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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_第12章

    命之年,身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枯瘦,一张脸板着,眼底带着几分阴鸷。听见大单于的话,他轻咳一声,不冷不热地道:“大单于,礼不可废。”

    苏勒余光瞟向那人,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低声嘟囔道:“婆婆妈妈。”

    他对这个名叫赵谦的中原人从来就没有任何好感,哪怕大单于将他当做先生供着。

    萨尔哈的目光微闪,却似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笑着问道:“说吧,我的左谷蠡王,到底是什么事儿?”

    “图鲁传回了消息,北

    燕的左丞相还算守信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麻烦。”苏勒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了上去,“信是两个月前写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上洛了。”

    “哦?”萨尔哈的声音中明显表露出了几丝兴味,探身接过信件拆开。草草浏览了一遍,便又递给身旁站着的男人,“先生怎么看?”

    赵谦细细读览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来,声音平板:“李文盛此人老ji巨猾,分明是欲借刀杀人,不可尽信。”

    苏勒最烦他这一套文绉绉的,听着就头疼。萨尔哈倒是习以为常,摆摆手道:“他想借刀,那就让他去借。”他无所谓地笑笑,语气轻描淡写,“反正……不是我手下的刀,折了也无妨。”

    苏勒默然。被选中前去北燕的八人之中只有带队的图鲁是萨尔哈亲信,剩余七人则来自其他部落。出发之前大单于对图鲁的那一番耳提面命,他可是从头到尾听了个一字不差。

    “北燕要变天,出征草原延缓,恰好给了我们养精蓄锐的机会。”萨尔哈直起身,轻巧地跳下座椅,赤足踩在厚实柔软的毛毯上,“他玄韬军敢来,十五万草原铁骑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再也不敢踏此一步。”黝黑的眸子中透出蓬勃的野心,男人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陆啸么……我倒要看看陆文远的儿子能有多大能耐!”

    ☆、第二十九章 储君

    承启元年五月十八日申时,皇后于栖梧殿诞下一子,即刻被封为储君。

    嫡长子出世原本应是举国欢庆的事情,然而北燕朝堂上下却半点提不起高兴的情绪。皇上显然对自己第一个孩子没有任何喜爱之情,听说了消息之后反应平淡得发指;只是从宗正寺早已拟好的名字之中随手圈了一个,又赐下些用具银两珍宝,便草草了事,完全没有初为人父应有的兴奋。众人皆是心照不宣,虽说这与右相方少涯的存在脱不开关系,但也足够表明,皇上对于左相的忍耐真的已经到达了顶峰。

    自打入了五月,皇上与左相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恶劣,连带着整座上洛城都笼罩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凝气氛之中。而太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降临人世,还不知道会对局势造成什么影响。缓和抑或激化,这一场博弈即将迎来高ch和终局,拥有皇权与大义名分的天子,和大半朝臣尽归麾下的左相,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胜者,一直在观望的少数官员们已开始暗自在心中埋下猜测。

    “密探回报,李文盛曾经深夜亲上越王府拜访,却被五殿下以和新宠玩乐无暇待客为理由拒绝接见。李文盛吃了闭门羹,只得灰溜溜离去。”将纸张在烛火上点燃,方少涯看向容熙。

    “老五那人滑溜得像条泥鳅,这么多年下来,明哲保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李文盛想拉拢他,只能是自找不痛快。”容熙冷笑,“终于盼来了侄外孙出世,已经等不及了么?”

    蓄养家兵,私造逾制之物,与数位一二品大员私相授受,在地方上卖官鬻爵,只手遮天。当一项项证据被次第摆上御书房的桌案上,年轻的帝王不禁震怒,险些要即刻颁旨陆啸,直接将李文盛自左相府中拖出来,当场格杀。然而为大局计,却只能暂时按下,隐忍不发。

    终通和一朝二十五年,几乎都是在皇帝与右相孙恒之间的权力争夺中度过的。孙恒权势滔天,自然是有他的厉害之处;直到病逝,容睿都未能扳倒孙恒,只是勉强能与其分庭抗礼。孙恒死后容睿虽然大刀阔斧地将其残党全部抹掉,却也因为终于失去了强敌而松懈了下来,染病不起。时年陆文远已经病逝,朝中无人,李文盛便乘虚而入,大肆收罗党羽,营造势力,到容熙继位时已经是根深蒂固,危害极深。

    李文盛在等,等他的侄女生下皇子,这样即使皇帝驾崩,也可以保证皇位不会落入旁人之手;容熙也在等,等李文盛觉得时机成熟,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他近些日来从各个方面对李文盛施压,

    就是为了让左丞相无法忍受,从而下定反叛的心思。谋逆之事何等重大,李文盛必定裹挟其全部党羽倾力一击,他容熙恰好顺藤摸瓜,揪出朝中埋藏极深的蠹虫,斩草除根,将权力收回,牢牢握在手里。

    “皇上,栖梧殿派人传话来,说太子哭闹不止,皇后娘娘希望您能去看看……”赵德海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外响起。

    容熙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道:“太子哭闹不止那就去宣太医,找朕有什么用?朕与右相共商国事,胆敢打扰者,杖三十,发落到浣衣局去!”

    赵德海诺诺应着,退下了。外面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很快便归于平静。容熙面色有些烦躁,合上眼前的折子扔到一旁:“生了儿子,竟是连眼色都不会看了?三番五次差人过来,难道以为这样便真能将朕请过去不成!”

    “她也是个可怜人,你又何必为难。”方少涯倒是神色淡然,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盏,“不过是被她叔父送进宫来的牺牲品罢了。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需你提点培养,若是父子生疏,也是不妥。”

    容熙哼了一声:“等他母后和叔公都死了,朕就是将他日日带在身边也无妨。”转眼看向依旧脸色平静的右相,“我若说真的,你……难道不吃味?”

    方少涯瞥了他一眼:“若是吃味,也应在十个月前,现在还有什么用?”

    容熙语塞,面上浮起些歉色。他起身绕到右相座后,双手环在其身前,与那人十指交扣:“少涯,委屈你了。”

    “自从幕后转为朝堂之上的那一日起,我早已有了觉悟。”丞相淡笑,望向皇帝的目光温柔,“人生不如意者十之□,能寻到一人不顾世俗礼教而相守,已是三生幸事,又何必在乎其他。”

    这人是一国之君,肩上担负着北燕江山,国家社稷面前个人私情渺小如微尘,他方少涯又不是只知情爱的肤浅之辈,又怎能再多做苛求。若是容熙真为了他妄图与祖宗家法相抗,那才是真正不值得付出一片真心。

    责任与爱情孰重孰轻,他一向分得清楚。

    听方少涯如此说,容熙哪还不知他心中所想。近日来与李文盛在朝堂上撕破脸皮,左相老调重弹,教唆御史台再度弹劾方少涯媚主惑上,其心可诛;身为男子却被冠上此等罪名,方少涯虽是泰然处之,但内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想到这里皇帝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歉疚,相扣的手指再度紧了紧,侧过头去亲吻爱人的

    鬓发。

    我欲北逐匈奴,南下平陈,一统中原成就王图霸业,与你共享这无限江山。容熙平生无所畏惧,唯独担心百年之后,你会受人指责诟病,背负佞幸骂名。

    身死万事成空,至少当下,我要护你一世安稳周全。

    对于朝上的帝相相争风云变幻,远离庙堂的陆啸虽无从得知,但也能从上洛城中平静之下暗暗涌动着的不安分气氛中窥得一二。秦展不曾回来,袁初也没有再次带来密信;总归如今他尚在削职停俸之中使不上力,便也潜心留在府中闭门不出,每日只与莫云笙待在一起,教他骑射武艺。

    自从那一夜起,莫云笙便搬到了主屋之内与陆啸同住。坦诚相见之后他似乎比起先前放开了许多,虽说不再会主动,但对于男人做出的亲昵动作还是会积极回应。两人如今足不出户,除了教习武艺外,闲来便去后院校场跑马,虽然彼此话并不多,却另有一番默契。

    袁初当日警告言犹在耳,莫云笙只能特地将其抛到一边,不去想它。对于性命威胁他并不是很在意,袁初毕竟是人不是神,若是经过深思熟虑周密筹划,他不相信自己回到南陈后此人依旧会追杀过来;令他为难矛盾的,只是身旁男人的态度。

    陆啸想要的并不是春风一度,而是真正想与自己相守一生。看清了这一点,莫云笙的心情只有变得更加沉重。自己总有一日会不告而别,他不愿意去想象陆啸面对这个事实之时会有什么反应。

    左右如今时机远未成熟,他也乐得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情,将棘手的问题逃避开去。

    明月被乌云所遮,好在校场四周点着火把,将中央照得通亮。一人在场中跑马,待路过一处时忽然弯弓搭箭,向着暗处瞄准。只听得“咚咚咚”三声响,两百步开外的靶子上各多出了一支羽箭,皆是正中红心。看着连日来的苦练有了成果,莫云笙轻吁一口气,面上终于现出了些满足的表情。

    于近身格杀一项,他虽然有悟性,也肯吃苦勤习,无奈身体已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进境并不理想。反倒是这几日来新学习的骑射更加得心应手,只要拉得开弓,想要百发百中对于他并不是什么难事。估摸着时间大概已过了一更,莫云笙将马牵回厩内拴好,便独自向前院行去。

    陆啸这几日又忙了起来,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查阅当年玄韬军两征匈奴所留下的记载。北燕要对草原用兵,这一点莫云笙自男人处也有所耳闻;这对于一直以

    来想要在不引起陆啸怀疑的前提之下习得玄韬军兵法韬略,却久久不得其法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若是能够亲身经历沙场,将会比其他任何方法都来得有效。

    这勇烈侯府之内的主人,算上他不过仅仅四人,自然也不需要多少仆役。当年作为安平公主陪嫁而从宫中浩浩荡荡带来的众多侍女宫监,后来大多都被陆啸给了笔路费遣回故里,只留下了少数无家可归之人。每到晚上,偌大的府邸之中一片寂静,近乎有些冷清。

    莫云笙思忖着如何能说服陆啸让自己随军出征之事,走路也是心不在焉。自回廊的拐角转过来,已能看到前方还亮着灯光的主院,眼角无意间一瞥,却看到墙根之下暗处掠过一个黑影。

    心中猛然警觉起来,莫云笙脚步猝停,看着蹲伏在不远处的人影,慢慢摘下负在背上的长弓。此物是陆啸托袁初命玄韬营中匠人所制,样式虽然质朴却极实用,莫云笙爱不释手,便每日将其带回房内而不是留在校场,却不曾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自腰间摸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莫云笙屏息静气,努力让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平稳下来,瞄准了对方的头部。

    箭矢电射而去,发出破空呼啸之声。那潜入者显然未曾想到在这宅邸之内竟然会有人会向自己放箭,一惊之下慌忙去抽刀格挡,箭簇碰到利刃之上,发出“当”地一声脆响,向着四周传播开去。

    那人见行踪已经败露,索性也不在隐藏身形,压低嗓子喊了句听不懂什么意思的话,便向着莫云笙步步逼近。他这一声招呼,自旁边的树丛之中竟然也窜出个黑影,两人一前一后,将莫云笙夹在中间。

    此时天上云雾散去,月光倾泻而下,莫云笙终于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样子:虽是穿着身夜行衣,手中拿的却是弯刀,身材矮小肩膀宽阔,眉眼极深轮廓鲜明。这副相貌打扮,分明不是中原人!

    ☆、第三十章 见血

    匈奴人?潜入上洛,想要刺杀陆啸?

    这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莫云笙已经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与来由。他现在手中只有弓箭,因为是在陆府之中,连防身的匕首都不需带;此时竟是与手无寸铁没什么两样。面对手持弯刀目露凶光慢慢逼近的两个匈奴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用较为缓慢的语速说道:“我不是陆啸。杀了我,到天亮你们也不可能找到他在哪里。”

    他在赌,赌这两人既然能被派到上洛执行刺杀任务,总会能听懂几句粗浅的汉话。

    那两人脚步果然停了,莫云笙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两个匈奴人越过他用听不懂的语言压低嗓子语速极快地交谈几句;站在面前的男人看向他,ca着一口腔调极其怪异的汉话说道:“带我们杀陆啸,不去,杀你。”说着还威胁地晃了晃手中的弯刀。

    “当然。”莫云笙神色不变,向前走了几步。此时他与面前人仅有六七步之遥,匈奴人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势,嘴努了努他的弓:“扔掉。”

    莫云笙依言抛了手中长弓,又摘下腰间箭袋。匈奴人见他听话,不由得也放松了些;正想命令对方在前面带路,却听见微小的“噼啪”一声,定睛一看,那汉人竟是将整个箭袋朝他面门掷了过来!

    那箭袋中还剩了二十余根箭矢,被莫云笙一抛全冲着匈奴人洒了出来。男人手忙脚乱地用刀打落皮袋和箭枝,再一抬头,莫云笙已是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他身前,眼中寒意比手里箭簇的光芒更加冷厉慑人。只听“扑哧”轻响,那半截箭头狠狠贯入了男人左眼之内!

    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带着恼怒的吃痛怒号。莫云笙却不敢松懈,立掌成刀向着敌人的右腕狠狠斩去。弯刀应声落地,他变掌为拳,指节突起,砰砰几下极快地击打在对方位于胸口的几处大穴之上。

    匈奴人是天生的骑兵,马上作战所向披靡,然而这等近身格杀却是不甚擅长。无论是先前第一人躲避冷箭,两人逼近,还是将他前后夹困在中间,莫云笙都发现他们的下盘虽稳,却并不灵活,连带着整个动作都有些迟缓。直觉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陆啸开蒙习武时本是陆文远亲授,学得都是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的战场杀招;等到袁初接手,在这些基础上却又让他练了些赤手空拳的搏杀招式,不以力胜而是取巧,为的便是防不时之需。陆啸便又一骨脑教给了莫云

    笙,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场。

    此处离主院并不远,弄出这么大的骚动,陆啸不可能毫无感觉。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坚持到男人赶来的那一刻!

    身后传来呼啸风声,先前愣住的第二个匈奴人终于回过神来,举刀向莫云笙头上砍去。莫云笙侧身欲躲,却不料那被他捅瞎了一只眼睛的匈奴人竟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虽然那人力气已经不如之前充沛,却还是让他动作滞了一滞。只迟了这一瞬间,那刀刃便落了下来,在他左肩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

    莫云笙闷哼了声,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确信自己若不是这几个月来勤学苦练,身体也强壮了些,就这一刀便能活活痛死。

    一声厉喝自不远处猛地炸响,那匈奴人还待举刀再砍,却听见尖锐物体破开空气的刺耳呼啸,转过身去还未等看个究竟,那物体已横贯过胸口,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鲜血猛地喷洒出来,溅在白墙之上,分外触目惊心。

    不过眨眼之间,那人已经毙命。莫云笙先于匈奴人回过神来,脚尖一挑将弯刀握在手里,自心脏处狠狠刺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大脑一瞬间空白。与那次送常宝解脱不同,这是莫云笙第一次亲手结果一个前不久还生机勃勃之人的性命。

    “伤在哪里,重不重?”陆啸有些焦急的询问将他拉回现实。莫云笙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这才觉得左肩抽痛得厉害,咬着牙道:“伤口虽长,还不算太深,无事。”

    陆啸小心撕开他肩上碎衣,眉头立刻打成了结。轻叹一声,男人自里衣袖上扯下一长条布,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不知对方底细便贸然上前,你怎么如此草率。”声音中透着些明显的责备。

    莫云笙没有反驳。陆啸说的没错,未弄清对方底细就动手,他实在是太毛躁了。若是那两人听不懂汉话,若是箭簇未曾刺入那人眼中,若是那刀落下时再偏了一寸……他现在绝无法站在这里,只受了些皮肉伤。“我……以为只是个蟊贼。”沉默半晌,他终于小声道。

    陆啸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莫云笙便听见他无奈的低笑。男人自袖中抽出汗巾,将他面上的血迹擦净。莫云笙对于自己总是被这人当做小孩子照料感到挫败和赧然,急急从那人手中抽了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垂眼一看,白布之上暗黑色的痕迹,萦绕在鼻翼间的血腥味仿佛又浓重了些,他终于按捺不住胃里

    翻腾的恶心感觉,扶着男人的手臂干呕起来。

    陆啸见状,哪还不知这是杀人过后感到不适的症状,一手替他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顺着脊背慢慢为莫云笙顺气。“首次杀敌,你做的不错。”他是真心在夸赞,虽然后怕,但是莫云笙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出色许多。

    “若不是……当时在伤兵营见过这些血腥,恐怕我连刺瞎那人的勇气都没有。”莫云笙抹了抹嘴角,声音有些虚弱地答。他放开陆啸的手臂勉强站直身体,“这两人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陆啸皱眉,在伏在地上的死尸旁边蹲身,掀起那人乱蓬蓬的头发,借着微弱的月光,莫云笙看到匈奴人后颈上有个奇特的刺青。男人起身,将自己的马槊自墙上拔下,又查看了另一人的后颈,道:“这两人出自匈奴的一支较大的部落,但并不是隶属王庭。”

    “怎么说?”

    “匈奴由几支大部族组成,其他小部族都是附庸。”陆啸解释道,“草原上向来都是胜者为王,对于改朝换代之事并不是很在意;因此分裂了十多年之后丘林单于的儿子重登大单于之位,几个大部族的族长在心中定是不甚服气的。于是新任大单于便派遣他们的人来上洛,一是试探北燕,二是借刀杀人。”他将长槊尖端的血迹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明日让陆全去街上打听一番,看看除了陆府外,可是还有其他官员遇袭。”看向莫云笙,“接下来的是事情有我,你不必ca心。我想想法子,过几日将先生请来给你看看。”

    莫云笙很想说自己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但男人的表情过于坚定,不容置喙;原本就是自己理亏,他便也不多费口舌,乖乖随着陆全回了主院;陆啸指挥着下人们将尸体拖走,周围血迹清洗干净,又去了东院安抚赵氏与秦锦一番,这才回房。替莫云笙将伤口处理完毕,两人便早早睡下。

    一夜无话,次日用过早膳,陆啸便把陆全派了出去。结果近了晌午,陆全没有回来,宫里倒是遣了人来勇烈侯府,让陆啸即刻觐见。

    陆啸进宫去了,莫云笙靠在矮榻上百~万\小!说,总觉得有些百无聊赖。那一刀虽未伤及筋骨,却也不如他想象得那么轻松;在被陆啸严正警告轻举妄动会落下病根之后,他只得窝在屋内,随意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转瞬已近申时,莫云笙觉得无聊之极,早已是昏昏欲睡。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来人不但不是陆啸,反倒是眼下最不想相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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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殿下像是很不愿见到袁某?”男人唇角微挑,露出个类似讥讽的冷淡笑容,将药箱放在一旁桌上。

    “不然,只是奇怪袁先生为何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莫云笙神色不变,平静地解开自己衣服,让男人查看伤势。

    “容熙与李文盛撕破脸皮,陆啸官复原职,自然无需再和玄韬军切断联系。”袁初淡淡道,“昨夜兵部尚书与左右侍郎遇刺,左侍郎重伤,尚书与右侍郎身死。容熙撤了京兆尹和禁军统领的职位,让陆啸领兵入城,接管上洛防务,追缉杀人者。”

    莫云笙一怔:“兵部?”

    “北燕要对匈奴用兵,自然要着令兵部筹措粮草军械。”袁初手下不停,“匈奴人想延缓北燕军队出征时日,被瞄上的自然是兵部和身为主帅的陆啸。”

    朝中要员在京城被刺身死,匈奴人如此猖狂,容熙必然震怒;不过陆啸借此机会重归玄韬统帅之位,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然而令莫云笙有些不解的是,从之前两个月的短暂接触来看,那位北燕帝王应该不是连防患于未然都不知的无能之辈,怎么能让匈奴人如此轻易地得手?

    此时袁初已为他重新包扎完毕,收回前探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男人似是看穿了莫云笙的心思,冷冷一笑道:“六部大员被杀,京城为此喧哗,朝中人心动荡,容熙可是一直在盼着这种情况的发生呢。”

    ☆、第三十一章 兵变

    莫云笙一怔。容熙盼望京中动乱?

    “京兆尹和禁军统领都是李文盛的人。”袁初慢悠悠道,“当年右相孙恒死后,容睿将位于他控制之下的军队打散,分派到了地方驻军之中;李文盛则在他的授意下早已笼络了禁军,为的就是防止孙恒狗急跳墙起兵谋反。只可惜容睿目光短浅,只知道饮鸩止渴,如今却给他儿子添了难题。”

    “容熙手中握有玄韬军,自然不是禁军那些草包所能比的;若是两方真的硬碰硬,玄韬军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将禁军杀得片甲不留。只是禁军若是将四面城门关了,玄韬军想攻城而入,也要费一番麻烦。所以容熙需要一个由头,将禁军和京兆尹撤职,让陆啸接管上洛防务。”

    “……为此,就牺牲了兵部的三名重臣?”莫云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丢车保帅而已。”袁初轻描淡写地道,“兵部没了人可以再派,但是除去李文盛之事却不能再拖。”他看向似乎依旧难以接受的莫云笙,嘴角轻挑起一丝嘲讽,“帝王心术,不过如是。七殿下若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心安理得淡然处之,回到南陈一雪前耻,岂不都是空谈?”

    莫云笙垂首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神色已是平静,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李文盛好歹为相数十年,难道看不出皇上意图?”

    “匈奴意图挑起北燕内斗,以延缓向草原的发兵时日;李文盛勾结匈奴人,原本就是自掘坟墓。”袁初淡淡道,下颌微抬,半眯着眼睛望着莫云笙,意有所指地道,“真刀真枪地对阵,李文盛原本便胜不过容熙;何况如今被权力蒙蔽了耳目,就更看不清楚了。”

    莫云笙听出他在暗讽自己汲汲于富贵,只是不语。道不同不相为谋,袁初对他已是三番五次地劝说,他若是存了能朝三暮四的心思,早就改了主意,又何必等到今日。

    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到头来依旧是一事无成,那也是他自己选的,至少不会后悔。

    袁初见他没有回应,却也不再多说,起身将药箱收拾了。“待李文盛一事解决,容熙便会派玄韬军出征匈奴。届时你又要去往何处?”

    “愿随前往。”莫云笙坦然道。

    “前往?”男人背向他而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如何前往?”

    “自然是……”莫云笙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面上露出了些犹豫的表情。

    “自然

    是让陆啸带着你去?”袁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若是答应,便不配再做这三军统帅。堂堂勇烈侯出征,难道还需带个暖床人不成?”

    这话若是放到几个月前来说,莫云笙听了或许会觉得羞耻愤怒;然而如今他心智之坚忍已远非往日可比,听罢只是淡然道:“莫云笙定不会抹黑了陆啸的名声,请袁先生放心。”

    袁初轻哼一声,也不再看他,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果然如袁初所说。容熙在朝堂上对李文盛步步进逼,朝中原本在观望的大臣们也一边倒地投向了皇帝一派。短短不过十数日,原本门庭若市的左丞相府顷刻间败落成门可罗雀,竟呈现出一种“树犹未倒,猢狲已散”的颓丧架势。

    自从那一日进宫之后陆啸便很少再回到府中,即使进门也只是取些紧要事物便走,没有半点停留的工夫。一队士兵自玄韬军营派到了勇烈侯府守卫,显然京中的冲突矛盾已经到达了顶峰,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完全爆发出来,将多年来的权力争斗燃烧殆尽,留下成王败寇的句点。

    莫云笙之于这一切只是局外人,他也安之若素,每日本本分分留在屋内不出,待到伤口好了些便在院内走动走动,简单打几套拳,从不多嘴多舌地询问其他。

    如何让陆啸同意他随行草原,又如何能让玄韬军中其他将领也挑不出错处,以求不将陆啸陷于两难境地,那一日听自院外走过的两个玄韬士兵谈话后,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之于其他事情与他无关,他也并无兴趣探究。袁初说李文盛会败,他相信这个曾于西楚为皇,又在北燕辗转二十余载的男人的判断。

    这一日莫云笙去校场又练了骑射。上次偷袭匈奴人时被对方轻而易举以刀格开,这让他意识到单单有准头并不足够,速度与力度落了下乘,亦是无用。一圈圈下来他已是大汗淋漓,看着靶上较之先前又深了几许的箭簇,这才心头畅快了些;精神放松,才发觉左肩又开始阵阵作痛,拆开绷带一看,果然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有些微小的裂开。莫云笙不敢妄动,回去草草沐浴后又自行上了些药,待困乏的劲儿上来便早早睡了。

    起先还算安稳,过了二更之后却频繁有人走动,兵械铠甲之声不绝。莫云笙原本便有些浅眠,如此一折腾更是无法入睡,索性披衣坐起身来。在床上发呆了半晌,忽听得外面陆全小声唤道:“莫公子可是醒了?”

    莫云笙穿戴整齐出得门来,陆全便站在外面,神

    情没了往日的飞扬跳脱,有些凝重和紧张。“莫公子,您看。”他指向外面。

    莫云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惊。滚滚烟柱自上洛城西北角升起,火光染红了半面天幕。隐隐有呼喝砍杀声自远方响起,随着微凉的夜风在耳畔飘然而过。

    “那边是武库,左丞相反了。”陆全在旁边小声解释,“刚刚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禁军统领董平率兵想要硬闯皇宫,被少爷带着亲兵在宫城之外拦住,两方在御街上打了起来。”他又指向不远处一座同样火光冲天的宅邸,“那是右丞相府,被叛军闯了进去,好在右相今晚依旧在宫中。”

    “你是说勇烈侯府也会成为叛军的目标?”莫云笙立刻会意。

    陆全微微苦笑:“少爷在战场上向来心无旁骛,就算是听到咱们这一院子的人都被杀了,当时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从前玄韬军中有位刘老将军,待少爷极好,如同亲子;可前些年平厉王叛,刘老将军失手为反贼所擒,被推上城楼威胁玄韬军后退三十里时,少爷照旧弯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将其射杀。他是宁可事后用厉王人头祭奠老将军,在坟前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肯被任何事情威胁的。这点北燕朝堂上下都知道,但是为防万一,还是聚在一起的好。”

    莫云笙颔首,随他一同来到正厅。赵氏早已到了,怀中还抱着睡眼惺忪的锦儿;两人互相点头致意,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思。周围皆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的玄韬甲士,勇烈侯府外面的喊杀声近了又远了,随即毫无声息。莫云笙将手探入袖中,摸到沉甸甸的匕首,紧握了几下,又将手收了回来。

    无人开口直至东方微明,赵氏早已撑不住,抱着锦儿在影壁后搬来的矮榻上睡了;莫云笙亦是困及,强打精神守着。

    他正神思恍惚,却听得前院一阵喧哗。目光有些迟缓地移了过去,恰巧见到陆啸大步踏入正厅。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