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尽断,形如废人,竟仍有如此神力!亏得自己先前尚未动手,否则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文卿摇头道:“灵萼兄,你重伤未愈,对付区区几条鲨鱼尚且如此费力,又如何与我相战?就算你不念故情,我也不可趁人之危。同室操戈,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当下也不管他如何挑衅嘲骂,指挥着五艘大船徐徐变阵,绕转包抄,将四人围夹在中央。
洪波跌宕,群鲨穿梭,浮板飘摇如叶。许宣见他们既不开炮,也不上前,心反而如悬半空,忐忑不已。
林灵素冷笑传音道:“放心吧,这狗贼生性多疑,就算知道老子唱的是空城计,若无十二分的把握,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你们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
从怀中取出那图轴,高声道:“很好,你既然不想再斗,那我们就兑现当年的约定。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五雷谱》也罢,‘百派心法’也好,全都出自此图。只要你指天立誓,答应老子三个条件,这‘炼天石图’我便双手奉上。”
听得“炼天石图”四字,众船登即哗然。
小青想不到他竟会将秘图拱手让人,心下大急,奈何这魔头真气强猛依旧,四周又强敌环伺,别说自己无力夺占,就算真能伺机抢来,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漫天闪电纵横,遍海蓝紫。
那五艘大船越驶越近,王文卿微笑道:“这就是了。你我若早点这般开诚布公,又怎会生出这许多的波澜?只要这‘炼天石图’是真的,别说三个条件,就算三百个又有何妨?”
林灵素嘴角冷笑,高声道:“这三个条件再也简单不过。第一,你我既已罢战,绝不可再反悔动手。李元君也好,这两丫头小子也罢,和老子在同一条船上,你们也不可再动他们半根毫毛。”
王文卿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们既是灵萼兄的至友亲朋,也就是我们的客人,自当同舟共济,好生招待。”
林灵素道:“第二,你我无论谁先悟出飞升之道,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对方,绝不能有半点欺瞒。”
王文卿道:“当年我们结拜兄弟时,就曾说过此节。若不是灵萼兄瞒我在先,我又何至如此?只要你肯指天发誓,我也绝不食言。”
林灵素道:“很好。第三,我与赵宋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成了鞑子的国师,鞑子又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如联起手,一齐将赵宋灭了,刨出那狗皇帝的祖陵,开棺戮尸,诛杀九族!”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眼怒火欲喷,一字字似从齿缝间挤迸而出。
王文卿还未应答,那金国小王爷已傲然道:“这事不必国师奏请,本王便可答应你。你是国师的师兄弟,必定也有通天本事,只要能助我大金覆灭赵宋,要多少金帛牛马、官爵米禄,全都不在话下。”
王文卿微笑道:“灵萼兄,小王爷是当今大金国太师兼都元帅的公子,他的话就如同圣旨。他答应你的事情,可比我管用百倍。”
许宣一凛:“原来他是金兀术的儿子!”
大宋的第一号仇人便是金国的都元帅兀术。这厮汉名完颜宗弼,是金太祖的第四子,自小胆勇过人,屡立战功。建炎三年,他所向披靡,一路追击当今的赵官家直至越州、明州,之后几年又接连大败宋军。若不是岳飞岳爷爷与韩世忠,只怕连临安也早被他攻下了。
绍兴六年,宗磐、宗隽、挞懒因“谋反”被金熙宗处死,兀术更是权势熏天,成了金国的太师、领三省事兼都元帅。
岳飞被秦桧害死后,宋金议和,两国虽然暂无战事,但这厮一日不死,大宋的脖子就犹如悬了一把利刃,永无宁日。
大宋百姓无不对岳飞极为崇敬,对金兀术厌恨入骨,许宣听说这金国小王爷竟然是他的儿子,心头登时蹭地窜起怒火,紧握刀柄,暗想:“这狗鞑子刺杀官家,多半是奉了兀术老贼之意。如能割下他的狗头,进献官家,必可洗清爹娘的冤屈,救回全家人的性命。”
林灵素收起图轴,森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听说女真人向来重信守诺,完颜宗弼的儿子,想必不会是食言而肥的小人。既有他的金口,老子就再信你一回。”
当下与王文卿一齐指天立誓。
岂料两人刚说到“……黄天在上,后土在下,如有半点违背,愿受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时,空中突然闪电狂舞,猛地劈落在其中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冲起熊熊火焰。
所幸大雨瓢泼,风浪正狂,很快便被扑灭。饶是如此,船上众人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那些金国将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伏身跪祈。
立誓既毕,那金国小王爷令人放下小船,划桨驶近,将林灵素四人从浮板上一一拉将上来。
许宣心底暗觉奇怪,与林灵素相识虽不算久,却知这魔头偏狭狂傲,睚眦必报,绝不向任何人低头。这厮既对王文卿恨之入骨,又怎会甘心与之握手言和,甚至将费尽周折得来的“炼天石图”平白相让?如果他仅仅是想要借助金国之力推翻宋廷,以他的资历,早有无数良机,又何需等到今日?
再看李少微始终冷笑不语,既不拦阻相夺,也没半点逃脱之意,越发狐疑。但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伺机挑唆林灵素与王文卿等人相斗,如何趁乱杀死那金国小王爷,又如何设法凿沉船舰,夺走救生小船,逃之夭夭……这些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便再无暇多虑。
电闪雷鸣,大浪起伏。
四名桨手齐声呼吼,奋力摇桨,但在这风暴里,小船直如激流中的落叶,跌宕急旋,行进极为困难。
鲨群不甘猎物就此逃走,纷纷围追堵截,猛力冲撞侧舷,被林灵素双掌扫舞,接连破浪抛甩,染得海波猩红一片。直到他们抓着缆绳攀上了旗舰,那群虎鲨仍尾随游弋,不时冲跃而起。
许宣松了口气,将龙牙刃藏入靴侧,双手撑住船舷,翻身跃了上去。船身摇晃,甲板上又湿漉漉的,脚下蓦一打滑,险些摔倒。在这狂风巨浪里飘荡了几个时辰,精疲力竭,双腿竟似都有些软了。
还不及站稳,四周寒光闪动,杀气迫睫,十几个道士已挺剑将他团团围住。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操你奶奶的,刚说过的话,就当是屁这么不声不响地放了吗?”笑声轰鸣如雷,震得他气血翻涌,那十几个道士更是脸色煞白,趔趄跌坐在地。
林灵素笑声不绝,疾风似的从他头顶掠过,双臂挟抱着李少微与小青,朝那金国小王爷大步冲去。
周围道士、金国将士纷纷挺枪拔剑上前阻挡,方一靠近,“嘭嘭”连声,立即被他护体真气撞得凌空飞跌,摔飞出几丈开外。其余人无不骇然,被他凶威所慑,不由自主地朝后层层退却。
王文卿淡淡道:“我神霄派最敬雷神,既已对这漫天雷霆发誓,又岂会反悔?诸位在海上漂泊一夜,还是快快喝些热茶,煨点炉火,以免感染风寒。”挥扫拂尘,挡在那小王爷身前。
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众道士这才稳住身形,收剑归位,遥遥夹围着林灵素四人朝艉舱走去。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七十一章真假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当下默默跟随在林灵素身后,一边四下扫望,留心观察船上情形,一边思绪飞转,筹划着万全之策。
大宋自建朝以来,便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航海业极为发达,造船技术更是天下无双。远航的大海船动辄载重几万石,不仅安全稳定,航速也极快,被各番国称为“海上城堡”、“华夏神舟”,所经之处,无不引来番民围观惊叹,就连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也纷纷斥巨资购买大宋的海舶,用于远洋。
然而大宋最引以为傲的却是所造之战舰。
战舰种类极多,大小各异,既有巍峨如城的楼船,又有迅疾如风的轮桨车船,此外还有令鞑子闻风丧胆的“飞虎战舰”。当年韩世忠就是依仗这些战舰,将金兀术困在黄天荡,几近丧命。
金鞑子乘坐的这五艘战船显然也是大宋所造,每一艘都长约二十来丈,宽近六丈,极为雄伟坚固。
尤其这艘旗舰,共有五根桅杆,主桅高约十丈,装帆百余幅。船尾设了大小两个正舵、两个副舵。侧舷装备四轮,每轮有八个翼片,轮转击水,行进如飞。
许正亭每年都要遣人数次,远赴高丽、南洋等地采购药材,为了防御海盗,专门购买了两艘配有火炮的商船,许宣也曾上船玩耍过。和这几艘战舰一比,父亲的那两艘大船可就逊色得多了。
却不知这些金鞑子从哪里骗购了这许多战舰?又从哪里找来了这许多擅于航船的水手?
进了艉舱,他惊异更甚。
舱室高阔华丽,极尽奢华,金玉之类的俗物倒也罢了,墙上所悬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桌案、床椅全都是南洋番国所产的黄花梨木精雕而成,就连茶碗、瓶壶之属也都是瑰丽万彩的珍罕钧瓷,被灯光一照,更是幻彩万变,流光炫目。一时间呼吸窒堵,为之神夺。
那金国小王爷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朝林灵素扬眉道:“李真人,听说你曾在南朝皇帝左右,见多识广,这些字画珍玩都是本王从中原各地重金收来的,你觉得如何?”
林灵素将二女放在椅上,随手提起一个天青铀钧瓷小罐,瞥瞄了两眼,冷笑道:“貌似而神离,相去万里计。”“咣当”一声丢得粉碎。
金国众将士大怒,纷纷斥骂。那小王爷皱了下眉头,忍住怒气,道:“如何相去万里?愿闻其详。”
林灵素又抓起一个瓷瓶,在指间滴溜溜地旋转,扬眉道:“上好的钧瓷就像美女,肤如凝脂,脸上晕彩自然生动,说起话来就像唱歌,还要有一双玲珑光滑的小脚。你这瓷瓶的胎质粗松泛黄,丝毫不细腻紧致;釉彩虽有窑变,却失之自然,也没有强烈的流动之感……”
指尖轻叩,发出“砰砰”之声,续道:“敲起来声音沉闷,丝毫不见圆润铿锵的悦耳之声;底部坑坑洼洼,深浅不一……从头到脚没一样及得上从前的禹州钧瓷,简直就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往地下一抛,又砸得四分五裂。
徽宗素喜钧瓷,专门在禹州设窑烧造。靖康之变后,金鞑子抓走徽钦二帝,同时还掳掠了大批宫人、工匠,其中便不乏烧造钧瓷的老师傅。自此一劫,大宋已有二十年未烧钧瓷,反倒是金国出了许多钧瓷的珍品。
许正亭前往高丽、辽东等地采购药材时,经常捎带买回不少钧瓷赏玩。许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品鉴其中好坏。舱内这些钧瓷随便挑一个,比起他所见过的都强了十倍、百倍。但听林灵素这般批点,倒仿佛全成了不入流之物,错愕之余,却又颇感快意。
舱内哗然,林灵素听若不闻,又接连举起几件钧瓷大器,口若悬河,将其贬得一无是处,而后又随手砸碎。
那金国小王爷虽然恼怒,却被批驳得无言以对,“哼”了一声,道:“阁下口口声声对南朝恨之入骨,心底里却关护得很么。昏德公喜欢书画,你在宋廷待了那么久,想必也见过翰林书画院里的不少宝贝了?比起我这些收藏如何?”
徽宗被金人掳囚,病死五国城。绍兴和议后,金国为表诚意,将他的封号由“昏德公”改为“天水郡王”。这小王爷当着他们的面,却故意仍呼以原号,自是含着侮辱挑衅之意。
林灵素环顾四周,指着舱壁上的一幅行书,道:“这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你挂在最显眼之处,想必是你最为得意的藏品了?”
小王爷傲然道:“阁下倒也识货。这幅字是我大军攻陷南朝汴京时,一个猛安勃极烈从宫里搜来献给我父王的。昏德公活着的时候,父王命他亲眼验证,确是他书画院里藏的真品……”
“真品?”林灵素哈哈大笑,“那狗皇帝成了阶下囚,天天看你们脸色过活,还有胆子告诉你们真品赝品么?晋代士族大多用丝帛和剡溪所产的藤纸来写字,你这幅字一看用的便是硬黄纸,分明是唐朝的摹品。连这至为简单的道理也不明了,还敢妄谈收藏?”
那小王爷脸上一红,王文卿微笑道:“这些字画也罢,珍玩也罢,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怡情冶性的消遣品,小王爷胸怀天下,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岂能像那昏德公一般玩物丧志?分不分辨得出,又有什么打紧。只要灵萼兄的‘炼天石图’不是赝品,那就可以了。”
金国小王爷少年气盛,被林灵素一通抢白激起好胜之心,一时间反倒将正事抛在脑后,高声道:“且慢!你说这幅《快雪时晴贴》是赝品,难道本王这幅黄庭坚的《松风阁》也是假的不成?”
许宣转头望去,只见那幅挂贴字字奇崛劲挺,气势雄健,乃是一首七言长诗,共计二十九行,疏密相间,仿佛龙游凤舞,处处飞动。他虽不懂得欣赏字画,却也看得出笔法超逸脱俗,颇为不凡。
林灵素眯眼端视片刻,淡淡道:“这幅字布法奇诡,长波大撇,颇有点黄庭坚的神韵,可惜假的终究还是假的。黄庭坚的字最重藏锋顿挫,起笔处欲右先左,逆入左端顿笔,然后平出。人称‘无平不陂,沉着痛快’。这幅字虽然也是左右纵横,但用力过度,顿挫处缺少回旋变化,结构又过于张扬,弄巧成拙。更简单的是,当年黄庭坚在松风阁写下此诗后,分明亲笔抄录在砑花布文纸上,纸色微黄,而这幅贴所用的却是高丽产的桑皮纸。真耶假耶,一辨即知……”
王文卿身边的一个道士按捺不住,喝道:“胡说八道!你怎知黄庭坚写此帖时用的是砑花布文纸?难道当时你就站在边上么?”
林灵素神色似悲似喜,有些古怪,好半晌才慢慢地道:“不错,我当时就在边上。黄庭坚写《松风阁贴》时,正是我洗的笔、研的墨。”
此言一出,众道士无不哗然,惟有王文卿微笑不语。
小青与那些金国将士虽不知黄庭坚是何人,但其字帖既如此受推崇,想必是已经作古的大名士。这魔头杀人如麻,又怎会和马蚤人墨客搭上关系?
林灵素却似懒得再作解释,施施然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双脚翘在案上,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这些字画全都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这卷图的一边一角。”从怀中取出那卷图轴,轻轻一抖,凌空铺展开来。
许宣想起那卷轴上所涂的剧毒,心中“嗵”地一跳,顿时恍然大悟。王文卿见这魔头亲自将图轴打开,自然不会疑心上面作了手脚。
岂料王文卿刚一伸手,竟又缩了回来,拂尘轻扫,将那图轴虚托半空,徐徐放落桌上。
他心下大为失望,这厮如此谨慎j猾,想要在其眼皮底下刺杀那金国小王爷,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众人围了上来,举灯端看。
有人冷笑一声,道:“这不是远洋用的海图么?船上便有好几份,有什么稀奇?”
林灵素嘿然道:“狗眼看物,处处皆粪。”提起一壶酒,猛地泼在那卷图上,指尖一弹,顿时火焰窜舞。
行船海上,最怕着火,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挥袖扑打。真气一鼓,火势反倒越来越猛,顷刻间便直冲舱顶。
王文卿拂尘挥扫,“嘭”地一声,光芒陡敛,那图轴急速合卷,坠落他的手中,火焰已尽数熄灭。
那图轴也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被烈火这般焚卷,竟没有半点焦枯烧化,色泽益加鲜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王文卿喃喃道:“青龙之皮,龙涎之香,真的,果然是真的!”双眼微眯,闪动着掩抑不住的惊喜之色,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
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七十二章蓬莱
王文卿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许宣从人群间隙望去,心中一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张图长近六尺,五彩斑斓,画的虽仍是地理海图,却比先前平添了许多山川岛屿、凶禽怪兽。被灯火映照,幻光流离,但见江海汹汹奔流,波涛起伏;鸟兽盘旋飞舞,破浪腾空。不像是画,倒像是皮纸中镶嵌着活生生的情景。
金国小王爷亦大为骇异。他自恃无所不藏,却何曾见过这等会“动”的图画?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国师说的……说的足可覆灭南朝的秘密便是此图?”
林灵素嘿然道:“历朝历代的兴亡、阴阳五行之奥秘,尽在于此,何止区区一个狗屁赵宋?”
王文卿双眸光芒闪烁,微笑道:“他说得不错。这张‘炼天石图’是帝女娲采太古青龙的鳞皮,用五色石的彩墨亲手绘制而成,又叫‘青龙皮图’。‘炼天石图’共有五幅,分别绘制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与中土混沌兽的皮骨之上,合在一处,才是真正的‘炼天石图’。”
舱内哄然,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看来之前在扬子江上,林灵素所说的那些话竟是真的!
女娲补天的故事可谓妇孺皆知。
相传太古时代,伏羲化羽之后,凶兽频出,叛军四起,就连西北角的天柱山也被水神撞断,乃至天崩地裂,九州大乱。
女娲采五色石补住天裂,又用剩下的五色石镇伏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凶兽,平定了四海之乱。青龙属木,木生离火,此图以它鳞皮制成,难怪能倍增火势,而自身分毫无损。
金国鞑子最敬女娲,每年春分日必定要祭祀女娲、伏羲、青帝三位大神,听说此画是女娲所绘,无不凛然变色,纷纷伏身拜倒。
那小王爷也伏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肃然道:“敢问国师,五色石上藏了什么秘密,与历朝历代的兴亡有什么相关?”语气恭敬,显然再无怀疑。
王文卿道:“阴阳和合,乃生万物;五行生克,方有四季。世间一切兴衰更迭,全都源于阴阳五行的变化,各朝各代的更替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周朝尚红,以火为德,行的是火运。
“秦始皇吞并列国后,自称水德,以水克火,因此得了周朝天下。然而实际上,秦国地处西方,行的乃是金运,能成大统,是因为周朝国运早已凋敝,那一丁点残余的‘火德’,反倒有助于冶炼‘金德’。
“再往后推演,五行火克金,金生水,水复克火。这就是为什么金德的秦国会被南方的楚人所灭,而火德的楚霸王又会败于秦国亭长刘邦之手,最终让尚水的汉朝得了天下。
“汉高祖为了让各国信服,自称得天佑,斩白蛇。所谓‘白蛇’,暗指的便是秦国的‘金德王运’。但汉朝既是水德,分明由金而生,又岂会克之?不过是想抹煞项羽的功劳罢了。”
这五德更替的理论许宣闻所未闻,大感好奇,听到“白蛇”二字,眼前登时闪过白素贞那清丽绝俗的脸容,心中又是“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王文卿道:“秦国自称‘水德’,刘邦死后,汉代皇帝为了自圆其说,又改称为‘土德’,尚黄|色。刘秀灭王莽,光复汉室,五行火生土,火有重生之功,因此改为‘火德’。到了三国时,刘备号称正统,也称火德。而曹丕迫使汉帝禅让,五行火生土,魏国便成了‘土德’,尚黄。吴国地处东方,孙权又打出旗号要锄灭曹魏,匡扶汉室,便根据五行木克土,立木为德……”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又道:“却不知阴阳五行乃天地运行之道,是什么,便是什么,岂会因你信口附会而更改?秦国号称水德,实行金运,所以被楚人所灭,为汉朝所替代。汉朝称过水、土、火三德,实际却是水运,五行土克水,故而才被黄巾军杀得七零八落,国运凋零。曹操之所以大破黄巾军,正因为他是木德之身,魏国当行木运。也正因如此,魏国最终才会被以金为德的晋朝所篡。”
那金国小王爷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道:“既然是天意昭昭,无可更改,国师又为何说这图中所藏的秘密,可以帮我大金夺取南朝天下?”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命不可改,运可改’。国家行什么运,便要看社稷神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器,祭的又是何方神兽。赵宋受禅于周,周朝尚青,五行木生火,所以赵官家以火为德。大金国行的是土运,火生土,虽然可以处处受益于赵宋,却很难取而代之。王爷若想改国运,就需找到水属的神器、神兽,供于神庙之中……”
那些金国将士个个云里雾中,早被绕得晕了。
一个大胡子听得不耐,忍不住截口叫道:“国师说来说去,忒也啰嗦。这图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快些讲来便是……”被那小王爷猛一喝斥,悻悻住口。
王文卿此时心情大畅,丝毫不以为意,道:“女娲补天之后,为了防止叛乱卷土重来,将剩余的五色石炼化出五座大山,按照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顺序,将混沌凶兽与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大神兽,连同各族负隅顽抗的头领、众多神器,全都镇伏在这五座山下。
“据说那五座神山日增百丈,越来越高,最后参天摩云,变为擎天四柱。一直到几千年后,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才被共工一头撞断,引得天河倾泻,洪灾泛滥。所幸还有四大天柱支撑,没酿成当年的天裂之祸。也亏得共工撞断不周山,世人才得以发现五座神山中所藏的奥秘。
“原来女娲为了补天,神亏气竭,自知即将登仙化羽,便将毕生所领悟的天地妙法全都刻在了那块补天所用的五色石上,并用五大神兽的皮骨画了五幅地图,藏于这五座天柱山下,只要将这五幅地图拼在一起,就能找到补天石。而藏在不周山下的地图,便是这幅‘青龙皮图’。”
说着,手指在图上轻轻一叩。水光荡漾,一片连绵的巍峨山脉焕发出淡淡的金光,隐隐可见“蓬莱”二字。
许宣一震,失声道:“这幅图所画的山是蓬莱?”
王文卿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错。除了被撞断的不周山,以及镇伏‘白虎’的昆仑山,另外三座神山便是‘瀛洲’、‘方丈’与‘蓬莱’。山山相关,图图相引。五行金克木,蓬莱山上镇伏青龙之处,藏着‘白虎’的毛皮所制的‘白虎皮图’,按图索骥,就能找到昆仑山上封镇‘白虎’之处;而五行火克金,封镇‘白虎’的地方,又藏着‘朱雀翎图’,能带你找着镇伏朱雀神鸟的‘赢洲’;如此类推,藏于‘赢洲’的‘玄武骨图’,则能让你找到封镇‘玄武’的‘方丈’;而‘方丈’那儿所藏的‘混沌骨图’,又正好指向了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有了这五图合成的‘炼天石图’,你便能找着补天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没有任何做不到之事!”
那些金国将士对这几座神山一无所知,听他说什么五行生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不解。许宣、小青却不啻于焦雷轰顶,张大了嘴,面面相觑,震撼难言。
昆仑自古被称作第一神山,相传王母娘娘便居住于山上。而蓬莱、方丈、瀛洲也一直被视为“道教三大神山”,相传一在海中,一在山中,一在天上。
早在战国时,便有方士宣称见过这三座神山,山上除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还有神仙与不死药。在这些方士怂恿之下,齐威王、燕昭王、秦始皇、汉武帝……历朝帝王都曾先后派人入海寻找,可惜一无所获。想不到这些神山竟然是女娲的五色石变化而成!
那金国小王爷听了仍大感诧异,道:“国师所住的仙山不就是蓬莱么?既已住了这么久,又何必再找?”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他住的若是蓬莱,老子就住在天庭了!”
众道士怒目而视,脸上微有尴尬之色。
王文卿倒是淡然自若,道:“贫道所居的山岛虽在东海之上,也名为蓬莱,却不是帝女神石所化。不周山撞倒之后,这幅‘青龙皮图’秘密辗转了几千年,数易人手。就贫道所知,得到这幅图的几个人,不是称霸天下、一统四海,便是修成正果,登入仙界。”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七十三章反击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姑且不论到底有没有“云门”,如果女娲果真将天地妙法全都藏在那补天石之中,这幅能找到补天石的“炼天石图”自然便是飞升成仙的关键,无怪乎白璧、易水寒等人闻之色变,拼死相夺。
金国小王爷对求道成仙殊无兴趣,关心的始终还是可以灭宋的“国运”,皱眉道:“国师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到这座蓬莱山,便可以找到克制南朝国运的神兽与神器?”
王文卿点头道:“赵宋火德,必须以水德克之。可惜这座山下所镇的是青龙兽,青龙属木,不能相克,但我刚说了,只要你找到藏于蓬莱山上的‘白虎皮图’,就能一山引一山,以大金的国力,最终必能找到玄武神兽与黑水神器。”
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张海图,挨着“青龙皮图”铺展开来,上下对照,指着海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道:“我们出了扬子江,沿东北而上,又被风暴卷入,向东漂移了三四百里,现在当在这里。按‘青龙皮图’所标,蓬莱山就在距离我们东南方约百余里。现在转舵前行,明日一早或许便能抵达。”
金国众将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说此事关乎女娲神旨、大金兴亡,无论如何也要探上一探;有的说此图是真是假尚无定论,即便是真的,来日方长,又何必非赶这狂风暴的时候去冒奇险?
林灵素斜躺在椅子上,就着壶嘴,笑嘻嘻地啜吸着美酒,似是与他毫无干系。李少微也始终闭眼调息,冷笑不语。倒是小青两颊晕红,眼睛不住地扑眨转望,颇为紧张。
许宣心中一动,这魔头与妖后似有默契,隐隐中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分明。
小王爷沉吟片刻,转头道:“郭什将,你对这里最为熟悉,有什么看法?”
一个矮小干瘦的男子拱了拱手,道:“王爷,这片水域小人去过多次,从没见过有任何海岛。如果蓬莱山真如图上所示,至少高达万丈,又怎会……”怯生生地瞥了王文卿一眼,道:“又怎会未曾察觉?”
他虽剃头辫发,穿着金国服饰,临安官话却字正腔圆,当是宋人降将。顿了片刻,眼见王文卿没有发怒,才又壮着胆子道:“何况眼下狂风暴雨,正自东南来,几个时辰内不会转小。我们逆风行船,只怕捱不到明晨,便要……”顿住没往下说,其意却已了然。
众鞑子又是一阵哄然。
鞑子最怕下水,在这狂涛巨浪里航行了这么久,早已心惊肉跳,听那郭什将这么一说,十之都萌了退意。
王文卿淡淡道:“三山乃天地玄门,数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梦寐相求而不可得,如果连凡夫俗子也能瞧见,又何需此图?”
金国众将还要争论,那小王爷蓦一抬手,高声道:“不用再说了!要成大事,怎能不冒点风险?老天既将这张‘青龙皮图’送入我手,自是保佑我大金国国运昌盛,一统四海。有上神庇佑,这点风浪又算得什么?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再有临阵退缩的,按违抗军令处置!”
当下命各水军将领指挥诸舰,转舵东南。
见他已下定决心,众鞑子不敢再有异议,只好各自领命而去。
刚打开舱门,雷电乱舞,狂风夹着冷雨迎面刮来,当先那几个金国将领突觉天旋地转,连声大叫,纷纷跌坐在地。后面的十几个鞑子也跟着东摇西摆,叠罗汉似的摔作一团。
王文卿脸色微变,喝道:“保护好小王爷……”
话音未落,身侧狂飙怒卷,林灵素已鬼魅似的疾冲而至,探手朝小王爷抓去。王文卿抢身阻挡,“嘭嘭”连声,霎时间便与他对了二十几掌,气浪四炸鼓舞。
众道士喝道:“布阵!”环绕拔剑奔走,岂料真气方动,丹田森寒刺痛,金星乱舞,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长剑顿时“叮叮当当”掉了满地。
奇变陡生,舱内一片混乱,许宣正想趁机刺死那小王爷,方一起身,猛地打了个寒战,手脚酸麻如电,竟连指尖也无法抬起。
只听李少微柔声道:“冰魄花粉无色无味,一入心肺,筋骨俱软。诸位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为好,否则攻入玄窍、泥丸,就算到了蓬莱,见着女娲,也救不回性命啦。”
许宣心中一凛,这才明白林灵素为什么要故意将那“青龙皮图”引火烧着!被烈火炙烤,图上的冰魄花粉挥发弥散,不知不觉间舱内众人均无幸免,此刻真气一动,立即发作。
想不到李师师用来算计林灵素与李少微的奇毒,却反为他们所用,成了救命稻草。饶是王文卿j狡谨慎,见了这千古秘图,也不免狂喜忘形,一时大意。
小青又惊又喜,笑道:“常听峨眉山的秃驴们说什么‘借花献佛’,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啦!你们这些牛鼻子福分浅薄,哪有造访蓬莱的命?”
狂风鼓舞,舱内众人簌簌发抖,皮肤瞬间便凝了一层冰霜,料想她们所言非虚,无不惊怒交迸。有的斥骂林灵素违背誓约,必受天谴;有的要王文卿立即将他们大卸八块,丢入海里喂鲨鱼。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老子只说将‘青龙皮图’借给你们看,可没说这图上是否涂有剧毒,岂能说是背约?再说王娘子和小王爷均已立下重誓,绝不伤我们分毫,又怎么能自食其言?小王爷,你说是也不是?”
双手化气为刀,呼啸纵横,与王文卿越斗越急,光轮气浪层叠怒爆,几次已逼近小王爷,又被迫退开去。
那小王爷瘫坐在椅上,脸色发青,又是惊怒又是骇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文卿道:“灵萼兄说得不错,五雷轰顶的事情,小王爷也罢,贫道也好,都万万做不出来……”
拂尘银光怒射,炸散如濛濛密雨,将林灵素迫得连连后退,口中却毫不停顿:“但若这张图是假的,找不着蓬莱山,那便是你欺瞒在先。到时雷霆加顶,可就怨不得我了!”
长袖一甩,“轰!”一个婴拳大的青铜藤球破空飞旋,撞在林灵素的气刀上,绚光怒爆,刺得众人泪水齐涌。
许宣只觉脚下一空,耳边狂风呼啸,猛地被一股强猛无比的涡流凌空卷起。舱内乒乓连撞,惊呼连声,人影交错。还不等明白发生何事,已被横飞而来的木桌当胸撞中,翻身滚落在地。
天旋地转,霞光乱舞,他接着连翻了十几个跟斗,才“砰”地一声,一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事上,疼得眼冒金星,几欲晕厥。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睁眼望去,四周尽是纵横交错的青铜栅栏,黝黑发亮,犹如一个巨大的球形鸟笼。心中一凛,这才明白自己竟被“吸”到了王文卿的青铜藤球中!
就这短短片刻,那藤球竟已变大了将近百倍,直径两丈,顶天立地,嵌入船舱的顶壁、地板两尺有余。
除了他、小青与李少微,还有五名道士也被卷入这铜笼中,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背靠着背围成一圈。
林灵素昂然站在中央,环顾着周围铜栅,哈哈笑道:“王娘子,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绣球,也想困住老子?”右臂真气轰然鼓舞,化作丈许长的青光气刀,猛地旋身朝青铜藤柱劈去。
那五个道人面色骤变,纷纷失声大叫:“不可!”“师尊救命!”
话音未落,“哐”地一声剧震,眩光炸舞,雷霆并奏,那些铜藤突然幻化成黑龙、金虎、白狮、青兕……数十只狰狞凶兽,咆哮着朝他们围冲猛扑!
许宣呼吸一窒,被那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