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谁会教我的。”
第六十二章 离娘
顾金桂目瞪口呆。
自打十年前金鱼儿害了病,她就从来没见她在“正常”的情况下大声说过话,更别说这么理直气壮的反驳旁人了。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眼里甚至有了两分惊恐之色。
等到站稳了脚跟后,才意识到不对头。
登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道:“怪到三丫头总说你装疯卖傻,我还以为她恃宠而骄,感情她没说错,你真是把我们当猴儿耍呢!啊!”
这首《装箱歌》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就是她自己,也是偶尔听到觉着有趣儿,又特特请教了街坊后,才过来教导金鱼儿的。这期间就算没听过十遍,可也总有八遍才囫囵背下来的。可金鱼儿,仅仅一遍竟就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若她是傻子,那自己又成什么了!
一想到金鱼儿当着他们的面规规矩矩低声下气的,可一转眼就是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模样,顾金桂只觉着百会||||||岤都快要冒青烟了,“在爹娘他们面前做小伏低养小媳妇似的,倒敢在我面前仗腰子!”说着话儿手指头都快点到金鱼儿脸上去了,“我再不中用,也是孙家上门求的亲,还嫁了个全须全尾的。可你呢,女家没皮没脸的上门求亲已是丢人现眼了,还是一瘸驴。就这样还敢要我的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配”字落了地后,还要再狠狠地“呸”上一声以泄心头之恨。
只不管顾金桂骂的再难听,金鱼儿却再次沉默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萧飒刚刚才颠颠的把金鱼儿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见她又怂了,一下子就漏了气,恨得牙痒痒,“你刚刚那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精气神哪去了,怎么又临阵脱逃了?”
益柔对萧飒运用成语典故的能力已是不抱希望了,可对金鱼儿的处事手法,却是欣慰不已。
有了事儿找顾三小顾金兰等人帮忙解决自然便宜,可到底金鱼儿不可能也不能够一辈子都指望依赖着旁人的。能从小事儿做起,一步一步锻炼自己的处事能力,把小事儿大事儿都变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不算事儿的事儿,这方是正经。
顾金桂狠狠的一通咒骂后,见金鱼儿毫无反应,无名火都快从头顶上窜出来了,可偏偏却撒不出来。
骂也骂了,打却不能打,再是气急败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下死劲儿瞪了金鱼儿两眼,撩起帘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听到顾金桂扬声抱怨自己太笨,她教不会的话儿,金鱼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松了一口气。
萧飒和益柔这才发觉金鱼儿心里头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嘭嘭乱跳不止。
就是有百句千句的话要说,萧飒这时候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起码已经有进步了不是。
益柔却是打开了话匣子,把金鱼儿夸了又夸,金鱼儿的面色才渐渐回转过来。
又吁了一口气,顾金兰就挑起帘子走了进来,“你二姐是不是给你委屈受了?”
看着顾金兰眼里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别说没受委屈了,就是受了委屈,也算委屈了。
金鱼儿弯着嘴角摇了摇头,上前挽了顾金兰,“大姐教教我好不好?”
顾金兰自是不会说不好的,也不操心外头的事务了,只一心一意教导着金鱼儿。
话越说越多,心里头不免就存了份担忧了。倒不是怕金鱼儿不成事儿,而是担心陶氏到了正日子也不给金鱼儿好脸色看。
只这大半年,她回娘家的次数已是抵得上往常好几年的了。自然知道陶氏虽没怎么寻事挑事磨搓金鱼儿了,可金鱼儿的事儿,她却万事不管,眼里就跟没这个人似的。
离娘酒说大不大,可到底是桩正经仪式,若陶氏成心不上心,岂不忌讳。
一晚上都不曾好生睡着,早上起来好好装扮了一番,才掩饰住了眼下的乌青。
可不仅是顾金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整个仪式下来,陶氏竟十分正常。
金鱼儿请了陶氏上坐并行礼敬酒,又唱了《感恩歌》后,陶氏虽不似顾锦鲤出嫁时哭天抹泪的不能自已,却也唱了两句祝福金鱼儿婚后生活美满的《祝愿歌》,勉励金鱼儿到了夫家要尊老爱小、敬重夫婿、勤俭持家,不要牵挂家里,也不要叫娘家人操心。
别说早早的搬了小板凳坐等看大戏的顾金桂了,所有人不管多少,面上就都带了两分不可思议。
可都不是顾金桂,怎么会更这样不敢置信的好气氛做对的。
蒋氏都不待顾金彪使眼色,就拿着酒壶陪着唱起了劝慰陶氏的歌来。
金鱼儿虽不大唱得出口,唱了一曲《感恩歌》就干巴巴的挤不出旁的词儿来了。可顾金兰蒋氏都是能说会道之人,杜氏虽不声不响的,可到底这样的场合经的多了,熟能生巧。姑嫂妯娌三人一壁唱一壁敬酒,竟也把感恩的情意诉得绵绵不尽的。
在座的一干人等都大怀安慰,就是顾三小,看向陶氏的目光也和缓了两分。
只有顾金桂,瞪大了眼睛看着众人,嘴里一个劲儿的嘀咕着“邪门”二字。
顾金兰诸人满腹心神都放在了今儿的主角——金鱼儿和陶氏身上,自然没功夫去打量另一桌坐着的顾金桂的。
可陶氏的眼神却总是自主不自主的瞥到顾金桂身上去,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顾金桂有些狰狞的脸,五脏六腑之间的郁悒越来越重,不尽。
带着抑郁的心情去喝酒,即便是度数不大高的苞谷酒,一向善饮的陶氏也有些撑不住了。
可脑子越糊涂,心里却越清明。越想越不是滋味,拉着金鱼儿的手满心还想在说些什么,却是把顾金兰蒋氏吓了一大跳。
生怕陶氏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儿来,两人一唱一和的抽开了金鱼儿的手,连消带打的岔开了话题。
直到把陶氏送回了屋,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第六十三章 人事
陶氏喝的微醺,回屋后拉着顾金兰的手,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大篇子不知所谓的话就睡下了。
蒋氏端了洗脚水出来,一路走就一路撇嘴。
即便再是不习惯金鱼儿,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想想过了今儿闺女就是旁人家的人了,就要叫旁人一声娘了。多的没有,可一两分打心眼里的伤心总该是有的。
就像自己老娘,嘴里口口声声念叨最多的就是养个女儿结门好亲,平日里也没少拿巴掌笤帚招呼她们姊妹。可等她们出门子的时候,还不是担心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吃离娘酒的时候,还不是唱的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晚上说私己话儿的时候,还不是只嫌天亮的太早的。
这才是血脉亲情,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割舍的掉的。
可她老人家倒好,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倒头就睡,一摊子的事儿就在眼前却连眼皮都不撩一下的。
这心得有多狠才能这般没心没肺的!
就算不想旁的,可只说以后就没人任她打没人由她骂没人让她撒气了,也该有两分伤心的不是!
顾金兰看着微微打鼾的陶氏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深知陶氏的性子,自然不似蒋氏这般苛刻。能平平顺顺的把离娘酒吃完,她心里已是念佛了。
快步出了东屋,一壁给围坐在八仙桌旁的顾三小等人添茶倒水,一壁听着他们一项一项的再次确认明儿整天的流程。
虽说老顾家已不是头一遭办喜事儿了,顾三小顾金琥父子更因为办事儿漂亮,人品又过硬,没少被村里人请去充当总管执客,所以婚礼上的那些个礼数事宜其实早已是烂熟于胸了。
就像是上半年顾锦鲤成亲的时候,都没怎么使劲儿,就办得红红火火的,连顾锦鲤那般嫌好道坏的性子也没说出什么不满的话儿来。
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轮到金鱼儿了,就算已是准备了大半年,可越是事到临头,一众人的心里就是安定不下来。
傍晚时分匆匆赶到的赵云松眼见别说两个素来稳当的舅子了,就是一贯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的老丈人都丢下耙儿弄扫帚,说什么都慢半拍的模样,出了一头的汗,无法,忙站出来帮忙调停。
却没想到一摊子的事儿不曾决断,反把自己绕了进去,竟也稀里糊涂起来了。不由苦笑,让顾金宝拿了笔墨出来。把借的桌椅碗筷、买的酒肉调料、写的对联执事单、封的红包、装的礼品等等事务,都条理分明的写了下来,一样一样料理分明。
渐渐的,总算是有了眉目了。
看着笺子上打勾的条例越来越多,顾金兰就松了口气,又添了次茶水,就退了出来去了西屋。
蒋氏杜氏正在给金鱼儿收拾亲朋好友们的添箱。
今儿一大早,一众乡邻族亲并姻亲好友们就过来送喜礼了。屋里院外的到处都是人,别说金鱼儿了,就是顾金兰蒋氏杜氏诸人都一刻不得闲。这个应酬完又要忙那个,也是到此时才有空来收拾这堆了半床的添箱。
把礼金一五一十的数了出来,拿荷包装了,叫金鱼儿收在钱箱里头。又把被面、衣料归拢起来,收在了子孙箱里。还有核桃、栗子、大枣、糖果点心之类的吃食,也拿篓子装了,这是要给金鱼儿和罗稻葵在洞房中享用的。
只光看这些添箱,蒋氏就知道陶氏收的礼金比起顾锦鲤出门子的时候也是不遑多让的。心里不禁又把陶氏从头到脚的损了一遍,只收钱不办事儿,这也太缺德了。
而对金鱼儿倒是又多了份心疼了,一边收拾,一边嫂代母职的告诉些金鱼儿出嫁后为人处事上的注意事项。
只是若是嫡亲妹子的话,蒋氏自然是要说些经验之谈的。可到底是小姑子,自是不可能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全副本领倾囊相授的。就是想和金鱼儿好好说道说道,也不可能当着第三人的面的。
所以说出来的话听在顾金兰耳里,自然是顺耳的。
蒋氏多乖觉,见顾金兰过来了,手里的事务又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忙向杜氏使了个眼色,起身说了两句话就笑道:“大姐和四妹妹说说话,我和大嫂子去把猪食备好了,别到了明儿着急忙慌的给忘了。”
金鱼儿就送了蒋氏杜氏出门,脸上一派自然,可萧飒和益柔看到蒋氏面上略带暧昧揶揄的表情后,却是同时失声了。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睡眠本就不大好的萧飒益柔便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了。既担心婚礼当天出乱子,又担心金鱼儿能不能应付婚后的生活。
萧飒就觉着,等金鱼儿成了亲,她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只花信年纪二六年华了。
可不管二人把但凡能想到的这些事务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多少遍,有一则,却是二人齐齐想到了却迟迟没有开口的。
这会子一看到蒋氏的神情,二人心里就是一阵打鼓。
可想想也是,明儿就成亲了,今晚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益柔心里五味俱全。
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成亲前要接受怎样的教导的。即便是真心把金鱼儿当做亲生女儿般相待,说来也不用避讳,可事到临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又有些庆幸,庆幸是由顾金兰来教导金鱼儿,而不是陶氏。
萧飒虽觉尴尬,可却同样亦是挺庆幸的。
虽说她不曾经历过,可却也多少知道些这里的规矩。
看这阵仗意识到会由顾金兰教导金鱼儿人事的时候,心里瞬间就松快了些了。若是陶氏,别说金鱼儿了,就是她和益柔怕也是接受不了的。
一时间,金鱼儿虽一无所觉,却有两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顾金兰。
顾金兰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夹衫,携着金鱼儿坐在了床上,细细说话,却始终没有把话题引到萧飒益柔一心想着的事儿上。
益柔还能诵经静心,萧飒就只能上蹿下跳的拔头发了。
第六十四章 迎娶
顾家坝与罗家沟正好一南一北横跨了大半个南乡县,路途颇远。再加上迎亲不比旁的,虽有近路可抄,可一来一回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所以天还不亮,罗家接新人的轿子就出发了。
按照南乡县自古以来的风俗,迎亲是可以分为大接和小接的。
大接礼仪隆重,接亲的时候要准备两顶轿子,新郎坐一顶官轿,新娘坐一顶花轿。除了唢呐长鸣锣鼓喧天之外,前头还会有一对大宫灯引路,后头也会有彩旗四面压阵,非常气派。
相较而言,小接的礼仪就稍显简单低调了。接亲的时候不用宫灯彩旗,轿子也只有一顶花轿用来接新娘。而且花轿的轿顶上只有两道交叉的红绸,中间也只扎一朵红绣球花儿。并不似大接的花轿那般轿顶上会铺红布,下头会扎红绸喜花,两侧轿窗上还贴着红纸剪的双喜字儿。
不过虽说谁都知道大接风光气派,可到底大部分人家接亲的时候还是只会采用小接的形式的。
不说旁的,只说大接时花轿的租金就足足不小接时用的花轿贵上一倍。还有轿夫等等的利市红包也要多出一倍的。除了面上好看之外,半点实惠都没有。
可有些人却是不管的,就像顾锦鲤成亲的时候,陶氏就一心盼望顾锦鲤风光大嫁,指望钱家大接迎亲,被顾三小和顾金兰两人联手压了下去。
钱家虽家底殷实,可也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何苦来哉打肿脸充胖子做这个脸面的。
只是到了金鱼儿的好日子,虽没有宫灯开道彩旗压阵,可罗家却是租了两顶轿子的。
毕竟罗稻葵腿脚不大方便,虽能走能动,可到底不似常人那般灵活有劲儿。路程短些还罢了,走远了就吃不大消了。再加上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这可是要赶着吉时迎亲的,自然不能耽搁分毫。所以这笔银子非花不可,倒不是为了风光。
虽有些不大不小不伦不类,可看在一众老百姓眼里,却还真是称得上一声气派的。
再加上迎亲队伍的押礼先生、迎亲人员,甚至搬嫁妆的,除了两位通礼仪、有子女、无身孕的迎亲娘子外,其余都是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不是罗稻葵的堂兄弟表兄弟,就是以前衙门里要好的同事,而且皆是和罗稻葵一般的身材魁梧之人,气度也不差,自然就更添了一重气势了,引得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连连点头的同时不由自主的就想交头接耳。
尤其是进了沙河镇之后,饶是罗稻葵的几个同事见多识广,亦是唬了一大跳。毕竟世人虽都喜欢看热闹,可这样倾巢而动挨挨挤挤踮着脚张望的情形还是少见的,不由咂舌。
却不知一众等着盼着的乡邻们看着这样的迎亲队伍更是咂舌,这可比上半年钱家迎亲的时候气派多了。
也有人不置可否,又不是打群架,个子高身板壮管什么用。人钱家接亲的时候,迎亲队伍里大半都是读书人出身,那才叫真风光呢!
就有人撇嘴了,若有所指的道:“光读书管什么用,不考秀才不中进士,就是捧一辈子的书本子也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有衙门里出来进去的差役来的实惠的。”
顾锦鲤的夫婿,钱家老二钱良二月里下场考了人生中的头一回童子试,只是落第了。
消息传来,钱家人还没怎么样,陶氏和顾锦鲤却大失所望。
毕竟当初能勉强答应顾金兰提的婚期,就是因为想来个双喜临门。若不是顾锦鲤死活不肯太过草率,心血来潮的陶氏恨不得年底就把婚事给办了,好给顾金兰添个旺夫的好名头的。
不过陶氏在顾锦鲤身上一向都是个心宽的,失望过后倒又有些庆幸了。若是下场前就成了亲,这会子一落第指不定就是顾锦鲤的不是了。可若是顾锦鲤嫁过去后钱良又通过了童子试,那自然也会是顾锦鲤的功劳的。
想通了后,陶氏又喜滋滋了起来。但凡顾锦鲤回娘家,就要再三的叮嘱她好好督促服侍钱良念书,把全副的期盼都放在了顾锦鲤和钱良身上。
顾锦鲤未出嫁前确实信心满满,这样的话,也都是她告诉陶氏的。可等到出嫁后再听陶氏这样车轱辘话来回说,就只剩下心烦意乱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大乐意回娘家了。
她是念书识字不错,可却没料到钱良做的诗词写的文章她全然不懂。几次露怯之后,钱良面上虽什么都没说,可却再不像新婚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要同她吟诗作对了。
就是服侍他念书,给他磨墨添茶剪烛心,也不似新婚时那般甜蜜,而是真真成了一项事务了。
钱良在书房里挨了半晌,好容易等到了点儿收拾好书本过来卧房的时候,就见顾锦鲤正拿了针线发呆。
温言道:“已是未初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岳父家了。”
因着路途遥远,所以发轿的吉时定在申正,也就一个半的时辰了。
谁知顾锦鲤反应过来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却起身笑道:“还早呢,您要不要再看会儿书?”
钱良忍了又忍才没有皱眉。
依着他的意思,姨妹出嫁,他身为顾家的女婿,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该早早的过去帮个忙打个下手的,这才是亲戚们的正经。可偏偏顾锦鲤说了,岳母的意思是只叫他在家温习功课,到点过去吃席就是了。
他母亲听了很不高兴,知道的这是岳家体恤,不知道的说不得还以为顾家看不上这个女婿的。只他父亲发了话,大家只好遵从。
可都这早晚了,竟还说要再等等。这可等到什么时候,发轿吗?
钱良的母亲韩氏也早等的不耐烦了,见钱良出了书房,就走到窗下道:“已是不老早了,三姑六舅也该到了,只怕要打量你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顾锦鲤心下不悦,可却不能放在面上。磨磨蹭蹭的换了衣裳梳了头出来,钱良母子两个已是等的面色不愉了。
再一看,顾锦鲤竟穿了红衫蓝裙,戴了陪嫁的赤金首饰。
这下子,别说钱氏了,就是钱良心里头也有两分了然了。
顾锦鲤只顾着心事儿,没看到钱良韩氏的面色。跟着钱良走到半道上,就听见不远处有锣鼓鼓鞭炮声传来。登时下意识的止了脚步,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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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惊吓
罗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刚进沙河镇,顾家的接待就已是飞跑着往回报信了。
一时间原本就摩肩擦踵热闹非凡的顾家院落里更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所有人都翘首企盼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尤其是不曾参加过纳采请期等需要新郎罗稻葵亲自出面的仪式的一众姻亲宗亲们,更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凑,想要第一时间看看顾家的这个毛脚女婿到底长什么样。
顾金宝赵春江打头的一众孩子们,还未听到锣鼓唢呐声就一径跑到了村口,随后跟着锣鼓点子起哄的有,往来报信的也有,窄窄一条村道上满是欢声笑语。
顾金琥顾金彪几个自家人心里虽扑通扑通的,可耳朵却是张的大大的,一听到迎亲礼炮响起,鼓乐队敲起了紧三慢四的锣鼓点子,忙同执事们出来迎接。
罗家的押礼先生罗稻葵的大堂哥罗稻粱率先上前,手捧大红帖,双手交到了顾家执事的手里。
穿着蓝缎长袍,头戴着红顶瓜皮帽,上插两只金花,从肩至腰斜挂一道红绫的罗稻葵这才下轿。
结果刚撩起轿帘,就被乌泱泱的人群给惊着了。
眼睛一扫,就见众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的腿上。虽没有不高兴,可到底还是提了一口气,自自然然的迈着大步进了院子。
伴着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声,罗稻葵一口饮尽了顾三小亲自递过来的头一杯“下马酒”,又奠地两杯,才在执事的引领下进了堂屋。
先是参拜顾家祖神,再是拜见顾三小陶氏夫妻二人。罗稻葵的动作行云流水,院子里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顾金桂挤在人群中,看着顾三小笑逐颜开的扶起了罗稻葵,陶氏脸上竟也破天荒的露出了两分喜色来,下死劲儿的看了看罗稻葵的腿,就转身挤了出来,正好看到了四处张望的蒋氏。
蒋氏亦是一脸的喜色,看到顾金桂就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可瞧见三妹妹了?”
迟迟没有看到顾锦鲤两口子,顾金琥的意思是再催人去请一请,左右也不远,两刻钟的光景就到了,却被顾三小拦了。
又不是畏门的新娘子,除了下帖子,还特特的请过一遍。住的这样近,若还要三请四邀,那不走动也算不得什么。
蒋氏跟在顾金兰身后忙出忙进的,直到迎亲队伍进了顾家坝,才知道顾锦鲤两口子还不曾到。登时喜笑颜开,觉着很有必要给顾锦鲤找些鱼头来拆拆。
顾金桂才不关心顾锦鲤怎么样的,她现在只关心金鱼儿,问着蒋氏,“不说四妹夫是个跛子么,我怎么看他腿脚还挺利落的?”
话音一落,蒋氏就觉着原本指手画脚的周遭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登时就恼了。这样大喜的日子,旁人言三语四的就罢了,可你嫡嫡亲的姐姐竟也跟着瞎起哄,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咦”一声,困惑道:“二妹妹是打哪听说的?”
还是娘家人,都是一句真话都没有的东西。顾金桂刚皱了皱眉,就听蒋氏道:“四妹夫只是有些腿脚不便罢了,怎么就传成这样了,怪到他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做人言可畏了。”
说着老远看到村道上一前一后两个人走来,撇了撇嘴,自顾自的说了句“可算是来了”,就丢下顾金桂一径迎了上来。
等看到顾锦鲤的装扮,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首饰,好女不穿嫁时衣,有本事哄着夫家裁衣裳打首饰去,拿着陪嫁有什么好穷得瑟的。
随后见钱良面色有些不好看,眼珠子一转,却是一句不中听的话都没有,欢欢喜喜的迎了二人进去。
顾锦鲤和蒋氏素有嫌隙,看蒋氏那真是一千一万个不顺眼的。见蒋氏这样热情,心里头就怀疑反常即妖。这样一想,行动间不免带出了两分来,脚步微顿有了片刻的迟疑。
钱良见了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这一路上,他已是受够了顾锦鲤的莫名其妙了。也不看她更不等她,大步跟着蒋氏进了院子,又被执事迎了进去。
顾锦鲤气的手脚发抖,成亲以来,还从来没被钱良这样下过面子,况且还是在娘家人的面前,更加上这个娘家人连旁人都不如。
蒋氏却只当看不见,快步进了东屋,绘声绘色的告诉金鱼儿,罗稻葵做新郎打扮多么气派;两顶花轿都是簇新的;离娘席是水竹的;离娘布是松江产的扣布;离娘馍个个又大又精致;离娘肉是一大吊后腿肉,和迎亲礼品中“七方八肘”中的七斤重的大肉都有的一比了……
听的一众人都眉开眼笑的,连连夸赞金鱼儿好福气。
金鱼儿先时很有些木然,说一句动一下,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可等到堂房的小姊妹要帮她沐浴换装的时候,就突然醒悟了似的扭捏起来了。
小堂妹原本还想打趣两句,可见金鱼儿的脸上不但没有红晕,还苍白了起来,虽不知道为什么,可到底不好多做议论的。
只有的没的的和金鱼儿说着话,“还是你运道好,我大姐是在六月里成的亲,原本以为入了秋天气就该凉快下来了,谁知道那年秋老虎,比盛夏时节还要热。我大姐红袄红裙一上身,就捂出了一身的汗……”
新娘子出门子的时候必须穿红棉袄,就是夏天亦是如此,意喻红红火火,活得厚成。
可金鱼儿却没心思听小堂妹说东道西的,只愣愣的想着昨晚顾金兰悄悄同她说的话,然后脸上就又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不似顾金兰顾金琥诸人,金鱼儿顾锦鲤同堂房的兄弟姊妹都来往不多。顾锦鲤是因为眼界高,可金鱼儿却是没人敢同她玩。
还是直到这两年上,小姊妹们见到金鱼儿才会打个招呼。一来二去的,倒也都能说上两句话了。
可到底交情不深,小堂妹看着金鱼儿变换的面色,又想起自小听到的那些个三令五申的话儿,倒是有些害怕起来了。下手不免也就重了些,可金鱼儿全无所觉。
益柔就有些心痛了,哭笑不得的同萧飒道:“你看你,好好的吓她做什么!”
昨天赶场喝喜酒,今天就又迟了,我要去眯一会,继续赶场喝喜酒~掀桌,我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捂热就花在这三天了~
第六十六章 哭嫁
一听到“吓”字,金鱼儿也就顾不上益柔语气里流露出的微怒薄嗔了,眼底瞬间就升腾起了一丝希冀来。
虽没有动作甚至也没有言语,可整个人都好似活了起来了。
只是还不等她缓口气定定神,萧飒就瞪圆了眼睛嘟囔道:“我实话实说罢了,哪里是吓唬她。”
益柔脸上的温婉笑意就僵住了,张皇失措的看了看略有些不自在的萧飒,又赶紧去看金鱼儿。
金鱼儿眼里的希冀就在益柔的注视喜爱一点一点的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脸色虽白如素绢,可呼吸之间却是重了不只一星半点。
幸好金鱼儿这会子已是穿戴好了由罗家送来的红袄红裙红鞋红袜了,小堂妹也已是功成身退立到一旁去了,否则说不得就要吓哭了小姑娘的。
虽说忽红忽白的面颊被两大坨从眼皮一直划拉到下颚的厚厚胭脂给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看的萧飒不忍直视,顾金兰几个也不曾注意到她不停变换着的面色。可到底都是嫡嫡亲的姊妹姑嫂,还是能够直觉感受出她的心绪起伏的。
顾金兰就和杜氏对望了一眼,可别说杜氏了,就是顾金兰亦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金鱼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越想越上火,鼻尖都冒汗了。想悄悄同金鱼儿耳语两句吧,可罗家来的两位迎亲娘子都不是等闲角色,长袖善舞不说,连眼睛都会说话。
顾金兰除了要应酬她们说漂亮话儿,也得防着不叫她们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眼珠子瞧出些什么端倪来。
好容易等金鱼儿绞了脸上了头,趁着吃分家饭的功夫借着手里头的一托盘点心果子做掩护,悄悄的捏了捏金鱼儿的手,就见她微微一愣后就露出了个笑来。
笑容里并不见勉强之色,只是带了些羞怯迷茫,还有几分不知所措,顾金兰心里瞬间就安顿了,连心酸都顾不得了。
已是反应过来了的益柔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的,也顾不得和萧飒分说些什么,想要解释给金鱼儿听,好生劝慰劝慰她,可外头罗家的吹鼓手已是在催轿了。
男方催轿,女方畏门,这算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了。
上半年顾锦鲤成亲的时候,钱家的吹鼓手吹了十几二十几遍的唢呐,顾家人依旧慢悠悠的只管磨蹭时间。可去罗家的路途遥远,不管是为了顺应黄道吉时,还是为了安全起见,顾家人都不欲拿乔故意拖延。只吹了回,口气就有些松动了。
罗稻葵见状赶紧上前向顾家众亲行礼,又奉了一封离娘礼与陶氏。除了感谢养育之恩,亦是暗示顾家可以发嫁妆了。
顾三小既喜且悲,再看恭恭敬敬的罗稻葵,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了。可到底事不宜迟,咬咬牙想示意发嫁妆,捏着红包的陶氏却嘤嘤切切的哭了起来了。
把顾三小唬了一大跳,哪来还顾得上悲喜的,赶紧给总管使眼色示意发嫁妆。
出来进去忙着探看消息的蒋氏就翻了个白眼,罗家素来出手大方,九十九拜都磕了,哪里还在乎这一哆嗦的。何况各色名目的梳头礼、催妆礼、背轿礼、谢厨礼、铺毡礼、发轿礼、参神礼、鼓乐礼、打杂礼等等的都这样丰厚,离娘礼再是不可能减薄的,何至于眼皮子这样浅的!
可心里再不屑,还要言不由衷的上前假意笑道:“娘,我知道您这是心疼四妹妹,可这会子就把眼泪哭干了,等到发轿的时候可怎么办呦!”
通常发轿的时候女方母亲就要坐地嚎哭,哭的越响,女婿家就会越发,这也是自来的习俗了。
说的一众婆娘婶子们都笑了,纷纷夸赞陶氏好福气——已是这样家资丰饶了,再发达,这银子可该怎么花的。
偏偏这话一出倒是给蒋氏自己个儿提了个醒儿了,生怕到了该哭的时候陶氏偏又不哭了。更是拿出功力来好话说尽,只是不知怎么了,话还是那些个话儿,可不但她自己越说越别扭,围侍在陶氏身边的顾金桂顾锦鲤也听的很不是滋味,就是陶氏自己也哭不出来了。
蒋氏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到时候总没有不哭的道理了吧!也就顾不得陶氏了,赶紧去看搬嫁妆,就是顾锦鲤和顾金桂也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两步。
随着越来越密的锣鼓点子,原本堵在门口的一众乡邻亲眷们纷纷往两侧退去,腾出与门齐宽的一条道儿来好走嫁妆。
顾金琥领头的一众顾家兄弟子侄连襟们站在门内递,罗家来的迎亲人员站在门外接,顾金琥发了头箱的礼器后,罗家的红包就流水似的赏发出去了。
大人们还好些,收了红包也就揣了。可孩子们却是不管这许多的,也不等人起哄,一到手就纷纷倒了出来,引得众人发笑。
虽说每人只得了八个铜钱,可架不住金鱼儿有十二抬嫁妆,大到香樟木的衣柜小到一个茶碗,不论搬多搬少,罗家都是要回赠红包的。
这样算下来,也着实是笔不小的开支了,人群中不时就有啧啧声传出来。
而等到作为顾家长子长孙的顾文远拿出了嫁妆中最为重要的子孙桶时,人群中更是传来阵阵欢呼声,还有人大喊“新姑爷高升点”。
而等到顾文远红包一到手,就已有眼尖的大声笑道:“这样沉甸甸的,远哥儿一只手都拿不住,我看没有四十八纹总也有三十六纹。”
纷纷撺掇着顾文远倒出来看,顾文远却是攥着红包一溜烟的钻进东屋去了。
惹的众人大笑,“这新娘子还没过门呢,侄子就向着新姑父了。”
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嫁妆也捆绑停当了,而事先查看好的良辰吉时也已是快到了。
金鱼儿在执事的引领下先是到锅台前向灶神磕头辞灶,又撒了一双筷子表示不再吃娘家饭,随后过来堂屋听从顾三小并陶氏的教诲。
顾三小只说了半句“今后要时刻小心,恭敬、谨慎”,就红了眼眶。
通常这话的后半句都是要好好侍奉翁姑,可金鱼儿却没有这样的福气,顾三小是越想越伤心,隐隐甚至还有了两分后悔。
而陶氏说了句“敬重丈夫有饭吃”就泪如雨下了,等到金鱼儿由顾金琥背着上了花轿,更是坐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进门
密集的鞭炮声和喧天的锣鼓声把一切的喜与悲都严严实实的盖了过去,顾家一众人看着哭的声嘶力竭的陶氏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知道陶氏几近崩溃的情绪并不是作伪。
可端坐在花轿中的金鱼儿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并不知道她多年前曾生起过的一丝期盼已是成真了。
她只知道,铺天盖地的喧嚣喜庆中,逼仄的花轿好像已被抬起。微微晃动后,就开始往前走了。
刹那间,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炸的人耳朵嗡嗡作响的鞭炮声、触目可及的鲜艳红色,好像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只有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正房门前的土墙草舍、灶间门口硕果累累的大枣树、院子西侧齐齐整整的瓜棚豆架,甚至于爬满了丝瓜南瓜的院墙篱笆。
最后,定格在顾三小弯腰编织竹编院门的身影上。
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终于,这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
萧飒益柔亦是泪盈于睫。
这不是她们的家。
二人虽已在这个农家小院里度过了十余个春夏秋冬,灶间里的油盐酱醋都放在哪里,瓜棚豆架上都种了些什么,比身为顾家人的顾锦鲤还要清楚十倍,可到底从来不曾生出过什么归属感的。
甚至于很多时候,她们能感受到的除了压抑就是窒息,能够记住的也只有金鱼儿承受的苦难。
可直到真正离开,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原本不只坏的曾经,那些个好的过往也已是成为她们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一部分了,岂是不想记得就能忘得掉的。
……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只是一刹那,又仿佛已是沧海桑田。
忽听前头的轿夫高喊了一声“越上越高”的开道语,沉浸在悲伤中的三人齐齐被惊醒,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就又听到后头的轿夫立即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