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无甚相熟交好之辈,啧啧……有人把你讨要过去享用几日都是可能的。”他满意地看着对面人因为自己的言语而脸色越发惨淡,“若是官衔低下者陆啸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拒绝,可若是换了本王这般比他地位更尊贵之人……你说他是宁可保护你也要得罪本王呢,还是为了保全自己让将你送出去呢?”
“咔嚓”一声脆响,那薄瓷杯子已被捏的粉碎,酒液四溅。莫云笙怔怔看着自己双手指尖鲜红,容照却是浑不在意,向外喊道:“宫九,再拿个杯子来!”
宫九不多时便进得屋内,也不说什么,只是收拾了碎瓷便出去了。莫云笙只是呆坐在那里,眼睛盯着桌面默然不语。容照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忽地笑了起来:“很不甘心吧?若不是当初陆啸攻入南陈兵临献阳城下,逼着你父皇乞和,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可就是你了。”
一团纷乱的头脑在接收到这句话之后好久才理解了它的意思,莫云笙猛地抬头,震
惊问道:“你……说什么?”
“陆啸没有告诉过你?”容照故作惊讶地道,“南陈怀化帝早在今年二月便驾崩了,如今坐上皇位的,是你那七弟莫云笙。看不出你这皇弟下手真狠呐,竟是伙同史官硬是将你们二人的出身记载完全掉了个个,你这正牌太子倒是变成了舞姬所出、地位低微之人。”
莫云笙如遭雷殛,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虽然早就料到有朝一日皇兄会顶着自己的名字登基即位,但当这消息突如其来之时,他依旧无法做出任何恰当的反应。
太子皇兄向来懦弱无主见,这般调换身世的事情,定是他那父皇在临终前吩咐下的,真是半点都不舍得这宝贝嫡子受了委屈。待到百年之后,这一段宫闱秘史归于尘埃,又有谁会去真正求索事实的真假?就算是后世会质疑北燕要的是太子下嫁,便也只消嘲笑当初陆啸眼拙识不出鱼目混珠,便可推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瑕疵!反观他莫云笙,不过是个弃子,被颠倒黑白,被抹杀存在,也不会有人施舍他半分怜惜!
少年的嘴角上挑出凄惨的弧度,肩膀抽do着“嗬嗬”笑出声来。毫无预兆地,他探身前去,不客气地夺过正在自酌自饮的容照手中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仰而尽。眼前刹那模糊,却不知是被这辛辣的酒液所激,还是出于什么旁的原因。
容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哭又笑,自暴自弃般狂饮,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声音低不可闻无法听清,只能看见双唇飞快翕动。估摸着那壶酒要见了底,五王爷这才拍了拍手,再次向门外喊道:“宫九,再拿酒来!”
他话音未落,房门已霍然被冲开,男人大步而入,面色阴沉,眸中隐含怒意。他向容照一抱拳,生硬道:“今日多谢越王出手相帮,陆啸感激不尽。”
容照毫不惊讶,挑眉笑道:“这里可不好找,侯爷来得倒比本王想象中还要早些。”
陆啸无心与他啰嗦,走到桌旁。看到莫云笙指尖划破的伤口,双眉更是打成了结。他小心将酒壶与酒杯自少年手中拿出,将其拦腰抱起,淡淡道:“今日之事陆啸感念在心,今后若有吩咐,赴汤蹈火,定然在所不辞。只是有一事相求,”他目光陡然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容照,语气中竟是隐隐透出威胁,“往后还请越王离云箫远一点,更不要随意向他说些什么。”话毕,转身离去。
容照也不着恼,眼见着那人要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慢悠悠道:“你难道要将他一辈子养在
府里,永远不让他出去,这样便不再会受伤害?本王倒不知勇烈侯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陆啸脚下一滞,却并未回答,大步而去。
听着脚步声由近及远,容照无声笑笑,伸手取来酒壶,晃了晃,将残余的一点酒液倒进自己杯中。
“五爷何必与莫公子说那些事情?”宫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能被一个人完全保护着不受伤害,何尝不是件好事。”
容照莞尔:“如果只是个普通的男宠,本王自然懒得理会。可他偏偏是南陈太子,别看表面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那骨子里面可是傲得很呢。”
“刚才五爷那一番话,若是换了个人说,宫九险些要以为是敌国的探子。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背负的身份,还有给勇烈侯带来的麻烦……无论从哪边来看,都像是在怂恿他回到南陈挑起风波啊。”
“宫九啊宫九,你这爱听墙角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容照摇头晃脑地道,语气中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宫九也不慌张,从容一揖道:“五爷若肯解惑,宫九今晚定当尽心安排,让五爷尽兴而归。”
“尽兴而归?”容照斜着眼睛看他,笑容不怀好意,“若是本王欲与宫老板春宵一度,也是可以的了?”
“只怕宫九这平庸姿色,就算是自荐枕席也入不了五爷的眼。”宫九只是微笑。
容照哂然:“说得倒像是本王不识货一样!”他浅呷了一口杯中酒,“南陈积弊长久,早已是外强中干。若不是父皇突然驾崩朝中动荡,早在去年便被北燕破了。假使莫云箫真能成功逃回去,就算他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加速南陈的灭亡罢了。至于他与陆啸,两国仇怨梗在两人中间,迟早会爆发,不如早点破去。”
“本王不是大公无私之辈,于我没有半分好处的事儿,是断然懒得去做的。待匈奴与南陈一一覆灭,江山一统,皇兄成了天下至尊,便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到时候,”容照抬起酒杯,借着一旁灯内投射而来的光芒透过薄瓷看着其中液体微微晃动,懒懒笑道,“他自然不会再去劳心关注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了。”
马车停在门前,陆全见陆啸抱着莫云笙自楼内出来,连忙跳下驾位让两人进去。车帘落下,马鞭扬起一声吆喝,这辆好不起眼的马车很快融入人潮之中。
掌灯时分回府却听说莫云笙依
旧未归,陆啸不禁心急如焚,连忙派了人去四处搜寻。正在等消息,却来了个小厮,自称是越王容照派来,让陆啸去接人,地点却是在一家小倌馆内。
怀中人面色苍白,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睁着,瞳中却是一片空蒙迷茫。见他如此,陆啸原本生出的那几分愠怒也瞬间化作了满心疼惜,轻叹一声自袖口撕下几条布来,将莫云笙还在流血的手指小心一一裹住。
莫云笙眼中总算有了焦距,目光缓慢移了过来,定格在陆啸脸上,盯了半晌,失魂落魄般问道:“我究竟是莫云笙,还是莫云箫?”
陆啸怔住。那一日宫中来人,将怀化帝驾崩一事告知,他私下又打听了消息,这才知道南陈朝廷为了遮丑,竟是将莫云笙与莫云箫的身世完全调换了过来。担心莫云笙听到这消息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却不曾想今日被容照说破。心疼地将少年又抱紧了些,男人轻声道:“你是莫云笙。”
“我是莫云笙,莫云笙……那龙椅上坐着的又是谁?”少年的目光又移了开去,怔怔道,“再过了几年,这世上……又会有谁记得我才是莫云笙?”
在旁人眼中或许不过是换了个代称,但之于他,却是将那一十七年的时光全盘否定。
“我会记得。”陆啸将他抱起坐在自己腿上,轻柔地亲吻着莫云笙的额头,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我记得。”
莫云笙没有回答,侧过头去将脸埋进男人肩膀。第一次,他主动张开双臂环住陆啸的腰;勇烈侯却无法因此产生半点高兴的情绪,少年这副将脆弱完全暴露出来的样子看得他心中一阵阵发疼。他从未有过安慰别人的经验,只能照着记忆里赵氏哄着哭闹的锦儿入睡的样子,有些笨拙地轻拍怀中人后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少年的手指渐渐拽紧。怀中人的身体在颤抖,他的肩头被温热的液体打sh了一片。莫云笙就这样无声地哭泣着,连一声微弱的抽噎都没有发出。
马车行得很慢,过了宵禁才回到府上。好在陆全揣着勇烈侯府的腰牌,一路上才没有被巡值的士兵拦阻。陆啸抱着蜷缩在他怀中的莫云笙轻手轻脚跳下车来,回头嘱咐陆全向赵氏通报一声,便径直朝着自己所住的主院而去。
莫云笙早已在半路上便收了眼泪,只是默然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陆啸进了他的房间,将人放到床上,转身意欲离去,却被少年叫住。
“陆啸。”
无论两人行动上如何亲近,莫云笙从来都只肯称他为“陆将军”,这般直呼名姓也是首次。陆啸回过头去,少年双眼盯着头顶的帷幔,声音平静:“由于我的事情,北燕朝中有人在背地里嘲笑你。”
陆啸皱眉,容照究竟和他说了多少事情?“只不过因为我是皇上嫡系,如今又削职在家,所以有人落井下石罢了。左右不过是嚼舌根,无法造成真正妨害,你不必放在心……”
“陆啸。”莫云笙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少年侧过头来望着他,眸中映着灯火,明亮璀璨,却带了些他读不懂的东西。
“你今晚……留下来吧。”
☆、第二十七章 契合
角落里点着的玲珑灯盏,在室内洒下一片昏黄朦胧的光。平时只是挂起的帷幔,早已悄然放下。
体温顺着两层单薄的里衣轻易传递过来,那人的手臂环在肩头,将他纳入怀中,完全是一副保护的姿态。这般被当做弱者对待原本是莫云笙心中最排斥的事情,然而今晚,他却近乎贪婪地想要从对方身上索取温暖。
陆啸之于他,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他不至于被无边无际的孤单冷寂包围,没顶,直到窒息。
“……别动。”头顶响起陆啸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沙哑。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刚想要转个身的莫云笙顿时有些尴尬地停在了那里。那人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叹了一声,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莫云笙抬起头。晦暗的光晕之下看不清陆啸表情,却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能安抚人心的温暖。他慢慢伸出手臂,环住那人颈项,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
陆啸的身体蓦地僵硬,下一个瞬间开始热烈地回应。舌尖轻易叩开牙关,舔刷过口腔之中的每一处地方,最后勾卷住他的,向外轻轻拉扯。予取予求的消极状态被强制中止,莫云笙情不自禁地与其唇舌纠缠,同那人一样收紧手臂,让彼此的身体紧密贴合。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胸腔中的空气已经濒临耗尽,呼与吸已经无法连接,陆啸依旧没有停止。即使闭着眼睛,莫云笙也能感觉到那人牢牢盯视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同往日的小心翼翼大相径庭。他仿佛是被去掉了心中设下的一道锁,呈现出与在战场上时如出一辙的强势霸道,不容反抗。
在口中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的物事终于退出,莫云笙大口呼吸着,有些模糊的神智终于回归清明。眨了眨眼试图摆脱泪水对视线的影响,分散的碎影终于重合为一之时,他看到对面那双墨色瞳中已是露骨的欲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陆啸的样子看样子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粗重的呼吸,额上的汗滴在朦胧的灯火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莫云笙凝视着男人,轻声开口。
“你知道缘由。”
“我心甘情愿。”
肌肤直接暴露于空气中时莫云笙不由得颤抖起来,本能地想蜷缩身体,却被陆啸制住四肢,自上而下用细碎的吻渐渐抚慰。在他人面前
袒露身体的羞耻感令他偏过头去闭上眼睛,触觉却在一片黑暗之中变得无比敏锐。那人唇舌经过的地方仿佛燃起了一簇簇细小的火苗,心中蓦地升起无法形容的渴望,喧嚣着一路向下,集中在小腹,亟待宣泄。
脆弱被对方握住之时,莫云笙终于无法承受地弓起上身,啜泣出声。安慰的吻如期而至,吮去他眼角的泪。因长期握刀而生着薄茧的五指和掌心轻巧地爱抚过顶端,他瞬间战栗起来。身体陌生得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头脑中一片空蒙,只知道反复念着那人的名字:“陆啸,陆啸……”
眼前闪过一片白光,释放过后的身体瞬间瘫软懈怠,提不起半点力气。黑影覆了上来,陆啸越过他在床头暗格上取了什么东西;跌打瘀伤药熟悉的清香气味飘散开去,迟钝的精神在察觉到即将继续的事情后陡然再度紧张。
“云笙……”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待着他的首肯。少年确信,如果自己现在表现出拒绝的意向,陆啸绝不会勉强。哪怕是箭在弦上,这人依旧舍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
唇间逸出轻不可闻的叹息,莫云笙睁开眼,在陆啸嘴角轻吻了一下,做出无言的准许。
原本便不是用来容纳的地方,尽管陆啸扩张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恐他感到疼痛,但异物入体依旧令莫云笙感到极度不适。抬眼看去,那人额上的汗水悄然滑落,没入发间,显然已经隐忍到了极限。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他用手臂遮住眼睛,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清:“你……进来吧。”
有别于痛楚的奇异感觉自被闯入的地方升起,身体在一瞬间仿佛被撑开到极限。莫云笙闷哼出声,双臂不自觉地从陆啸胁下穿过,抱紧他的脊背。男人在完全进入之后停了片刻,见他并未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才一下一下开始了动作。起初还顾忌着缓慢地进出碾磨,渐渐却变得狂野而粗暴,似乎要将他自内向外破开。
身体仿佛置身暴风雨中的扁舟般浮浮沉沉,大起大落,只能无助地向那人再度贴近。闷哼不知何时已变作嘶哑的哭喊,双腿紧紧盘在对方腰上,指甲在宽厚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痕。意识在不间断的撞击中变得模糊涣散,莫云笙已记不得自己究竟是单纯地想要自陆啸处获得温暖和被需要的感觉,还是真正希望与男人身心契合,再无间隙。
又或许这两者,如今早已没有什么分别。
莫云笙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已经大亮。四下一片静谧,偶尔能听
到几声鸟叫。
昨夜做到最后他早已筋疲力尽,眼皮连一条缝隙都抬不起来。恍惚中听到陆啸披衣下床,吩咐陆全打些热水进来,随后便被抱着进了浴桶。男人倒是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将他全身上下细细清洗干净,把体内的东西弄了出来;他已是累极,也无力再做矜持,任由陆啸将一切打理清爽,还未等从浴桶内出来便已经进入了梦乡。
耳畔是那人轻浅均匀的呼吸,后背与其胸膛紧密相贴,强健有力的心跳轻易传递过来。男人将他圈在怀中,与他十指相扣,披散在枕席之间的黑发纠缠着,不分彼此。
四周都被名为陆啸的气息包围着,这个认知令他意外地感到安心。
“醒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慵懒随意。莫云笙沉默片刻,轻声应道:“恩。”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约上午九时三十分)。”
“辰时?”莫云笙一惊,竟已是这么晚了?他急急想坐起身来,却被酸软无力的腰腿重新带倒在床上。
“今ri你还是多多歇息的好。我让陆全吩咐人做了白粥,在外间炉子上温着。”莫云笙面上微赧,撇了撇嘴,转过身去。男人正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柔和温暖。
带着热力的手掌探了过来,在他腰上酸痛处细细揉按。两人此时裸裎相对,莫云笙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移过了目光。掩盖在被子之下的手握了握拳,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轻声问道:“关于南陈朝堂变动之事……你知道多少?”
陆啸的动作一滞。沉默了片刻,男人才简短地道:“并不太多。”
莫云笙垂下眼帘:“我并不是要刺探你北燕军报,只是……”他抿了抿唇,却并未说完。
陆啸轻叹一声,将他拥入怀中:“不要再想了。”
将脸埋在男人胸口,莫云笙嘴角微扯,表情有些苦涩,眼底却浮起一抹带着狠意的决然。
他怎会不想,又怎能不想。放纵只是暂时的逃避,梦终究会醒。被至亲利用丢弃,被敌人刁难羞辱,总有一天他要尽雪前耻,将失去的全部讨回来!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不能被任何事情所阻拦。就算是要继续背负着男宠的名头,就算是要继续承受他人轻贱的目光与肆无忌惮的调笑,就算是……
“少爷,您可是醒了?”外间突然传来陆全的声音,犹豫中带着些为难,“袁先生一早便来了,听说你与莫公子昨晚睡在一起,便叫我不要打扰。可眼下已经日上三竿,这……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当陆啸穿戴梳洗整齐来到正厅时,袁初正负手立于一幅字画之前。听到脚步声,男人这才将目光自卷轴左下角一方刻着“璋宣”字样的印章上移开;上下打量了陆啸几眼,语气有些古怪地问道:“如愿以偿了?”
陆啸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袁初也不在意,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道:“容熙打算动手了。”
陆啸一怔,皱眉道:“这么快?”
“我又不是你北燕朝堂中人,如何知道内情。”袁初淡淡道,“方少涯今日将密信送到时,已再三警示孙瑜不要与你联系,免得被李文盛捉住把柄倒打一耙,将谋逆的名头扣到玄韬军身上。”他嘴角有些冰冷地上挑,“不过是几个沦为朝廷鹰犬的败类,想截杀我还差些火候。”
陆啸接过密信打开,匆匆浏览。每向下看一行,男人双眉便又皱紧几分。
“怎么?”袁初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皇上与右相已找到了李文盛意图不臣的证据,准备斩草除根。想必是左相在朝堂上被压制得狠了,打算先下手为强。”他顿了一顿,脸色更凝重了几分,“据这信上说,密探在李府书房内的暗格之内,找到了李文盛与匈奴人串通勾结的书信。”
☆、第二十八章 匈奴
“与匈奴人串通?”袁初扬眉,“这位左相胆子还真够大的。”
“不仅如此。”陆啸将信纸折好再度放回信封之中,“虽然还没有证实,但似乎有几个匈奴人已经由李文盛的掩护进入了北燕境内,不日便可到达上洛。”
“仅派寥寥数人,想必也只能做些刺杀伏击的活计。容熙身居皇宫之中,方少涯也很少回右丞相府,匈奴人想潜入皇宫杀人可谓难于登天。你这勇烈侯府,可就难说了;纵使你与莫云笙可保平安,秦家的那对母女却没有保障。”
陆啸蹙眉。袁初续道:“如今敌明我暗,匈奴是否真的派人前来,多少人,身手高低,何时抵达上洛,一切都是未知。总归萨尔哈与李文盛狼狈为ji,总是要双管齐下的。你这几日加强戒备,静观朝堂态势便可。不出意外的话,容熙很快就会再度起用你了。”
“谨遵先生教诲。”陆啸欠身道。
“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这些事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只是多费口舌罢了。”袁初摆了摆手,转身在厅中慢慢踱起步来,“军中一切如常,你不必挂心。他匈奴人再猖狂,也没有胆子去玄韬军营挑衅。”
“各位叔伯如何?”陆啸问道。
“如何?”袁初停步,转过身来看他,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一个个都想听他们将军的风流情史呢。秦展上次回到军营,孙瑜等人追着打听你的近况,他吃不住逼问,便把什么都招了。”他抖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道,“李胡子暴跳如雷,直说要来侯府将你揍到清醒过来为止,‘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先生是个死断袖,教出来的学生好好的也成了断袖。’”
想到李冉那风火毛躁的性子,陆啸不禁有些头疼,向袁初抱拳道:“害先生受牵连了。”
“他与我互相看不对眼二十多年,彼此说什么早已无关痛痒。倒是你,”袁初走到陆啸对面,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想与莫云笙相守一生?”
陆啸沉声道:“是。”
“如果你想让他永远留在你身边,就要完全毁了他回南陈的念头。”袁初深深看着他,眼底有着男人不懂的东西,“或者派人去南陈将当年莫云笙是替身的事情传播开来,让他断绝了回去后能够东山再起的可能;或是只将他宠着护着养着,不要让他获得任何得以傍身的技能。”
陆啸怔住,眉头随即紧锁:“我不同意。”
“为什么?”
“他已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他再受伤害。”
“他不受伤害,埋下的隐患总有一天会尽数反噬到你身上。”袁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冷酷,“早就告诉过你要学着自私一些,莫云笙对你,真心虽有,更多的却是利用,别和我说你看不清。”
陆啸只是沉默。袁初盯了他半晌,面色忽然缓和了下来,低声笑叹:“想不到,你陆家竟是代代情痴。只可惜遇人不淑,看上眼的都是自私自利的狠心之辈。”转瞬他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伸手将墙上的那幅字画摘了下来,“这东西我带走了,挂在屋内充充门面。与莫云笙之事,你好自为之。”说罢离去。
陆啸走后,莫云笙不愿再躺着,不多时便也起了。草草用了些白粥,他正想着去练练骑射功夫,却在通往校场的回廊之上遇到一人。天青长衫,双鬓花白,神情冷淡,手中一挂卷轴,正是袁初。两人愈行愈近,莫云笙停下脚步,拱手一揖道:“袁先生。”
袁初看着面前半年未见、已懂得锋芒内敛,韬光养晦的年轻皇子,双眼慢慢眯起。下一刻他毫无预兆地发难,卷轴换到右手,左手变掌为爪,向着莫云笙喉间狠狠抓去。
耳边听到呼啸风声,莫云笙心中警兆骤起。顾不得抬头一看究竟,他猫腰闪身避过,挥拳向袁初小腹击去。
“陆啸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也敢来班门弄斧?”袁初冷笑,却不着急制住对方,只是跟着莫云笙慢慢拆招,如同猫戏耍老鼠一般。
明知两人武学造诣相差悬殊,但被人压制轻视的滋味依旧难受至极。莫云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芒,劈向袁初肩头的掌刀忽地变了方向,抓向他手中卷轴。这人全身上下几乎无懈可击,只有这废了的右臂是唯一的弱点,那画卷握在手里,五指微微发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袁初瞳孔骤缩,杀意暴起。莫云笙还未碰到那卷轴,便觉得眼前一花,只听男人一声厉啸,随即肩头便传来剧痛,力道巨大得似乎要击碎他的骨头。他踉跄着向后退去,袁初却不依不饶,脚下一点便如幽灵般滑到他面前,左手掐上颈间,将他狠狠抵在廊柱之上。
昨夜□激烈,莫云笙原本便身体不适,后背重重撞上石柱,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禁锢在颈上的手指如铁箍一般,掐得他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直到此时,袁初仿佛才意
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中阴鸷刹那间散去,男人微扬起下颌看他,声音极轻,透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七殿下可要记好了,别做出任何伤害陆啸的事情。否则就算让那个傻徒弟恨一辈子,我也要杀了你。”说罢才收回手去,莫云笙的颈上赫然五道指痕。
咳声终于止歇,莫云笙方才直起身来。他平复下自己有些激烈的喘息,看着袁初冷冷道:“西楚国破,然南陈犹在!无人知先生来历,却皆知莫云笙乃一介男宠!”
袁初一怔,神情竟有些恍惚。他的右手已经颤抖得厉害,终于再也无法使力,卷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男人如同被惊醒一般,慌忙蹲身去捡,翻来覆去地查看有无破损,小心地拭去沾上的尘灰。
“七殿下,直到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人才会懂得去后悔。”他将卷轴换到左手,慢慢站起身来,语气毫无起伏,“有时候不去在乎旁人的眼光,活着会轻松许多。”说罢,袁初不再看莫云笙一眼,错身离去。
莫云笙望着男人有些萧索的清瘦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挺直的脊背瞬间失去了支撑,无力地靠在石柱上。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双手紧紧握住,再松开,再握紧,如此往复。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直起身来,向校场走去。呼吸均匀,步伐平稳,除了颈间依旧未曾完全消去的淤青之外,看上去似乎和往日一般无二;只是那双墨黑眸子之中闪烁的光芒,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来得决绝。
五月在草原上是祭拜天地祖先鬼神的时节,而今年,分裂许久的众部落终于重归王庭之下,祭祀便显得尤为重要。一统各族的年轻首领萨尔哈于典礼上承继空缺十余年的大单于之位,号呼衍单于。随后又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等官职一一封赏给自己的功臣与各部首领,俨然是要恢复当年匈奴全盛时期的架势。
当年丘林单于为北燕大将军陆文远所杀,他的儿子们在四散奔逃之中还不忘争夺单于之位,左右贤王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匈奴人已如同一盘散沙,无法凝聚。如今这种局面终于结束,面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呼衍单于,普通牧民们自然是抱有热烈而淳朴的崇拜感情。何况他也是丘林单于的众多儿子之一,坐上这个位置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令匈奴贵族、尤其是那些迫于压力归顺的部落首领耿耿于怀的是,这位大单于的出身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高贵。他虽是丘林单于的儿子不假,但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
却来自于他们的世仇北燕;不过是被劫掠过来的卑贱侍妾所出,如今却要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发号施令,实在是让人心头不快。
况且,这位大单于最亲近崇敬的,也是一个中原人。
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在单于金帐前停住。自马上跳下的左谷蠡王苏勒脚步匆匆正要步入金帐,却被守在入口两旁的刀士拦住,顿时不满地皱起眉头:“我有要事告诉大单于,为何不让我进去?”
左边的刀士生硬道:“大单于和赵先生在里面谈话,任何人不许进入。”
苏勒脸上的肌肉抽cu了起来,似乎是要发火,最终却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下垂的帘幕看了片刻,恨恨一转身,便要离去。
帐内传来模糊不清的喊话声,右边的刀士半身探入帐内请示了一下,这才又转出来道:“大单于请左谷蠡王进去。”
苏勒重重哼了一声,掀帘而入。
“苏勒,你若是没有个充分的理由,别怪我罚你去牧场洗马。”王帐直到祭典几日前才布置完毕,苏勒还没来得及打量其中的华贵陈设,便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连忙低头行礼:“大单于。”
用毛皮包裹着的宽大座椅温暖柔软,赤足的年轻男人盘着腿歪坐在上面。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六七,身材是族人之中少有的高大,肩宽腿长。因为身上带着一半中原的血统,面部轮廓比寻常匈奴人稍柔和一些,然而较之中原人线条更加鲜明的眉眼却表明他依旧属于草原。新任大单于一手支着下颌,嘴角微挑,半眯着眼睛看向进来的下属,口中道:“又不是外人,先生站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请坐。”却是向这帐中第三人说的。
那人穿着一身与草原风格迥异的藏青色长袍,更不如匈奴人一样披散着扎成数个辫子的头发,而是用纱冠高高束起。视其面貌已近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