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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笑,是自嘲于内心想法。眼眸半掩盖去心思,蔺春旅转道:如何?我的小百合,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并未漏看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他想起第一回见到大人那时。山中雾中,那少年负手而立,墨黑的眼瞳是泓死水,好似外头有再大的波澜,也难牵动半分。

    然后,浓雾中,少年回首,眼中映出他的模样。

    那时的大人、眼前的大人,哪个是真?

    白河?久久不闻他回答,他又唤。

    愿闻其详。就让他多与大人耗几年,看到最后,能否见着。

    未点烛火的房中一片漆黑,只闻细碎交谈声。

    是小婢该死,女孩儿声音,不若平时娇柔可人,隐隐还透出一股厉气。小婢愿受惩罚,请爷降罪。

    看也不看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独坐之人运气至掌中,微微移动了身子,半掩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此刻,系于佩带下的柱状玉饰自他腿上滑下,垂落于腿边,轻轻摇曳……彷佛欲就此牵制他动作。

    ……妳可知,妳的独断独行可能害我等全盘皆输?他动了动手指,停顿半晌,才道:如今多说无益,只有一赌,赌尚未打草惊蛇。虽然,他心中明白,以那狗贼性格,半点差错都够他起疑心。

    女孩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请罪,此刻暗暗松了口气。

    妳速离吧,他冷冷道,再轻举妄动,就休怪我严惩。

    小婢领命!她俯地叩首。

    破晓前,东方远处微微泛白。

    矮小的身影偷偷摸摸自后门而入,其手脚极轻,一阵凉风拂过,已消失在阴影处。

    埋伏于屋顶已久的另一抹人影见此,单手支在颊边,灵黠的眼转了转,确信那人已入内去了,这才纵身跃下。

    回到楼中,直奔二楼东廊道尽头的一间房,胡乱敲了便推开门。

    房中烛火微弱,两人煮茶,却是一人独饮,一同望向唐突入内之人。

    ……白河也在呀,原来是喜鹊。一身夜行装束,仍是黑面的男子扮相,却已不再掩饰其甜美清脆之声,道,小春,告诉你一件事。

    小喜鹊儿。蔺春旅温温扬笑,对她投在自己与白河身上的奇妙视线并不太在意,我正好也有事要问妳,坐吧。

    你要问我何事?她狐疑问。她有一种感觉,好似每回小春知道的事情总比她多……也罢,小春何许人也,如此是理所当然。

    妳先说。他笑得不容她拒绝。

    好,喜鹊爽快道,昨夜我等初到此,我见辩叔乐昏了头,心下有些不快,便决心要整他一整。他给两位姐姐搀了进房,我暗暗记下,夜里便去闹了一番……

    小丫头少年心性,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见不惯辩叔青楼取乐,瞎闹也是无可厚非,只不过……小喜鹊儿,妳玩过火了,嗯?

    小春你又知道我玩过火了?喜鹊嘻嘻笑道。

    蔺春旅但笑不语。能让辩叔那笑面狐狸发怒之事五根手指便能数出,若是在入夜后的青楼,那……

    讨厌的笑容又扬得更高了些。

    那必是和辩叔难得一见的男人自尊有关了。

    蓦地,蔺春旅收了笑意,停顿半晌,问道,小喜鹊儿,妳昨夜说,温柔乡、英雄冢……是何义?

    我要与你说的,正是此事。她也不再言笑,夜里我到辩叔房中,两位姑娘侍寝,当中一位,身上有股异香。

    异香?晏白河低喃,想起近他身那两个女人身上的香。

    蔺春旅觑他一眼,道:说下去。

    那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喜鹊说道,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是毒。

    闻言,他二人并无太大反应。

    ……小春,白河,她挑了挑因易容而显粗短的眉,失望地道,辩叔都差点送命了,你等还真冷淡。

    晏白河不语。辩叔丢不丢命,他还没认真思考过,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妳想必在当下做出了处置不是?否则事后辩叔哪有命找她算账?蔺春旅向来凡事不经意的面上,双目微瞇。

    他不该此刻才追究此事。

    昨夜小喜鹊儿话一出,他已察觉有异,却未放在心上……不自觉握了握袖中暗袋藏的纸片。

    人,总是将自己之事,置于他人之前吧。

    若在别处遭害也就罢了,若在他眼下,他是无法坐视不理。

    喜鹊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多少也发觉小春有些心事,却知要从小春嘴里套出话来,是比登天还难,索性装做不知。她道:那姑娘叫杏儿,身上藏了一毒,名曰尽欢。此毒下于女子体内,男女交合,便转到男子身中,七日后毒发身亡。

    所以,妳对辩叔也投了药。蔺春旅有趣地撇撇嘴。姑且不论她的玩心与难缠,她对那杏儿的底细全然不知,当面拆穿对谁都没好处,向辩叔下手,是让杏儿不起疑心,如此是智举。

    蔺春旅赞赏地瞧着小喜鹊儿,不愧是搞得武林各大门派鸡犬不宁的裹毒糖衣,灵巧可人的外表下,心机是颇重。

    只是……

    她为何要对辩叔下手?晏白河问道。

    这我也想不通哪!喜鹊接道,但你等知道怎么着?一入夜,那杏儿便偷偷摸摸出了青楼──

    呵呵……还不等她说完,蔺春旅低笑出声,小喜鹊儿,平时爱与辩叔玩闹,关键时候,不也对他极为关心?怕辩叔再中美人计,才会盯着杏儿一举一动。

    平日见两人吵闹,老把要揍死对方这话挂在嘴边,到头来还是为辩叔着想,如此反复心思,晏白河一时难以明白。

    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做什么取笑我!喜鹊抗议着,只是因为她有不良企图,我怕波及到小春你啊!她是在强辩,就不愿给人看了笑话。

    闻言,蔺春旅但笑不语。

    晏白河觑了眼那讨人厌的笑。那,妳发现了什么?

    喜鹊回道:杏儿去了县衙一趟。

    妳跟进去了?蔺春旅追问。

    不知其底细而冒然行事,这太危险了。

    不……她有些心虚道,本是要跟进去一探究竟,看她在搞什么花样,可……她转转眼,不知怎地,我就是觉得不妥,迟疑一了阵才翻墙入内,转眼便不见她踪影,于是我便退了出来,回到青楼等候。

    蔺春旅点头。

    喜鹊本以为自己临阵退缩,会让小春失望,想不到他竟是一副安心的模样。她继续道:我在屋顶等了杏儿一夜,直到方才她回来,我就来找你们了。小春,你说,她会不会再对辩叔出手?

    说来说去,就是担心这个。晏白河想了想,道:大人,不如让白河去探探。

    不。他道。小喜鹊儿担心的是他们一行之中有人损伤,而白河怕只是自恃武功高强,并非有心。无论如何,都不宜鲁莽行事。

    好不容易让白河自己开口相助,小春怎么阻止呢。小春,可──

    方才让妳说完了,现下换我问妳。蔺春旅截断她的话。

    你想将辩叔置之不理?她已是有些不可置信。她喜鹊虽非出身名门大家,又背着江湖恶名,可是非黑白还是得分的。至少,她是无法再容忍有人死在她面前了。

    她对生死的执着,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蔺春旅放缓语气,道:妳好好答我,此事自有解。

    ……问吧。纵有不甘,姑且先听听。

    蔺春旅知她心有不服,未多解释,只问:易容之术,亦有高低之分,妳可能分辨一个人是否用了易容术?

    自是有高低之分,喜鹊答道,她的易容术是师父所教,长年遭人追杀,易容以保命,这技巧高不高超,直接关系到生存与否。她仰起下巴骄傲地道:虽说我的易容术没有使毒厉害,可也绝非三脚猫,只要能在三步之内看其三眼,便能说出其是否易容。

    三步之内……蔺春旅抚抚下巴,一会才转头对她道:小喜鹊儿,这几日需要妳帮我看一人,若我料想无误,辩叔一事亦能水落石出。

    好,小春只管吩咐。喜鹊应道。

    妳且先退,一夜未眠想必累了,一旦安排妥当,我再唤妳前来。蔺春旅想了想,心知此事越快解决方为上策,而实则,他也无多余心思慢慢琢磨,遂对白河道,你去请百合姑娘前来,就说我有事相问。她来之后,你便带着玄铁牌去县衙,将我验尸结果转告于他,招他午后前来。

    晏白河微诧。方才与大人谈论验尸,分明对凶手还未有个头绪,此时将县令招来,实不似大人所为。再者,为何要请百合……?

    蔺春旅自是了解他所想,白河,此案与以往不同,能否让凶手伏法,也从来不是我所在意。

    秀眉轻拢,他不明所以然。

    想了想,蔺春旅暗暗叹了口气,百合是我镜潭东御卫,她与本案无关,只是有几个问题,她或能为我解答。看来他不解释一番,白河是不会死心的。

    什么?喜鹊惊道,发觉自己太大声,连忙捂住嘴,后又以责怪的眼瞪着小春,你们镜潭这是逼良为娼吗?朝廷这也算为人民着想吗?

    ……蔺春旅顿时哑口无言。朝廷为人民着想与否,这问题要他怎么答呢?燕太祖举兵推番前朝暴政,或是为了解救身陷水深火热的人民。至于现今龙椅上的那人,说他完全为人民着想,那是太过,可说他完全不为人民,那也非实话。

    天下如何,江山如何,他与那人有约在前,当中要使任何手段,多数时候他难以掌控。这些谁是谁非、君负臣亦或是臣负君的问题,关乎当事者一念之间,他不想答,也代不了谁回答。

    是不是朝廷逼迫她,往后妳自己去问她吧。他淡道。

    蔺春旅起身转向窗外,面上一贯的慵懒与不经意,远望的眼却让身后二人隐约感觉,他肩负之事外人难以体会。

    是。两人不约而同答道,退出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