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下空着的座位坐下。容熙看着这一切,面色不显,眼中却是掠过一丝深意,挥手让赵德海命人继续献上歌舞。
刚刚见情势不对而悄然退下的乐师歌女又上得前来,继续表演助兴。然而经过刚才那一出,朝臣们却再没了多少赏乐的心思,虽是又交谈起来,气氛却不如先前热闹。那搅了局的越王倒是兴致高得很,目光大胆放肆地在歌女身上逡巡,以手轻拍桌案,随着乐曲的节奏打着拍子。他如此动作自然是在满座之中别具一格,众臣的目光也时不时被吸引过去,神色却都是带了些轻蔑不屑,似是看笑话一般,他也恍若不觉。
论起这位越王容照,还真是个皇族中的异类。
通和帝容睿膝下共五子,除二皇子早夭,四皇子母家地位低微,无法继位。容睿对太子容煦不喜之事早是满朝皆知,出身不低的三皇子容熙与五皇子容照对这大位都有一争之力。虽说先
帝早已表露出将容熙立为储君的意向,容照胜算不大,然而这位皇子平日的举止言行,依旧是令朝中一干古板守旧的老臣们瞠目结舌,捶胸顿足。
不遵礼教,声色犬马,流连秦楼楚馆,蓄养伶人小倌……有损皇家体面的事情,这位王爷几乎做了个遍。当年先帝在世时便对他很是头疼,好在容照荒唐归荒唐,总归还未曾做出过什么强抢良民之类伤天害理引众怒的坏事,而先帝忙于与右相孙恒角力,管教这小儿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令人有些不解的是,皇帝与这个弟弟原本算不上亲厚,可登基之后却对他极其宽容,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而越王也是个会顺杆上的主儿,月前刚刚行了冠礼,赖在京中不走,只说上洛比起封地找乐子的地方更多;皇帝也只是训斥了一句玩物丧志,竟也将其留在了都城。
一曲作罢,歌女乐师向皇帝叩拜行礼,便又退了下去。容照手里提着酒樽,眼中已带了些醉意,向容熙方向探过身子问道:“听说勇烈侯此番征讨南陈,还给皇兄带了个男妃回来?臣弟倒想见见这位太子殿下。”
他并未压低声音,话一出口,自然是所有人都听得见。大殿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朝臣们不约而同向着被忽视的莫云笙投去目光。少年的身体蓦地一僵,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手指在袍服之上掐出细小的皱褶。
容熙却是毫不在意,偏过头去吩咐:“宣他上前。”
“宣南陈太子莫云箫上前!”赵德海尖声道。
“莫云箫见过皇上,见过越王殿下。”一片安静之中,少年越众而出,在阶前跪下。莫云笙强迫自己去忽视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垂下眼睛盯着金砖之上的花纹。
一双锦靴出现在视野之内。容照竟是离了座位来到他面前,弯下腰凑近了脸看他:“啧啧……本来以为这么被南陈扔出来的,定是五官平平没多大姿色,想不到竟是个美人。”他直起身,步伐散漫回了位置坐下,眯着眼睛笑着看向容熙,“臣弟倒是有些眼红了。”
“五弟若是想要,给你便是。”容熙竟漫不经心地一摆手,大大方方道。
“这可是陆侯爷千里迢迢给皇兄抢回来的,小弟怎么敢收下。”容照却是连连拒绝,“反正皇兄的后院之内美人不少,就算放在宫中做个摆设,也是赏心悦目的。”
众臣面面相觑,皆心道这越王果然与传闻中一般言行放肆,不知轻
重。皇上与右相之事,虽然在朝堂之上是无人敢提的禁句,但那两位在当初先皇在世时都敢闹得沸沸扬扬,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心中自然通透如明镜。虽说圣上登基之后也曾遴选官家女子,充填后宫,但大多是处于拉拢巩固的意图;自从皇后有喜,更是再不踏入后宫一步。这些事儿,一直在上洛的越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下便有人将目光悄悄朝方少涯座位处投去,年轻丞相神色平静,淡然如故,竟仿佛是没听到一般。百官见状,也只能暗赞一声右相好涵养好耐性,继续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
而这一切,都与莫云笙没有任何关系。
跪在金砖上的双膝又开始疼痛起来,渐渐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莫云笙听着上面容熙与容照两兄弟你来我往的谈笑推辞,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自血管筋络传向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冻僵。
原来他已经沦落得如同个玩物一般,轻飘飘一句话便能被转手送出。
来自左前方的一道略为熟悉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牢牢盯在他身上。莫云笙知道,那是陆啸在看着自己。少年将头垂得更低,嘴角扯起一抹无声惨笑。
你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不轻视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去反抗他的冒犯?你不过是个低贱的男妃,在这群北燕贵族的眼里,你连个人都算不上!南陈太子的头衔,也只不过是给这些人又增添了一个可供嘲讽耻笑的由头罢了。
就像以前那般逆来顺受又如何,你根本没有别的出路。就这样抛弃那些雄心壮志又如何,不过是痴人说梦,轻轻一个碰触,便能被打击得支离破碎。
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动,容熙与容照停住了交谈,与百官一同循声望去。陆啸案上的酒樽横倒,打翻的酒液将旁边弄得一片狼藉。年轻将军却依旧面无表情,起身向容熙一抱拳,淡淡道:“臣伤势未愈,行军多日已然乏力,驾前失仪,请皇上恕罪。恳请皇上准许陆啸告退,回府歇息。”
容熙一挑眉,道:“这宴会原本便是为了给你接风而设,你若是走了,岂不是要散席?”
“请皇上降罪。”陆啸却是坚持要离开。
容熙见状,倒也不再勉强,摆摆手道:“爱卿身体为重,早日休养痊愈才是正理,有何不可?降罪二字言重了。”说罢他也站起身来,“天色已然不早,众卿都回去歇息吧。”
“臣谢皇上体恤。”陆啸躬身道。
皇上既然已经发话,百官自然不能再坐着,纷纷起身应诺,恭送圣上离去。容熙扫了眼依旧跪在阶下、神色木然的莫云笙,随口吩咐赵德海道:“给太子殿下打扫出一间宫殿来,今日便搬进去住吧。至于封妃,待来日改元大典之时一并完成了便是。”
赵德海自是应了。容熙的视线在陆啸与莫云笙二人之间逡巡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嘴角轻勾,大步离去。
年初,武帝行大典,祭天地太庙,改元承启。南陈太子莫云箫入北燕和亲,封号为陈。——《燕史,武帝本纪》
卷一《此去无归》完
☆、第十六章 露拙
第十六章露拙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
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柳永《两同心》)
台上的伶人依依呀呀念着唱词,本是欢快的调子,却让他念得哀哀凄凄,不时向下面腻在一起的二人投去幽怨的一瞥。
容照拈了一块金丝云片糕,递到搂在怀中的美貌少年嘴边。那倌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又将糕点推了回来,向他撒娇道:“爷,您也尝尝。”
容照哈哈一笑,却将那半块云片糕放回碟上,伸手刮了刮少年的鼻子:“傻青鸣,做这云片糕上的便是王府上的厨子,本王若是想吃还少得了么?”
青鸣话一出口便已后悔,见容照没有半点发火的意思,这才稍稍宽下心来。接收到台上那伶人刀子般狠狠剜来的目光,他眼珠一转,又娇笑道:“爷,这就是您上次说的那名角儿?好好的词却被他唱得如哭丧一样,多败兴致。”
容照听罢,将青鸣抱到一旁,站起身摆了摆手道:“给本王停下!”
一旁演奏的乐师住了手,那伶人僵立台上,不知所措。容照眯眼看他,微微笑着,说出的话却令他如同一通冰水从头浇到脚上:“玉宵,你跟了本王也有两年了罢?今日本王便撕了你的卖身契,给你盘缠,出了这王府,自谋生路去吧。”
玉宵戏妆之下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他从小在戏班长大,除了唱戏与取悦男人之外,其他全然不会;当年若不是容照喜欢他这把嗓子,将他买回府中,还不知要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依附容照为生,若是离了这越王府,又能去哪里?当下头脑一片空白,双唇翕动半晌,终于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来:“王……爷……”
容照丝毫不为所动,吩咐一旁侍立的下人道:“把他的卖身契拿来,再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
“王爷——!”玉宵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他急急迈步想要走到容照面前,却忘了自己还在台上,一脚踏空便摔了下去。顾不得自己满身灰土狼狈不堪,他向前爬了几步,死死揪住华服男子的衣衫下摆,仰起被泪水冲花了妆的脸苦苦哀求,“请王爷不要赶玉宵走,请王爷不要赶玉宵走……”
容煦俯□子,轻柔拭去他的泪水
,语气温存,内容却依旧残忍:“你我欢爱一场,好说好散便是,何必如此。”
玉宵怔怔坐在地上,连那人将袍子下摆自手中扯出,径自离去都没有察觉。在王府中两年,他见过多少被接入府中的男男女女风光一时荣宠无双,只可惜这府中主人依旧流连花丛,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他早该知道,自己总归会有这么一天的。
越王容照在这上洛城中风流薄幸的名声,绝非虚言。
那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正瞧着他,眼里满是得意。玉宵收了满面凄容,递去冷冷一瞥;见他被吓得一惊,这才垂下脸去,双手十指绞在一起,面容扭曲地无声笑了起来。就算是刚挂牌便被王爷买回又能怎样?才不过一个月,等到那人新鲜劲儿过了,厌倦了,不还是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容照先前坐的时间长了,腿脚有些酸麻,在花园内逛了一圈才缓和过来。才回了屋内,管家曾福便凑上近前,恭声道:“启禀王爷,侯爷进京述职朝贺已毕,出了皇宫便朝王府来了,此时正在东园暖阁。”
容照一挑眉,笑道:“他来了?此次竟是比往年晚了一月有余。罢了,我自去问他。”说罢便转身将欲离去。
青鸣见他要走,连忙跳下地来,奔上去牵住他衣角:“王爷不陪着鸣儿了么?”
容照停住步子,笑眯眯摸了摸他面颊:“鸣儿乖,本王去去就回。”
青鸣自进了王府便备受容照宠爱,吃饭睡觉都在一起,竟没有一刻分开的时候。当下便不情愿起来,嘟着小嘴道:“不过是个侯爵,值得王爷屈尊去见么?让福叔去接待不就好了。”
容照目光一闪,笑意加深。他双手捧住少年面颊,与他额头相抵。看上去似乎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可男子眼中却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与往日判若两人:“他不过是个侯爵,而你,却仅仅是个被豢养着的宠物。”
看着少年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净,容照的笑容越发温柔,话语却是毫不客气:“再让我听见你对他有半点不敬,我便让这张小嘴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懂么?不过是个被买来用以取乐的小倌,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说罢,不再看青鸣如死灰一般的脸色,飘然离去。
容照出了听戏的西园,径直前往东园暖阁。入了屋内,他挥手屏退左右下人,向自椅上站起身来的高大男人笑道:“表兄往年都是除夕便来了,怎么这回如此之晚?”
北燕与草原相接,常有匈奴前来袭扰,两方交兵不断。自开国以来,皇帝封功臣单氏为朔北侯,领北疆三郡,镇守边陲。这一代的朔北侯单凌,年二十六,其父乃容照之母淑妃的嫡亲兄长。见到自小便宠爱的表弟,男人向来严肃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答道:“年前匈奴犯边,我须确认了一切准备万全,才能放心离开。”
“连年吃败仗还不思悔改,这些匈奴人真是乐此不疲。”容照撇了撇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陆文远虽是死了,可他儿子还在,玄韬军还在。能杀了他们大王一次,难道就不能杀第二次?”
“说起勇烈侯,”单凌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收起,蹙眉道,“此番进京,我听到了些许蹊跷的传闻。”
“若你指的是陆啸被贬之事,那么便不是传闻,而是事实了。”容照歪坐在椅子里,懒洋洋道,“那一日接风宴上李文盛便对陆啸发难,被我误打误撞给解了僵局。这老东西死心不改,三日后早朝,便联合他手下的一派官员再次提出此事。恰巧陆啸也在同时上书请罪,于是皇兄便判他个杀戮过重,暂时解了玄韬军统帅之位,赋闲在家了。”
“为将者驰骋沙场,哪一个不是手上人命无数?”单凌眉头越发紧锁,“那些百姓既被容煦征召,便算是敌方士兵,又哪有轻饶的道理。皇上此事所为,实属欠妥。勇烈侯内外征战,却落得个这等结果,岂不是要寒了功臣之心。”
容照看着他,忽地挑眉笑了起来:“若非今日,我还不知表兄你竟对陆啸如此推崇。当年陆文远取道朔北,两征匈奴皆大胜而返,可是打了舅父好大一个耳光啊。”
“朔北军精于守,而玄韬军精于攻。两军各有所长,原本便无法比较。两代勇烈侯功勋卓著,自然值得敬佩。”单凌郑重道。
“好好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这君子之腹了。”容照无奈摇头,“皇兄这一步棋,那叫借刀杀人,他可巴不得左相他们蹦跶得厉害,好让自己能够顺势而为,以此压一压玄韬军的气焰。这样一来,就算玄韬军将士为主帅喊冤,也扯不到皇帝身上。至于陆啸……”他啧了一声,“那人是安平一手带大的,愚忠得很,就算是哪天被皇兄杀了,恐怕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反倒还会帮着去劝阻那些愤愤不平的将士。皇兄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毫无顾忌地下了手。反正眼下朝堂未定,他还没有出兵的心思。”
“皇上既然知道勇烈侯忠于自己,为何还要如
此做?”单凌问道。
“皇兄此人生性多疑,除了方少涯之外就没见他信得过谁。他心计手段俱是无人能及,当年父皇原本便偏向他为储君,那只知仗着嫡子头衔张扬跋扈的容煦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容照扯了扯嘴角,“我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不然哪用得着装傻扮痴这么多年,将名声败坏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让自己在朝野之中都彻底失了形象,只做个声色犬马的浪荡子弟,我这条命还在不在……哈,那可就难说了。”
单凌沉默。当年太子容煦与宣王容熙之间斗得你死我活,几乎将所有朝臣都牵扯了进去。单家虽然远在朔北,却好歹也是自开国起传承至今的世袭侯爵,又怎么不能被人惦记。站队之事如履薄冰,稍一个判断错误便是万劫不复;若非容照坚持明哲保身不搅进这趟浑水中来,或许如今单家就是另一种难看的光景了。只是苦了他这表弟,这些年来故作轻浮,行为不端,惹了无数诟病,令容熙终于放下心来,这才在新皇的眼皮底下得以存活。
“你也用不着这么看我,我不给他惹事,他便不会动我,免得落了个手足相残的名声。如今本王与皇兄相处融洽,就算闯了些小祸也有他替我摆平,何乐而不为呢。”察觉到单凌心中所想,容照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你若是有朝一日经受不住,便和我回北方去。”单凌道。
“不要。”容照一口回绝,将下人一早置在旁边的手炉抱在怀里,“京城冬日已是极冷,你那苦寒之地岂不是要冻死人了?本王打小娇生惯养,可不似你那般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再者,若是我真得到了你那边,说不定又会触动皇兄那敏感的心思呢。”
单凌哑然失笑。容照莞尔,五指在手炉之上轻轻叩着,竟是早些时候玉宵所唱那调子的节拍:“我若不在京城,又哪能看到这一出出好戏?表兄你虽身在北疆,怕是也听说了那南陈太子莫云箫之事。陆啸似乎对这落难的殿下起了些不同寻常的心思,结果被皇兄埋伏在玄韬军中的密探给报了上去。”他眼里闪烁着兴味十足的光芒,“皇兄要如何做,我可是拭目以待呢。”
☆、第十七章 股掌
光阴流转,转眼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而莫云笙也已入宫一月有余,住在皇宫较偏处,离女妃较远,专为男妃准备的朝华殿中。
直至过了年初的改元大典,容熙才算是正式登基为帝。新朝伊始,自然有许多政令亟待颁布;皇帝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将他安置在这里之后便不曾来过一回,似是完全忘记了少年的存在一般。
然而,对于后宫之中的众多嫔妃来说,莫云笙的出现却无疑是一记警钟。皇帝好龙阳,对于这点她们虽然无可奈何,但是看着周围人与自己一同饱受漠视,心里倒也平衡,久而久之还会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但这新进宫来的南陈太子可是男子,皇帝就算背地里偷偷宠幸了他,也定有办法不让右相知道!如此一个地位低贱的男妃或许将来会爬到所有人头上来,这令出身官宦之家,往日便心高气傲的诸宫后妃如何忍得?
于是,莫云笙入宫短短五日之内,便有来自各殿的宫女太监被送了进来,说是就当作了见面礼。话上说的好听,但又有谁不知道这些人全是嫔妃们塞过来的耳目。少年望着这一屋子心怀鬼胎之人无声冷笑,如同女子一般以侍奉男人为终身目标已是极大耻辱,难道他还要用尽浑身解数争宠不成!
罢了,他从来便是身不由己。反正他根本无力抗争,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是徒惹笑话。
容熙一个月未曾露面,后妃们已经放松下来,认为莫云笙不过又是一个这宫中的牺牲品,就算他是男子,也勾不起皇帝的半点兴致。事情久久没有进展,她们也失去了继续追踪的心思,不再过问。被派过来的各殿线人原本就对侍候男妃一事感到晦气,因此做事懒散,态度也不甚恭敬;而少年对这一切又是漠然以对,这些宫女太监们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常宝气得跳脚,莫云笙却依旧不闻不问。
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一潭死水,只激起了小片涟漪,很快便无声无息。就当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已经过去、再无法引起半点话题之时,这座宫城的主人却毫无预兆地造访了朝华殿。
尚距宫殿有几十步之遥,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嬉笑声音,竟是全无忌讳。随侍的赵德海额头立刻见了汗,悄悄抬眼偷瞄了一下,皇帝神色淡淡面无表情,眼底却是明显的不悦。赵大总管顿时心下惴惴,抬手抹了把油亮亮的脑门,赔笑道:“皇上息怒,老奴这就去惩治这帮无法无天的奴才们!”
容熙轻嗯了声,赵德海赶忙先行小跑了过去。才跨进宫殿
正门,便见到院内宫女嬉笑打闹,廊下几个太监聚在一起聊天,竟是无一人在做正事。赵德海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尖着嗓子喊道:“一帮不懂事的小崽子们,都给咱家滚过来!”
这些人被他一嗓子喊得愣神,转脸过去看到是谁,个个都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过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口中只会一遍遍说着“公公饶命”。赵德海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照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太监抬脚就是一踹:“还饶命,咱家踢死你们这群不省心的!”
“不过是换个地方,便连做奴才的本分都忘了?”容熙此时已进得宫门里来,众人听了他的声音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面如死灰。容熙淡淡扫了一眼院内跪成一片的下人,随口吩咐道:“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还有口气的就回来继续当差。”说罢,向着正殿去了。
通和一朝不曾纳男妃,因此这片宫殿已多年不曾打扫修缮,不少地方都破败陈旧;朝华殿已算是保存最为完好的一间,然而也是仓促之间匆匆整理出来,自然不能同他处宫殿相比。容熙甫一踏入正殿,第一个感觉便是阴冷晦暗,四处透着凄凉,毫无生气,竟仿佛无人入住一般。伸指在旁边的多宝格上一探,指尖的尘灰令男人皱起眉来。
内殿如此脏乱,那些下人却在外面谈笑,这莫云箫竟是对这一切毫不过问?
有人嘟囔的声音由远及近,容熙抬头看去,却见常宝挽着袖子,手中端着个铜盆自后面转出,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抱怨着什么。小太监站定步子,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来却看到容熙站在那里,顿时被吓得不轻。偏偏手中铜盆还无处可放,便越发张皇失措起来:“皇……皇……”
“莫云箫可是在屋内?”容熙走近了问他。常宝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只得点头。容熙向里望了望,命令道,“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说罢便越过常宝,推开了莫云笙卧房的那扇半掩着的门。
与外面不同,这房间之内倒是光洁一新,显然是方才那小太监的功劳。容熙并不停留,掀开分隔内外两间的垂帘走了进去。
莫云笙正靠在矮榻之上小憩,手中还捏着一卷书。一个月未见,少年依旧与先前无二,苍白而单薄,仿佛脆弱得用力一捏便能碎掉。似是听到有人进来,少年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常……”待看清是容熙,他这才猛地惊醒,很快丢了手中书卷,自榻上起身,拱手一揖道,“见过皇上。”
容熙四下
看看,道:“外面的奴仆们闹得无法无天,想不到你这儿倒是清静得很。”
“谢皇上夸赞。”莫云笙垂着眼,面上一片漠然,语气不冷不热。
容熙打量着他,勾唇笑道:“都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也不知道反抗?南陈人都似你这般懦弱不成。”
莫云笙这才抬了头看他,双眸之中一片平静,仿佛激不起半点波澜,淡淡道:“反抗了又有何用?若是给旁人造成想要巴结讨好皇上的错觉,云箫可是消受不起。”
容熙微眯起眼,向莫云笙步步逼近:“错觉?身在这宫中,你自然应该讨好巴结朕。”他欺至少年身前,捏住对方下颌,凑近了脸紧紧盯着他,“不要忘了,朕可是你的夫君。”特地将最后两字咬得极重。
莫云笙眼底闪过一丝屈辱,表情却依旧麻木。容熙细细端详着少年,忽地轻笑出声:“五弟说的没错,若是无视这令人厌恶的懦弱性子,倒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他伸出拇指,在那淡色的唇瓣轻轻划过。
房内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而危险起来。莫云笙脸上木然的面具终于产生了裂痕,神情慌乱不知所措。容熙伸臂将其揽在怀中,另一只手顺着少年清瘦的腰线缓缓向下。他贴近莫云笙耳畔,喑哑着声音道:“已经一个月了,朕还没有碰过自己的妃子,这岂不是太没道理。”
男人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在耳边,令莫云笙寒毛直竖。心中警兆已上升至极点,双手死死捏着袖口,指尖发白。那只手仍在继续下滑,忍耐已到达临界,少年终于无法再承受青天白日之下被人亵玩的感觉,颤抖着声音发出警告:“原来北燕的皇帝,竟是喜欢白日宣yi么!”
容熙动作一停,沉默片刻,忽而低低笑出声来。他直起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少年,似是不经意一般问道:“你与陆啸……可是有过这般事情?”
莫云笙自慌乱中猛醒,定睛一看,皇帝的目光冷静清明,哪有一丝情欲在里面?
被人戏弄的愤怒与羞耻自心底腾地燃起,莫云笙毫不退缩地与其对视,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我若是说有,难道皇上还要治罪不成?”
容熙扬起眉毛,少年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但毫无疑问勾起了他的兴趣:“想作为由头来治陆啸的罪,你还不够资格。”
莫云笙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语带讽刺道:“那我还真要多谢皇上没将我放在眼里了
。将军尽忠,然帝王刻薄寡恩,北燕不过如此!”
容熙面上笑容渐渐收起,眯起的黑眸之中透出一丝森然:“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一定会死的很惨。”
莫云笙只是冷冷看着他。两人对峙片刻,容熙身上慑人气势忽地敛去,竟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淡笑道:“先前朕一直不明白,这么个逆来顺受的废物有何可圈点之处,如今倒是有些眉目了。”他转身向外走去,“朕已经替你办了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下次驾临这朝华殿时,可不希望再看到如今日那般全无规矩的情景。”
容熙的身影甫一消失在门外,莫云笙先前强自撑出来的气势立刻支离破碎,半点不剩。他身体晃了几晃,猛地跌倒在矮榻上。
他不想死。但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生活,却令他生不如死!
手指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莫云笙觉得有一大团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咙口,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冷汗自额头滚落至发间,他干呕着,却无法吐出任何东西。
常宝心惊胆战地看着容熙带着侍卫浩浩荡荡出了朝华殿门口,这才转回来去看莫云笙。一进屋便看到少年倒在矮榻之上,面色惨白神情痛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奔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殿下——!!!”
“出去!”莫云笙的声音透着股凄厉,竟似不是他本人一般。小太监被吓得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听见后面那句虚弱的补充,“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再次被关上。莫云笙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凌乱的发间。屋内一片静寂,许久,终于传出了极度压抑的呜咽。
☆、第十八章 绸缪
上洛城中有条胡同名叫永福里,其内所住皆是达官贵人,因此又被百姓称之为“公侯里”。而勇烈侯陆府,便是这公侯里左数第三家。
花夹袄,花绣鞋,梳着双角丫髻的小女童穿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肉包子。她似乎刚学会走路不久,步子还有些蹒跚,跌跌撞撞地朝前迈着两条小腿,却是走得飞快。
余光瞥到那一小团身影向自己靠近,陆啸迅速收了刀势,还刃入鞘。将战刀放在一旁,他走到练武场边蹲下,恰好与女童平齐。
“各……给……给。”三岁的孩子,说话还很含糊。伸出的小手,手心里握着一只麦秸编的小狗,因为被攥得太用力已经有些变形,勉强能看出头和尾巴。
陆啸眼中泛起一丝暖意,接过那只小狗,伸手在女娃头上揉了揉。小包子咧开了牙还没长齐整的嘴,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两条细缝。
“锦儿?啊……将军。”
女子的轻呼声传来,陆啸将女娃抱起,交到匆匆赶来的母亲手里。“大嫂。”
秦展之妻赵氏面上带了些歉意:“锦儿调皮,打搅将军了。”
“无妨。这府上冷冷清清,有个孩子也好热闹一些。”陆啸说着,弯腰自石板缝隙之间揪了数根干枯的草叶,在指间摆弄了几下,竟变成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猪。秦锦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两只小手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小猪捧在掌心,“咯咯”笑出了声来。
赵氏有些心疼地看着露出淡淡微笑的男人,轻声道:“明诚若是喜欢孩子,那便自己养一个。这陆府,也是时候该有个女主人了。”
秦展之父当年与陆文远是割头刎颈的过命交情,秦父战死沙场之后,陆文远便将早年丧母的秦展接来陆府抚养。而待到陆文远与安平公主相继去世,陆啸孤单一人,秦展便也自发担起了当大哥的责任。赵氏家中也是玄韬军出身,陆啸十四岁丧母之时她已嫁入秦家;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