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谄媚得冲他喊道,“哥哥。”
“嗯,乖。”少年看着她,很是满意地笑道。
024 烟火繁盛
“哥哥,还有吗?”梁灼快速吃完了手里的烤鸡,伸出油乎乎的手抹了抹嘴,仰起头十分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嗫喏道。
“没有了。”少年懒懒一答,又身子一越蹿回了树上,声音温和道,“什么东西都要适可而止,切莫贪恋妄溢。”说完,从树上扔下一方雪白的帕子,道,“擦嘴。”
“哦。”梁灼很是乖觉地拿起那方雪白的帕子看了看,终于还是朝自己油乎乎的嘴巴上揩去,没办法吃人的嘴软,叫她擦嘴就擦吧,她拿着帕子使劲地在嘴上揩来揩去,帕子有一股很是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曾经闻到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都没有人教过你怎样擦嘴么?”那个少年看着梁灼横着和自己的一张嘴巴有仇似的擦嘴法,很是无奈,皱了皱眉头,闪下身来,拿过梁灼手中的帕子,动作十分轻柔地抹了抹她嘴角上的一点油渍,淡淡道,“女孩子总该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梁灼毕竟也不是个真正的五岁幼童,听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的一番话,不禁脸刷地一下羞红了,想起自己自从重生以后一直过着颠肺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周遭窘困的环境让她早已经忘了自己原来是个女孩子,让她早已经忘记了矜持,忘记了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矜贵,现在的她为了不被初蕊夫人赶走,更是要每天不分白天黑夜的苦练一大堆她根本无心想要学的剑术,即使这样也还要饥一顿饱一顿,她哪还有什么资本去矜持,她哪里还会被别人当做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去对待,心里满腹的委屈此时此刻却被这个少年一下点破,不觉又恼又羞,眼睛里忍不住泛起泪光,一把推开了那双正在替自己擦嘴的手,扬着小下巴赌气道,“就不好好擦嘴,就不好好擦嘴,怎么了?”
“好了,别难过了,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那个少年被梁灼猛地一搡,也没有生气,目光反而更加柔和了几分,含笑道,“而且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哼!”梁灼气呼呼地撅起嘴,横瞪了他一眼,气哄哄道,“你不要哄我了,我知道我现在很丑,一点也不像女孩子!”
“怎么会呢,你一点也不丑的。”那个少年依旧微笑着,双手往后一背,犹如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突然拿出一簇簇灼灼似火的鲜花来,递到梁灼面前,轻声道,“记住,你笑起来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是吗……”梁灼怔怔地看了看少年手中捧着的那一簇红如烈火的鲜花,不由得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摄人魂魄的花卉,那样的颜色就好像是鲜血里浸过一般,也从未有人赠送过她鲜花,重生以后,有些人对她很好,有些人对她不好,可是他们都是喊她阿丑。
阿丑、阿丑,在他们眼里自己也是很丑陋不堪的吧。
梁灼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美丽的花,心底软了起来,涌过阵阵的暖意,那花微微带着点清谈的芬芳,低低掠过鼻子,那样美好而清新的香味,已经足够挽回一个少女的矜持,梁灼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低声道,“是给我的?”
“当然。”他轻声道。
“为什么?”梁灼不解,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花,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因为每一个女孩都应该像这些鲜花一样得到她们应有的呵护。”他看着她,眸色沉静如梦里的湖泊。
“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问,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缓缓地伸出手去,微笑着从那个少年手里慢慢地接过那簇花,脸轻柔地蹭在那些花当中,拿着花的小手微微颤抖起来,是么,是这样么,每一个女孩最终都会得到她们应该得到的呵护?
“每一个女孩都会得到她们应有的呵护。不过在此之前,她们要更加学会爱惜自己,像爱惜这些花一样。”那个少年并没有回答梁灼的问题,忽而很是温柔地看着梁灼,斟酌道。
“唉……”梁灼看了看眼前这个暖如春风的少年,摇了摇头,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你衣食无忧,所以才会讲出这些话吧……”
“呵呵。”那个少年并没有回答梁灼的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笑得很无奈,笑得也很甜蜜,道,“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外界的环境对于我们自身而言只是一道道不同的屏障而已,做人应该首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懂吗?”
梁灼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她虽然不是五岁的女童,但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的话也太隐涩了些,简直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倒像个七十岁的老学究,不由得扬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好了,我要练剑了,我可不能和你比啊,我亥时要是完不成初蕊夫人交代下来的任务,就又要挨饿受冻了……”说完很是不满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好像整天也没什么事的少年,心里哀叹命运的不公啊。
“好吧,你继续。”少年将那把梁灼丢在地上的风华剑捡了起来,拿给梁灼,转身又跳回了桃树枝上,斜倚着,假寐起来。
“喂——”梁灼叫道。
“不许叫喂,小孩。”
“哥哥。”
“乖。”
“哥哥?”
“嗯?”
“你有没有什么秘密武器心法口诀之类的让我可以把这本剑谱里的招式全部都学完?”
“有。”少年略一沉思,张口答道。
“真的?”梁灼的眼睛立马变成桃心状,哈喇子直流地看着树上的少年,她就知道这个少年不简单啊,嘿嘿嘿,太好了。
“嗯。”少年答道。
“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啊!”梁灼一听,对着树上的少年激动地大吼大叫道。
“你过来一点。”少年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梁灼,开口道。
梁灼立马噔噔瞪小跑了过去,身体贴着树干,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你听好了,三个字。”那个少年从树上微微俯下身,嘴角颇具玩味地笑了笑,
“嗯嗯嗯!”梁灼拨浪鼓似的拼命点着头,两眼放光。
那少年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声音低沉,对着梁灼一字一顿缓缓道,“接——着——练!”
“你!”梁灼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树上的少年,恨恨道。无奈那少年早已转过身去,背对着梁灼舒服地睡起觉来,梁灼看着真是又生气又妒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大骗子!”只好甩了甩腿,拿着风华剑又风风火火地练起来。
“嚯嚯嚯”
“呼呼呼”
“嚯嚯嚯”
“呼呼呼”
梁灼瘦小伶仃的身影在整个花开园里闪来闪去,鸡窝似的头发继续在风中掩煞群芳,傲然冲天,一张稚气未开的小脸虽然总是气冲冲的却是充满着斗志和蓬勃的朝气,树上的少年直起身来,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女娃,忽然想告诉她,其实,你更像一只翩然而飞的血色蝴蝶。
正午浓稠的阳光正慢慢地消退,随着风华剑一剑一剑在空中划过的凌厉声,天边金灿灿的光芒逐渐变得绯红起来、深红起来,红彤彤地染遍了整个花开园,连着花开园里满园的桃花,微风拂过,花香如海,梁灼感觉就如同做了一场酒红色的梦。
酒红色,天地皆醉。
也许是吃过了烤鸡比较有动力,下午的剑术一招一式练起来,梁灼也不觉得乏味了,边练着还边唱着自己自创的蘑菇歌,得意的想,原来她也是有人欣赏的,虽然那个人有点小讨厌,不过看在他竟然喜欢自己唱歌的份上,梁灼决定就冲着那个人如此独具慧眼便不和他计较了。
“一朵小蘑菇啊,两朵小蘑菇,三多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梁灼手持风华剑在花开园里忘我地练起来,哗哗哗,风拂过,满园的桃花都缩起头来,这个丫头是要疯了,赶紧藏起来,藏起来。
“哇哇哇,我练完了,我练完了!”梁灼挥剑完成剑谱上的最后一个招式,上蹿下跳的在花开园里疯叫起来。
她叫了好几遍,见周围也没有什么反应,她挠了挠头屁颠屁颠地走到那棵老桃树下冲上面喊了喊,也没有人回答,又走过去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见确实是没人,心里又不禁一阵失落。看来这个花开园又剩下自己一个了。
她很是伤感地抬起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站在那,说不出一句话来。向来冷冷清清除了桃林瀑布映在月光底下幽幽的光芒外再无其他的花开园,突然之间所有的桃树枝上都挂满了灯笼,一盏一盏,颜色鲜艳,像一朵又一朵盛开的桃花,接天蔽日地在梁灼眼底绽开。
梁灼愣在那,看着满园的灯笼,开心地又蹦又跳,“唔,好漂亮,好漂亮!”
她向来是怕黑的,可是由于没有人照顾着,自己硬着头皮在这花开园里练剑虽然依旧害怕却也慢慢地习惯了。
也许,有时我们如此矜贵,正是因为有人在那一直娇宠着,毕竟只有被人呵护的疼痛才会越来越痛,被人心疼的眼泪才会越来越疼。
连小孩子都知道,如果大人不在,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拍一拍就算了。
梁灼现在骤然见到这些灯笼,就像自己一个人时摔疼了的小孩得到了大人的嘘寒问暖,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花开园里挂满了无数盏精巧别致的桃花灯笼,一盏一盏,圆不隆冬的,很是可爱。远远望去,如同人间喜庆而繁闹的街市,这种充满了世俗烟火的桃花灯笼,喜庆而丰盛,就好像记忆之中,父王为自己庆祝生辰时的光景,只是那样的幸福时光已经离自己太遥远了,遥远到,连梁灼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无端臆想的一个梦境?
可是不管怎样,在看到这样星星点点的绯红光芒时,梁灼的心里还是暖暖的,忍不住有种想哭的感觉,就好像感觉到久违了的家的感觉,即使她很明白,这样美丽的灯笼并非为自己特意而设的。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映着花开园漫天的红光,走到那棵老桃树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簇她第一次收到的美丽鲜花,将一张小脸轻柔地蹭在上面,沉默不语,不笑也不叫。她就那样蹲坐在那棵老桃树下迟迟不肯回去,她想这个梦可以再做得久一点,久一点。
她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受到别人的礼遇,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很矜持的出现在那个哥哥的面前,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女孩子的样子了。
她想着,她还是梁子雄怀里抱着的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家境富裕平实,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所有的人都捧在手心里,当做宝贝。她会每天穿着崭新漂亮的新衣服,姿态优雅地吃饭,不会像现在这样饥不择食,狼吞虎咽,不会被那个哥哥说自己没有女孩子样子。
她还是梁府可爱的郡主,被人疼惜着,骄傲而矜贵,她会如同手中的这簇鲜花一样美丽,她会有很多人来送她鲜花……
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那个那么疼爱自己的父王现在在哪里,她不知道到底是谁要那么残忍的杀害自己,她看着头顶上空黑漆漆的夜空,忽然觉得无比的孤独,觉得整个世界如此空洞而虚妄。
现在多好,一切重来,孑然一身,她还只有五岁,她也可以继续假装下去,起码这样疼痛会缓解一点。
“烟波水生寒,梦里忆人入江南,笛声断,桨声残,岭上梅花去未还。仍未还,仍未还,梦里一片秋水寒,杨花落,子规啼,灯影瞳瞳处,良人还未还?”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唱起来,这是一支小时候母后教给她的曲子,当时学的时候很是淘气,总也不肯好好学,故而从未在母后身前好好唱过,不想今日父王母后都不在身边,却倒又一字不差地全唱出来了。
梁灼轻轻哼唱着,声音婉转凄清,完全不似先前唱小蘑菇时的活泼玩闹,她依然乱蓬蓬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摆动,歌声却与她那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完全不符,那样的声音,在灯火通明的花开园里寂寥而广袤地幽幽响起,犹如极地冰山之巅上盛开的一朵美得纤尘不染的雪莲。
背后人影微微晃动,愣了片刻,仿佛沉浸在她的歌声里,忽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梁灼还在那一遍一遍的唱着,直到冷风吹的脸上彻底地冰凉了,心底才稍稍地暖了一些,是人,总免不了要难过的,可是再难过却还一样要过,凌迟处死也要过,抵死缠绵也要过,所以排解了一下以后,梁灼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甩甩胳臂甩甩腿,在脑袋里飞快地将剑谱上的那些招式过滤了一遍,又扛起她的风华剑一副大王叫我来巡山的架势,边走边大声吼道,“一朵小蘑菇啊,两朵小蘑菇,三朵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
梁灼自己主动找到了初蕊夫人那,让她验收自己的学习成果,初蕊夫人端坐在上面,梁灼不明白她怎么可以永远那么淡然,怎么可以那么不带一丢丢的世俗烟火味,有时候梁灼甚至觉得如果初蕊夫人不说话的话,简直和挂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她也只有在心里这么偷偷地腹诽一下下啦,因为光从榆画和尘幻兮平时的言听计从上以及她对自己这样魔鬼般的培养当中,梁灼已经知道初蕊夫人远不像她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要是惹恼了她,一定会很惨,很惨。
梁灼风风火火地将剑谱上的招术一一演示完了,见初蕊夫人还没有发话,心里不禁七上八下起来。
过了一会,初蕊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灼一眼,既没有训斥她也没有夸她,只是淡淡道,“可以了。”
不过对于梁灼来说,这三个字就已经是最大的褒奖了,这三个字所带来的最大的现实利益就是马上就有美味可口的饭菜送过来,而且说明今天晚上自己也可以早点睡觉了。梁灼咬着唇拼命忍住心中的狂喜,躬身拜了拜,一路开心地小跑回来。
“青菱——我——回来啦!青菱——我——回来啦!”梁灼还没到门口,就开始高兴地嗷嗷嗷乱叫起来,等一脚踹开了门,立即蹭掉两只鞋“忽地”一下飞上床,大声喊道,“青菱——我回来我回来啦!”
“哦,吃的已经给你放在那底下的抽屉里了。”青菱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微微露出个小脑袋来,半睁开眼,迷迷糊糊道。
“我不是回来偷吃东西的!”梁灼翻过身趴在青菱耳朵边上大声喊道,“我今天是提前完成任务回来的!死丫头!”梁灼说完很是得意地拧了拧了青菱的耳朵,尖声道,“还不快起来好好给我祝贺祝贺啊!”
“啊——好疼!”青菱撅着嘴,睡眼惺忪地慢慢坐起来,头也没抬,轻声嘀咕道,“有什么可祝贺的,明天不还是要起早……”
“青菱!”梁灼怒气冲冲道。
“哇呜,阿丑好厉害!阿丑最棒了耶,阿丑今天竟然提前回来了,真是要好好祝贺一番哦,哇呜,阿丑最棒,阿丑万岁!”青菱立马条件反射眼冒桃心娇声娇气道。
“好了,也用不着这样嘛……”梁灼低着头在那得意洋洋的抿着唇偷笑,看上去却是一副羞答答的小玫瑰样,心里其实早已经乐翻了天,正喜滋滋地陶醉在青菱铺天盖地的称赞中,突然目光一寒,有所觉悟地看了看旁边,发现青菱那个小家伙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钻进了被窝美滋滋的睡起来。啊,太可恶了,简直太可恶了,青菱她怎么可以这么敷衍的夸人呢,她怎么可以天天那么无情地踹着别人的屁股喊别人起床,自己现在却睡得和一头猪一样呢?
“青菱!”梁灼飞天一脚,犹如晴天霹雳的大喊道。
结果!!!
被梁灼一脚踹到地上的青菱很是无奈地翻了个身,又继续旁若无人的睡起来。
“啊啊啊!!!”梁灼抓狂地看了看那个千古奇葩,只好很是无奈地耷拉下头,乖乖地从床上爬下去,啃吱啃吱地将这个眼见越来越剽悍的小家伙又重新搬回到床上,很是无奈地看了看她,吱溜一声钻进被窝,对着那张可爱极了的小脸闭起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周五周六断更,周日正常)
025 槐安浅夏
“起来,起来啦!”
“嘭——”
“嘭嘭嘭!”
“嚯嚯嚯”
“呼呼呼”
“一朵小蘑菇啊,两朵小蘑菇,三朵小蘑菇啊,四朵小蘑菇,一朵小蘑菇啊……”
日子在青菱的晴天霹雳吼中一天天来到,梁灼伴着霞光拽着夕阳搂着夜色在花开园里一日一日地挥舞着,一日一日地哀嚎着,索性习惯成自然,花开园里的那些鲜花嫩蕊们也已经习惯了梁灼的狂风暴雨似的摧残。
这一天是梁灼学习剑术的最后一天,初蕊夫人说一个月以后,梁灼就要学习舞谱。梁灼对着那副万年不改的美人图,心思恍惚起来,倒也没有注意初蕊夫人下面说的什么话,只听见了那激动人心的一个月以后,那就是说,那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就可以有一个月的休息时间了,也就是说她再也不用过着每天起的比青菱早,睡得比青菱晚,还要天天被她的无影神脚踹,还要眼睁睁地每天看着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非常人睡眠,也就是说她自由啦,也就是说……
梁灼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心里激动地咕嘟咕嘟直冒泡泡,差点就要匍匐在初蕊夫人的脚下,大声喊道,您老人家说了那么多废话,就这一句最经典,最永恒,最永垂不朽遗臭万年啊!
“阿丑?”
“在!”
“你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
“那下去吧。”初蕊夫人沉吟了一会,抬起手朝梁灼微微摆了摆,很是无力的样子。
梁灼没有注意到这些,屁颠颠地跑了出来,迎面撞到刚来灵界时第一个见到的那个尘幻兮,尘幻兮长高了许多,面上表情越来越严肃,目光直接从梁灼头上飘过,熟视无睹地从梁灼身边高昂着脖子走了过去。
“尘——”梁灼还没来得及打得出的招呼停在半空,自己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自嘲地笑了笑,没关系,人家是初蕊夫人的得意弟子,自己这个被顺道捡回来的小屁孩怎么能和她比呢,不生气,不生气。
梁灼这样一想,释怀地笑了笑,又重新一蹦一跳地往住处跑去。我可爱的小青菱,我回来啦!
“青菱——青菱——青菱青菱青菱!”梁灼在离住处还有老远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开始撕破嗓子一声连着一声,叫魂似的大喊起来,以此来表现她的激动。
“怎么了,又提前回来了。”青菱整日浸滛在她一惊一乍的涛涛攻势下,越来越淡定,坐在桌子旁边,边用一个小钳子剥着核桃边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头也不抬道。
“不是啊,你猜猜看嘛。”梁灼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青菱身边,嘻嘻笑道。
“不猜。”
“你猜猜看嘛”
“好吧,你求我,求我猜猜看。”
“我有病啊!”梁灼没好气道。
“呃……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青菱这才扭过头,边嚼着嘴里的核桃,边打量着气得鼓着腮帮子的梁灼,嘴角一扬,恍然大悟道,眼睛里闪烁着一抹狡黠的光。
“你,你给我站住!”梁灼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朝青菱追过去。
“你追啊,追不到这钱就归我了。”
“不可以,那是榆画给我们两个一个月的银两啊!”
“怎么不可以,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钱呢。”
“那个,等我有钱了再还你!你你你,先把钱袋还给我!”
“你现在不就有钱了嘛,就还了我吧,嘻嘻。”
“青菱!”
“在,哈哈”
……
初夏的暖阳里到处回荡着青菱和梁灼追逐打闹的叫骂声、笑声、耍赖声、哀嚎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像那一晚那挂满了整个花开园的桃花灯笼一样,充满了世俗烟火的气味,但是梁灼喜欢这样的气味,平素庆喜,时光安稳而绵长。
梁灼所期望的生活也无非就是如此,心中有所牵绊,有所归依,有所温暖,和一人,一屋,一室灯光,一锅暖汤,一阵嬉笑,就着这热腾腾地俗世烟火,将这凡俗一生走完。
“唉,阿丑,在想什么呢?”青菱一屁股坐下来,背靠着梁灼气喘吁吁道。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梁灼看着前面雾气缭绕的白烟,用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青菱,努了努了嘴道。
“记得啊,我们上次就差点饿死在这嘛。”青菱看了看那个依旧哈欠连天的店小二,哈哈大笑道。
“是啊是啊,我们现在又回来了……”梁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忽然觉得命运真是爱开玩笑,一会儿让她们俩饿得奄奄一息,一会儿又让她们陡然间钱包鼓鼓起来,想来当日在这里饿得气息焉焉的时候,她们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回来。
“不管了不管了,先去好好吃一顿再说。”青菱说着一把拉起梁灼就要往前面的一家酒楼走去,边走还边嘀咕道,“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无钱明日泪。咱们还是先享受一番吧。”
“小二,把你们这最拿手的菜都给我们送上来,快去快去!”青菱一上去就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拉着一头雾水的梁灼坐在对面,一边挥手有模有样的叫起小二来。小二来了,瞟了一眼梁灼和青菱,见不过是两个小娃娃,不免心中起疑,面上犹带着三分笑意,僵硬道,“客官,咱们这的菜可都不便宜,不知两位小客官身上可曾带着足够的银两?”
“喏,够吗?”青菱鼻子一哼,从腰上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锭金子,斜睨着那面色讪讪着接过银两的小二一眼,冷笑道,“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若是我们不拿出钱,你还不让我们吃不成?”
自古以来,有钱的都是大爷,那店小二眼看这两个女娃娃出手如此阔绰,不由得面色难看下来,心知这样的人不是自己可以得罪得起的,连忙弓腰赔笑道,“不敢,不敢,是小的的错,是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这就下去给二位客官上菜去。”边说着边左右开弓轻掴了自己的脸几下,方才??笑着弯腰离开。
经这一动静,四周正在吃饭的人不免都向梁灼她们看过去,眼里神色,不一而说。有的觉得这两个小娃娃一定是天潢贵胄,好生羡慕,有的觉得无非是仗着父母的钱财作威作福罢了……
梁灼被那些人的目光看得脸上灼灼发烫,低着头对青菱悄声说道,“青菱,要不我们换一家吃吧……”
“为什么要换?不换。”青菱想都没想脱口答道,说完指了指窗外给梁灼看,“你看江上的那人,真是好看得紧……”
梁灼无奈地笑了笑,顺着青菱指的方向探出头去望,只见窗外不远处的江面上隐约有一个男子,隐在雾里看不真切,只是青衣素服,手执长笛,远远看去,觉得绝尘出世,令人心情愉悦。
“好看吗?”青菱的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鼻子伸到梁灼眼下,俏皮道。
“嗯,好看。”梁灼心不在焉的答道。
“哈哈,你也觉得那人头上戴的那朵花好看吧,那待会我们一人买一个去。”梁灼吐了吐舌头,头趴在桌子上,笑嘻嘻道。梁灼迎着窗外射进来的淡淡暖阳看她,真像一个瓷娃娃,那样纯净透明。
梁灼再抬头去看,原来青菱叫自己看的并非刚才那个男子,而是江面边上的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姑娘,穿着粗布衣裳,头上簪一朵海棠花。
“好啊,待会给你满头都簪满花,好不好?”梁灼对着青菱望过来的黑漆漆的眼睛,笑了笑,心底觉得暖和。
不一会儿那个小二上来,端上来一桌子的菜,青菱一看到这些菜,立马亢奋起来,拿起筷子左戳戳右翻翻,忙乎得不亦乐乎,要真说吃还真没有吃上多少。
那家酒楼叫什么名字,梁灼已经记不清了,大抵也不过是世间任意一所普普通通的酒家,木质的梯子,走上去咯吱咯吱响,有店小二,有一些总是有事没事来坐下来喝上几杯的闲散之人,有窗子,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寻常的人。
所以,那家酒家叫什么名字,梁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槐安城上那样的酒家太多、太多。
那天的阳光很好,像化开的饴糖,她和青菱酒足饭饱以后都忍不住泛起困来,眼皮直打架,渐渐地两人都趴在那张油腻腻的桌子上睡着了。
周围是人们划拳吹牛哭诉叫骂的嘈杂的声音,一声一声鼓动着耳膜,渐渐地,又如同海浪一样慢慢退了回去,然后又涌上来,一下一下。
梁灼鼻子间还能闻得到桌子上传来的大蒜和洋葱的味道,还有一股子鱼腥味、茄子油腻腻的甜腥味,一切那么熟悉,那么踏实。
她和青菱只是拿着榆画给的钱偷跑出来玩一会,玩一会,玩过以后还要回去的。
那天她醒来以后人已经不在那家酒楼了,而是躺在江面的桥板上,桥板生硬而浑臭,带着来往过路人身上千差万别的混合气味,梁灼觉得心底钻心地疼,睁开眼,一滴水沿着鼻梁骨往下滑去,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最后变成千千万万滴水交汇在脸上,来来回回的冲刷着,如同千年万年无怨无悔任人踩踏的桥板。
那天下了大雨,所以梁灼并没有哭。
她全身浸泡在雨水里,风吹过,冰凉刺骨,她的嘴角忽而浮出一个极是冷淡的笑容,犹如一朵在狂风暴雨中夭折的海棠花。
对,海棠花。
梁灼扭过头去,看到青菱的脸浸泡在雨水里,她似乎还在睡梦中,脸上带着恬淡的表情。
梁灼努力张了张嘴,吃力喊道,“青菱——”
那是八月未完的夏季,天空还是会突然下起无休无止汪洋肆意的大雨,还是会涂抹着漫天姹紫嫣红的霞光,荷花在相思湖上一碧千里,万里飘红。
他,那个让自己喊他哥哥的少年在漫天大雨中手执一柄竹枝伞,从瓢泼大雨中缓步走来,在梁灼的头顶撑起一方清明,他笑,小小的虎牙,“从今天起,你还是梁灼。”
那日,梁灼脸上的疤痕突然之间不复存在了,她的脸很是光滑,隐隐约约中已能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
那天,梁灼知道一个人无论重生多少遍,本质也不会改变的,一个人无论多么素心寡欲,有些人还是要找上门来,还是要找你的麻烦。
梁灼动作轻柔地扶起青菱,将她驮在自己身上,不让任何人帮忙,更不让那个少年帮忙。大雨滂沱。那个少年的伞遮不住横飞肆意的雨水,雨水打在梁灼身上,像鞭子一样疼,像一条条鞭子一样抽进她的心里,她看着青菱,青菱还没有醒,脸色第一次那样煞白,她突然害怕起来,第一次那么害怕,怕失去一个人。
她娇小的身体在雨中簌簌发抖,但仍然坚持要自己背着青菱。
“阿丑,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要做一个平凡的人,三餐一宿,寿终正寝。”
“好,那我陪着你。”
……
你不是说要陪着我的么,怎么可以不遵守承诺?你个疯丫头,你个大骗子!
梁灼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骂着,脚步吃力地往前迈着,天空晦暗,大雨如同密密匝匝无数的银色丝线,交织而下。
进到那间茅屋里面,梁灼环视了一下,确实简陋,可是却又收拾得十分素洁温馨。
“哥哥,怎么样才可以救活她?”梁灼将青菱小心地放到茅屋内的黄杨木床上,抬头看着这个少年,一字一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如此笃定他一定知道如何救活青菱。
少年并没有立即答话,只是看了看梁灼,眉头微微一皱,沉思良久道,“这个我并不知道,不过我这里倒有一样东西,可以暂时使她留一口气。”那个少年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玉色小瓶递到梁灼手里。
“也许有一个人能够救她。”
“谁?”
“这世间灵力最高的人。”
“谁?”
“许清池。”
“哦,为什么?”
“因为桃姬曾经跟我说过灵术可以颠倒生死,惑乱爱恨,倾覆天下。”
“你想得太简单了。”
“你可以不陪我。”
“好吧,我陪你。”
天地都安静,只剩下雨水匝地的清脆声,小茅屋里点着一星子灯火,橘黄|色柔和的颜色,令人觉得心底踏实。那个少年在炉子边煮面,简单的阳春面,一碗素面,几滴油瓢子,几片碧绿的菜叶,却是好吃的紧,梁灼连吃了两大碗,抹了抹嘴,有些尴尬地朝那个少年笑了笑,转头爬到床上准备睡觉了。
梁灼躺在床上,青菱就躺在她的身边,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动也不会动,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梁灼往里面挤了挤,贴着青菱微闭上眼,心底潮湿。
晚上,江面上的风大,屋内的烛火一闪一闪,梁灼感到害怕,起了身,却见那个少年举着烛火推门走了进来,笑着说,“别怕,我就在外头。”
他的脸映在恍恍惚惚的烛火里,有一瞬间梁灼觉得自己在哪里曾见过他。
那一夜,梁灼知道即使风浪再大,她也可以安然睡去。
026 曼珠沙华
“其实,除了许清池,还有一个人也能救她。”那个少年回过头来,对着正埋头赶路的梁灼讲道。
“谁?”梁灼两眼放光,噔噔瞪跑上前睁大了眼睛问道。
“你自己。”那个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怔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梁灼。
“我?”梁灼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张口道,“我怎么能救她,我要是能救我早就救了,算了算了,你要是不愿陪我去找许清池就算了。”
“你当然可以救她,你的体质本来就特殊,加上你手上戴着的紫玉灵镯,只要稍加练习,救青菱还是很容易的。”
“真的?”梁灼脸上流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来,眸子神采奕奕。
“真的。”那个少年浅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要多久,要是十年半载的我看我还是去找许清池算了。”梁灼一听,兴奋地一下子跳起来,不过跳过以后又立即清醒了,喃喃道。
“反正比找许清池好,首先放着子虚崖外严密的结界不说,你就算见着了许清池,你就肯定他一定会帮你,就一定能帮得了你?”那个少年踱着步子意味深长道,“灵术竟然可以颠倒生死、惑乱爱恨、倾覆天下,那肯定也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而这些代价并不是所有灵力高强者都可以办得到。”
“哦……比如?”梁灼走到船艄上,高昂着头,滴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个看上去很是知识渊博的哥哥,好奇道。
“比如青菱,你来救她就会比许清池容易一些,快速一些。”那个少年的眸子敛着满江的水波,淡淡道,“因为她是你心中最记挂的人,最重要的人,是你可以为其死为其生的人,这一点即使旁人灵术再高超也做不来,灵术最重要的还要有灵气。”
“哦,那我怎么才可以救她呢?要等多久?”梁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船艄上的这个男子,衣服朴实、样貌朴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人觉得他是那样卓尔不群。
“你需要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好好学会七情谱,然后不断地收集纯度较高的亡灵,再用你灵力中的亡灵之泪在下一个农历七月让冥界幽冥谷中的曼珠沙华全部盛开。”那个少年看着梁灼顿了一顿,“到时,那些曼珠沙华自然会牵引青菱的魂魄回到肉身。”
“是么,那幽冥谷是什么地方啊?还有冥界,我又没死,怎么去冥界啊?对了对了,曼珠沙华是什么样的啊?”
“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在此生无法触及的彼岸,卸下所有记忆,落为黄泉。”
“哦,好凄凉的一种花……”梁灼拍拍屁股沿着船艄坐下来,双脚耷拉在下面晃来晃去,眼神里泛起些微的哀伤,“哥哥,你怎么会知道这种花呢”
“因为我以前也救过一个人。”
“用曼珠沙华?”
“嗯。”
“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哥哥,那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梁灼扭头看着这个少年,突然涌现出女人的八卦精神来。
“是个调皮鬼啊,又淘气又爱闯祸又任性又爱哭鼻子。”
“啊……哥哥救的人竟然这么讨人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