扫视,片刻后,嫌弃道:“连元帅居然有你这样的士兵?”
连大元帅脸色黑如锅底,咯吱咯吱磨牙:“这是老子的家,你说老子是谁?”
青衣的男子目光盯住他,半晌,自言自语:“没想到现在这世道元帅都有人敢冒充,帅府弄得还挺逼真……”
连晋跳脚,“你这个混蛋!”
谁知宫清突然出手,快如闪电的……揪住他脸皮,一扭。
“甘某甘某甘某(干嘛干嘛干嘛)!?”
宫清松开手,纳闷:“原来不是易容啊。”那语气,还颇为失望。
连晋捂着脸赶紧深呼吸几口气——这是万岁爷交代的任务要攘除ji凶打倒坏人没完成的话万岁爷会扒了他的皮助纣为虐的宁王殿下一定会来帮忙拆了他的骨头,所以忍住,忍住——忍住了,甩袖,转身,木着张脸硬邦邦丢下一句:“进府!!”
守门的士兵居然也见怪不怪,快速打开门让气鼓鼓的元帅进去。
宫清唇角弯弯,眼里笑意一闪,施施然跟着进去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人身份只高不低,只是觉得逗起来很好玩,脸色变来变去的,让人忍不住想继续逗,连郁结在心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不过,他是连晋连大元帅,那一对地位更高的兄弟是谁?王侯将相?
路过那两个士兵身边时,其中一个还小小声道:“辛苦你了。”潜台词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元帅让你幻灭了。
这回宫清真的笑出声了。
那厢立刻传来连晋的怒吼:“黄大!你又在说老子什么坏话?!”
那士兵赶紧站得笔直,“报告元帅,小的在为您歌功颂德呢!”
连晋:“……”
宫清溜溜达达跟上连晋——真是什么样不靠谱的元帅出什么样不靠谱的兵。
进了房间,连晋考虑到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没叫大夫,立马翻箱倒柜——药箱哪里去了呢?
跟进来被踹到床边坐着的宫清看着都替收拾房间的人感到辛苦。
忽的,大开的窗户上一个黑衣服的人蝙蝠一样倒挂下来,挺俊朗的一人,费解地问道:“元帅,大晚上的你拆房子呢?”
连晋白他一眼,“来得正好,黑一,药箱呢?”
“嗯?元帅你受伤了?”那个侍卫打扮的人翻身进来,看到宫清坐在房间里,一愣,惊了:“原来元帅你诱拐良家妇男去了!?”怪不得皮糙肉厚的都会受伤。
“什么什么?!”又一个灰衣服的人翻窗进来,大眼睛小酒窝,一眼看到那把大大的厚背刀,再看宫清,脸上带着的分明是兴奋:“元帅终于有人肯娶你了?!”啊呐啊呐,就是要这武力值才能抗住他们家元帅啊!
“噗!”宫清一下没忍住,喷笑,“连元帅,原来你是女扮男装,宫某受教了。”
连晋黑着脸,“姓宫的,老子是不是爷们你要不要试试?”
宫清收起笑脸,阴阴扫视他,“你脱啊。”
连晋顿时吃瘪,嘟囔着浑蛋混蛋王八蛋。
黑一挑眉——元帅的克星啊!这人脾气对胃口!!
灰衣服的灰三也是眼睛一亮,八卦兮兮凑过宫清那边去,道:“谁说只有女人才能嫁人?我们元帅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有房有地有田产,相貌英俊嫁妆丰厚,除了人品啥都靠得住,宫大侠是吧,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那语气专业的,恐怕听得玄武大道尾那家红线馆的媒婆都要宽带面泪奔而走。
宫清板著脸,嫌弃地望了望连大元帅,审视状,“倒贴么?”
灰三摸摸下巴,“倒贴你肯要的话……”一拍大腿,“给你了~!”
宫清满意地点头。
连晋气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你们当我是死的啊!”
“元帅,”灰三转头看他,一点都不为他的怒气所动,语重心长道:“我是为您着想啊,您说说,您今年都二十六了,连个喜欢的人的影子都没有,难不成要打光棍吗?”
连晋额头上青筋直跳——老子英俊潇洒,还是堂堂三十万连家军的大元帅,还怕打光棍吗?
“我看您今个自己挑的就不错,属下这不是赶紧帮您把事办了么~~~”啧啧,连晋虽然在军队里对将士们极好,可什么时候见过他把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往家里领,还亲自翻箱倒柜找药箱给人疗伤的?灰三赌一朵ji花——他们两个一定有ji情!
“这混蛋跟我没关系!!!”连晋都快昏过去了——万岁爷啊,您害死我了~!
“元帅别害羞嘛嘛嘛~~~”
黑一在一旁摸摸鼻子——他们是不是……跑题了?
宫清听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断袖。”
连晋:“……关你pi事!”
好不容易踹走那两个帮倒忙的,连晋拿着药箱往床上一砸,“那帮兔崽子都是人来疯,你跟着疯什么?”
宫清道:“你们感情很好。”
表面是下属,实际和兄弟似的。
“连家军都这样,而且黑一他们是跟着我长大的。”连晋随口道,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药啊纱布啊什么的出来,扬扬下巴,“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宫清迟疑了一下,还是松了领子,拉开衣襟。
他只是外表看起来清秀,衣服一褪就能看出习武之人的强健体魄了,何况能使得动那把重量恐怖的厚背刀,自然不是孱弱之人。
不过……
连晋看的倒吸一口冷气,“你被老虎追杀了?!”
不怪得他这么想,因为在宫清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上面全是一道道爪状的伤痕,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有愈合的也有崩裂的,有些直接用火一烫避免发炎,有的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已经泛出白色的流脓,解开衣服时,有一部分都是连皮带肉撕下来的,尤其是脖子上,好几处差点割断喉咙,看来竖起领子不只是隐藏身份,更是要挡住这些伤口。
这些伤的确看起来像是什么大型兽类抓出来的,初春穿的衣服比较厚,所以连晋一直没怎么闻到血腥味,如今一看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真不知道宫清是怎么忍耐才一声疼都不吭的和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还好死不死被阜远舟砸了一通,难怪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
“不是,”宫清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就好似伤的人不是他,只有快刀斩乱麻地扯下黏在伤口上的布料时才微微皱了眉,“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手,武器就是虎爪状的,身法很怪异……你别说,还真的有点像老虎。”
打斗都专往脖子要害招呼。
“虎爪状的……?”连晋想了想,没想到有什么人用这样的武器,于是暂时丢下这个问题,绕着正在撕衣服的宫清转了几圈,忍不住问:“疼不疼?”
他看着都觉得浑身不舒坦。
宫清被问得一愣,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痛苦淹没了感官知觉,其实他一路颠颠簸簸磕磕碰碰,一个人一把刀这么走来都不怎么觉得疼,可是在灯火辉映下被连晋这么一问,那些沉积下来的隐痛遽然浮了出来,像是经年以前路过海边看见涨潮时的浪头一样,渐渐吞没了浑身的知觉。
他垂下眼,低声道:“疼,都快疼死了。”
……
第十八章 凤丹白
大清早的,阜远舟就死缠烂打的用上次替开放太学院想办法得来的奖励在阜怀尧的无可奈何下拿到了和皇兄同住的居住权,常安反对了一百遍啊一百遍都没有用,所以永宁王殿下很满意很开心,于是在阜怀尧去太和殿上早朝时大手一挥,不再折磨可怜的象棋。
阜博琅进宫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三哥在御书房外面摆了个桌子,铺开宣纸拿着一支狼毫作画,他就站着等了一会儿,看阜远舟准备收笔了才出声。
“博琅见过三皇兄。”
他着一身灰地菱纹袍服,发束的很整齐,和几个哥哥年纪相仿,外貌倒是有些神似阜远舟,比起阜远舟的俊极无匹,他更书生气一些,举手投足又带着一种病弱气——正是玉衡四皇子博安王。
阜远舟睨他一眼,没说话,他在登基大典那天见过这个人,皇兄也提过,不过他对除阜怀尧外的人都一个态度,管他是不是兄弟呢。
阜博琅显然也清楚这个,笑了笑,“日前听闻三皇兄身体有恙,一直未来探望,还请皇兄见谅。”
“无妨。”阜远舟正往画上题字呢,懒得应付,随口道了一句。
博安王不爱江山美人偏爱琴棋书画的痴名是出了名的,加上身子骨不行,早早就退出帝位之争,“二七宫变”里阜崇临杀了很多宫人,阜博琅的生母淑妃是为数不多幸存的宫妃之一,阜怀尧登基后她就被封为皇太妃,以照顾儿子为由被阜博琅接出了宫,博安王也不受任何官职,算是正式脱离了皇权中心。
这会儿阜博琅见他没赶人,就忍不住心痒,往前凑了凑去看画。
这是一幅牡丹图,描的是凤丹白,花团锦簇,白如飞雪,下笔轻拂慢扫,着力甚轻,笔痕近无,显得整张画干净明洁,空明浩渺。
画上只题着一句诗,字体消瘦,笔法风流,笔锋如剑,为画平添一份肃杀之风:
“素华映月只闻香。”
“好画!好字!”阜博琅脱口赞道,越看越是心喜难耐,禁不住眼巴巴望着阜远舟,“三皇兄,不知此画可否转赠给博琅?博琅定会好好收藏的!”
其实他自己琴棋书画方面造诣也不错,可阜远舟这个曾经的文状元的文武双全可不是假的,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挥墨成画,一份字帖都让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以前还在宫中时阜博琅就常常缠着他要墨宝,不过后来为了避嫌就不怎么来往了,在之后他就听说这位文采风流的三哥疯了,还在扼腕叹息呢,没想到阜远舟竟然还记得怎么作画。
所以说,如果不是阜怀尧和阜崇临各有长处,阜远舟的出生简直就是众位皇子的噩梦,偏偏他又命途多舛,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老天是公平的。
阜博琅话音未落,阜远舟就断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博安王急了。
“这是给皇兄的,不给你!”阜远舟瞪他。
阜博琅顿时傻眼,垂头丧气——他不可能真的和大皇兄、如今的皇上抢吧,唉,算了,又不是第一次知道阜远舟和阜怀尧的感情比较好。
不过话说回来……
“要送大皇兄的话,为什么不是白梅?”
阜远舟反问:“为什么要白梅?”
“感觉……比较合适吧。”阜博琅想了想。
“为什么不是牡丹?”
“啊?”
“牡丹那么漂亮,不是更适合吗?”永宁王的语气很认真。
漂亮……阜博琅嘴角抽抽——长那么大他就没敢直视过阜怀尧的脸——那股子气势太吓人了!
于是阜远舟没再理会他。
阜怀尧整个人由内到外都寒凛如冰,岸峻傲然,很多人都觉得梅花和他相配。
其实并不像,因为没有梅花会带着那么浓重的血腥味,会在世俗里玩转阴谋诡计。
竟夸天下无双绝,独占人间第一香。
天是有名能盖世,国中无色可为邻。
牡丹。
——花中高贵无双的帝王。
——人间高贵无双的帝王。
那才是阜怀尧。
兄长在发呆,阜博琅也不出声,对着那副牡丹图看啊看。
阜远舟回神过来,对他印象稍有改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然后皱眉,“气血不足,脚步虚浮,劲气不稳。”
阜博琅愣了一下,苦笑:“三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博琅一向都是如此。”
原来是病秧子么?阜远舟无压力,“忘掉了。”
阜博琅笑得更苦,疯了之后的三哥性子真是古怪,“三皇兄只记得大皇兄吗?”
“大概吧。”对着画别扭了半天才发现没有留名,阜远舟随手拿起个小木头,从袖口里掏出匕首开始刻印章。
博安王被吓了一跳,“三皇兄,在皇宫里不能私自携带武器的。”除非有皇上特许,不然进入皇宫的人都要卸兵器。
“是吗?”那双曜石般的眼睛转向他,明显带着疑惑,“这是皇兄给我的。”
“……大皇兄对三皇兄真是宠信有加。”阜博琅怔了怔,阜远舟原就属意帝位,阜怀尧不怕那天清醒过来阜远舟会刺杀他吗?——虽然有没有武器对于武功盖世的永宁王来说问题不大。
他忍不住问:“三皇兄,大皇兄对你好不好?”
“很好啊~~~”阜远舟低头刻着印章,谈起阜怀尧,他的手法明显轻快了很多,木屑像是雪一样飞散落地,印章已经有了雏形。
“那你在皇宫里高兴吗?”
“为什么会不高兴?”阜远舟看了看他,眼睛清澈明净,没有一点野心和欲望。
阜博琅被他看得有些失神,好半晌才低声喃喃:“其实皇兄变成这样……也挺好的。”
过去的永宁王不管对着别人笑的多开心,眼里总会带着些什么,不像现在,就算在虎狼之地里呆着,都知足常乐,欢喜得紧。
他说的太小声,阜远舟没有听到,他正好刻完了手里的印章,跑到桌边蘸了红泥,将印章印在画的一角。
阜博琅走过去看,只见上面印着一个圆滚滚的“舟”字,可爱无比。
他笑了笑,道:“既然画不能赠,那博琅向三皇兄讨个印章总行了吧,三皇兄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阜远舟斜视他几眼,不知咕哝几句什么,还是快手快脚给他刻了一个。
阜博琅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这印章的造型是个垂头丧气的小人儿,栩栩如生,依稀能看见是他的眉目——太恶作剧了吧。
远处,下朝的钟声忽的传来,庄严深远。
阜远舟立刻一喜,阜博琅也是赶紧整理整理衣冠,以免有不庄重之处。
太和殿离御书房很近,没一会儿,两人就看见几个大臣和一群宫人往这里走来,为首的人一身明黄帝袍,容颜湛然若神,不怒已是凛然圣威,天骄不群。
阜博琅连忙行礼:“臣弟叩见皇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阜远舟可不管那么多,一见人就扑:“皇兄~~~”那叫一个撒娇的语气。
阜博琅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群臣已经习以为常,阜怀尧更是连语调都没变上一变,“起来吧。”
大臣们照惯例先行去御书房等候,留下空间给阜氏三兄弟。
“博琅,进宫是有什么事么?”先把身上挂着的人撕下来,阜怀尧走到一边亭子里坐下,示意他也坐。
阜远舟殷勤地给他倒水。
“回禀皇兄,”阜博琅告了声罪,坐在对面道:“臣弟一来是探望探望三皇兄,二来想和您请个旨”
“说来听听。”
“臣弟和母妃身子骨都不好,京城气候太冷,太医都说不适合养病,所以臣弟想向皇兄请旨,去云南封地居住。”
“哦?”天仪帝微微抬眉,“果断时间就是春试了,朕本来想让你准备准备。”
玉衡皇朝对皇子的要求比较高,并不以身份来走后门,想要参政就必须由太学院举荐或者是参加科举。
阜博琅摇头,“大皇兄你别折杀博琅了,博琅有自知之明,最喜梅妻鹤子,并不适合做官。”
“你决定了?”
“是。”
阜远舟看了看这个不熟悉的弟弟。
天仪帝指尖轻叩桌面,“去云南山高水远,带一千士兵走吧以防路上有个万一。”
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阜博琅起身一鞠到底,“谢皇兄成全。”
看着这个从不入官场的幼弟,阜怀尧终是微微柔和了嗓音,“出门在外自己注意一些,守完丧期就早点大婚,要孝顺太妃,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回来看看皇兄。”
“去学点武功,对身体好。”阜远舟补充一句。
阜博琅霎时眼眶一热,“臣弟记住了。”
……
阜博琅告退后,阜怀尧难得有些惆怅,抚了抚身侧人的长发,“你可不能随随便便乱跑,丢下皇兄一个人。”
阜远舟迷惑:“远舟能去哪里?”
天仪帝心中一点阴霾无端消失——是啊,你哪儿都不能去,你只能呆在我身边。
阜远舟笑咪咪地拿那幅牡丹图来献宝。
看着画,阜怀尧挑了挑嘴角,“画的不错。”
阜远舟瞬间笑逐颜开,他蓝眼睛澄澈异常,如同未谙世事的少年一般。
……
阜博琅离京那天,晴空万里,千人的车队很是威仪,蜿蜒着出了朱雀门,天仪帝和永宁王都不便来送,城门上只有站得笔直的士兵。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回看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繁荣之城。
踏出这个门,他也许一生再也不会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大皇兄给他逃出这个华美金笼的机会,没理由不珍惜。
车队后方,有人策马急急追赶而来,看服饰应该是禁军的人,被博安王的侍卫拦下。
不一会儿侍卫长就拿着一幅卷轴过来禀报,说这是永宁王有东西要转交给他。
阜博琅有些惊讶,接过来,打开一看。
这是一幅画。
画上,墨菊清雅,素骨留香,开放在辽阔的平原上,轻肆恣意,无拘无束。
他微微垂下眼,弯了眉眼。
三哥……
……
另一头,连晋接了圣旨,一下朝就一溜烟往府里赶,士兵虽然点好了,但出发之前还是有很多事要做。
热火朝天地忙了一通,连晋回自己的院子一看,宫清已经换上了侍卫的服装,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处理了伤口,又休息了一晚,宫清明显好了很多,连晋绕着他转了几圈,“春耕在即,军队要急行军,你熬得住么?”
擦着刀的宫清掀起眼皮子睨他一眼,“你都行,我怎么不行?”
连晋瞪眼,愤愤——他堂堂忠信元帅居然被一个重伤未愈的人鄙视了!
黑一从屋顶跳下来:“元帅,将士们都集合好了,再过一刻就出发。”
“哦,”连晋点头,对他道,“把人都叫下来。”
“是。”黑一朝屋顶打了一个呼哨。
不多一会儿,一群着不同颜色侍卫衣服的人从屋顶跳了下来,纷纷落到院子里,都好奇地看着那个清清秀秀又武功高强的男人——这就是跟灰三说要元帅倒贴的人啊?英雄啊!
宫清抬头,发觉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带着一股和连晋相似的气息——那种边关万里黄沙荒芜的薄凉。
连晋介绍道:“这十个都是我的亲兵。”说是亲兵,其实就是私人护卫,不受军队管辖,只听命于他。
他依次数下去:“黑一,红二,灰三,蓝四,赤五,青六,朱七,玄八,白九,紫十。”然后道:“红二青六留在京城,蓝四赤五去雍州,朱七紫十去贺州,其他人跟我走,宫清你扮成青六。”
宫清先是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唇角一扬,“名字是你取的?”
连晋嘴角抽抽。
众亲兵怨念。
宫清两眼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为什么不叫甲一,乙二,丙三……那样更好记。”
连晋眼皮子直跳。
玄八哭丧着脸,“本来是这么叫的,后来我们集体抗议才改了。”虽然改的也不怎么样。
宫清忍不住大笑,一扫之前的阴沉模样。
连晋继续咯吱咯吱磨牙——笑笑笑,笑死你算了!
众亲兵眯眼——哟哟,这元帅夫君对胃口。
于是。在连晋和宫清以为灰三开个玩笑的情况下,知道自家元帅性向的亲兵们已经擅自给他们配了对,等连晋想要辟谣的时候,已经大势已去难以力揽狂澜了。
……
厚重铠甲一披,连晋一踩马镫,翻身潇潇洒洒往黑头大马上一坐,别说,他人高挑英俊,还真的威风凛凛,一股子将帅之气。
他打马走到十万兵马前,大声喝道:“小子们,都给老子精神点,干活利索点,收起你们的流氓样,吓到老百姓了老子就拿你们填坑当农肥!”
众将士无力——元帅,榜样啊榜样……
亲兵们扶额。
混在里面的宫清看旁边的灰三,“你们元帅平时就这样?”
灰三无语,“适应适应就好……”
宫清哭笑不得。
……
就在朝廷民间都忙忙碌碌的时候,杏花桃花冷不丁的开了满城,红红白白,连绵成片,煞是好看。
农户们吆喝着犁田播种,商铺摆出了各种新货,才子们筹备着开个赏花会吟诗作对,姑娘们换上了嫩色的春装,大臣们推开窗子深呼吸,心情舒爽的带着满袖花香去上朝了,翰林院学士甄侦还特地给天仪帝献上一支怒放的双色桃花。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兴荣。
这是一个难得清闲的日子,阅完奏折的阜怀尧捧着一杯双井绿茶,放松地坐在窗边静静看远方天际云卷云舒,那支双色桃花被宫女悉心地插在旁边的花瓶里,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
这样的情景美好得就像一幅画似的,让本来想风风火火扑过去的阜远舟一下子也安静下来。
着雪白绉锦纹龙通袖敞衣的男子坐在紫藤靠椅上,薄胎白釉的茶杯衬得他的指头修长白皙,长发一半用白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翡翠头箍束起,另一半顺着肩头披散而下,和腰间的白玉玉龙扣带纠缠在一起,红白桃花开得正艳,沿着坚毅的轮廓映红了那天生霜白的皮肤,他长睫微垂,半掩住了狭雍的寒星双目,泪痣点在眼角,描出一分勾魅冷丽,映着一张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