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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海飞尘第9部分阅读

    倒是让他的父亲得以永享侠名,顺理成章地统治江湖一辈子了。那……又究竟是对还是错?

    怅然一叹,他无语地望向窗外渺远的苍穹。每一种“如果”,都可以演绎成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只不过,真实的人生中没有“如果”,选便是选了,做便是做了,无论过后是庆幸还是懊悔,都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一切重来。

    不知这般恍恍惚惚地出神了多久,忽然,一阵异常的喘息声把他游离现实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光所及处,只见原本安静打坐的清秋脸色突然红得可怕,眉头紧揪了起来,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喉中不时地发出一声声无意识的呻吟,看来似乎难受极了。

    “不好!”他陡然一惊,忙一个箭步跨到清秋身前,伸手去触摸她的腕脉想探明她的内息是否走入岔道,不料手刚碰到她的身子,竟觉得像是摸上了一株仙人掌,无数来源不明的细小力量刺得他满手生疼,毫无防备之下,他不禁轻“嘶”一声缩回了手。

    瞬间的诧异后,他蓦地明白,应是清秋的内息运行出了严重的问题,现在她的内力正以分散成无数个小点的奇异形式泄漏出来,由于泄漏的速度快,力度强,所以他接触到时,感觉就像被一把针扎到似的疼痛不已。

    想通个中缘由后,他顿时急了,如果任由情势这般发展下去,别说她这一身功夫不保,恐怕连性命都会有危险,惟今之计,必须尽快把她的内息导入正轨,才能避免产生那样严重的后果。

    心念及此,他立即凝神提气,力贯双掌按上她的背心要|岤,这次他有了思想准备,虽仍觉掌心刺痛,却硬是忍住了疼没有缩手。

    他与清秋师出同门,内功底子本是一路,《易天心经》又是他们的本门武功,所以尽管心经上的武功他并不全懂,但怎样替清秋挽回走错的真气,他心里还是有数的。问题是,他不久之前才受过重伤,现在纵然日常行动已无碍,可一动内力就够戗。

    不过坚持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便觉头晕眼花起来,又过了片刻,他的胸腔间陡然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喉头一热,不由自主地呕出了一滩猩红。他心知不妙,但事关清秋生死,即使明知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他也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放手。

    渐渐地,他的胸口痛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又是一汪逆血涌了上来,这时,只听门口“悉索”轻响,一个惊异的男声随之而起:“宫主她怎么了?”

    来的是白天武。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的事务都是他代清秋作主,但每日也会定时来向她汇报一次。今天他过来以后,已在静心园外等了些时候,但一直不见清秋出来,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他也管不了什么礼节避讳的,就自作主张走了进来,不料见到的竟是这样一番情景。看到地上的血,他以为清秋不知如何了,顿时急得变了脸色。

    见白天武到来,蔺宇涵顿时惊喜万分,忙开口道,“快帮我……”

    话未说完,他方才强压在喉间的鲜血便又溢出了嘴角。

    白天武也是行家,见状立刻明白了几分。“我来!”他赶紧上前替下了蔺宇涵。初觉那触手如针之感,他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多少能猜想到其中原委,因此他并未多问,即刻转向蔺宇涵道:“你别说话,怎么做,指给我看!”

    蔺宇涵喘息着点了点头,随即退到一边,以手势示意白天武将清秋的内力导向何处。

    如此指点,本是不易理解,但白天武与清秋相处三年,对无极门的武功多少也有所了解,再加上对清秋超乎寻常的关怀让他的领悟力如有神助般涌现,因此一步步做来并无差错。不多时,清秋的内息终于稳定下来,面上无意识的痛苦表情也渐渐消失了。

    “可以了吗?”扭头望向蔺宇涵,白天武小声问道。

    蔺宇涵伸手探了探清秋的脉息,略一思索后轻轻点头。

    白天武慢慢收回了内力,随即长吁口气,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上。他前一阵也受过伤,所幸伤药来得及时,又不似蔺宇涵般因外伤大量失血,所以恢复得较好,不过,大伤初愈之后一下子动用那么多内力,此时的他也已是疲惫不堪了。

    “她应该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才会清醒,我看得可对?”擦着额上的汗,白天武朝和自己一样靠着墙坐在地上的蔺宇涵投去了询问的一瞥。

    “白护法好眼力!”休息了这么段时间,蔺宇涵气血略平,总算敢开口说话了,“多亏你来,否则,我和秋妹怕是要同归于尽了……”

    “想得美!”白天武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们的君子之争还没结束呢,我怎么可能允许你破坏规矩,就这么和宫主共赴黄泉做对同命鸳鸯?”

    蔺宇涵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地道:“说的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我们这对敌手……合作得还挺不错,我是真没想到,那样……你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第一,我不是笨蛋!”白天武的唇角也微微扬起,“第二,我们目标一致……”说到这里,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忽又变得朦胧起来,神情复杂地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目标一致是没错,但“标的”只有一个,终是无法两全其美的。蔺宇涵心一抖,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方才因强用内力而受创的脏腑似又疼痛得更加厉害起来……

    原形毕露(一)

    自经历上次死里逃生的惊险波折之后,清秋倒是因祸得福悟出了修习心经内功的正确方法,这个月起,她正式开始了与世隔绝的闭关修炼。为防备蔺长春的突然来袭,仙宫各堂均严阵以待,外松内紧地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而“多灾多难”的蔺宇涵则在那以后内伤复发,又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因为知道他为宫主付出的一切,仙宫部属都很照顾他,扁盛才精心为他配制了补养身体的药物,又以针灸之术助他调理气血,小翠则在旁衣不解带地伺候他。半个月后,他终于又能行动自如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离清秋预计的出关之日也不过剩下十来天了。这天,蔺宇涵起床梳洗完毕,刚刚推开房门,只见海棠和小翠一路拉拉扯扯地奔了过来,两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明显的惊惶之色。

    “蔺公子……”海棠一见他便扬声欲呼,却被小翠一把捂住了嘴。

    “怎么了?有事吗?”他心弦一紧,快步迎上前去。

    “没事,我跟海棠姐闹着玩儿呢!”小翠嘿嘿一笑,手掌仍死死按在海棠嘴上。海棠焦急地挣扎着,两人又扯作了一团。

    蔺宇涵拧了拧眉,直觉地感到不对劲,忽然,他的耳际隐隐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几许凌乱的呼喊呵斥。

    “是……我爹来了?”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别乱猜……”

    小翠拼命摇头,海棠却趁她分心之际一把拽开了她的手,一口气说道:“没错,就是蔺盟主来了。他在外面放出了风声,说宫主是无极门的叛徒,不仅欺师灭祖,残杀同门,还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结果各大门派的武林人士都跟着来了,说什么要讨伐我们!他们现在已经闯过了谷口的毒瘴林,又破了谷中的纤云阵,钟堂主不在,留守的简副堂主阻不住他们,白护法和莫护法只好带其余四堂的人出去应战了!”

    “海棠姐!”小翠急得直跺脚。话音未落,只见蔺宇涵已转身回房拿了佩剑,出门就向谷口奔去,她在他背后焦急地呼唤了一声,可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就你多嘴!”眼看事情已无可挽回,小翠懊恼地冲着海棠嚷嚷起来,“他的身子还没全好,怎么能让他出去冒险呢?再说来的是他爹,你叫他怎么办?这不是存心为难他吗?”

    “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没准只有他能阻止得了他的父亲呢?”海棠讷讷地解释了一句,看着小翠火冒三丈,珠泪欲滴的样子,她若有所思地凝起了眼眸,“小翠,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他了?莫非……”

    海棠暧昧的眼神和语气让小翠没来由地好一阵心慌。“我怎么了?你别乱猜!”她烧红了脸,跺着脚背过身去。

    一直以来,她对蔺宇涵日渐深切的关怀都是情不自禁,却从未深思过自己的心态变化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这一瞬,骤然被海棠点破的心事把她给吓住了,无所适从的她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就在小翠为自己朦胧的心事烦恼着的时候,出云谷间早已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由于蔺长春利用西南分舵弟子被毒杀之事在江湖上大肆散播飘尘仙宫作恶多端,意欲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的言论,许多与无极门结盟的门派为了确保自身的地位和利益,也纷纷参与了这次讨伐,像神刀门这类惯于趋炎附势的门派自是不落人后,而鹰扬帮的韩中天因为已经以蔺长春的亲家自居,也自告奋勇地前来助其一臂之力。

    一时间,山谷中尽是东一处西一处捉对厮杀的人群。醉叟提着个酒葫芦,在人群中左一穿,右一插,专挑敌方之人的错处下手。他出手并不重,不是挠人痒痒,就是喷人一头一脸的酒,打斗之中的玩笑意味十足,不过倒也大扰对方的军心,帮着仙宫诸堂牵制了不少敌人。

    纵观全场,最为触目惊心的就是白天武和莫红绡联手与蔺长春展开的恶斗。

    上次白天武与蔺长春单打独斗,吃了不小的亏,这次有莫红绡相助,情况就大大不同了。当初,纪飞雪曾经传授过他们一套双剑合壁的“流云剑法”,一正一反,相辅相成,两人联手,威力可增强数倍,远远胜过两个人本身功力的叠加。因此,骤遇这种打法,仍是空手以对的蔺长春一时间也被压制住,占不到半点便宜。

    然而,蔺长春的武学造诣毕竟要胜过他们许多,交手一段时间后,他便渐渐摸出了一些门道。心念一转间,他突使怪招,猛地变掌为爪,十指如钩地向莫红绡胸前抓去。

    这一下若被抓中,难免衣衫破裂,春光乍泄之祸,莫红绡脸上一红,顾不得原本的进退方略,慌忙后跃数步,远远地避了开去。

    谁知,蔺长春这一手本是虚招,迫开莫红绡的同时,他突然身形急转,双掌齐出朝白天武当胸劈了过去。前番清秋的脱逃,蔺宇涵的重伤,这两笔帐他全都算在了白天武头上,因而对其恨之入骨,莫红绡的死活他无所谓,白天武他却是非杀不可的。

    失去了莫红绡的相助,若要以硬碰硬,白天武岂是蔺长春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他手中的长剑立刻被蔺长春刚猛的掌风劈飞,胸前顿时门户大开。

    莫红绡经历了适才一险,惊魂犹自未定,可眼见白天武势危,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喊一声“小心”,纵身飞扑过去,想也不想就挡在了他身前。

    眼看着这致命一掌就要落在莫红绡的身上,忽见一人疾掠而至,长剑一颤,竟奇诡地钻进了蔺长春绵密的掌风圈子里,直直点向他的腕脉,迫得他不得不撤掌退开了一步。

    蔺长春恼怒地看向这个坏了他大事的不速之客,杀机正涌上心头,可随后却惊愕地叫出声来:“涵儿,是你?”

    原来,及时赶到迫退蔺长春的正是他的儿子蔺宇涵。他腹上中的那一剑伤口极深,如今不过刚刚结痂,刚才用力过猛,牵动得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此刻,他只能气喘吁吁地倚在树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初知儿子无恙,蔺长春先是一喜,可当他略略定神,想到儿子方才所使的那一招奇异剑法竟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从不曾见过时,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他。

    联想起姚枫曾跟自己说过的话,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几乎让他不敢相信的答案随之跃然而出:《易天心经》!这出人意料的精妙剑招正是来自他始终没有得到的《易天心经》后半部分!

    “涵儿,可以跟爹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面色一寒,缓缓向儿子逼近过去。

    蔺宇涵吃力地站直了身子。他知道父亲已隐约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强抑下凌乱的心绪,他鼓起勇气迎上了父亲凌厉如刀的目光:“爹,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蔺长春的脸色更加难看。

    “三年前就有了怀疑,这些年……一点点证实的!”蔺宇涵痛苦地合了合眸。

    “好小子,我可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深的城府!”恍如当头挨了一棒,蔺长春铁青着脸喘息道,“那么,《易天心经》……”

    “已经回到了应该拥有它的人手里!”

    蔺宇涵睁开眼睛,心痛地看着父亲:“爹,你不要再想把它夺回来,它本来就不属于你!为了强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已经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你收手吧,秋妹答应过我,只要你肯悔过,她会原谅你的……”

    “啪”的一声,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蔺长春怒不可遏指着儿子咆哮起来:“秋妹,秋妹,你这个逆子,为了冷清秋那妖女,竟然出卖你的亲生父亲!你给我听着,立刻把《易天心经》交出来,再杀了那个妖女,否则的话,我蔺长春就没你这个儿子!”

    火辣辣的疼痛烧灼着蔺宇涵的面颊,血的腥甜在他的口齿间缓缓蔓延开来,面对着盛怒的父亲,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咬紧牙关,用沉默昭示着自己的坚持。

    原形毕露(二)

    眼见儿子的固执之态,蔺长春不由得窒息了一瞬,盛怒间,他的耳边恍惚回响起了妻子龚秀菊临终前的殷殷叮嘱:“长春……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孩子啊,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爹的一片苦心呢?”

    无声的呐喊中,他的心痛得起了一阵痉挛。

    他是二十岁那年带艺投师的,投入无极门之前,他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帮派小头目,妻子龚秀菊十六岁嫁她,跟着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好不容易熬到他在无极门有了些出息,还没来得及过上一天好日子,就因积劳成疾过早辞世。弥留之际的龚秀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那时,他握着妻子的手含泪起誓,会竭尽所能去爱他们的孩子。

    自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别人有的,儿子一定要有,别人没有的,他也要想方设法帮儿子得来,他要把妻子没享受到的一切统统奉献到儿子面前,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儿子就把自己为他付出的心血踩在脚下任意践踏,还振振有辞地来跟他作对,这实在是让他寒透了心。

    正心乱如麻间,忽见姚枫神色惶急地从远处跑来,慌慌张张地喊道:“大师兄,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没出息!”蔺长春心里正烦,不禁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

    姚枫顾不得计较他的态度,擦着额上的冷汗顿足道,“大师兄,出大事了!逍……”

    “蔺长春,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三年前图谋弑师,陷害手足,如今还想逼儿子与你同流合污吗?”

    忽然,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自谷口由远及近传来。说话之人似乎身体极为虚弱,嗓音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他语中带怒,且透出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闻者肃然起敬,若是宵小之辈,则不免心虚胆寒了。

    蔺长春闻声脸色大变,霎时间惊慌失措地倒退出好几步去。

    “大师兄!”姚枫赶紧抢上前搀扶,可他自己此时也是面无人色,手脚发冷,浑身哆嗦不已。

    “蔺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中天诧异地看了他们师兄弟一眼,正疑惑不解间,却听四周霎时间人声鼎沸起来:

    “逍遥子!你们看,那不是逍遥子前辈吗?”

    “哎呀,逍遥子不是三年前就被冷伯坚父女害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呢?”

    “他真的是逍遥子吗?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呀?”

    凌乱的呼声中,两个精壮汉子抬着一顶简易竹轿健步如飞地走来,坐在轿子里的是一个须发灰白,满面伤疤的老人。老人的身子微斜地靠在椅背上,手脚都无力地耷拉在身前,似是四肢瘫痪的样子。

    跟随在轿后的是北智堂主钟笑离和他的部众,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严肃而沉重,眉宇间似乎还凝结着强行压抑的愤怒。

    蔺宇涵心头一震,目光牢牢凝固在轿中老人的脸上,眸底浮起了一层朦胧的薄雾。定了定神,他快步走到轿旁,翻身跪倒,颤声道:“不孝徒孙蔺宇涵叩见师祖!您老人家……受苦了!”

    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是昭示了老人即是逍遥子的事实,各派门人议论得更加激烈了。

    “孩子……”在两旁轿夫的扶持下,逍遥子老泪纵横地挺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向蔺宇涵伸出手去,“好孩子,师祖什么都知道了!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不,我真的……没做什么!”蔺宇涵摇摇头,轻握住了老人的手。他试图挤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可苦涩的泪水却偏偏难以自抑地渗出眼角。

    他知道,随着师祖的到来,父亲的罪行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他不后悔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却逃不开身为人子的难堪与愧疚,此时的他,惟有任凭心痛一阵阵地泛滥肆虐,却不敢再看父亲一眼。

    “蔺长春,你这大义凛然、铲j锄恶的戏也该收场了吧?”逍遥子猛然抬起头来,悲愤的烈焰烧干了他眼中的泪水。

    “我真是后悔啊!三年前发现你偷练毒功,残害无辜的时候,我就该用门规来处置你,可我偏偏狠不下心,一次次的想给你机会改过。就是我的优柔寡断,害得伯坚枉送性命,害得秋儿含冤莫白,也害得涵儿为救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更害得西南分舵那些弟子再遭你的毒手!如今,我不会再容忍你胡作非为了,我要把你的罪行公诸天下,让武林同道们看清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在各派群雄惊疑的目光中,逍遥子厉声控诉了蔺长春令人发指的罪行。从其当年为恐罪行败露,如何在他的茶水中下毒,事后却嫁祸给冷伯坚父女,到后来为了得到《易天心经》,又如何将他救活,却挑断了他的手脚经脉,把他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之中。说到激愤处,老人浑身颤抖,几乎已是泣不成声。

    悲愤过后,逍遥子收敛了戚容正色道:“前些时日,西南分舵数名弟子被毒杀,这一定又是蔺长春为了陷害秋儿,煽动各派帮他铲除隐患而故伎重施!诸位武林同道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检视那些尸体,他们是死于冥王教的奇毒修罗丹,而非夺魂散!”

    稍稍一顿,他继续解释道:“中了修罗丹之毒,症状虽与服下夺魂散极为相似,但经历了十二个时辰的假死期后,死者两腋下会各留下一个铜钱大小的毒斑。毒斑深入骨髓,就算尸体已经腐化,在残留的骨殖上也找得到!”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转,向蔺长春投去了凌厉的一瞥:“三年前,你私下将冥王教的毒经据为已有,如今这世上,除了已死的冥王之外,会用修罗丹的应是仅你一人了吧?”

    逍遥子的话音方落,各派门人立即哗声大作。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侠名素著的蔺长春竟会是这样的人,但逍遥子在武林中辈分极高,威望更甚,他们就算可以怀疑世上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怀疑逍遥子。更何况,逍遥子满身伤痕,手足瘫痪的状况明摆在眼前,难道他会为了陷害徒弟而把自己摧残至此吗?

    霎时间,众人看着蔺长春的眼光全都变了味,从前的崇拜和敬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愕、愤怒与鄙夷。

    众人中情绪最为激动的是差点和蔺长春结了亲家的韩中天。怒视着至今一言未发的蔺长春,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地吼道:“你倒是说句话呀!逍遥子前辈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蔺长春冷冷地瞥了韩中天一眼,又移眸望向各派门人,那种透着森森寒气的目光让所有被他扫视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震耳欲聋的笑声惹得山林颤动,群鸟惊飞,骇人的笑声中,他以往的儒雅气质一扫而空,浑身散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疯狂和暴戾之气。

    笑罢,他双眉一敛,冷睨着逍遥子傲然道:“老匹夫,我真后悔,当年一时失策,留得你这条残命来坏我的大事!好,算你狠,你的那些指控,我照单全收!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呢!”

    他的这番话不啻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对授业恩师狂傲无礼而又刻毒绝情的态度更是令人咋舌。

    一时间,人群中骂声四起,韩中天更是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斥道:“好你个蔺老贼!老夫居然让你这张道貌岸然的假面具给骗了,稀里糊涂地来给你充当打手,若非逍遥子前辈来得及时,险些就要铸成大错!哼,幸亏我的宝贝女儿还没有嫁进你的家门,要不然我死了都没脸去见韩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他转身大步走回部众聚集之处,断然下令道:“从此刻起,我们鹰扬帮绝不会再助纣为虐!我们要帮逍遥子前辈铲除蔺长春这个武林败……”

    “类”字尚未出口,只见他身周的土地骤然隆起,四柄长刀毫无征兆地从地底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胸口、背心和两肋之下。

    凄厉的惨呼声中,鲜血随着拔出的刀刃四散飞溅,韩中天踉跄着回过身去,咬牙切齿地指向蔺长春:“你……”不及说出第二个字,他只觉眼前一黑,立时浑身瘫软地载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了

    原形毕露(三)

    “蔺老贼,你害死我们帮主,我们鹰扬帮与你誓不两立!”鹰扬帮众群情激愤地围上前去,仙宫诸堂中隐约有一人奔出队伍冲入了他们之间,只是在混乱之中,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

    “胆敢与蔺盟主为敌者,杀无赦!”

    这时,空际飘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随着一阵地动山摇,无数身着青黄红白四色服饰的蒙面人如幽灵般从树上、地底、乱石间等处涌了出来,顷刻间各占一处方位,每处均以一头戴铜面具之人为首,把谷中群雄团团包围了起来。

    “诸位在决定何去何从之前,最好先考虑清楚了!否则……他就是你们的榜样!”蔺长春负手而立,冷哼着瞟了韩中天的尸体一眼,微微眯起的双眼中绽出了嗜血的寒光。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蔺长春是有备而来,早就在谷里埋伏了一支奇兵,一时间不由得骇然四顾,人人自危。

    “蔺老贼,别以为你有这些狐群狗党,我们就会对你屈服!”痛失帮主的鹰扬帮率先表明了立场,在副帮主洪英杰的率领下与包围他们的蒙面怪人展开了激战。

    此时此刻,各派群雄或是出于义愤,或是考虑到蔺长春声名已毁,与之为伍必将成为武林公敌,所以大多数门派都加入了战团,甚至大批无极门弟子都倒戈相向,但也有一些人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腼颜投向了蔺长春,其中自然少不了胆小怕事又想攀龙附凤的焦泽以及他率领的神刀门。

    双方较量的过程中,由于蒙面怪人人数众多,且个个武功高强,联手而攻的战术又极为奇特,出手反抗的各派门人占不到半点便宜,不消片刻便死伤惨重,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见此情形,钟笑离面色凝重地走到白天武和莫红绡身边,沉声道:“蔺长春带来的那些人不简单,他们用的是天地四方阵的战术,各派门人只怕要吃亏。两位护法,你们看,我们该怎么办?”

    白天武沉吟了一下道:“他们先前虽与我们为敌,但都是出于误会,如今真相大白,蔺长春是大家共同的敌人。依我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你说呢?”他侧目看向莫红绡。

    “我赞成!”莫红绡立刻表态。平时她虽爱与白天武抬杠,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否则也坐不上右护法这个位子了。

    “好!”白天武一颔首,果断地对钟笑离道,“现在宫主不在这里,我就做了这个主了。钟堂主,你精通阵法,本宫弟子就交由你指挥,全力协助各派迎敌!”

    “属下遵命!”钟笑离一抱拳,迅速地转身履行他的职责去了。

    率领那些蒙面怪人的正是昔日冥王教的四冥使——天冥使牟中岳、地冥使欧阳珞、日冥使蒙虎啸、月冥使水芊芊。

    当年,冥王教因作恶多端遭到正派武林人士的围攻,那次行动时,无极门恰因逍遥子闭关潜修而没有参加,但心机深沉的蔺长春却私自前往,趁着冥王教与各派两败俱伤之机坐收了不少渔人之利,其中包括吞没了冥王留下的毒经和武功秘籍,并以同情者的姿态收服了死里逃生的四冥使。

    这些年,隐藏起来的四冥使暗中为他训练了这支谙熟天地四方阵的奇兵,留待他征服各派,称霸武林之用。

    钟笑离虽听说过天地四方阵,但真正的阵势也是生平从所未见,一时之间要破阵是不可能了,他只能凭平日的功底即时应变,和副堂主简平川一起指挥各堂弟子也分成四路用飞星阵阻敌,自己居于主位带阵。

    交战数合之后,有一招,他与守北方的月冥使水芊芊擦身而过,这一瞬间,他禁不住心头一跳,前不久在栖凤坡曾有过的奇异的感觉再度深深攫住了他。更奇怪的是,他发现对方从面具背后透出的目光似也慌乱地闪烁了一下,还未与他交手便匆匆退避开去。

    他抑制不住想一探究竟的冲动,心念电转之际,冷不防地纵身上前,挥出紫金短戟便向对方的面具划去。“喀喇”一响中,水芊芊的花容月貌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果然是你!”钟笑离如中雷击地一震,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水芊芊呆了呆,随即如遇鬼魅般尖叫出声,惊慌失措地掩面而逃。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给我把话说清楚!”刷白着脸怒吼了一声,钟笑离竟情绪失控地弃了自己所守的主位衔尾追去。

    双方阵中突然各有一人弃守,所有人都怔住了。蔺长春反应奇快,当即身形如电地入阵补上水芊芊留下的空位,横了带阵的牟中岳一眼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牟中岳领会了他的意思,阵法即刻发动,失了主帅的仙宫诸堂和各派群雄应付不及,阵脚顿时被打乱。简平川急喊着“大家不要乱”,想要越过人群去代替钟笑离带阵,可混乱中却是举步惟艰,难以成行。

    见仙宫诸堂和各派群雄兵败如山倒,不消片刻便有数人血染尘埃,一直无所适从地守在逍遥子身边的蔺宇涵再也无法袖手旁观,立即提剑掠入阵中站到了钟笑离原来的位置上。

    他略懂阵法,刚才又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此刻按照摸索出的些许规律带动身旁之人进退,居然不消多时就扭转乱局,重新守稳了阵势。

    凭着从《易天心经》中悟得的奇招,他在带阵的同时牢牢缠住了蔺长春,一见父亲有对哪个人下手的意图,就立刻抢先一步挡在那人前面,让蔺长春始终不能得手。

    “小畜生,难道你就非得与我作对不可吗?”蔺长春双手的骨节捏得“格格”作响,逼视着儿子的黑眸中绽放出了怨毒的寒光。

    “爹,如果你还要杀人,那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强忍着牵动旧创的疼痛和体力不支的虚弱感,蔺宇涵倔强地堵住父亲的去路,毫无退缩之意。

    “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当真下不了手!”

    忍无可忍的狂啸声中,蔺宇涵只觉掌间一轻,长剑竟被父亲劈手夺了过去。剑光快如闪电地迎面而来,一阵冷痛随之倏然入体。

    他惊愕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成串的血珠从自己的心口处渗出,顺着抵于其间的剑刃倒流而下,而手握长剑的父亲眼底没有一丝的怜悯,目光冷酷得让他晕眩了一瞬。

    这一刻,四周的惊呼声都似已模糊得遥不可闻,心碎的苦笑中,失去了反抗信念的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对于父亲的执迷不悟,他已经无能为力,如今惟有寄望于父亲在杀死自己之后,情绪多少会受到影响,那样的话,仙宫诸堂和各派群雄或许还能有求生的机会。

    就在他闭目待死之时,忽然,一道青索自后而来缠向他腰间,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拉开了数步,与此同时,一道蓝影掠过他的头顶,带着一片水银泻地般的光辉飞身迎向蔺长春。几番兔起鹘落之后,一簇碎帛如雪片般四散飞去,两道人影随之分开。

    站定后的蔺长春脸色一片铁青,右边的一条衣袖竟已齐肩而去,□的手臂上横贯着一条殷红的血痕。

    “宫主!”

    看清来人后,山谷间不禁欢声雷动。

    站在蔺长春面前的正是手持银芒剑,俏脸生寒的清秋。猎猎风中,水蓝色丝裙轻舞飞扬,但衣衫主人纤细的身形却如渊停岳峙般凝立在原地,其气定神闲、飘然若仙之态与蔺长春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蔺长春看看清秋,又看看自己的手臂,状似疯狂地低吼着。

    “蔺长春,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易天心经》武功!”清秋秀眉微挑,曼声应道,“只可惜你多行不义,注定没有资格拥有它,只能成为被它惩处的对象!”

    蔺长春顿时哑然,脸色惨白地抖作了一团。

    “秋妹……”蔺宇涵捂着胸口吃力地走到清秋身边,目光惶然地在她和父亲之间游移着,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清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向他投去了安慰的一瞥,随即转向蔺长春道:“看在涵哥哥的面子上,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马上解散你的狐群狗党,过来向师祖请罪!”说着,她反手把剑背在身后,缓步向蔺长春走去。

    “不,不!”蔺长春步步倒退,目眦欲裂地拼命摇头,“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绝不会!”

    突然,他撮唇吹出一声怪哨,山谷间霎时腾起了一片铺天盖地的黑烟。

    “烟雾有毒,大家小心!”

    听闻扁盛才的急喝之声,清秋无暇顾及蔺长春的去留,立即指挥众属下掩护各派弟子迅速撤离。毒烟散尽后,所幸无人伤亡,但蔺长春和他的手下们早已趁乱遁去,一场激战就这样不了了之,匆匆忙忙地暂时拉下了帷幕。

    情有千结(一)

    一片耀眼的光亮中,水芊芊吃力地张大了针刺般疼痛的双眼,茫然地四处打量着,许久才弄清自己正背靠岩石坐在一条小溪之畔。

    “我……这是怎么了?”揉揉兀自有些疼痛的额角,她努力地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对了,在出云谷中交战的时候,她遇上了飘尘仙宫的北智堂主钟笑离!

    钟笑离?没错,他现在是叫这个名字,自她绝情而无耻地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改叫这个名字了。

    “不要脸的贱妇,笑而离弃之,毫不可惜!我钟万棠自今日起,就改名为钟笑离!你走吧!滚啊!滚——”

    她的耳边不觉清晰地回响起了十年前自己离开他的那天,他含泪狂笑着丢出的决裂之语。

    郁郁地苦笑了一下,她记起了自己弃下天地四方阵落荒而逃的经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随后就追了出来,她在陌生的山谷里被他追得无路可逃,然后……一阵五内俱焚的剧痛中,她瘫倒下去,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她十余年来每隔两个月便会经历一次的痛楚,可是……这一次的发作,不该这么快的啊?也许,是强烈的刺激促使它提前发作了吧。

    她虚弱地瑟缩了一下——这个刺激的确不小,当她的面貌无从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时,她真的恨不得天上立刻掉下块石头把自己砸死。

    “老天,你为什么还要让我醒过来?为什么不让我就这么死掉算了?”颓然把脸埋进臂弯,她懊恼而无助地抽泣起来。

    “你会怕我,就证明你还没有忘记我们的过去,你会流泪,就证明你的心依然活着!那么……你就不该是个一心想要去死的人!”

    冷不防地,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她一惊回头,只见钟笑离正目光凄迷地看着她,缓步向她走来。

    “万棠……”恍惚中,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他的本名,旋即如梦初醒地惊跳起来,本能地转身欲逃。

    “你休想逃!”钟笑离横身拦住了她,愤然道,“当年你死活不肯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只把他说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我还以为……你真的能从他那里得到我给不了你的幸福,所以才放手,没想到你竟然……”

    语声一滞,他那烈焰燃烧的眸底瞬间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自责和心痛:“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勇气追查到底,要是早知道你跟的是冥王那老魔头,我死也不会让你走!他根本就是个疯子,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女人恐怕你数到下辈子都数不清……”

    “住口!别说了!”水芊芊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如纸,“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你满意了吗?求求你别再说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中,她踉跄了一下,精神崩溃地跌倒在地上。

    此时的情绪失控,加上刚才昏迷中痛苦而恐惧的梦呓,还有那满身不堪入目的疤痕,已经让钟笑离彻彻底底了解了她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本就是他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