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是想娶我徒弟?”
想不到襄墨阳极快的点出,太子长琴神色也是一顿,便起身起来对着襄墨阳作了一揖,沉声道:“既如此,在下便也直言。晚辈心系杳杳,以后定会珍之、惜之。还请前辈应允此事。”
襄墨阳也不避开,泰然处之的受了太子长琴也一礼,漫不尽心的敲了敲棋盘,语气悠然从容:“你可想好了?杳儿不比凡人不过百年光阴岁月,此后有千年乃至万年,你当真可以做到一如既往,匪石匪席?”
太子长琴淡笑颔首:“岁月悠长,若有杳杳相伴,长琴求之不得。”
襄墨阳依旧看着眼前的棋盘:“你说你想娶她,但是你又为什么想娶她?”襄墨阳终于抬起脸,浅笑着看他,颇有一股审视的意味,摇着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
太子长琴沉吟片刻:“这世间再无一人如杳杳一般知我,长琴心系与她,自然愿意照顾她一生。”
襄墨阳一边低头推敲棋局,一边“哦”了一声,淡淡道:“你觉得她懂你?”他思忖着,又接道:“我却不这么认为。”
太子长琴落子的手一顿,眼底少见的闪过几丝疑惑。
襄墨阳道:“她不过是喜欢你,所以能理解包容你的一切。可杳儿加上去这辈子也没有三十岁,她心智向来单纯,我并不觉得她现在就能够真正懂你,或许很多事情都要你多加照拂,你做的事情她不能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了解,你所谓喜欢她,便是因为觉得她懂你,若是这样,怕是少说这近几十年间都会失望。”他用酒盏敲了敲桌子,又抬头,唇角有几分浅淡的笑意:“若是如此,你当如何?”
太子长琴觉得有些惊讶,一转又变得释然,摇头道:“她竟还是一直担心此事,这却是长琴的不是。”
见他点破,襄墨阳也含笑的看着道:“不说是她,我也十分好奇。”他放下棋子,腾出一只手抵着前额:“她还这么小,年纪连你我的零头都及不上,许多事都无法通透明白,处事也不够稳重。才艺方面,我并不多做要求,是故,她在山里只有没心没肺的开心学了十足十,其他的算不得太好。画画会一点,我与她下棋总是每天变着法的悔棋,书虽然也念得几本,但是一定没你的多,琴,也不过是会弹几首曲子,算不得多好听。”
太子长琴低头看着棋局,淡笑道:“杳杳还小……诸如阅历,不能强求。至于无论是琴棋还是书画,若她喜欢,长琴自然愿意此后细心教她。至于她不愿意学,也是无妨。”落了一子再道:“长琴以后自然会护她一生,若她一直如现在这般每日愉悦开心,便是再好不过。”
襄墨阳放下了原先一直捏在手里的棋,挑眉道:“好,此事算过。那我再问,你可愿意此后只她一人?”
太子长琴觉得襄墨阳这问题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笑:“虽不知前辈何故由此一问,但长琴此生,只杳杳一人足以。”
襄墨阳依旧没有落子,反倒摇头叹息:“回答倒真好听,若真能做到,杳儿能遇见你运气倒真不错。”
太子长琴摇头:“并非,能得杳杳倾心于对,是长琴之幸,自然该当的如此相待。”
襄墨阳挑眉,对他回答不置可否,只是神情看起来却比之前的要愉悦很多。手一点,便把一桌的棋收在袖中。
太子长琴有些微讶:“这棋还未走完,胜负未分,前辈便做弃了吗?”
襄墨阳摇头道:“还差十步和棋,你一直敛着攻势,多有顾忌,此局不下也罢。”
太子长琴顿了顿,还未再说什么,襄墨阳已经起身敲了敲边上的画着的图,忍着笑道:“听够了?听够了就快出来。”
画中女子手似乎一僵,最后慢悠悠的从画里走出来,随之出来的还有表情微妙的韩晏。青杳杳从画里出来的时候眨了眨眼,似乎还带了几分眼泪,她揉了揉眼睛,表情无辜又生动。
襄墨阳垂着头问:“听明白了?”
青杳杳忙不迭点头。
再问:“还有什么疑问?”
拼命摇头。
襄墨阳笑着叹息,扶着额拍拍她的脑袋:“哎,为师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要为你操心此事。”
青杳杳别开眼,目光缱绻的看了看太子长琴。
他正坐在那里,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对着青杳杳笑的温柔。她只觉得面上一烫,便垂下了头,又别了回去。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低着头头小声道:“谢谢师父。”
……
从襄墨阳房里出来的时候,窗外已升上了一轮明月,青杳杳一直揉搓着衣角,站在花树下,红着脸默然无语。
太子长琴体贴开口:“杳杳?”
青杳杳立刻捂着心,艰难道:“我紧张,特别特别紧张,你让我缓一缓。”那时襄墨阳带了太子长琴进屋之后,她和韩晏相看无言,最后他似乎回忆起什么,拉了她绕到一座墙的后面,提着她的领子就把她丢了进去。未料,最后却是入了一副画里面,她正觉得奇怪,便听见边上传来的声响。一回头就看见想墨阳和太子长琴站在面前,吓的她动都忘记动。
然后,便听到了襄墨阳问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听一听十分不错,虽然有些不厚道,纠结过后,最后还是好奇战胜的道德,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竖起耳朵听着。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席话。
回想起来,青杳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扬了扬头,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一眨就出来了。
太子长琴轻轻替她拂去,柔声道:“怎的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青杳杳眼泪流的更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细声的理直气壮道:“你刚才和我师父说的太好听了。”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把她抱在怀里,带着笑道:“这便算好听了?杳杳倒真好哄,以后遇见口蜜腹剑的坏人,可如何是好?”
青杳杳眨了眨眼,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着看。笑嘻嘻道:“且不说坏人,你会一直……如你说的一样一直陪着我吗?”
太子长琴揉了揉她的发,眼神温柔:“自是不会骗你。”
“那就是了。”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映着他的模样,缠绵缱绻,笑意深深,理所当然的:“有你在,谁能骗我?”
他的笑容似乎更加温柔了几分。
青杳杳声音轻柔,像怀着绝世珍宝,定定的看着他:“能遇见你,我非常开心,能被你喜欢,我却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很抱歉,虽然之前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却一直惴惴不安。反倒一直要你来安慰我”她叹了口气,幽幽的、后悔的吐出接下来的话,感叹道:“你一定觉得我很麻烦吧。”
太子长琴摇头道:“心之所系,情之所钟,皆是肺腑之言。”顿了顿,他抚上她的眉眼,笑着道:“再说杳杳此番种种,皆是因为心系与我,真心以对,长琴求之不得,怎么会觉得麻烦?”
青杳杳缩回手,摸了摸鼻子,怪嗔的嘀咕:“还是说的这么好听,不过--她眨了眨眼,欣欣然的看着他,抿着唇笑:“我喜欢听。”
头顶的花簌簌落在她的肩上,有些贴着脸颊飘过,感觉到一片冰冷柔软。然而,唇上的触感却比这花瓣更加柔软芬芳。似乎是窗外落雪飘在枝头的声音,仿若一滴细雨落在池塘泛开的涟漪。
如同头顶那轮寂静的月色一点点的破云而出,无声洒落月华。青杳杳亦是觉得到从心底滋生的感情,温柔的、无声的,蔓延至全身。
第十六章
虽在正午,但是今日外头飘了一层细细的白雪,从温暖的院子出来,青杳杳有些不习惯。搓着手,口呵出白色的气,她觉得委实有些冷。忍不住握紧了先前太子长琴给她穿的那层披风,一路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去了谢家。
她许久不来,门前似乎也换了一拨人,并不认得她,颇有不放行的意味。青杳杳到是不急,并非只有乖乖从大门进一条路,她一边和气微笑,一方面琢磨着从那座墙头翻进去。然而,待她转身之后,门口忽然想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带了三分爽利:“原是青姑娘,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姑娘别与他们一般计较。”
青杳杳回过头,发现正是碧螺。青杳杳对她印象并不多,只停留在是“谢淇房里大丫头”之上。如今一见,发现大丫头果然是大丫头,衣着与边上路过的丫鬟显然要好上许多。 况且,她言谈举止皆是落落大方,看起来并不像寻常丫头。
青杳杳与她不熟,除了以表感谢,自然没话好说。不想,碧螺却主动找了话题:“青姑娘可是来寻韩公子的,他现下在淇公子房里对弈已久,我方才想过去送茶,都未让我进去。”她掩着帕子轻笑,打趣道:“想是知道青姑娘来了,韩公子一定会很开心呢,指不定这棋都不下了。”
青杳杳沉默: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正打算解释一下,以表韩晏清白。不想碧螺忽然放下帕子,悠悠的叹了口气。
这气叹的十分突兀,青杳杳偏头看去,见的碧螺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的院落,脚步也缓慢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青杳杳体贴的问了出来:“碧螺姑娘可有话要说?”
碧螺看了看青杳杳,又看了看太子长琴所居的院落方向:“……淇公子最近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本来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青杳杳自然不能这么说,咳嗽一声:“想必是谢三公子忽然……清明了不少,所以会和过去有些不同吧。”
碧螺却摇了摇头,声音压的很低:“过去我和老爷与大夫人总是盼着淇公子能好起来,可是他如今真的好起来了,我却觉得似乎这么多年都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青杳杳顿了顿脚步,没有说话。
无论是谢老爷还是谢夫人,听韩晏说来,是非常喜悦与他们三儿子的改变,以至于不在乎那丢失的大部分记忆。不想,谢淇原来的丫头却明显察觉出其中的差别,青杳杳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碧螺又道:“现在的淇公子让我觉得十分的陌生,姑娘我知道你们本事都很大,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他……病之前的记忆吗?”
怎么可能回的来,里面的芯都换了一个人。青杳杳只得摇头,想了想又问:“这是谢老爷和谢夫人的意思吗?”
碧螺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青杳杳觉得有些奇怪,忍了忍还是没能压下疑惑:“恕我直问,碧螺姑娘为何希望谢三公子能有之前的记忆。现在谢三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碧螺姑娘表情看起来十分失落,看着她,青杳杳心情也有些复杂。
对自己来说,太子长琴能回来她非常的开心,但是,与之同时,却还有人在等着那个永远无法回来的人。虽然她不太理解并不了解此事的碧螺执念来自哪里,但到底不是自己占着理。纵然谢淇魂魄依旧会往生轮回,但是碧螺却不见得能等到那个时候。
碧螺姑娘摇头,轻声:“只是我的私心罢了,淇公子现在很好,可是却好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他,也不知此后数十年,直到我死了,他会不会也一直想不起来……
青杳杳对碧螺的回答有些摸不到头脑,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再一想,其中倒藏了几分……暧昧。
碧螺姑娘继续道:“公子房里总要配几个大丫头,可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没一个愿意去淇公子房里,也是……想来进去了就意味断送一辈子孤独终老,那时候我常常被人欺负,此事就自然是我被提名出来,后来谢夫人便问我愿不愿意去淇公子房里。”
“虽然之前淇公子……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一直在保护我,不被其他丫头欺负。但是现在他……虽然也是温和,但是总觉得疏离了许多。”
见青杳杳一直不说话,碧螺姑娘摇了摇头,苦笑:“说了这么多,让姑娘见笑了。”
青杳杳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只是。”她有些难以理解,最后只能感概道:“想来,谢三公子真的待你像姐姐一样好吧……
看起来,谢淇虽然脑袋不大灵光,对自己丫鬟应该很是不错,不然碧螺也不会这么关心他,还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或许这一点,连谢淇的的生父生母都没有一个朝夕相处的丫头来的敏锐。
不想,碧螺姑娘却“噗”的一声笑了:“姐姐?或许在他眼里,我真的只是个姐姐吧。”
青杳杳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碧螺姑娘摇着头似笑非笑道:“姑娘倒真是……不谙人事,我是淇公子的屋里人,这样说,姑娘可懂了?”
青杳杳:“……”
她一脑袋发晕的走着,直到进了屋,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无论怎么说,一个正常的姑娘喜欢上一个……心智有些许残缺的。委实让她大吃一惊。
韩晏此刻正在与太子长琴对弈,房门都是闭着。青杳杳脚步都有些发虚,昏头昏脑的敲门,进去,然后托着下巴发呆。
韩晏挑眉:“师妹,这是怎么了?”
青杳杳目光发虚的看着棋盘:“我刚刚知道一个八卦。”
韩晏落了一子,慢悠悠道:“说来听听。”
青杳杳说:“碧螺姑娘好像喜欢谢淇。”
太子长琴:“……”
继续托着下巴:“她似乎察觉有些不对,还问我能不能恢复记忆。”
太子长琴咳嗽一声:“杳杳,我……
青杳杳继续认真的撑着下巴,平静道:“我没吃醋,我只是在郑重的思考。”
她走到韩晏边上,直接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坐到太子长琴边上,捻了一子,敲了下去:“我是在想,她这话是不是在框我,以后问起来我应该怎么回答才好,总觉得她挺聪明的……
韩晏瞟了瞟棋盘,扶额道:“师妹……
青杳杳不理他,又落了一子:“不过她真难得……看起来也一定很喜欢他,连谢家老爷和夫人都没发现。却被她察觉出来了。”
韩晏眼角一抽,悲痛欲绝的看着棋盘,声音有些虚弱:“师妹……
青杳杳还是没理他,继续和太子长琴下棋:“以后我要躲着她远点……忽然一顿,低着头看着棋盘。“诶”了一声,沉默。
韩宴痛心疾首的看着棋盘,总算把说完了:“我的活眼都被师妹你堵死了!”
青杳杳放了棋子:“哦。”
韩宴揉了揉额头,不忍心再看棋盘:“罢了,罢了。”
青杳杳问:“师兄你来这里干什么?”
韩晏还在悲伤之中:“我马上要回家了,过来和长琴先做个准备。”
青杳杳疑惑:“是你要回去,我们要准备什么?”
韩晏道:“乌蒙灵谷向来不许外人进去,少不得要演一出戏让他们看看。”
青杳杳愣了愣,脑子只不断闪过焚寂两字,她开心的眼睛都亮了,急着问:“什么时候过去,要我帮什么忙吗?”
韩晏挑了挑眉:“不需要,到时你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可以了。”
青杳杳有些失望,却唯有“哦”了一声。
这棋被青杳杳整的七零八落,韩晏也不想再继续下着,便告了辞,留着青杳杳和太子长琴两人在屋里。青杳杳捏着棋子,咬着唇看着棋路,发现无论怎么走都输得一塌糊涂,十分沮丧,抬着头看着他控诉:“讨厌,你都不让我几步。”
太子长琴轻笑:“让杳杳如此失落,这是我的不是,那现下杳杳可要再来一局?”
青杳杳放下棋子摇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算了,我刚才输的十分伤心,现在下不动了。”
她张开手臂,侧着抱住他,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长琴长琴。”
“……恩?”
“没什么。”她把手移到他脖子上,分毫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多肉麻,反是一脸正直的理所当然:“喊你名字觉得好听。”
太子长琴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整理了下她的衣襟。
青杳杳定定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愉悦的笑意。
想来,刺渊的封印她都能解开,焚寂的或许也不会太难,许是还能借助刺渊的力量。青杳杳一想起此事心情便是大好,笑意盈盈:“等到焚寂煞气消除了,你取回魂魄,我们就去祖洲看看好不好。”
祖洲是东海的一处洞天日月。虽不同与人间景色,但是岛屿除却一片长了仙芝,其余满眼皆是巨大的兽骨,与天空之上寂静苍凉的月色,太子长琴有些惊讶,他原来以为青杳杳会喜欢诸如蓬莱生洲等生机盎然,草木茂盛的地方,不想,她首先先去的竟会是祖洲。
青杳杳看起来似乎很愉悦,掰着手指一一提议:“还有生洲, 方丈,我都想去看看呢。”
太子长琴含笑点头:“好,我曾听闻蓬莱风貌与中原不同,杳杳可要去看看?”
青杳杳笑容僵了僵,有些不自在低了低头。
蓬莱这地方绝对要离的远远的,一个大情敌在那,一定不能过去!
——她如是在心里咆哮
可是面上还是整理出一副生动的表情:“唔,这么一想,能不知道多久能走完啊……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去很久很多地方,你若喜欢,便在一个地方多留一会。”
青杳杳低低的嗯了一声,偏头看了看窗外。
已是群山斜辉染浸,薄雾冥冥。很快的,在等过黑夜之后,便是曙光初露。
青杳杳愉悦的想,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压抑许久的翻涌的乌云已经慢慢散去,总会迎来黎明。
第十七章
回去的时候已是斜辉半染,青杳杳今日心情颇好,便一路闲逛着回去。专挑人烟罕至的小道,想看一看别样的景致。不想今日这一走,竟不知绕到了哪里,周围全是没见过的小路。她郑重的绕了一圈,无奈得出一个结论
看起来像是走偏了。
周围环境清幽,草木繁盛。在一个闹市附近有这么一个地方也是难得。看着时间不算太迟,她便打算在周围走上一圈。然而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片竹林。在竹林深处,似乎听见两个低声交谈的人声,其中一个还有些耳熟。青杳杳靠近了些,便想去问问路。
她拨开了竹林:“那个,请问——
忽然住了口,眼前站了十来个人,九个都服装怪异,其中唯一一个穿着正常的,是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便是韩宴。
那穿着怪异的九人之中,为首那人看见青杳杳略有吃惊:“是你?”
青杳杳愣了片刻,才回忆起这批人来历。原是当时初遇韩晏时,想带他回去的那批人,不过了许久不见。她原以为韩晏已经解决此事,不知为何,如今又重新出现。
那人不再管青杳杳,只是对着韩晏道:“巫祝大人已亡故,如今您必须回去。”
韩晏后退一步,目光有些失神,喃喃道:“亡故?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声音一出来,青杳杳便也跟着退了一步,吃惊的去看韩晏。
从来没听过韩晏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原来他总是没事欺负自己,总是如师父一般的洒脱,似乎何事都能笑着面对。从未见过他如此压抑的声音。
那人再行一礼,接着道:“无论外面多好,总归不属于您,别说乌蒙灵谷,便是晏大人喜欢的红尘,也断没有母亲亡故,为子女不回家的道理。”
母亲……亡故?
青杳杳抿着唇去看韩晏。
韩宴皱了皱眉,摇头头道:“我还有些事情没交代,不能这么回去。”
“不可。”那人神情恭敬,语气却是坚决:“且不说您在外面太久了,更何况谷中先前也断没有先人游历红尘的先例。晏大人您……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韩晏不欲再听,抬手打断他的话。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造型别致的玉佩,抛给青杳杳:“……把这个玉佩给师父。”
青杳杳从未见过他如此郑重的模样,料想这玉佩十分重要。她点点头,小心收好:“知道了。师兄你保重。”
韩晏不在说什么,只对她笑了笑,便随着那几人隐去身形。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却没有见到绫罗。只有襄墨阳一人立在花树下,明明是繁花似锦的锦瑟,青杳杳却莫名的觉得有些萧瑟。仔细看去,这枝头的花也零落了少许,他的脚下也零散的落着几片枯叶。
青杳杳顿了顿,不知觉的小声:“师父。”
襄墨阳回过头,打量着她微微一笑:“杳儿,今日回来可是有些迟了。”
看着他一脸笑意,哪里有什么落寞萧瑟的错觉,看来定然是自己想多了。青杳杳一边拿玉佩,一边把方才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又问:“师兄这是何意?”
襄墨阳掂着玉佩,叹息:“原想在此地看你完婚,不想却不能了。”
看着话题莫名其妙的引到自己身上,青杳杳没反应过来:“啊?”
襄墨阳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扣了扣她的头:“……不过几日不督促你学习,这便就忘了,以后我不在,你莫非要全忘个干净?”
青杳杳有些心虚,后退了几步。
襄墨阳倒没有继续敲她脑袋,凭空一取,拿出一本书来,对她招了招手:“杳儿可还记得这口诀?”
上面所载是附与物品的追踪术,追踪术本身并无甚特别,只是这种有些特殊。
一是需用术法掩盖住着所施的法术,这其间分毫差不得。二是寻常的追踪术施法之后便可,这种非要一天一夜才能发挥效用。青杳杳一直觉得这追踪术施展的既复杂,又比不得其他的效率,所以一直没怎么用心。
如今被抓个正着,青杳杳有些羞愧,咳嗽几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师父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襄墨阳看着她,却摇了摇头。
青杳杳有些奇怪,还没发出疑问。他已经把手盖在她的发上,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徒弟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事情都要师父在旁边。”
听着话像道别,青杳杳没有动,抿了抿唇:“……师父?”
他站了起来,眼角挑着几分笑意:“过几日,为师便会去塞外,不过即便此番离别,以后也总会再相的,杳儿。”
青杳杳沉默着没有说话。
——怎么有种出了娘家的惆怅感觉。
襄墨阳见她一直低头不说话,眼里忽然闪过几分促狭的笑意:“你总是要嫁出去的,总不能一直在师父旁边。”
青杳杳:“……”
似乎的带着感慨的叹息:“长琴的确不错,相貌学识能力皆是无可挑剔。”
“……”
他最后道:“明日为师与你一道去谢家,将此事和长琴说一说,也好早作准备。”
今日一早,青杳杳便和襄墨阳一起去了谢家。不过今日却有些古怪,大门都紧紧闭着,门口一人也没有。
奇怪之余,青杳杳原想伸手扣门,却被襄墨阳拉住,他沉了沉脸对着她摇头。
青杳杳还没说话,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小厮沉默无言,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他们。只是匆忙开启了门就退了回去,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开门的手都带着轻微的颤动。
青杳杳皱了皱眉,又看了看他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叫住:“等等,我很可怕,为什么看见我就要逃?”
听见自己忽然被叫住,小厮的声音听起来像快哭了:“小人……小人……不过想起大夫人吩咐下来重要事情,哪里,哪里怕姑娘。”
青杳杳看着他,莫名道:“那你抖什么?”
襄墨阳也上前了几步,堪堪在他一步之外站定,低头打量着他,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凌厉:“这府中人少了这么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厮后退一大步,头埋的更低,声音也抖的更厉害:“没……没有,只是大夫人让大家都去了前厅。”
青杳杳还想说话,忽然听见小厮后面碧萝的声音:“襄公子,青姑娘莫要见怪,这是府里新来的伙计,不懂规矩。”说完,她对着那快哭的小厮摆摆手,平静道:“你先下去。”
如得了特赦令一般,那小厮大松一口气,转眼就跑了没影。
青杳杳四处张望了下:“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碧萝微笑道:“都在前厅,姑娘可有事情?”
青杳杳摇了摇头:“没事情,我就是找长……嗯,淇公子。”
碧萝不再多话,微微低头退在一侧,引着他们过去。
这地方青杳杳来的不只一次,按理说路都记清了,可是今日看去,这道路却分明觉得有所不同。明明不曾改道,却觉得这一草一木像是随意的转了地方,看着就和过去不尽相同,倒是要条理空旷了不少。
青杳杳随意道:“你们换摆设了啊?看着挺舒服的。”
闻言,碧萝的脚步似乎顿了顿,但是很快便微笑道:“淇公子现在便在房里,两位请随我来。”
这一路,襄墨阳也没有再说话,反倒是若有所思的观测着周围的草木,像是掂量着什么。这院落本来就安静,可是今日似乎连虫鸣鸟叫也无。青杳杳一时没有察觉什么,原想提着裙子就快步走进去。可是还未迈几步,便看见身后徐徐而来的襄墨阳和碧萝,只得咳嗽一声,也慢悠悠的在原地渡这步,等着他们。
碧萝并没有上去楼上,只把他们引到楼下便离开了。
襄墨阳没有再走,反是挑了挑眉,看着碧萝离开的方向,语气听来颇像赞叹:“这姑娘倒真不错,颇沉的住气,长的也好看,人也大气,杳儿你可要和她学学。”
见襄墨阳又开始如此,想起当年在山中的时候,他收获的可以绕山一圈的芳心。如今到了红尘之上也是分毫不该,青杳杳作为一个徒弟自然不能说师父什么,只得抽了抽嘴角:“哦。”
一步步的走上小楼,青杳杳却觉得周围温度骤然底下。这一圈几乎再无一点声音,这种种显示着这地方如今极为不寻常。
一片寂静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咳嗽一声:“师父。有没有觉得……
“杳杳?”
是太子长琴的声音,他手里正拿着一卷书,此刻正靠窗立着。看着青杳杳和身后的襄墨阳有些微讶。
若不是襄墨阳在这,青杳杳一定直接腻上去,如今只得尽量淡定的站在那里,眼眸却掩盖不住的闪烁如星:“恩,有很重要事情和你说。”
太子长琴放下书卷,朝着青杳杳过来,一手扶着她的肩,眉头微微皱起,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担心:“这一路可有遇到什么?”
青杳杳觉得奇怪,眨了眨眼,一副没听懂的看着他。
襄墨阳无奈,揉着额:“几日不督促,你倒真把我教的忘的一干二净。”他叹了一口气,连连摇头:“这周围被人布了阵法。道行一般,不过这布的却是不错。”
他语气十分轻松,看样子这阵法也并无大碍。青杳杳也不怕,只是对于接连几次被抓个现行,十分惭愧,嗫喏道:“记住了,我这次记住了,以后不会忘记了。”
襄墨阳往里面走,摆着手道:“以后如何,为师却不能见到了,只能这几日让你多抄几本书才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为师没老,眼睛也还好,让长琴代笔还是能看出来的。”
青杳杳踉跄一步:“……”目光十分哀怨。
第十八章
青杳杳推开了窗,向下望去,只见满眼梅花树林立,遮挡住视线。如今底下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如同一个荒园。消化着方才太子长琴说的话,青杳杳沉默了一会:“……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发现你不是谢淇了?”
太子长琴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虽是如此,杳杳也无需担心。”话再一转,眉眼似乎染了几分笑意:“莫要害怕,我定是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你。”
青杳杳脸红了红,辩驳:“我才不害怕,不过是……不过是……
襄墨阳似笑非笑,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子长琴,打断青杳杳吞吐了半天都没说出来的话:“左右都来了,又不能出去,我们先手谈一局如何?”
太子长琴微笑道:“晚辈自当奉陪。”
青杳杳立刻铺好棋盘,坐在一边兴致勃勃的等看棋。不想才坐下来,忽然迎面飞来一本书,盖在她面上,襄墨阳言简意赅的指着边上的桌子:“去,抄书。”
青杳杳从脸上扒在那一卷有指甲盖高的书,心情复杂:“……我能不能少抄一点?”
襄墨阳拿了回来,快速的翻了一边,做了记号又丢了回去:“抄我圈的,离开之前检查。抄不好再抄一次。”
“……”
青杳杳扶着额头,一手提着书瞧着,面容痛苦扭曲。
太子长琴看了青杳杳一眼,轻声咳嗽,一边落子一边忍笑道:“不知前辈让杳杳抄的哪本书?”
“阵法。”襄墨阳看着眼前的棋盘,平静道:“现在我再不说她几句,以后定然全忘个干净,左右我能管的也不过这几天了,长琴不必为她求情。”
青杳杳也痛苦的点了点头,更艰难道:“好,我抄。”
青杳杳提着笔抄书,耳朵却听着另一头的动静。襄墨阳在下棋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完毕。说话间,青杳杳也已经抄了数十张纸,下面再也耐不下心抄,叼着笔头呆望窗外。
“这棋下的差不多了。”襄墨阳忽然搁下棋子,敲了敲棋盘:“杳儿,先出来。”
青杳杳回过神抱着抄好纸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棋盘,没过一会,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又转身去推窗户,果然发现楼下原先那遮挡住视线的梅花林似乎都让开道路,可以明晰的看着远处的景致。
她明白过来,他们哪里在下棋,分明是用棋盘解开了周围的阵法:“这阵法布置的当真巧妙”
对她的反应襄墨阳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幸好不算太笨。”
青杳杳方才抄书时恰好抄到这一个办法,没想到转眼就遇上了。青杳杳一边把纸递给襄墨阳,一边看着棋路琢磨。
襄墨阳一边翻着青杳杳抄写的纸张,一边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子。等到他翻阅完毕,敲桌的速度忽然缓慢下来,他似乎有意识的在数着时间。
等到敲了他敲了五下,忽然抬眼看着门外,笑着道:“总算来了。”
门被人忽然撞开,最前面便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的,却是表情清冷的碧螺。看着这阵势,回想起碧螺之前的话,青杳杳便明白了几分。想是他们注意到“谢淇”不对劲,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也真是沉的住气。
谢夫人是人扶着进来的,面容苍白,两颊消瘦:“道长……这……您看?”
那道人约莫四十来岁,白衣玉冠,留了两撇胡子。他直指着太子长琴,语气激烈:“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妖?”他沉声反问了一句,冷冷清清道:“道长何处此言?”
“淇公子先前是一个痴人,这断没有大病醒来就完好的道理,再说你忘尽前事,言行举止大不相同,怎么会是淇公子,呵呵,想必是用了夺舍之术。”
“夺舍?”他反问一声,笑的有些轻蔑,不置可否。
听闻此言,谢夫人再不想肯定都要面对,她忽然尖声:“你到底是谁,究竟是不是我的阿淇。”
太子长琴微笑看向她:“母亲以为?”
谢夫人的表情似有松动,道人却蓦然一甩袖子,大喝道:“谢夫人,莫要再受着一屋子的妖孽蒙蔽。”
太子长琴没有说话,笑的越发冷寂。
谢夫人给这声音吼的倒退一大步,流着泪去看太子长琴,终于捂着脑袋哭声:“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淇儿现在在哪里!”
“呵。”他脸上的笑容沉了几分,眼神也冷冷的瞧着她:“母亲这话实在伤人,我本是想待谢淇侍奉你颐养天年。原是真心想将你当做母亲,你又为何非清醒不可?”
青杳杳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能说什么,只得小心的握了握他的手。
却感觉到他的手一顿,然而安抚似的反握紧了她的。
襄墨阳看了看门前站着瑟瑟发抖的人,拂了拂袖子,忽然勾起唇角。转眼就换了一张脸。
这已经不算是一个人脸了,而是一个竖着耳朵,鼻子尖尖的模样。嘴角还挂着笑容,本身不带恶意的笑容,然而再如何温柔的笑容,在这样的一个脸上,都只能算作怪异。谢夫人显然被这刺激的缓不过起来,晕倒再地。站着的只有碧螺一人,然而的脸色也很是苍白,咬着唇勉强让声音听起来镇定:“淇公子现在在哪里?”
这造型初看过去的确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