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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7章

    然若神的脸,不再绷紧笔直的背靠着软枕,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柔和无比。

    此景堪醉天上客,不知今夕是人间。

    “怎么了?远舟。”

    不高不低的嗓音忽地响起,一切精致的画面开始流动。

    阜远舟按耐下莫名不规则鼓动的心跳,迎着看向自己的视线一扑,“皇兄~你不忙吗~~?”

    对方很有技巧的扑法不会压到他,阜怀尧端着杯子没躲,冷硬的唇角微微松融,“今天很清闲。”

    开放太学院的方案初步成型,具体事宜会有礼部处理,春耕由连晋和工部负责,登基前后带来的大事小事处理得七七八八,宫清的案子没法急,看来可以稍稍歇停两天了。

    阜远舟缠着他蹭啊蹭,两人就这样并排靠在宽敞的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竟也不知不觉消磨了大半天时间。

    “对了皇兄,早上有个一身黑的家伙跑来找我。”阜远舟突然想起什么,道。

    “什么人?”阜怀尧神色一凝。

    觉得兄长的样子有些莫名紧张,阜远舟有些不解,还是道:“他说他叫苍鹭。”

    第十九章 十四字

    “苍鹭?”天仪帝绷紧的神经松开了,“他找你干嘛?”

    “皇兄认识他?”

    “嗯。”苍鹭,飞燕,子规,白鹤,是他的四大影卫头子,手里各掌管着一支潜伏的力量——这是历代皇帝的秘密力量。

    对方没解释,阜远舟也没追问,“他说他有帮不成器的手下,想请我去帮他揍他们一顿,鞭笞鞭笞他们。”

    阜怀尧有些好笑,苍鹭是专门负责他安全的,八成是早几天被阜远舟刺激了,才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那你答应了?”

    阜远舟一挑眉,得意洋洋,“我把他揍了一顿,让他回去给那帮手下看看:‘瞧,老大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你们还不赶紧发奋努力?’”

    “你啊,真是恶作剧……”阜怀尧就真的笑了出来,不常见的开怀神情,胸腔带动的细微颤动传递到近在咫尺的阜远舟身上,震得他微微心驰神迷。

    阜远舟按耐不住去伸手抚平他微乱的发梢,不知为何,心底霎时一片温软,好似恨不得将此生时光耗尽在这一刻。

    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比阜怀尧对他更好。

    连亲身母亲都要他死的时候,只有这个人会在最后的时间里抱着他,对他说:“你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老天不开眼。”

    在群臣高举着剑要诛王清君侧的时候,也只有这个人会护在他身边,对他说:“皇兄会保护你的。”

    阜怀尧止住了笑,才回神发现两人实在靠的极近,乌黑的发盘绕在一起,就像不安分的小钩子似的,钩得心湖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们对视着,目光纠缠着,仿佛流动着了些什么极隐秘的情愫,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理智已经在警告着不妥,可是身体还是忍不住互相靠近,更靠近这个人……

    突然很想……

    很想……

    很想吻他……

    “万岁爷。”常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传到寂静的室内无疑像是一个平地惊雷。

    阜怀尧蓦地推开他坐了起来,神态瞬间恢复得波澜不惊,冷声道:“何事?”

    “回禀万岁爷,左相李大人求见。”

    “朕知道了,摆驾御书房。”阜怀尧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褶,刚想迈步,又回头拍了拍有些发愣的阜远舟的脑袋,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可能开放太学院的事又有什么岔子了,你先用膳,朕可能不回来了。”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就急匆匆走了。

    阜远舟望着男子白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只觉得兄长的脚步不如往日从容。

    他坐在紫藤靠椅上怔怔的发了许久的呆,明澈的眼睛里似乎有东西在变幻色泽,最后,他伸出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双唇。

    皇兄……

    阜怀尧……

    ……

    阜怀尧说可能不回来,人就真的没回来,阜远舟扒拉着饭粒,味如嚼蜡啊味如嚼蜡~~~终于忍无可忍的把碗筷一扔,往御书房跑去。

    不过……人呢?

    阜远舟左看看右看看,把鬼鬼祟祟准备溜走的常安逮住,恶狠狠问:“皇兄呢?”

    常安无辜:“奴才也不知道啊。”

    “你是皇兄的贴身太监,你不知道谁知道?”

    “万岁爷不想让奴才知道,何况殿下您都不知道,奴才又怎么会知道呢?”常安企图用一堆“知道不知道”来绕晕这位明显暴躁不安的殿下。

    可惜效果不佳,永宁王指骨咯吱咯吱作响,表达无声的威胁。

    常安哭丧着脸,“要不殿下去东宫转转,万岁爷似乎心情不太好。”阜怀尧对阜远舟明显不太一样,也许有事可以让后者帮帮忙。

    阜远舟一愣,“皇兄心情不好?为什么?”

    “万岁爷的心思,哪是奴才能猜得出来的?”

    随手把常安一丢,阜远舟满腹疑惑地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常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有些困惑——皇上和永宁王怎么都怪怪的?莫不是……

    猛地想起某件事,常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宁王此人本就留不得——偏偏刚毅果决的阜怀尧就是对他心软,还似乎,越来越信任他。

    ……

    东宫是太子旧所,如今的天仪帝还没有皇子,里面的东西自然还保留着,除了打扫的宫人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阜远舟走了进来,四周熟悉的景致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庭院里,一株白杏亭亭立立,满树雪白,含苞欲放。

    这棵树,原来已经长那么大了……

    阜远舟轻轻抚摸上粗糙的树皮。

    这是他十岁那年生辰之时阜怀尧是送给他的,那天先帝驾临玉淑宫,德妃随手塞了一堆金银珠宝让他自己去玩,这是他走出冷宫的第一个生辰,德妃没有陪在他身边——以后的每一年都没有,先帝终日病重,德妃忙着和宫妃斗智斗勇,从那之后,记得他生辰的人,似乎只剩下阜怀尧。

    那日阜远舟心情阴霾的出了玉淑宫,漫无目的的在皇宫里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东宫前,正好撞上准备去为他庆贺的阜怀尧。那个男子从认识以来就是冷漠威严的,像是终年不化的冰雪之巅,他却贪恋那种深藏在冰雪表面下的些许细心体贴,就像那时的阜怀尧,看见他孤零零站在东宫外却没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只是让宫人下了长寿面,亲自放到他面前,面上摊着一个双黄的荷包蛋,他用筷子划开,递一半到大皇兄的嘴边。

    阜远舟至今都记得那碗长寿面的味道,记得那个冰雪般的人微微松融的嘴角,冥冥中有些结局竟好像在当时就注定了似的。

    阜怀尧送他一株杏花,让他栽在玉淑宫,他笑笑说:“栽在这里吧,以后还请皇兄屈尊陪臣弟赏花。”

    可惜这株白杏一直不开花,等到开花的时候,他们已经陌生了起来,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还能看到它。

    现在回头看,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竟是只有阜怀尧给他的记忆是真实并且温暖的。

    ——这大概也是皇兄莫名疏离他的那几年他一直在犹豫着如何对付太子党的最大原因吧。

    皇兄……

    突出的树皮刺痛了一下指尖,阜远舟蓦地清醒过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片刻后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

    绕过那棵白杏,他果然看到了漆黑的东宫里头只有书房那里亮着灯,于是偷偷潜到窗边往里一瞧,男子的背影是他熟悉的冷漠而坚毅。

    阜远舟抽抽鼻子——酒味?好浓的酒味!

    书房里。

    阜怀尧的手动得极快,笔走龙蛇,一个个字在纸上飞蹿出凌乱的墨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然后丢开纸,再抽一张。

    惯来平稳的心境也乱了起来,就像很多年前大梦一场醒来时的紊乱——那时自己做了什么?疏远他,远离他,淡忘他,他是太子,谨言慎行是印在骨子里的原则。

    可是,那样的悸动在多年以后重现在自己身上,来势汹汹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想起二弟阜崇临起事不久前做梦惊醒后的决定——心腹之患,不得不除!

    可是……真正看到那个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我要这玉衡万家灯火、江山如画只在我手,要你……傲骨铮铮,尽毁一旦!

    现在,算是做到了吧。

    阜远舟已经疯了。

    他已经疯了。

    笔下的字越来越狂乱,越写越是烦躁,那个人的一颦一笑越来越清晰,文雅的,温柔的,悲伤的,温暖的,笑里藏刀的,可怜巴巴的……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精致的犀牙斗霜狼毫脱手而出,狠狠砸在地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墨迹。

    天仪帝看着那支笔,胸口不规则的起伏了数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忽地有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有些迟疑:“……皇兄?”

    阜怀尧陡然一惊,转身一看,那个颜容丰峻的男子扒着窗沿,露出一双曜石般墨黑的眼,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睫毛不安地闪了闪,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明澈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水雾,想进来又不敢的模样,浑身散发着类似蘑菇发霉的阴暗气息。

    “远舟?”

    现在的阜远舟颇有知足常乐的意味,最近也过得很欢喜,很久没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阜怀尧一时有点愧疚,朝他伸出手,“过来。”

    阜远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诱惑,翻身进来,扑~蹭~,“皇兄~~~”

    委屈哀怨之意不言而喻。

    “怎么跑这里来了?”阜怀尧拍拍他的背。

    阜远舟眨眨眼扁扁嘴,“到处都找不到皇兄……”又迟疑地问:“远舟惹你生气了?”

    阜怀尧一顿,“没有。”

    阜远舟的眼睛还是汪汪地看着他,明澈又干净,看得人自惭行愧。

    “真的没有,是皇兄自己心情不好而已。”天仪帝几乎狼狈败走,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步履有些虚浮地坐到书桌后面,忽只觉倦意丛生。

    “皇兄?”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兄长眼里的似乎是……心虚?

    阜远舟原本想跟过去,可是被满地的纸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嗬,好夸张的纸山!皇兄在练字么?

    而且写得好像是同一句话?见阜怀尧没喝止的意思,阜远舟捡起几张瞅了瞅,随即禁不住一张一张地看下去。

    无情未必真英雄,

    怜子如何不丈夫?

    来来回回都是这十四个字,笔触越来越凌乱,一开始是迷惑,然后是烦躁,最后竟带上了些疯狂。

    这是这个冷漠威严的男子从来没有的情感——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有。

    阜远舟看得又是心惊又是不解,忍不住凑过去问:“皇兄,这是什么?”

    阜怀尧淡淡地看向书桌,“这是父皇临终前给朕的。”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凌乱的桌面果然有一处是干净的,摆着一幅字,上面写的就是这两句话,笔锋温和,的确是先帝的亲笔。

    旁边还有一坛子酒——啧啧,还是烈酒——拍开了封泥空了一大半,难怪闻到一股子酒味了。

    阜远舟更费解了,“父皇……他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有些醉意,天仪帝撑着额头定定地望着那幅字,许久才微微阖上眼,低声道:“朕也不知道……”

    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临死前的欲言又止,断了气息后的不愿瞑目,手心粗糙的白玉指环,没有允许任何一个妃子入葬的皇陵,空着等候主人的另一半棺……

    无情未必真英雄……

    怜子如何不丈夫……

    无情未必真英雄……

    怜子如何不丈夫……

    到底怎么样才是英雄,怎么样才是明君?

    阜怀尧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阜远舟的手。

    他原来真的醉了,只是酒不上面,一贯冷漠的声音开始崩裂,眼里光彩明明暗暗,全是挣扎,“朕不明白……”

    阜远舟惊了一惊。

    “自古帝王家无情,朕从小学的都是如何审时度势,抛开感情来掌控大局……无黑白之分,无明暗之分,无正邪之分,无爱恨之分,无真假之分,一切只以统掌全局为目的,是为帝王心术……朕想成为千古明君,这也分明是父皇的期望,可是朕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留下这两行字……”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为了所爱连江山都不顾,最后依然屈服在帝位的杀伐倾轧中,悔恨终身,相思成疾,撒手朝政,直到临死所爱之人都没有陪在他身边,瞑目不能,只能憾然求一个死后同寝,所以他当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不安定的因素推离身边。

    他有江山万卷如画,何必还要求一个厮守?

    可惜,能挥剑斩断的就不叫情丝了。

    “帝王无己,以万民为己身,帝王无心,以苍生为己心,正衣冠,正言行,正品德,慎,慎,慎……”

    走一步要慎重,走十步要慎重,举手投足要慎重,杀人救人要慎重,娶亲要慎重爱人也要慎重……

    就在他习惯如履薄冰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身边,像山一样可以供他依靠,微微喘息——一座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离开的山,一匹不能驯服的孤狼。

    靠上去,还是推开?

    十六岁那年他选择了后者,六年后的现在呢?

    阜远舟握紧阜怀尧的手,几乎就要忍不住避开他的眼睛。

    一个近乎坚不可摧的人在你面前暴露伤口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下来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竟也会痛苦如斯。

    是谁让你这么痛苦?

    是谁让你心心牵念却又不得死死压抑在心中从不说出?

    若非有所爱之人,你大可按你的原则你的信念扫平天下障碍成就你的千古霸业开创你的盛世太平,你又怎么会如此难过?

    阜远舟扶住他的肩膀,凝视那双裂开冰面的狭目。

    原来冷漠如你也会爱人吗?

    那个被你爱着的人是谁?

    是他还是她?

    他(她)在哪里?去了你身边以外的任何什么地方?他(她)凭什么放任你一个人在这里终日挺直脊梁背负整个天下却连买醉都要躲藏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在醉了之后露出苦苦挣扎的眼神?

    这样的他(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你为数不多的温情?

    阜远舟用力握紧他的双肩,想要质问出口,最后却在看到阜怀尧不适的表情时强迫自己一根一根放松十指。

    “皇兄,”他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仁爱世人是情,亲民如子是情,孝悌忠信是情,爱是情恨是情冷血无情也是情,是人就不可能抛弃感情,戏文里成仙的因为七情六欲贬下凡间的数不胜数,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皇兄,你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心硬如铁?”

    你若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让他(她)站在你身边?

    即使,一如侯门深似海,即使,身在帝位身不由己——你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自私一回?

    阜怀尧忽地笑了,有些讽刺有些冷锐有些薄凉,像是看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朕问你,江山和至爱,你选什么?”

    就像那个千古谜题,不能兼得的鱼和熊掌,你要什么?

    阜远舟没说话,德妃和刘曼弃他而去,江山与他失之交臂,他不知道自己能选什么。

    他似乎选什么都是错。

    他从来都不喜欢选择题,这代表着他在选择得到一样东西的同时,也失去一样东西。

    就像当年他选去争,结果得到了今天的下场。

    阜怀尧弯了眉眼,眉角的红痣越发鲜艳,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冶,那语气,坚定几不可摧毁,“朕选江山。”

    有些人心比天高,一生为权势为帝业,立足上位,执掌天下——而且,觉得理所当然,无所畏惧。

    永宁王不知为何心里一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有些难忍。

    烛火渐渐暗淡,照映着一室凌乱,和两个面对面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人。

    交叠在一起的剪影拖长,竟是一样的单薄。

    “阜远舟……朕不会让你毁了朕的江山。”昏昏欲眠前,阜怀尧蓦地如是喃喃道,眼里似是有道光芒在闪烁,明亮又晦涩。

    阜远舟浑身一震,怔怔抱住他,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他想——阜怀尧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他自己眼里泄露了怎样的秘密。

    ……

    第二十章 当年事

    山重重,水道道,夜深千帐灯。

    将士们都安营扎寨早早入睡了,连晋找了一个粮堆猫着,叼根稻草仰头看天幕星辰万颗,其中荧惑星和毕宿五高高挂着,熠熠生辉。

    他摇摇头,叹道:“果然妖孽当道……”

    阜远舟那个文韬武略的妖孽!偏偏他能干起来又利国利民,还有个阜怀尧帮着他……唉。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懂得看天象测时运。”有个声音突然从背后阴森森冒出来。

    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饶是连晋再大胆都被唬了一跳,险些抄起家伙打过去——之所以没抄家伙是因为他想到目前连家军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阴沉沉的。

    “靠!人吓人吓死人啊!”连晋没好气地白了从身后跳出来的人一眼,也亏他还记得原来的话题,“老子会的东西多着去了。”

    “哦,不好意思。”扮成青六模样的宫清拉下面罩,耸耸肩毫无诚意道歉——他才不会承认他是故意的。

    连晋继续白他,躺下来没说话。

    宫清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想着他刚才那句话,“新帝登基边境太平,什么叫做妖孽当道?”

    “妖孽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不但不害人,还帮人。”连晋咕哝道。

    “啊?”宫清挑眉,“那不是好妖吗?”像《白娘子里的白素贞?报恩的田螺姑娘?

    “不是,”连晋严肃滴竖起手指摇了摇,“是那种帮了人说不定哪一天心情一坏就彻底搞破坏的妖孽。”

    宫清失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品种的妖怪,既帮人又害人?

    “哎,”连晋翻个身,趴在他身边道:“你还记得三爷不?”

    “嗯。”那么一个出众的人想忘记都难。

    “你觉得他怎么样?”

    “唔……武功很好。”

    连晋嘴角一抽,“别对三爷的武功有非分之想了,我是说他人品。”

    “统共就见了那么一次面,我能有多少看法?”习武之人最关注的不就是武功吗?宫清无奈,“我只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行为方面像是个孩子,又不太像。

    连晋撇嘴——能不怪么,那就是一个失心疯病人,一个比正常人都聪明的病人。

    “你说,三爷和爷是什么关系?”

    青衣的男子奇怪:“不是兄弟吗?”他听到那个三爷叫白衣人“哥”的。

    “你觉得他们像兄弟?”连晋的脸色有点诡异。

    “难道不是?”宫清看他。

    连晋头疼状抱头,小小声哀嚎:“我不知道……”

    他就是感觉有点古怪,阜远舟粘阜怀尧粘得不像话,阜怀尧对阜远舟纵容得不像话,总之都不像话啊啊啊——他没有想歪,他真的没想歪!!!

    宫清好笑,又有些不解,戳戳他,“那两位爷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瞎ca心什么?”

    能不关他的事么,他的饭碗就是其中一位爷管着的,万一阜远舟造反了,平定叛乱的人不还是他么?倒霉的还不是他么?——连晋没法跟他解释皇家的事,继续抱头郁闷状——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怎么感觉阜怀尧和阜远舟之间的气氛那么暧昧呢?

    宫清也不管他,仰躺着望天,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样平静的日子并不多,也许有,那时都没这个心静下来看,跟着军队走了几天,和连晋以及几个亲兵说说话开开玩笑,这里的热闹反而让他觉得心神宁静不少。

    连晋郁闷了一通感觉就好多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满天星斗倒映在宫清的眸子里,一眼望去好看的不可思议。

    他暗暗嘀咕几句,现在的武林高手都是以貌取人的么?

    “我说,”

    宫清抬了抬眼皮。

    “明个儿就到锦州首府了。”

    “那又怎么样?”这条是他回家的路,他又不是不知道。

    连晋咕哝:“别乱跑。”

    “啊?”宫大侠觉得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这种嘱咐孩子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连晋认真道:“我知道那个锦州太守刘什么虎奇的挺过分的,但毕竟他是朝廷命官,你可别不能宰了他泄愤。”

    宫清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担心什么,顿时好气又好笑。

    连晋以为他在冷笑呢,赶紧劝道:“爷说替孙家还个公道,就一定会做到,你自个儿别冲动啊,范行知财多势大,不是你能对付的。”

    “你就那么相信那位爷能帮得上我?”

    连大元帅自然打包票:“那当然了。”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他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所以说你别冲动,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宫清定定看着他。

    连晋被他看得有点后背发毛,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干嘛?”

    “要是我宫清得轮到你来说教,”他挑起一边嘴角,“还不如趁早抹脖子得了。”

    这不靠谱的家伙还是先管管自己吧。

    说完,宫清就好心情地拍拍屁股跳下粮堆走人。

    连晋在原地恨恨咬牙——万岁爷快帮他破案报仇吧啊啊啊!他就不怕老担心这混蛋还有血海深仇没报死不瞑目而没敢下重手了!!

    ……

    阜怀尧和阜远舟当夜是在东宫过夜的,即使喝醉了,多年前就开始代父参加早朝的天仪帝还是在晨光熹微时就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下意识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他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有些怔忪。

    ——这是,住了多年的东宫的寝宫。

    阜远舟抱着他蜷缩在他身边,很没有安全感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他喝醉了?阜远舟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阜怀尧凝神想了一下,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似乎……自己一直在和谁说话?

    “皇兄?”阜远舟也被他的动作弄醒了,揉揉睡眼朦胧的眼看他,“还不到早朝的时辰,你不多睡一会儿?”

    “你昨晚来的?”阜怀尧问。

    阜远舟爬起来甩甩脑袋,彻底清醒,见自家兄长没有什么异样,就知道他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说不明白的失落。

    跳下床去桌上端了杯一直温着的热茶,阜远舟递给他,道:“嗯哪,远舟找了很久了呢~~没想到皇兄居然在喝酒。”

    阜怀尧喝口茶,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常安来过?”

    “没啊,皇兄找他?”阜远舟扁扁嘴,表示对皇兄一大早惦记着常安的行为的不满。

    “咳咳咳……”阜怀尧被呛了一下,“衣服你换的?”

    “嗯哪~~~”阜远舟表情天真无邪。

    天仪帝的脸色瞬间有点诡异,“朕昨晚做什么了?”

    阜远舟仰头想了想,“皇兄问我选江山还是至爱。”

    阜怀尧动作一顿。

    “我说不知道然后皇兄说你选江山我说为什么皇兄不回答还要逼我选一个我说不选皇兄说不能不选我说江山是皇兄的我怎么能选皇兄说……”

    “停停停!”阜怀尧被他一连串的我和皇兄绕的有点晕,暗自唾弃自己问的是什么蠢问题,“然后呢?”

    阜远舟摊手,“然后皇兄就睡着了。”

    阜怀尧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幸好,不然再干出什么蠢事他的兄长形象就全毁了。

    “皇兄,”阜远舟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贼笑,“洗澡的时候远舟发现皇兄肚脐下面有个胎记哦~~~蓝色的~~~”

    阜怀尧霎时间猛咳。

    ……

    常安最近很舒心,因为不知什么缘故他们家万岁爷终于不理永宁王了,具体表现为万岁爷金口难开沉默寡言见面都没给一个好脸色,宁王撒泼打滚殷勤讨好卖萌装可怜等一切招数通通无效。

    群臣最近很纳闷,因为永宁王殿下老跟着天仪帝上早朝上御书房上议事殿,不是在角落就是在屋顶呆着,偶尔……唔,频繁蹦出来,虽说他非常积极发言解决了不少难题,可是阜怀尧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可怜了那些启奏国事时和天仪帝对话的大臣们被背后灵瞪得汗毛齐齐向皇上问好,声音都抖啊抖。

    可是看起来永宁王又不像是失宠了,这情形,倒像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于是大家伙儿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因为不仅被看光了某人还不知死字怎么写地把胎记的事说出来……这种原因阜怀尧会把它一辈子埋死在肚子里的!谅阜远舟也不敢说出来,所以天仪帝乐得看他每天在上蹿下跳。

    一不小心看到自家万岁爷挑起的笑意,常安恨不得自戳双目——爷哪里是不理宁王了,根本就是在耍宁王玩玩而已,人还比以前高兴多了!

    早朝后,议事殿。

    “不可能!”礼部尚书卫铎对着长史安在季拍案而起,“家世不限出身不限这个可以商量,但是怎么能年龄也不限?”

    礼部侍郎付生一边提醒卫铎别惊驾了一边摇头,“开放太学院招收寒门弟子是好事,可是也不能肆意乱来啊!”

    太学院祭酒岳衍默(祭酒是主管太学的教育行政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校长。)不如卫铎激动,但也是脸色不好看,“太学院一向规定贵族子弟在十二到十五岁入学,三年内完成学业并且获得举荐机会,难道如今你们要给我送一批出身寒门的老头子进来吗?”

    老幼搭档,标榜玉衡皇朝怎么尊老爱幼吗?!

    长史(丞相属官)安在季道:“十几岁的人年少气盛,岂不是会把太学院弄得乌烟瘴气?何况为了以示公平,不就应该减少限制吗?”

    “安大人此言失妥,”吏部尚书宗正道,“所谓英雄出少年,人就是要年幼才是可塑之才,年少气盛不也意味着意气风发,可以大展宏图吗?”

    兵部员外郎余阆道:“按宗大人的说法,那年纪大的都可以不必来参加科举了。”

    宗正皱眉,“老夫并无此意。”

    端明殿学士燕舞道:“余员外郎,断章取义是不对滴。”

    卫铎继续暴躁:“科举都有限制,娼奴罪者不能参加,现在太学院什么都不限制,大家还来参加科举干吗?不全都来太学院为十几个名额挣破脑袋了吗?!标榜公平也得看情况啊!不是吗!!?”

    太学院管吃管住管举荐,皇帝都会去视察视察,被相中了就一步登天,谁不想来?科举三年四试,竞争激烈残酷,多少人一辈子就耗在考场上了?礼部掌管典礼、教学和科举,两方面哪里出了差错都是他们的责任。

    礼部尚书这句话砸在议事殿里,砸得吵闹的众人一阵寂静。

    屋梁上,永宁王一脚屈起一手搭膝,一袭墨蓝双龙抢珠锦服,袖口和衣摆用雪白的丝线细细密密纹上了银龙穿水腾云的绣饰,金冠黑髻高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