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扇窗。没几年的功夫,就惨淡回乡了。
可到底这两年在赵云松的指点下却是攒下了不少体己,经济上可以算是复了元气了。
又是罗栀子捏着银钱置办的聘礼,她只有盼着自家兄长好的,自然不予余力不予吝啬,不欲叫未来亲家小瞧。
所以一枚赤金的定亲戒指,三样包金首饰,三件松江土绫的衣料,三件苏州的云素?,两件棉袄,金光灿灿满满登登的四大盒看得大伯娘彭氏气了个倒仰。
罗栀子不理会她,也不理会指指点点的族人邻居的,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不过一人独处时看着面前的礼物,心里头自然不可能没点子想头的。
倒不是心疼这些彩礼,而是在想金鱼儿到底“衬”不“衬”的上这份彩礼的。
若是真有顾金兰说的那么好,能和自家兄长好好过日子,别说这么四大盒了,就是再翻一倍,她也心甘情愿。
可媒人的话,就是砍掉一半,还要再放在肚子里思量几个来回的,如何能信的。
原本她是指望着纳采、问名的时候叫罗稻葵和她们这边的大媒悄悄看上一眼,或是帮着查访查访,看看到底有几成真的。哪怕真的只有五成,她也认了。却不料金鱼儿偏又不在家,只有金鱼儿的兄嫂对她赞不绝口。
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兄妹自不用说了,就算姑嫂真正不和,可这样的婚姻大事儿面前,又有几个敢嘴上没把门的。更何况这世上多少嫂子恨不得姑子赶紧嫁了别在家吃喝添堵的,就是有什么好歹也会闭口不言的。
心里自然更是不安,想送趟土产吃食去赵家。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罗稻葵识破了,自然没能成行,心里的这个疙瘩不免也就越放越沉了。
直到这四大盒抬了出去,又四大盒抬了回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盒子文房一盒子衣料都不曾用心细看,把青布直身和鞋帽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脸上总算是有了两分笑模样了。
一壁给罗稻葵比划着一壁笑道:“短短几天的光景就做出了这样一身衣裳来,可见顾家姨母的话不假,我家嫂子确实是贤淑能干之人,比我强的多。”
看到顾家的回礼十分用心,罗稻葵放下了一重担忧,自然欢喜。又见罗栀子终于有了两分笑模样,更是打心眼里高兴。
和罗栀子打趣道:“我也不指望比你强,只要有你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罗栀子却嘟了嘴,不大高兴地唤了声“哥”,又道:“这我可要说你两句了!”
罗稻葵一头雾水,就听罗栀子鼓着腮帮子道:“我也是女孩子,自然知道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人拿自己同旁人比来比去的。况且别说嫂子很好,就是再不好,可离了父母兄嫂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若嫌弃她,她可怎么自处。更何况虽说我们家没有嫡亲的妯娌,可堂房的妯娌姑子好多着呢,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你叫嫂子如何见人,怎么在咱们村里立身的!”
大冬天的听了一头的汗,忙向罗栀子作揖,“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这样说了。”
罗栀子就点了点头,“娘以前老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嫂子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私底下好好告诉她知道就是了,可不许当着人的面给她没脸,更不许不耐烦她。你是男人,在这上头可得大度一些……”
却是打开了话匣子,闹得好像罗稻葵明儿就要拜堂娶妻了似的。
不免好笑,“不是我夸你,像你这样好的小姑子,怕是天底下都难寻的。”
罗栀子“噗嗤”一笑,“我可没那么好,若是她不好,我也不是好惹的。”只是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实话告诉罗稻葵,“说句不害臊的,我也是要做人嫂子的,由己及人,自然也希望弟媳姑子能这样待我的。况且当年娘也说过小姑贤,婆媳亲,小姑不贤乱了心的话儿,我自是谨记在心的。”
第五十二章 迁怒
把回礼收拾齐整,罗稻葵罗栀子兄妹俩俱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自是好眠。
并不知道那一抬进一抬出的八抬礼物乱了多少人的心,扰了多少人的觉。
大伯娘翻来覆去贴了一宿的饼子都没有半点睡意。
想当年料理钱氏的丧事时,她家当家的是总管,自是知道罗稻葵兄妹两个除了房子地,根本就不剩什么的。
却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光景,竟是发了大财了,怪道当初三堂嫂要气的起不来床了,原来都知道民壮竟这样来钱的。
真真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由着他们的性子挑三拣四,就该直接拿出长辈的款儿来立时给他订了亲的。
没了老子娘,嫡亲的大伯伯娘难道连这点主都做不了!
到时候侄儿媳妇是她嫡嫡亲的内侄女,常来常往的,家里的吃喝嚼用还需愁么!
越想越气,自然咽不下的。
下死劲儿的踢了踢罗家栎,“你瞧瞧你家的好侄儿,亏得你把他当个宝,拼着和七叔公三伯翻脸都要把给他谋个前程。可他倒好,刚刚发迹就翻脸不认人,把嫡嫡亲的大伯伯娘甩到一边儿,倒是攀着那外八路的劳什子老爷奶奶一口一个哥哥嫂子的叫得亲热,真真养不熟的白眼狼。”
罗家栎已是睡得迷迷瞪瞪了,张着嘴正打呼,一惊之下仓惶坐起,半天才反应过来彭氏说的是什么。
不禁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只道,“我瞧着那赵老爷待葵哥儿极好,这也是他们的缘法。”
大伯娘一听自然更加着恼,翻身起来啐了一口,“这话也就你这个空脑壳信!自家兄弟都斗得跟那乌眼鸡似的,八竿子都打不着,人凭什么待你好,谁知道在弄什么鬼的!”
又咬牙切齿心头滴血的告诉罗家栎那枚定亲的赤金戒指足有五钱重,松江土绫要一两二钱银子一匹等等的话儿。
罗家栎虽不大管事儿,却也知道妻子的心思。实在是没听到十回也有八回了,想当听不见都不成。
可也不想想,再是嫡嫡亲的侄女,可又不是傻子,嫁了人自是要顾着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儿女的。别说你这还是个不大走动的外嫁了的姑母了,就是生她养她的娘老子也不见得能沾到光的,要不怎么会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个女儿结门亲的话儿呢!
更何况红绿书纸都过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是自己找事儿么!也不理她,倒头就睡。
可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的又岂止大伯娘一人的,七堂婶也是一宿未睡。
不过不同于大伯娘的气恼,七堂婶更多的愤恨。
她家的大儿子罗稻桑只比罗稻葵小两岁,也已是订了亲了,可小定时不管是男方的聘礼还是女方的回礼都及不上罗稻葵,如何能不恨的。
若是罗稻葵应了她提的调换亲,她少说也能得个二十两银子的谢媒钱,到时候添在迎娶酒席上,不知道多风光的。
而比起这一对只知道盯着脚尖的妯娌,七叔婆耿氏到底有了春秋,想的是要长远的多的。
思来想去一晚上,难得的登了罗稻葵家的门。看着一副阿弥陀佛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叫罗稻葵苦笑连连。
他不是没后悔拉了那一下缰绳,可想避开苏家那孩子完全是他下意识的想法,也是他当时心里仅有的念头,并没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里逼着他。何况请大夫抓药的苏家也都是出了银子出了力的,他回家的时候也送了他一笔银子,这已是高义了。在他心里,这事儿早就算是了解了,如何能赖着人不放的。
还有赵云松,他虽没这样福气,可打心眼里真是拿他当嫡亲的兄长相待的,如何能叫他为难。
可七叔婆不是大伯娘和七堂婶,罗稻葵并不敢直来直往的一口回绝。罗栀子看的一头的汗,直到七叔婆依旧阿弥陀佛的不带一丝烟火气儿的走了,才松了口气。
可到底还是手足无措的,“这好好的,怎么又打起这个算盘来了!连七叔公都没本事儿替大堂哥谋个什么行当,逼着你又有什么用。”不由得又抱怨了起来,“当初又不是我们非要大堂哥让出名额来的,这会子都缠着我们家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过下去。
眼看着已是快到小年了,就算顾金兰再不舍,也得替金鱼儿打点行李,送金鱼儿家去了。
叠一件衣裳附一声嘱咐,从别委屈了自己到好好保养身子,越说心里越是不放心。
金鱼儿不知道,她却是知道钱家的陪嫁竟不如罗稻葵的。
顾三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陶氏怎么哭天抹泪,顾锦鲤怎么嘤嘤委屈,就是不为所动。
六十两的陪嫁,钱家愿意那就结亲,若不愿意,也不管有脸没脸了,即可找了媒人上门做媒,立誓要把顾锦鲤嫁出去。
但媒婆出面自是不会这般强硬的,再加上又背地里得了陶氏的好处,依旧把顾家说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而且还加了一条,说顾家门风清正,不是那等羡慕人家家私就卖儿卖女失了风骨的人家。
可到底六十两和二百两相差太大了,和原本预计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后悔之余钱家自然不予的。又找了媒婆出去打听,可方圆几个集镇上,除了顾家,竟是再没有门当户对的了。
无法,只得咬紧牙关勉强应了,可聘礼自然也没有预先说的那么多了,砍掉了一大半,倒是和顾家出的嫁妆正好相称。
陶氏虽肉痛,可到底能成了就阿弥陀佛了,也不指望旁的了。
一心一意的替顾锦鲤置办家什教导顾锦鲤规矩,却没想到相同的陪嫁,罗家的聘礼竟比钱家还要丰厚三成,登时又气歪了嘴。
还有什么比姑娘家得夫家看重更有脸面的,可这脸面竟不是给她顶在大拇指上的顾锦鲤的。
若是金鱼儿在家,说不得又两个巴掌上去了。
顾锦鲤深知陶氏的性子,在家时就不由感念金鱼儿不知道逃过了多少无妄之灾的。
这会子想着就要送她家去了,心里怎么能安的。
想都没想的就脱口而出,“等过了年,我再接你过来玩。”
第五十三章 回家
过来的时候只随身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可家去的时候,金鱼儿的随身行李却是塞得满满登登的一个樟木箱子,外加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饶是这样,还不是全部。
朝夕相处了两个月,赵奶奶和杨氏越发疼惜看着闷声不响,可眼里却很有活计的金鱼儿。
又感慨她聪慧,堪堪两个月的光景,已是把他们家腌菜腊肉的手艺尽数学会了。若不是幼时遭罪,凭着这份灵醒劲儿,不知道该出落的多标致能干的。
不过赵奶奶和杨氏都是信佛之人,心里俱是认为就算不提当年,可仅凭着这份知恩图报的心性,就知道必是个有后福的,心里倒是宽慰了不少,也更加高看了金鱼儿两分。
吃的喝的,赵奶奶什么都紧着金鱼儿,除了起先就拿出体己银子给她做了过年衣裳外,临走临走了,还拿出了压箱底的一张狼皮来,要给金鱼儿做身大袄。
“这还是早年拿半袋新面从一个过路客商手里换的,一共就这么两张,一张给了你云英姐,这张就给你了。”
这下别说金鱼儿了,就是顾金兰都不敢收了。
若是给金鱼儿做衣裳还好说,不管做几套,她都能借了名头翻着倍儿的孝敬回去,就算使出十八般武艺来也势必要让大家伙既高兴又体面。
可这整张的狼皮本就稀罕,还出的这样好的风毛,不敢说整个南乡县都没地儿买,却总归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更别说银子了。
更何况赵奶奶上了春秋的人自然喜欢讲古,所以顾金兰是知道这两张狼皮实实在在是压箱底的宝贝,是赵奶奶的心头好的。就是她这个嫡嫡亲的儿媳妇都不敢觊觎,却这么给了只占着个姻亲名分的金鱼儿,想想心里都不安顿的。
赵奶奶自然知道顾金兰的顾虑,朝她呵呵笑道:“我又没有两个闺女,你若眼馋想给薇丫头当嫁妆,且自己挣去。”
顾金兰心下一松,大笑了起来,“到底是娘,摸我的脉那是一摸一个准。只我们哪有爹娘这般好的福气,现如今要拿了新面换这样好狼皮,怕是两车子都换不回一张来的!”
说的赵奶奶大为得意,又长篇大套的和顾金兰说起了做什么样式样的大袄好。
只是话虽说了一大通,可到底这张狼皮并不曾立时就裁剪做了衣裳,也没给金鱼儿带回去。
毕竟金鱼儿这会子正是抽条长身子的时候,只说这不过两个月的光景,原先带出来的衣裳就都已是短了。到时候好好一件皮袄子,大了小了岂不可惜。
至于没给金鱼儿带回去,且放在顾金兰处保管着。实因顾金兰还真是码不住这张狼皮带回去还留不留的住的。即便留的住,可入了陶氏顾锦鲤的眼,势必又是一场是非。
细细的解释给金鱼儿听,告诉她等成了亲,就给她送去。
金鱼儿羞红了脸,本来就不在意这些,这会子就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顾金兰说是留下什么就即刻翻找了出来。
两下里一收拾,竟又是满满登登一箱子,金鱼儿自己都傻了眼。
而放了年假要和金鱼儿一起家去的顾金彪,和特地赶过来接了弟妹家去的顾金彪看到金鱼儿随身的这一箱子一包袱也有些傻眼。
反应过来后顾金琥更是连连作揖,口称“劳烦大姐了”,又再三的谢过赵奶奶,才请顾金兰年初二时一定要回娘家。
顾金兰随口应了,倒是连声嘱咐他要照顾好金鱼儿,“若受了委屈,我可是不依的”。
一路叮嘱到了巷子口,看着牛车一路远去,直到已是看不到频频回头招手的金鱼儿了,才抱着泪眼婆娑的赵春薇往家去。
赵春薇从昨晚到现在已是不知哭了多少回了,但凡一想起金鱼儿要家去了,就两滴大大的泪珠子挂了下来。虽然收的也快,一逗就又乐了,可到底哭哭笑笑的都数不清次数了。
趴在顾金兰肩头,抽噎道:“四姨什么时候再来,要等到过完年吗?”
而和赵春薇的情绪完全不同,顾文远顾文学顾文静兄妹三人此时正翘首盼着金鱼儿回家。
也不顾外头天寒地冻的,时不时的开了门往外张望,便有冷风灌了进来,惹得陶氏虎着脸训斥了好几回。
蒋氏心情再好也看不大下去了,寻了借口把三兄妹唤进了厨房。
可今年金鱼儿一个冬天都不在家,往年家里头多的都不乐意吃的各色果子干果竟是难寻,好容易翻出几个红枣来,赶紧烤了给三兄妹边吃边玩。
又逗他们,“四姑可是说要给你们带好吃的了?”
一听这话再是顾不上吃了,都连连点头。
顾文远略略大些,已是知事儿了,而且记性也好,更是道:“还有好玩的呢!四姑答应我和大弟的。”
蒋氏便笑道:“那到时候你们可得好好谢谢四姑,她可有你们在心上呢!”
三人自是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好容易盼到日头落山,一听到牛铃声远远传来,就忙不迭的窜了出来。
把刚站稳的金鱼儿团团围住,这个说“四姑,我好想你”,那个问“四姑,你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一院子的童言童语,气氛热烈而温馨,简直都能把屋檐下的冰凌融化掉了。
等进了屋,看着金鱼儿特特带给他们的桃木大刀、甜滋滋的白糖糕、整包的小鞭炮,更是欢呼连连。
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赌气没有出去的陶氏只觉着脑壳疼,正准备拿了帕子包头,顾金彪领着金鱼儿掀帘走了进来。
陶氏抬了抬眼皮,顾金彪已是笑着领着金鱼儿上来行礼,说了会儿话就道:“娘,四妹妹给您做了个抹额,您瞧瞧过年时可戴的?”
顾金彪说着话儿,金鱼儿已是把抹额送到了陶氏面前。
看着金鱼儿手里的绣着万字锦的乌绫抹额,陶氏正捏着帕子的手立即逃也似的松开了,一肚子的恼怒都被堵在了嗓子眼,是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脸上一阵青青白白的,半晌,才从鼻子里“嗯”出了一声。
第五十四章 冷热
虽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可在金鱼儿听来,已不亚于佛语纶音了。
提了大半个月的心瞬间就稳稳当当的落回了原处,更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嘴角,朝身旁的顾金彪绽出个浅浅的笑来。
亦是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的益柔就松了口气,又双手合十暗自念佛不止。
事母至孝方为子女之本的话是她再三说过的,虽然知道凭着陶氏的心性和脾气,金鱼儿必然是会受不少委屈的。
可到底再三的告诫自己,即便再心疼,也只能放在心里。
只是信念虽坚定,却也不可否认心里头到底还是存着一重期盼的,期盼陶氏能略有些为人母的情怀,希望金鱼儿的孝心能够感动陶氏。
虽说刚刚陶氏的面色变换她都是看在了眼里的,可到底也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这就着实不易了。
可萧飒就完全没有松口气的。
为着究竟该如何对待陶氏,萧飒不知道和益柔打了多少饥荒。
可还没等到她和益柔辩出个胜负好歹来,金鱼儿竟已是自作主张的做起了抹额来了。
而且还是直到今天,直到顾金兰同顾金琥顾金彪说起的时候,她才知道金鱼儿做的最最用心,甚至连配色就配了一天,拆都拆过两回的抹额竟是给陶氏做的。
已是一整天没同二人说过一句话了,任凭益柔说好说歹,任凭金鱼儿一直偷偷摸摸的在手心里写着“对不起”,她就跟坐定了似的,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完全不为所动。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这回再不给她们一些教训,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儿瞒着她的。
她们可是一身一心的自己人,没的这样欺负人的!
就在金鱼儿展露笑颜的瞬间,陶氏突然发觉只两个多月不见,金鱼儿竟好像大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还不待她细细想起,已是看到金鱼儿身上穿的八成新的樱桃红斜纹布的棉袄了。
这样合身,一看就是新做的。
登时哪里还想得起旁的来,什么都抛到天际了,光记的顾金兰几个怎么因为金鱼儿忤逆她的事儿。
又不敢发火,只得“嚯”的背过身去,眼风扫都不扫金鱼儿和顾金彪一下。
看到金鱼儿微微一笑才舒展开了眉头的顾金彪是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些什么,就领着金鱼儿出了东屋。
顾三小正在堂屋等着金鱼儿,一见她出来,就伸手比了比她的身高,笑道:“竟是长了好些了。”
金鱼儿却是快步上前一手挽了顾三小的胳膊,一手摸了摸顾三小花白的鬓发,嘴里喃喃道:“爹爹,你的头发都白了。”
看着长好了不少的小闺女,顾三小呵呵笑道:“爹爹都这把年纪了,头发自是要白了。”
可心里却暖的发烫。
锦鲤只怨他不肯给她置办体面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可金鱼儿却看到了他花白了的头发。
金鱼儿心里却是又酸又涩,虽然顾小三口口声声的说年纪大了,就应该长白头发了,这是极其自然的事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金鱼儿却知道顾小三这半头花白的头发分明是她离家的这两个多月才长出来的。
也顾不得收拾行李了,借口要去看看家里的猪羊长的怎么样了,去了后头的猪栏。却根本没来得及扫一眼猪羊,只是趁人不备悄悄问着萧飒益柔,怎么才能使白发转黑。
不过还未曾说到两句话,早已是等不及了的蒋氏就扬声一径找了过来。
看到金鱼儿又是啧啧称奇,“真真是城里的水土养人,只两个月不见,四妹妹竟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个模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说着连声问着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顾金兰有没有带她四处逛逛,又笑问金鱼儿城门是朝哪开。
说着笑着一径挽着金鱼儿到了前院,金鱼儿再是心急也只能按下,一字一句的回着蒋氏的话,蒋氏心里越加得意,待金鱼儿也就越加亲厚。
进了灶间,金鱼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要回屋换了给蒋氏生火做饭,可蒋氏哪里是为着要金鱼儿给她打下手的,忙拦了。瞅了瞅四下里无人正要长篇大套的细细论来,陶氏虎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已是到了喉咙口的一篇子比戏文还精彩的话儿只得悉数咽下,气恼不已。
而且一黄昏都没再找到说话的机会,憋的蒋氏心神不宁的,两个菜都忘了放盐,炒好了又回的锅。
可一家子团聚了,正是乐呵的时候,吃什么都有滋有味儿的,竟也不在意。
而陶氏顾锦鲤这些时日以来吃什么都不香,也就没人在意她们的话儿了。
帮着蒋氏洗了碗筷,金鱼儿也不忙着收拾行李,先进屋把给家里诸人带的礼物拿了出来。
差不多刚到赵家的时候,金鱼儿就在心里寻思着买些什么带回去分送众人了。
只是手头银钱有限,再加上到后来又被萧飒三令五申的不准乱花钱,所以赵奶奶和杨氏给的银锞子一动未动,到最后只想破脑袋买了些家常物什。
不过却都是家里人喜欢的物什,像是孝敬顾三小的老酒,逗顾金宝开心的弹弓。
而送女人们的,自然就是些衣料水粉的了。取了一盒胭脂送与了蒋氏,一包棉布给杜氏送了去,还有一朵几乎乱真的牡丹花式样的通草,则是特地挑给顾锦鲤的。
收到礼物,诸人自是喜笑颜开的。
顾三小藏着酒瓶,直说要留着过年时吃。
顾金宝正不好意思跟侄儿侄女们抢炮仗玩,一看到弹弓就一把抱在了怀里,也不顾天色已晚,飞也似的跑出去炫耀去了。
蒋氏则是当即就拉了金鱼儿去她屋里,问着她可知道顾金兰是怎么抹胭脂的,“前些年我也用过,可怎么抹怎么村气,不如大姐抹的自在。”
杜氏已快足月了,金鱼儿兄妹三人回来也只在门口迎了迎就回了屋。摸着金鱼儿送她的棉布,欢喜不已,心里盘算着都够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两身衣裳的了。
唯有顾锦鲤,一转身就把那朵通草撕扯成了渣渣。
等到金鱼儿回屋歇息时,就见上满是纸屑。
第五十五章 告状
之前临去赵家的时候,别说金鱼儿了,就是顾金兰都没料到这一住竟就是两个多月的光景。
虽给金鱼儿收拾了好几套衣裳,可到底被褥铺盖俱是放着没动,只把帐子放了下来好挡一挡灰尘。
后来知道金鱼儿要在赵家长住,虽说陶氏想不到更不会管,杜氏蒋氏妯娌两个却是趁着天气晴好,把金鱼儿的被褥帐子拆洗晾晒后收了起来。还是直到昨儿,才拿出来又是订被子又是布置的,忙活了小半日。
蒋氏和杜氏又不同,既是出了力,无论如何都是要叫金鱼儿知道,而且要听到金鱼道声谢,这心里头才会舒坦的。
况且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别说比娘家的疼爱了,就连比夫家的看重,顾锦鲤再是念书识字,千金小姐似的长大,都是远远不及金鱼儿的。
自打进了顾家门就明里暗里的受了顾锦鲤那么多气,好容易老天开眼,自是得赶紧踩上两脚报仇雪恨心里方如意的。
再加上她心知肚明,虽说顾金彪难得回来,她头一桩事儿就是应该服侍好顾金彪,可到底把金鱼儿照顾好才是更叫顾金彪高兴的事儿,自然不会怠慢。
所以金鱼儿前脚进了屋,她后脚就跟了进来,一路走一路和金鱼儿论着家常。
正说得起劲,眼睛一晃,就发现自己昨儿刚刚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上竟满是细细碎碎的纸屑。
登时眼睛一瞪眉毛一挑,朝着顾锦鲤住的里屋就要说话。
金鱼儿脚步一顿后却已是快步上前,三两下的把纸屑都搂到了一处后就往铜手炉里倒。
蒋氏赶紧上前,就着金鱼儿的手一看,心里就暗自啐了一口。
好心当成驴肝肺,真真不是个东西。
只是金鱼儿素来手脚利落,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好几捧的纸屑已是在铜手炉里化成了灰,弥漫出一股草木香气来了。
蒋氏知道金鱼儿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想计较,以往这样的事儿估计早就数不胜数了。可以往是以往,今儿既是叫她撞见了,自然没有这么容易过去的。
当着金鱼儿和顾锦鲤的面虽什么都没说,可一回了屋就微颦着眉头,又叹着气的说金鱼儿太过和软了,这样的和善性子出了门,还不知道要在姑子妯娌那受多少气吃多少亏的。
脸上一副担忧万分的样子,可眼睛却在觑着顾金彪的脸色。
心下一松,果然叫她赌对了,顾金彪一听这话却没想刚成亲时那般冷落她,而是同她一样的微皱着眉头。
蒋氏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
想当年她刚嫁进来不久,为着杂事儿和顾锦鲤拌了两句嘴,当时觉着委屈的不行,就朝顾金彪诉了两句,哪知顾金彪听说后一连好几天都没同她说话,甚至还分了被窝睡……
又想起顾锦鲤当初得意的神情,蒋氏心里更是痛快极了。
还是念书识字的人,却不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话儿,真真书都念到肠子里去了。
再听到顾金彪温言好语的嘱咐她好好照顾金鱼儿,更是连声笑应,“我同四妹妹不知多好呢,知道她明年就要出门子了,我还哭了两场的!”
若是萧飒能隔墙有耳,听到蒋氏的话,势必又要得意的不行的。
因为蒋氏一出门,好容易开了尊口的萧飒就懒洋洋的告诉金鱼儿和益柔,“你们瞧好吧,鱼儿的二嫂子肯定要去告状了。”
说着话儿又可惜上了那通草花,这可是金鱼儿真金白银买来的。
况且萧飒虽不曾戴过通草花,却不是一般的羡慕的。
不停的夸它“高端大气上档次”,又夸它“清新靓丽接地气”。一会儿惋惜金鱼儿还未出门子,按着规矩只能戴一朵,一会儿又暗自嘀咕等到了下半年,就能戴上三朵了。
这会子见顾锦鲤这真么把一朵好端端的通草花揉搓碎了,自是心疼的。连声怪罪顾锦鲤暴殄天物。却出乎益柔的意料,对顾锦鲤针对金鱼儿的行为头一遭没有发火生气表示不满。
萧飒就呶了呶嘴,她自然没有大彻大悟立地成佛。只是觉着吧,姊妹俩明年就各自出阁了,在一起的光景也就这么三四个月,往后就各过各的了,说不得一年都不定能见到一回,谁管谁死活的。
益柔听的一头的汗,不过萧飒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了。毕竟常言道:姨娘亲当辈亲,死了姨娘断了亲。哪像姑舅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的。
后一句话萧飒虽听说过,可却还真是不知道前一句话的。一听之下挑了挑眉,这话虽太过绝对,毕竟人都是处出来的,心都是换出来的。可一想到顾锦鲤和家里头兄弟姊妹的关系都说不上好,就打心眼里的觉着——高兴。
金鱼儿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不过她素来不关心这些个。况且回了家了,和顾锦鲤同住一间屋子,也不敢像在赵家时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和萧飒益柔说话的。
掖好被子,惬意的吁了一口气,就抱着铜手炉早早睡下了。快到年下了,家里头的事情多而却多,明儿还要早起干活的。
可天刚蒙蒙亮,金鱼儿刚刚悄声起,顾三小竟也起来了。
打量着穿着粗布棉袄的金鱼儿,笑道:“再加件厚衣裳,爹爹带你和金宝去镇上。”
以往只要逢集或是家里头需要置办些什么,顾三小都会带着金鱼儿一起去,金鱼儿也离不开顾三小,只是想到家里头那么多的活计,就有了片刻的迟疑。
顾金宝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跑进来拉金鱼儿,“四姐,你明年就要出门子了,往后就是想同我们一起去镇上都不成了。”
益柔听的差点哭了出来,金鱼儿的心里也是酸涩不已,忙上前挽了顾三小的胳膊,爷叁一道出了门。
顾三小赶车,金鱼儿和顾金宝团坐在车板上,趁着顾三小同人说话应酬的功夫,顾金宝赶紧凑在金鱼儿耳边说了一句话,把金鱼儿听的当即就飞红了脸,萧飒却是瞬间竖起了耳朵来。
第五十六章 执念
萧飒的耳朵虽是“唰”的一下就竖了起来,可人却很有些傻了。
明明那些个度量衡的换算早已是在脑子里待着了,可到了派用场的时候,怎么偏偏想不起来了?
到底塞哪去了!
好一通的翻找扫描,不知道思量了几个来回,汗都出来了,却是越急越急,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头绪都没有。
幸好还有救命稻草在,忙磕磕巴巴的问益柔,“鱼儿这里一尺是多少厘米来着的?”
问的益柔一头雾水,萧飒却仍是一无所觉,只掰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等着益柔。
益柔哭笑不得,不过听到“尺”之一字,还是有些明白她想说什么的,就笑着告诉她,“之前做衣裳的时候不是算过么,罗家哥儿的身量应是比金鱼儿大哥稍稍高些的,差不多五尺三寸左右。金宝说五尺五寸,你想想那八寸的稳跟鞋,也应是差不离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有些担心当时做的直身是不是短了些的。
这么一提,萧飒一拍脑门,总算反应过来自己问错话儿了。从来没和益柔提过,她又如何会知道厘米是什么的。说不得还要以为和籼米粳米一样,是种稻米的。
急的团团转,就又钻进了死胡同。
顾金琥是顾家父子四人中身高最高的,她在心里盘算过,差不多有一米七五的模样。益柔女红本事不但过硬,而且能看人裁衣,所以单看尺寸就算出了罗稻葵是要比顾金琥略略高些的。可这会子显然不是高了一星半点的,只到底是高一厘米,还是十厘米……早知道就该把那些个国际单位通通教给益柔知道的。
正胡思乱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数字来。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只是也顾不得撒花转圈圈了,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后就赶紧掰起了手指头,又一壁一五一十的念叨着,一壁招呼益柔先帮着一起算。
结果话音刚落,益柔虽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可眼睛都未眨一下,就已是按着她的意思把一百八十三点三三这个数字报出来了。
脑子正浆糊着的萧飒一噎,差点咳出来,好容易憋回去,又把明显不够用的手指头缩回来急急忙忙的告诉金鱼儿,“罗稻葵可有一米八三的!”
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傻了,赶忙改口,“那小子身高还挺标准的,难怪能充民壮。”又大为安心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一样可取之处了。”
说着话儿又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金鱼儿,那眼神看的益柔都起鸡皮疙瘩了。金鱼儿虽看不见萧飒的表情眼神,可不知怎么的,只觉着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得伸手紧了紧衣裳。
萧飒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吓人,只是叹了一口气,“同你站在一起,虽不登对,可也勉强凑合了。”
心里头想的却是金鱼儿得补钙!
却不知道,她想起来的三十三点三三只是一个大概的范围罢了。其实这时候的尺子都是按着用途不同各有分工的,像是裁衣尺、量地尺、营造尺、精工尺,都是各有名目的。而且用途不同,尺寸亦是不一样的。就像益柔用来确定罗稻葵身高所用的量衣尺的尺寸,其实换算过来就应是三十四厘米整。
所以算下来,罗稻葵的真实身高应当是一米八七。
也就是说,凭着金鱼儿现如今的情形,就算她把钙当饭吃,吃一辈子,也长不到萧飒一心期盼的一米七一,更别说一米七五了。
可不管一米八三也好,一米八七也罢,不管萧飒多纠结多执念,可在金鱼儿眼里不过就是两个数字,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都的两个数字罢了,自然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更想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值得萧飒这般火急火燎想破脑袋瓜的。
只是哪怕再想不明白,却是知道萧飒这般都是为了自己的,自然不欲露出任何让萧飒不快的表情来。
可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萧飒就气歪了嘴。心里安慰自己金鱼儿只是年轻不知事儿罢了,可到底不再多费口舌哄着金鱼儿问东问西的了,转身和益柔盘算起了罗稻葵的体重来。
可顾金宝却实在是个嘴敞的,趁着离镇上越来越近,和顾三小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瞅准机会就凑过来耳语两句。
从求亲那天罗稻葵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直说到给了多少他们?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