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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江山_第9章

    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木然,竟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皇帝暗道不好,哀莫大于心死,若是莫云笙已经绝望,想要再度振作起来,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虽口口声声说着只是将莫云笙当做逗乐的玩物,但对于少年还是有几分欣赏和惋惜的。况且常宝之死一事,若是论其根本,他也要担些责任。

    容熙在这边心思百转千回,莫云笙却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般,开

    口道:“云箫此番前来,只是想要对皇上聊表感谢。我并无寻死之意,还请皇上不必忧烦此事。”

    竟然被人看穿了想法,容熙不禁有些尴尬,并未做声。莫云笙也不在意,再次拱手一揖,便欲转身告退。

    “下个月初二是千秋节,朕将在宫中摆宴贺寿,你也一同来吧,解解闷。”眼见着莫云笙已要踏出门外,容熙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朕定不会教人与你难堪。”

    莫云笙停下脚步,顿了片刻,才侧过身来:“敢问皇上,这千秋节可是上洛城中所有公侯贵族都要参加?”

    “朕的寿诞,他们自是要全部到齐的。”容熙答道,随后猛地想起久不在朝堂之上出现的陆啸,心道那木头人若是看到莫云笙成了这副样子,怕也是会在心中埋怨自己两句吧。他将将回神,却听莫云笙道:“既然如此,云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少年便再度转身离去。

    三月初二,千秋节至。容熙在御花园凉阁之中摆宴,与王公贵族和朝中大臣同欢。

    这是自改元大典之后,陆啸第一次见到莫云笙。

    他看上去并不好,较之在玄韬军中时更加苍白,更加瘦削,也更加沉默。少年坐在皇帝的左手边,竟是与容照相对的位置,容熙似乎很照顾他的情绪,不时探过身去与其交谈。如此情景也很快勾起了众王公大臣的好奇心,虽然莫云笙反应淡淡,可皇上并不在乎自己接二连三碰软钉子;再看右相方少涯依旧神情平静,与旁人谈笑自若,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陆啸听着身边同僚的窃窃私语,不禁皱起了眉。

    他无法知道莫云笙的近况,无法知道少年为何如此憔悴,无法知道容熙与少年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远离皇宫,远离朝堂的他,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也无法从任何渠道得到信息。认识到这一点,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情越发坏了起来。

    陆啸长年领兵在外,与朝中大臣并算不上有多熟悉;他性格沉默冷淡,再加上世袭侯爵之位,其母乃先帝长女,当今圣上亲姊,地位尊崇;因此也并无多少人敢与他交友。眼下他又是贬谪之身,便更无人接近。待到容熙宣布众卿不必拘束,可放纵开怀之后,朝臣们也渐渐凑作小堆,年轻将军的身旁很快空出一大片地方来。陆啸心中烦躁,却无法令自己转移心思,只得一个劲儿的喝闷酒,很快案上便摆出一溜小酒壶来。

    这宫中御酒自是极好,然而后劲十足,小酌倒是无妨,若是多饮

    ,必定醉倒。虽说军中人酒量都大,但陆啸喝了这许多之后,也觉得酒意有些上头,眼前景物都有些飘忽。

    大醉又何妨?左右他酒品极好,醉了也不过是酣睡一场,总好过醒着多出这般莫名心思。陆啸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伸手又捞过宫女已放在一旁的酒壶,刚要向杯中倾倒,动作却是一僵。

    莫云笙,在看着他。

    陆啸猛地抬起头来,恰好捕捉住那人视线。少年似乎有些慌乱,很快移开目光,垂下眼。见他如此,陆啸只觉得心中的那阵烦躁蓦地膨胀了起来,连喝酒都失去了兴致。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大臣之中已有不少人三两作伴前去御花园赏游风景。陆啸不愿再坐在原地,便也起身离席。

    在御花园中逛了几圈,被微凉的风吹了吹,总算把酒意稍稍压下,头脑也清醒了些。不远处站着几个文臣,兴致勃发吟诗作赋;陆啸平生仅读过兵书,只觉得那文绉绉的风花雪月无趣之极。

    眼见那边人越聚越多,竟有久谈不散的趋势。陆啸无心待在此处,暗想不若回去凉阁,寻个由头向容熙早早告辞回府。他本就不喜这种宴会,如今更是盼望着能眼不见为净,哪怕回去逗逗锦儿,也好过在这里干挪时间。至于会不会扫皇上兴致,勇烈侯此时已顾不得这些。

    他心中刚刚打定主意,却听见身后有脚步传来,在离他几步处站定。将欲回头,却听对方开口,正是想要避开的那人声音:“陆将军,多日未见。”

    ☆、第二十一章 扪心

    陆啸回身看去,正是莫云笙站在他身后。

    两个月不见少年的个子竟是又长了些许,越发高挑,可也越发显得清瘦起来。他形容虽然憔悴,但眉目间却再不见往日在玄韬军中时,那股生涩的、不能完全隐藏好的敌意和戒备,而是带着成熟之后特有的沉静和稳重。然而这样的改变并不能让陆啸产生任何高兴的情绪,他知道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莫云笙根本不可能有如此之大的变化。心思百转千回,但男人终究只能一抱拳道:“莫公子。”

    莫云笙点头:“一别数月,将军身体可是已经康复?”

    “如今每日清闲家中,并无可ca劳之事,伤势早已痊愈,谢莫公子关心。”

    “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忠臣良将,皇上自然不会自断臂膀。”出乎陆啸意料的是,莫云笙竟然开口安慰他,“此番不过是迫于情势,只要寻到了机会,皇上自然会重新启用将军,将军无需太过介怀。”

    “承莫公子吉言。”压下心中疑惑,陆啸淡淡谢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多是莫云笙在问,陆啸在答。欣喜于对方与自己相谈的同时,男人不仅越发奇怪,原本应是对自己厌恶至极的莫云笙为何如今却是和颜悦色。他原本便不是善谈之人,更无闲话家常的经验,每每将事情说得言简意赅了无生趣;然而少年却似是很认真地在听着。

    看着莫云笙因为自己数说锦儿的趣事而嘴角微微翘起,苍白的脸颊都添了一抹亮色,陆啸心中蓦地一动。被凉风压下的酒意似乎又涌上头来,他竟是有些着魔般地,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莫云笙瞧见陆啸眸中渐渐翻涌起比那一日在帅帐之内更加浓烈的情绪,闭上了双眼,睫毛却因为主人的紧张而轻颤着。。这般等了许久,却并未迎来意料之中应该降临的那个吻,一片静默之后却听见那人有些急促地后退几步,再开口声音已是往日的冷静漠然:“陆某失礼,请莫公子勿怪。”

    牙齿咬了咬下唇。莫云笙睁开眼睛,望着脚下卵石铺成的花间小径,轻声道:“常宝死了。”

    陆啸一怔,心中已是明了少年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却听莫云笙用毫无生气的声音续道:“我原以为自己在这宫中深居简出,不沾惹任何风波,总归能安安稳稳了此余生;却未曾想到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终究还是误了旁人性命。皇后原本便误读了皇上的心思,在皇上眼里莫云笙不过是个闲聊解闷打发时日的玩物,”他顿

    了一顿,“却是碰都不屑于碰的。”

    陆啸听见他撇清自己与容熙的关系,觉得有些轻松的同时,心中迷雾也是越发浓厚起来。两人说起来并不算相熟,为何少年会毫无预兆地说起这些事情?

    “若是在这宫中继续待下去,恐怕再过几日,死的便是我了。”少年忽然抬眸,直直望入他眼里,“莫云笙在这上洛城中除了将军之外,再无一人熟识,故此啰嗦了许多,还望将军莫怪。”神色之间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迎着那双期冀之中甚至带了些绝望恳求的眼睛,陆啸却似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他瞬间明白了为何对自己排斥厌恶的少年会主动过来搭话,会与他神色自若地相谈,会在自己想要吻他时并不躲开,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第二次,他在与莫云笙的对视之中率先移开了目光。陆啸垂下眼帘,低声道:“皇上是明君,自然会为莫公子做主。陆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罢,不去看那双已由期望转为失望的眸子,年轻将军有些逃避地匆匆离去。

    看着陆啸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花丛掩映之中。莫云笙垂眼,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数个掐出的青紫色半月印痕,无声惨笑。

    你以为你手握对方的软肋,能让他对你言听计从?笑话,那人是北燕名将玄韬主帅,又怎能是会被一己私欲蒙蔽了双眼的人物。你像个哭诉自己不幸的女人一般期盼能得到同情,脸面廉耻都抛弃了,到头来却只不过是给人看了一场笑话。

    莫云笙,你这副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陆啸回了凉阁,立刻向容熙推说自己喝酒过多唯恐驾前失仪,特此先行告退。虽然觉得勇烈侯此举较扫兴致,但因为莫云笙的事情皇帝在面对陆啸之时总有些底气不足,于是便手一挥准了。陆啸出了皇宫,翻身上马,吩咐一声小厮先行回府,便朝着上洛东城门方向而去。

    自上洛城东门而出,不过五里,便是玄韬军营。军营依山而建,山脚下一方篱笆院,一间茅草屋,正是随军大夫袁初居所。

    听到马蹄声响,正在摆弄药草的袁初抬起头来,见到是陆啸,面上并未露出多少惊讶。他站起身,看着男人将马拴在院外桩子上,这才入了院内,抱拳向自己唤了声:“先生。”

    袁初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草叶,神色了然道:“他来找你了。”

    陆啸不答,伫立半晌,终于开口:“他只是想利用我离开皇宫。

    ”

    袁初嗤笑:“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在皇宫这两个月来,突然醒悟到你勇烈侯英明神武,乃其世上唯一依靠?他对你不过是排斥厌恶,然而继续留在皇宫却是要丢掉性命,孰轻孰重当下立判,你难道连这点都不明白?”

    陆啸沉默。他当然明白,但是被莫云笙以如此拙劣明显的手法利用,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

    袁初双手负于身后,在院内踱起圈子来:“莫云笙总归还是初出茅庐,未曾见识过真正的腥风血雨勾心斗角,能做到如此,已算是难得;你总归也不算太笨,没有因为他一两句话便失了判断。”他停下步子,紧盯着陆啸的眼睛,声音蓦地严肃起来,“我现在问你,那个被生父抛弃,在异国他乡受尽欺凌蔑视,如今除了一副好皮囊之外一无所有的南陈皇子,你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陆啸愣住,垂下眼帘。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男人开始回想自己与少年的每一次接触,献阳城外的对峙,郡守府前的刁难与解围,书房之内的争吵,以及帅帐之中那个始于冲动的吻。他似乎从未追寻过这般心思的来由;或许起初是好奇,随后转为怜惜,其中又好像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就这样一点点在自己心中变得印象深刻,意义特殊。回想了一下还未见过莫云笙的时日,陆啸蓦地发现自己从前仿佛一块不识七情六欲的石头,直到如今才活了过来。

    他抬眸,迎上自己先生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郑重开口:“我只知道,我想要他。”

    袁初一怔,忽地移开了目光。嘴角轻挑,他笑得有些复杂:“你……还真是子璋的儿子。”

    子璋,乃是先代勇烈侯陆文远的表字。在陆啸记忆中先生提起父亲时从来都是冷冰冰评论功过的口吻,这般怀念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等着袁初继续说下去,后者却无意揭秘更多;转眼表情已恢复平常,瞥了他一眼道:“既然你已经下了结论,那还在我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陆啸猛然醒神,转身便走。临出了院子,却听见袁初在后面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别忘了,有时候你得学着自私一些。”

    皇帝大寿,上洛自然是举城欢庆。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陆啸耐着性子缓行,绕到一条较偏僻的近路,立刻策马飞奔起来。

    原本便不应该犹豫的。男人眯起黑眸,注视着逐渐拉近距离的巍峨宫城。

    br  既然他向我求救,那么去拯救他的,便只能有我一人。

    看守宫门的禁卫见勇烈侯去而复返,很是惊讶。陆啸无心解释,将马缰扔给其中一人,匆匆向御花园而去。

    宴席已近了尾声,众人都是微醺,将欲散去。容照第一个瞧见了不远处陆啸大步而来的身影,嘴角微挑,却是装作迷糊地看向容熙:“这勇烈侯……怎么回来了?难道还落下东西了不成?”

    容熙扬眉,陆啸走了之后不多时,莫云笙也告退离席,回朝华殿去了。他起先还疑惑这两者间可有何关联,眼下蓦地有了几分通透,不由得有些调侃地笑答:“可不是,看样子那东西还重要得很呢。”说着挥手示意群臣肃静,对在自己十步开外停下脚步的陆啸问道,“勇烈侯可是还有事情要说与朕听?”

    面前是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容家兄弟,身旁上座的皆是北燕满朝重臣。陆啸抱拳,单膝跪地,声音虽算不上有多洪亮,听在众人耳里却是带了分不容置喙的坚定:

    “臣斗胆,请皇上将莫云箫赏赐于臣。”

    暮鼓敲响,夕阳将沉于亭台楼阁之后,余晖自朝华殿的窗棂之间射入屋内,一室朦胧。

    在陆啸之处受阻,莫云笙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出路。一想到自己今后只能在这里等待死亡,他便觉得不寒而栗。四周是能使人窒息的安静,令他喘不过气来;偶尔掠过的一丝风声,也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少年盯着帷幔,似乎在考虑能不能做一条能将自己悬挂起来的绳子。

    他想,他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哟,莫公子,您在这儿呆站着干什么呐?”身后忽地响起赵德海尖细的声音。莫云笙惊得一跳,转过身去。老太监不知何时已悄没声地入得他屋内,手中拿着一卷明黄帛书。

    见他目光移向圣旨,赵大总管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莫公子,明白了就接旨吧。”

    莫云笙木然跪下。赵德海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莫云箫自入宫来,安守本分,沉静恭谨,今日除其封号,赐与勇烈侯陆啸,以赏忠臣,钦此!”

    莫云笙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赵德海。赵大总管收了圣旨,一摆手道:“莫公子,您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了,就这么走吧!陆侯爷可是在朝华殿门口等着呐!”

    懵懵懂懂站起身来,莫云笙任凭赵德海将圣旨塞入他

    手里,领着他向外面走去。头脑一片空白,腿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他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向前走着,耳边是老太监的唠唠叨叨:“莫公子,您这回可出名啦!啧啧,您是没看到,陆侯爷那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向皇上讨的您呀!”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正殿。自暗处跨入明亮的不适令少年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逆光而立,恰巧转过身来的男人。莫云笙看不清陆啸的表情,只听到那人的声音,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低沉柔和:

    “走吧。”

    ☆、第二十二章 温情

    千秋节御宴之上,勇烈侯陆啸去而复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皇上将莫云箫赏赐于己,此事顿时在朝臣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以前也有过皇帝将男妃赏赐于宠臣的先例,但这样开口向皇上要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更令人惊奇的是皇上竟然满面欣悦地准了,还特许勇烈侯入宫接人。先前还对着人家献殷勤,转手就这么爽快大方地送了出去,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皇帝和勇烈侯此举有什么深意?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老练成精的大人们很快动了心思琢磨起来。先前勇烈侯被削职一事多半是在左相的威逼之下促成的,那现在这是皇帝在表示自己依旧看重陆家的态度?可这表态赏什么不行,还非得赏个人过去?又说这人还是侯爷自己向皇上要的,难道这是一出演给别人看的戏?这戏里又能有什么名堂?

    且不论大小官员对此事的纷纷猜测,陆啸带了莫云笙出了宫城,自目瞪口呆的禁卫手中接过缰绳,抱着少年上马,扬长而去。

    薄暮时分,都城的街道之上依旧热闹。高头大马已然突出,两人共骑一乘,更是引人注目。男风虽在贵族之间盛行,但毕竟还未传入市井百姓之间;有人见了他们是自皇宫出来的,当面不敢有所表示,待走过去了才回过头望着那一双背影,窃窃私语。

    即使这一路行来经历过无数次,莫云笙依旧十分不习惯这种受人指点的感觉。他微微动了一□体,想从陆啸怀抱中脱出,换来的却是揽在腰上的那条手臂更加收紧了些。“你未曾骑过马,小心掉下去。”

    未曾骑过马……莫云笙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那一日大军凯旋之时被容熙刁难的情景,身子不由得一僵,片刻才放软下来,却是不再乱动了。

    “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耳边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胸腔的震动透过紧贴在一起的衣物传达至他的后背。腰间的那只手摸索到了他的,试探着覆在手背上,慢慢地,五指交扣,收紧。莫云笙蓦地产生了一阵错觉,似乎只要自己做出哪怕很轻微的不情愿的表示,陆啸便会立刻将手收回去。

    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对待珍宝一般。

    努力忽视心底突然泛起的奇特感觉,莫云笙抬起头,望向上洛的繁华街道。无论是在南陈还是在北燕,离开皇宫漫步于寻常巷陌,对于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

    自陆啸的角度,可以轻易看到莫云笙的侧脸。少年的眼睛

    微微大睁着,左顾右盼,眸子里含着新奇与兴奋,是他从未见过的、与其年纪相符的神色。这般认知令男人莫名地有些心疼,轻声道:“你若喜欢,来日庙会,我便带你出来逛逛。”

    莫云笙一怔,随即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将军事务繁忙,怎敢劳烦。”

    我如今并无职务在身,很是清闲。这句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几乎已到了舌尖,却终究没有被说出口。男人恍然回想起来,莫云笙来投靠自己,只不过是为了离开皇宫罢了。他陆啸是心甘情愿被利用,对方却并没有义务回应他的付出。

    相扣的手指慢慢分离,悄无声息地撤了出去。陆啸陡然间变得沉默令莫云笙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不过是你逃离皇宫与赢得今后筹码的手段,你们之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无论他是心血来潮,逢场作戏,还是付出真心,都与你无关。他努力这样说服自己。

    然而……少年望着空荡荡的指间,不知为何竟有些心下怅然。

    陆啸策马入了公侯里,在勇烈侯府门前停下。一路上他再未开过一次口,如今也只是简短说了声:“到了。”将莫云笙抱下马来,待少年双脚触及地面,便很快松开。

    陆啸前去袁初处时打发回来的小厮早已回府,赵氏不放心,便在正殿等候。听下人来报陆啸回来了,忙抱了闹着要见陆叔叔的锦儿迎出门去,见到莫云笙却是一怔:“将军,这位是……”

    “莫公子。”陆啸向双方做了言简意赅的介绍,“秦将军之妻。”

    莫云笙上前一步,拱手揖道:“莫云笙见过秦夫人。”

    赵氏一见便对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心生好感,可听到他自报名姓不禁一怔。秦展对她讲过南陈太子和亲的来龙去脉,但皇上的男妃怎么来了陆府?勉强压下心中疑惑,她向少年笑了笑,柔声道:“天色已晚,待我去差人打扫一间客房出来。”

    这时陆啸却开口道:“他住在我旁边屋内便可。”

    “将军?”如果说先前是疑惑,那么现在充斥赵氏心中的便是彻彻底底的惊讶。存着的几分侥幸被毫不留情打破,她一时间着实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八……包……抱!”这时被她抱在怀中的锦儿却不安分起来,肉团儿似的小身子乱扭着,朝莫云笙方向伸出手臂。赵氏拗不过她的力道连忙将其放在地上,小包子跌跌撞撞朝前

    走几步,竟然“啪”地抱住了少年的腿,扬起小脸冲他咯咯笑着,“抱!抱!”

    莫云笙有些尴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赵氏连忙走过去想要抱起锦儿,小包子却不乐意地哭叫起来,两只小手死死拽着莫云笙的衣角,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陆啸看着两人在那里束手无策,淡淡道:“她喜欢你,你抱抱她便是。”

    莫云笙看向赵氏,女子无奈地后退了几步,向他点了点头。少年小心地弯下腰去,将锦儿抱了起来。抱着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身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面上原本淡漠疏离的表情不由得也柔和起来,嘴角带了一丝不自知的笑意。

    赵氏的目光自少年移至陆啸身上,心不由得“咯噔”一声。她从未见过陆啸会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谁,那双眼里,分明是毫不掩饰的着迷!不过是几面之缘,竟能让她这素来冷淡沉默缺乏感情的弟弟入魔如此之深?

    “明诚,你……”趁着少年被锦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时,赵氏快步走到陆啸身边,有些急促地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今后再向大嫂解释。”陆啸口中答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莫云笙。

    “你,你这可是认真的?这男子与男子一事,毕竟……”

    “我既然认定他了,便不会再改变主意。”

    他如此坚决,赵氏反倒无法再劝。她毕竟不是陆家人,也不好说得更多。终究只能轻叹一声,道:“罢了,随你吧。”

    锦儿毕竟是孩子,欢闹了一阵便困了,乖乖回到母亲怀中。辞别赵氏,陆啸看向莫云笙:“莫公子初来乍到,在这府中难免会失了方向,不如由我带着四处转转,也好先熟悉一下。”虽是询问,口气却是不容商量的。

    莫云笙自是从善如流。陆啸便领着他自正厅起,将这侯府之内大小去处,统统走了一遍,竟是对他毫不避讳。陆府较之其他京城豪宅虽算不上最大,可绕上一圈也花了些时间,待两人回到陆啸所住的主院已是掌灯时分,下人早早便将闲置的那间屋子打扫了出来。

    “天色已晚,莫公子尽早安歇。”陆啸在房间内环视一周,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便要离去。

    “陆将军。”身后的一声呼唤令他蓦地停下脚步。陆啸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静待下文。

    莫云笙看着站在几步开外的男人。自皇宫离开而投奔

    陆府,原本便只是他在情急之下想出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陆啸是否能够答应,将他接到陆府之后又会如何对待,他心中全无头绪。

    左右不过是被当做男宠,在人身下承欢;莫云笙来到这里便已做好了此等觉悟,然而陆啸这般待他,却令少年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那样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样子,令他心中竟生出了些许负疚感。他开始后悔于打断两人共骑时那短暂的温情,并贪心地想要再一次获得。

    “今后……便唤我名字吧。”

    陆啸一僵,片刻转过身来。烛火跳跃的光芒映在他眸中,目光幽深,莫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

    莫云笙闭上了眼睛,微仰起脸。

    脚步声几下即停。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他面颊,轻柔下滑,仿佛在细细描画轮廓。“云笙……”陆啸微哑的呢喃响起,近在咫尺。

    四片唇瓣相触的瞬间,莫云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不同于记忆中的急切和粗鲁,那人这一次似乎极富耐心,待他自己卸掉防备,这才探入口中,开始宣告占有。虽然技巧依旧生涩笨拙,却透着非同一般的温存缠绵。

    莫云笙有些站立不稳,若非男人的手臂在身后支撑着,一定会软倒下去。正当少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被统统掠夺之时,陆啸终于放开了他。“好好休息。”墨黑的眸中已是无法遏制的欲望,那人稍有些急促地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声匆匆远去。莫云笙呆立原地半晌,这才褪了外袍,吹熄了灯,爬到榻上。

    “莫云笙,不要忘了你的目的。你要回到南陈,你要功成名就,你要将一直以来背负着的耻辱统统洗刷……他陆啸,不过是阶梯罢了。”

    黑暗中响起少年的自言自语,轻声呢喃之中,却透着无从掩饰的彷徨迷茫。

    一更天的梆子敲响。住在主院角屋、负责伺候陆啸起居的小厮陆全迷迷糊糊起夜,却见到自外面进来个高大的黑影,顿时唬了一跳,睡意全消,定睛一看却是自家主人,这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少爷,大晚上的您上哪儿去了?”说罢才发现陆啸竟是披散着头发,发梢还sh淋淋地向下滴着水,全身上下都透着寒凉之气,不由得惊叫起来:“您这是……”

    陆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莫云笙所在的房间;陆全连忙把嘴巴捂了起来。陆啸又朝那方向望了半晌,似是

    确认了少年没有被惊醒,这才轻声开口:“去逛了逛,无碍。今后他住在府内,你们便如同伺候我一般对待他,不得怠慢。”

    去逛了逛然后掉进湖里了?陆全在心中腹诽着,面上只敢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着陆啸屋内的灯终于熄了,他这才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回自己屋去了。

    ☆、第二十三章 矛盾

    自睡梦中醒来,莫云笙盯着头顶的帷幔看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宫,身在勇烈侯府之内。

    似乎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自从离开了南陈都城,他便一直处于警惕与戒备之中,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被惊醒。常宝死后他更是噩梦连连,梦境中经常浮现出小内侍死不瞑目的样子。像这样一夜无梦,已是很久以来不曾有过的奢侈待遇。

    天已经大亮,四下安静,远远传来脚步声。莫云笙刚穿戴整齐,便听到有人轻叩了叩房门,问道:“莫公子可是起了?”

    莫云笙开了门,外面站着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高高瘦瘦,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见莫云笙出现,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水盆,笑道:“我叫陆全,是少爷的贴身小厮。听到莫公子房里有动静了,这才敢过来打扰。少爷有吩咐,让您睡到自然醒呢。”

    莫云笙看了眼外面,见似乎还没过了早膳时候,这才松了口气,将自己收拾干净,少年随口问道:“陆将军现在何处?”

    “少爷正在后院的校场练兵呢。”陆全很爽快地告诉他。

    莫云笙一怔,随即便神色如常。“那,你可否带我前去一看?”

    陆家身为世袭侯爵,其府邸占地自然不小。然而当初陆文远建府之时,却将后面近一半的地方空了出来,用作个能容纳数百人演戏的小型校场。眼下陆啸闲置在家,孙瑜等人怕他因无所事事而消沉,便每日拨几百兵士过来,请他ca练指导;因为动静不大,容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准了。而玄韬军全军上下一听说能与主帅近身接触自然雀跃,每次都抢着要过来。

    两人到了校场,陆全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只领着莫云笙站在校场数十步外,远远观望。只见马蹄齐踏沙尘飞扬,身着黑白两色轻甲的骑士往来穿梭,呼喝震天,声势凶猛。

    “看,少爷在那儿!”陆全眼尖,率先发现了陆啸,指给莫云笙看。少年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男人一身玄甲乌盔,正与对面身着白甲的将领斗得不可开交。

    “嘿,这个五王爷,怎么又跑过来瞎掺和了?”陆全看清了与自家主人不相上下的将领是谁,撇撇嘴嘟囔道。莫云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