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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55章

    教教众们一走出书房,就大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觉混沌的脑子清楚了不少,于是打起精神来,各自散去继续做他们要做的事情。

    苏日暮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在晨曦中书桌后低眉看着手头资料的蓝衣青年,本想倒转回去说些什么,不过眼尖地看到连晋和飞燕、甄侦都在外面候着了,他只好作罢。

    在门口和甄侦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扯了扯他袖子,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食盒,道了一句“别走远”就进去了。

    苏日暮这个时候也不跟他闹,见他手上还有一个食盒,便点了点头,“在外面等你。”

    然后擦肩而过,一人往里走,一人往外走。

    阜远舟也没给他安排具体的事务,苏日暮心中有数便行,他随便找了个亭子躺着,拎着酒葫芦喝了两口,再看看食盒里的早点,一晚上议事的烦躁尽数消散得干干净净。

    书房里。

    阜远舟看着摆在他手边的食盒,微微愣了愣。

    雪青衣袍的巨门子规笑了笑,“三爷若是瘦了,爷回来的时候恐怕会罚下官们全部外派到蛮荒之地住上个一年半载的。”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那个从昨天开始没人敢随意说起的人,阜远舟怔神了一下,淡淡地笑了笑,“放心,皇兄不会这样的。”

    他的皇兄那般认真的性子……最多就是拿一身冷气出来吓吓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眼里的淡漠微微融化了一些,流露出了一线柔和。

    这样的他看起来终于和原本的仁德君子有些像了,旁边的几人总算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心情放松了一些,接下来说起那些严肃的话题就没有那么压抑了。

    “既然辰州水军已经被拿下了,那么诸位觉得谁来掌管比较好?”阜远舟小口地抿了抿温度刚好可以入口的粥,目光仍然不离桌上的资料。

    因为范行知的死亡,大家唯恐迟则生变,所以连晋昨晚就先下手为强,让护送“永宁王”的七千连家军连夜拿下了辰州的水军兵权。

    也幸亏了范行知这几年求神问仙的不作为,让他拿得心安理得轻而易举。

    但是这个水军的掌权人却是个头疼的差事,现在能担得起重任的都被连晋丢到边境去防止大莽和沙番的开战了,一时之间还真的没办法往回调动。

    就这个问题连晋和阜远舟来回磋商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让了一个资历很深的官员暂代。

    不过在边境问题上,飞燕和连晋倒是有了很大的分歧,作为武将,连晋自然是主战的,他也相信他的连家军会守住玉衡的每一寸国土的;飞燕是掌控玉衡暗地里的财源收支,作风要略微保守一点,她对如今玉衡的国库和天仪帝的私库都有个底,认为此时玉衡不能战,一旦战事拖个一年两年,整个国家都会被拖垮的。

    京城那边虽然收到了消息,庄德治和楚故坐镇着议事殿,一时也讨论不出结果来,甄侦是出了名的作壁上观派,坐等连晋和飞燕他们二人争得几乎没从斗嘴皮子变成斗武。

    眼看着飞燕的蝴蝶双刀都亮出来了,阜远舟才把空了的碗放在桌子上,碗底叩在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飞燕动作一僵,刷拉收起蝴蝶双刀。

    连晋也干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甄侦保持一贯的表情不变。

    阜远舟淡淡地看着他们,“吵出结果了?”

    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飞燕、甄侦和连晋都轻微地愣了神,飞燕差点没忍住喊了一声“陛下”,两个字滚到喉咙里,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永宁王。

    这一幕……真的很熟悉,熟悉到他们无论是什么时候和天仪帝议事,阜怀尧都是这样稳坐不动地听他们闹完之后的结果。

    原来潜移默化这种东西这么可怕,可以让一个人在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来遏制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思念。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们的回答,阜远舟疑惑地“嗯?”了一声。

    连晋如梦初醒一般道:“三爷是主战还是主和?”

    阜远舟闻言,双眸微微敛起,“依本王看来,这一战,能不能打起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转悠到了稍微平坦的山路上。

    想来是为了避开各地秘密的搜捕,在宿天门门主和碧犀等人离开之后,阜怀尧便发现自己这一支队伍一路走来,就没有接近过官道,而且除了赶路的车夫,他方圆三米之内就只有和他共一个车厢的阮鸣毓,估计是怕他会有机会借他人之手朝外面传递消息。

    他也不着急,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无聊的时候就拿着车厢里堆放的书籍翻看了一番。

    有碎冰装盆摆在车厢四角,夏日的热气不容易侵蚀进来,叫人心情不会烦躁。

    这里的书籍很多是山野神话志怪趣事,没有政务纷扰,阜怀尧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翻阅着以前没时间看的东西,倒也觉得有趣。

    书里不少有写到关于僵尸的传说,嗜血,畏光,力量强大,阜怀尧多瞧了两眼,心想也不知几百年前闻人先祖创造出被闻人折傲命名为“血承”的毒,制造出来的会不会就是这些传说中的僵尸。

    阮鸣毓除了昨天刚开始相处那会儿骚扰了他片刻之外,之后就进进出出了几次,在车厢的时候也是埋头疾书写些什么,两人倒是相处默默相安无事。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昨天阮鸣毓就默不作声解了他身上的踅目蛊和伪蛊王的毒,也没说是不是宿天门门主的意思。

    对此阜怀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算是好事一件。

    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阮鸣毓就百无聊赖地躺在柔软的皮毛上盯着坐在车厢里百~万\小!说的白衣帝王,见他看了半天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忽然道:“美人儿。”

    阜怀尧也不排斥他的乱起外号,教养很好地放下书本看向他。

    阮鸣毓歪着头盯着他看,问:“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嗯?”阜怀尧有些不解,“天下宫的阮宫主,朕想朕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你果然不记得的,真伤心呢……”阮鸣毓撇撇嘴,不满地咕哝,“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范行知才认得你的,才怪呢,我都不知道认识你多少年了!”

    阜怀尧微微不解地打量着他的容貌,“……朕似乎从未见过你。”

    阮鸣毓眼珠子一转,忽然娇声唤他,语调出口委屈至极,竟是女子的声音:“前段时日妾身夜夜为陛下弹琴,一双手都弹得破了皮,陛下竟是认不得妾身了么?”

    对方话一出口,阜怀尧整个人就愣住了。

    这个声音他虽然不算是十分熟悉,但是也不会陌生——这正是除了端宁皇后和已经死了的华妃之外,后宫唯三之一的女子,珍妃!

    阜怀尧眼前浮现起那个粉红宫装娇羞温柔的妃子的样子,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眼前的风流男子联系在一起。

    对方实在很是惊讶的表情取悦了阮鸣毓,他愉悦地笑了几声。

    阜怀尧回过神来,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自己的妃子忽然变成男人这件事是需要好好吃惊一下的,于是他问道:“你就是珍妃?”

    阮鸣毓恢复了本来男子的声调,“不,我只是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份而已?”

    阜怀尧想了想,“珍妃是宿天门的人?”

    阮鸣毓也不忌讳,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门主对于玉衡早已经是虎视眈眈,所以很早就准备往你身边插人,可惜你防的严,不好办,所以便打上了太子妃的位置的主意,”对于自家门主,他似乎不像是其他人那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敬畏,说起来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那个什么珍妃的,她家是我宿天门安插在玉衡的探子,几年前她老子就在你出宫的时候安排了一出佳人偶遇的戏码。”

    默默记下他说的事情,阜怀尧努力回想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倒不是说他没有遇到过珍妃,只是这种佳人偶遇的戏码他作为太子的时候遇到了太多了,直到迎娶了花菱福之后稍微好上了一点,他真的不记得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珍妃……出宫的时候?早几年他年纪略小的时候可是见过不少大胆的千金小姐敢装柔弱往他身上扑的。

    阮鸣毓哀怨地道:“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觉得有趣,就代替珍妃换了女装去会一会你,谁知道陛下眼高过顶,居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既然换了女装,穿男装的时候不认得也是正常吧,何况你也没露出过真面目,两者差距又那么大——阜怀尧实在无辜,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能转移话题:“你经常在宫里?”

    阮鸣毓摸了摸下巴,“也没啊,就前段时间进宫去给陛下你弹琴弹了几天。”

    阜怀尧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妃子一时是男一时是女,他是不是应该谢谢阜远舟早就打消了他踏足后宫的念头了呢?那段时日是阜远舟在启禄殿受伤、他刻意疏远自家三弟的时候,不是在端宁皇后的坤宁宫里喝酒就是留宿在珍妃宫里听她弹琴,一直没有越轨之为,所以也没发现这个妃子的性别有什么偏差(……)。

    阮鸣毓在软绵绵的皮毛上翻滚了一圈,伸了一个懒腰,“早几年的时候,我倒是有去皇宫里走动,混进御书房的时候见着你,那时候我就在想,我真羡慕你啊。”

    阜怀尧被他的话拉回了心神,他不解地问:“羡慕什么?”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另眼相看

    “羡慕什么?”阮鸣毓想了想,“羡慕很多很多东西。”

    那时候,他每次进宫,不是看到阜怀尧在埋首政事,就是和大臣在商议朝纲,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强大得叫人景行行止。

    “你很厉害,很能干……”他歪了歪头,“你不管绕了多少弯子,好像都不会忘记你的目标是什么。”

    总是那么的坚定,困难也好,高处不胜寒也罢,他似乎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可是现在我就不羡慕了。”阮鸣毓如是道。

    阜怀尧被勾起了好奇之心,“为什么?”

    “你这样活得挺累的,世界上能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多,”阮鸣毓伸手比了个高度,风流之外多了几分孩子气,“就像是门主那样,只适合拿来仰视,羡慕不来。”

    拿他和闻人折傲比?——阜怀尧轻轻地勾了勾嘴角,其实他对这个邪美男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的某些小动作和阜远舟有些像,“确实没什么好羡慕的,朕一直不讨人喜欢。”

    阮鸣毓瞥见了他唇边细微的弧度,愣了愣,随即才笑道:“怎么会呢,陛下这般,最讨我这种人喜欢了,申屠谡雪不是也对陛下另眼相看么?”

    另眼相看?指的是经常找他聊着玄机重重的话题?——阜怀尧有点无辜,“是么?”

    阮鸣毓大笑,“真应该让申屠谡雪看看你现在的表情~~~”看他会不会被气死!

    阜怀尧不理解他在笑什么,便平静地等他笑完。

    阮鸣毓忽然伸头到他面前,隔着一个很近的距离,“我是说真的。”

    “嗯?”

    阮鸣毓认真地道:“美人儿,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嗯。”阜怀尧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阮鸣毓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明白的了,顿时有些泄气地趴回去,“我说的喜欢,是像永宁王对你的那种喜欢。”

    阜怀尧没想到会在这种身陷囹圄的情况下被人表明心迹,而且表明心迹的人还在执行着看守他的职责,于是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说:“谢谢?”

    这个“谢谢”居然还是带问号的,白衣邪美的天下宫宫主整个人都呆了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阜怀尧再度迟疑,想了想,又道:“你和朕的三弟是不一样的。”

    阮鸣毓疑惑,“有什么不一样?”是嫌他长得太过风流(……自知……)还是他太过轻佻(……之明什么的……)?

    阜怀尧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好笑,“他是朕的三弟,你说有什么不同?”

    阮鸣毓觉得不太理解,“美人儿想表达什么?你不喜欢他么?”

    “不,”阜怀尧眼底微微泄露出一分柔和,“朕只是想说,无论是什么人,于朕而言,和远舟都是不一样的。”

    事到如今,在他人面前袒露与阜远舟的感情,已经不是一件难事了。

    他的真心也许与世俗不符,但是他问心无愧。

    阮鸣毓胆大妄为地盯着玉衡天子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伤心了,幽怨地道:“就算全天下人也没永宁王优秀,美人儿你这句话也太伤我心了。”

    阜怀尧愣了愣,“朕没这个意思。”

    阮鸣毓继续怨念。

    阜怀尧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他是朕的三弟,无论他于朕是什么样的感情,至少朕与他的这份血缘关系是无可取代的。”

    这些年明争过,暗斗过,温馨过,厮杀过,缠绵过,冷战过,政敌,兄弟,朋友,师徒,恋人……他们的感情,早已经凌驾在爱情之上了。

    阮鸣毓停顿了一下子,抿着唇像是个得不到宠爱的孩子,“你就不能骗骗我说我也是不同的?”至少敢对他表明心迹的就不多吧?

    阜怀尧本来以为天下宫宫主是那种笑里藏刀工于心计的人,不过看他这般跳跃思维,心道果然不愧是宿天门门人。

    宿天门的人似乎都有一些情感欠缺,不是冷漠就是暴戾,除此之外就是各有各的性格,阜怀尧虽然见得不多,不过已经看得见怪不怪了。

    “不能,”阜怀尧淡淡说道,表情镇定而语气认真,好像是在商讨什么重要的政事一般,“这种事,不能骗人。”

    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哪怕只是一个玩笑,到了最后都有可能伤人伤己。

    阮鸣毓却忽然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美人儿,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就喜欢他这样,有一个目标,不管面临着什么,他从来都不会迷失自己的初衷。

    车厢不算十分大,加上对方有武力有技巧,阜怀尧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眉头轻微地蹙了蹙,“阮宫主抬爱了,不过还请宫主自重。”

    阮鸣毓无视他的话,目光闪闪道:“美人儿,你别当皇帝了好不好,我们私奔去~~~”

    这句话说得实在大逆不道,阜怀尧啼笑皆非,“阮宫主说笑了。”

    阮鸣毓抱了一下终于肯松开手,爬起来,“我不是开玩笑的,当皇帝那么累,你不累啊?”用一生自由常人情欲来换取至高无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必去争?

    对方这话问得无心,阜怀尧却是怔了怔神,片刻后才语气平静地道:“也不是不累,只是没理由就这么走了。”

    这条路是他选的,他没有理由抛下跟着他披荆斩棘的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去享受所谓的自由自在闲云野鹤。

    其实这天地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万物俱是俘虏,去哪儿,到哪儿,都没有很大的区别,不过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罢了。

    阮鸣毓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你不就是想要天下太平盛世兴隆么,门主也能做得到。”

    闻人折傲在做的事情和这个也差不远吧?

    阜怀尧这下是真的明白宿天门的门人和正常人确实有点不同了,“阮宫主觉得贵门门主会有想要盛世太平的想法?”

    阮鸣毓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门主的心思就算是表哥也猜不透。”

    阜怀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朕说了,朕没有理由走。”

    这天下需要他……也许阜远舟能比他做得更好,但是,阜远舟也需要他。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他的三弟该如何是好。

    阮鸣毓仍然听不懂,但是这不妨碍他提问题:“你当皇帝当得不辛苦么?”

    “还行。”

    “但是你还是要当?”

    “嗯。”

    “要是门主真的攻陷了玉衡呢?”

    “朕相信朕的子民……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朕会和玉衡共存亡。”

    “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阮鸣毓微微地给眉头打了一个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阜怀尧问。

    阮鸣毓眼神迷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

    阜怀尧想了想,“这需要理由?”

    “当然,”阮鸣毓不满他的敷衍般的反问,“哪有人是天生想要干什么的?”

    阜怀尧本来想说这世间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但是话到了一半,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可能……”他顿了顿,“可能是存着那么一点……自己能够改变什么的心思吧。”

    ……

    京城里,风云暗涌。

    作为代任左相的楚故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头里的奏折。

    他就愣是不明白了,闻人家族当年还算是个名门望族,后来衰落百年,又历经混乱七零八碎,宿天门崛起也不过百年,满打满算最多是个江湖组织,它到底是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挑拨得了沙番这个胆小鬼和大莽那个刚刚被与玉衡打得鬼哭狼嚎的国家再度对玉衡发兵的——虽然现在只是秘密调动军队,不过看上去沙番和大莽都似乎信心满满啊……

    燕舞趴在不远处的书桌上一脸垂死状,“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他啊~~~”

    正在烦恼着的楚故一本书砸了过去,“赶紧给我看奏折,今天看不完今晚就不用睡了!”

    燕舞怨念:“……”最近天仪帝出宫,政务分发到各处,端明殿本来就忙了,回来还要帮楚故的忙,辰州水军和范行知那头刚搞定,边疆又起问题了,今年的多灾多难,直接导致了一众文武百官的杯具生活!

    楚故继续对着那本奏折发呆,不过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了,“阿舞你过来!”

    对方的语气有些急切和奇怪,燕舞拖起快要虚脱了的身体,爬了过去,盯着他手里的奏折看了看,“怎么了?”朱笔御批,蓝笔点阅,盖着玉玺……唔,有什么问题了?

    楚故盯着那些朱笔御批的痕迹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一个字的最后一点笔锋,“你觉不觉得……这个字好像不太像是爷的?”

    燕舞闻言,也仔细看去,半晌之后,脸色古怪地和楚故面面相觑。

    天仪帝的十一个年轻心腹里,除却连晋、甄侦、庄若虚那些陪着他长大的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估计就是楚故和燕舞了,对他的字迹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加上这两个曾经的文状元对书法也颇有研究,所以阜远舟即使模仿得天衣无缝,但是还是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被他们两个察觉出来了。

    于是两个人都心神不宁起来。

    算起来……天仪帝这两天似乎都没单独给他们来信了啊……

    楚故和燕舞再度对视一眼,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之前就有大臣说请天仪帝回来主持边疆大局了……如果天仪帝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楚故有种预感,这几天他怕是要拿脑袋压在太和殿上保朝政不乱了。

    ……

    第三百八十六章 震撼

    “可能是存着那么一点……自己能够改变什么的心思吧。”阜怀尧迟缓地道来,像是在说一个经年不曾诉来却一直未有遗忘之意的祈愿。

    阮鸣毓扑闪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了,“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美人儿你确实很厉害,可是你觉得你又能改变多少呢?”

    阜怀尧淡淡地道:“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朕不需要改变整个世界,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笑,但是抬起头的时候只是看到那张邪美的颜容上带着有些莫名的感情,说不出是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嘲弄或者是鄙夷什么的。

    阮鸣毓伸出手拖住腮帮子,看着他,“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东西即使再努力,人力也根本改变不了。”

    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什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着比唱着好听罢了。

    阜怀尧认真地想着他的话,然后道:“这要看是什么事儿了,凡事都有两面性。”

    阮鸣毓笑了笑,浅浅的笑意,却不怎么像是一个笑容,“世界上拼了命的人大有人在,可惜能够得偿所愿的又有多少?”

    阜怀尧缓缓地眨动眼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得偿所愿的自然也就十之一二。”

    阮鸣毓望着他,看了他很久很久。

    阜怀尧有些不解地回视过去。

    阮鸣毓看着他道:“如果我父亲和爹亲当年遇到的是你……”他顿了顿,“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也许你是对的。”

    在认识阜怀尧之后,阮鸣毓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有一个像是阜怀尧这样的人出现他的生命里,那么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他和碧犀一样,并不是在宿天门长大的,而是被闻人折傲领回去的。

    他的母亲是闻人家族的族民,他的父亲和爹亲也是,但是他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爹亲也不是。

    当年四大长老反叛,闻人折傲这一派虽然赢了,但是闻人家族也因此四分八散,很多族民都抱着闻人家族的秘密沦落到了各处。

    阮鸣毓的母亲身体在混战之中被伤到,不得已嫁给了一个沃国的富商做妾,富贵大院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些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戏码,身体愈来愈差的女子在阮鸣毓七岁的时候撒手人寰,留下小小的孩童面对笑里藏刀的后院妻妾,倒也硬气得很,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逃了出去,颠沛流离了半年多,被同为闻人家族后裔的两个男子捡了回去当儿子养。

    因为同是闻人族人,而且那两个男子是一对同性恋人,没有后嗣,所以对阮鸣毓视如己出。

    算起来,那几年应该阮鸣毓这一生中最平静的日子了,没有纷争,没有血腥,没有争斗……他一直在想,也许他那时候得到的平静太多了,他的后半生才会那般的不安定。

    满打满算起来,其实也就那么三四年而已,可是三四年的时间,也足够阮鸣毓将父亲和爹亲二人看得很重很重。

    可是一切终止在一个血色的黄昏里。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阮鸣毓还常常梦见当时的天空,猩红的颜色像是一曲哀婉的葬歌。

    他的爹亲抱着他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回家,他从门口焦急地迎了上去,却看到蜿蜒的血色一路从他们的身后延伸到了远处,就像是天空上的残阳一样,艳丽的颜色逼得人几乎落下泪来。

    其实“肉糜”者多多少少都有嗜血的冲动,可是那一天,父亲的血流淌了一地,却叫阮鸣毓头一回觉得这种颜色竟会如此恶心。

    他的父亲死得很冤。

    也不是什么多么罕见的事情,名门家的公子闯了祸杀了人,将贸然撞见的平民百姓当做替罪羊送进了监牢,用钱打通了关系,将人屈打成招,等到阮鸣毓的爹亲凑足了钱疏通了知县那层,进到牢里也就只来得及见爱人最后一眼。

    爱人连一句遗言都没有说,就憾然闭眼而去。

    他们父子三人没权没势,连钱都是东拼西凑,因为沦落在外也没有学到特别精深的武功,所以即使是曾经风头席卷大莽的闻人家族的后裔,也无法保住他们至亲至爱的人。

    阮鸣毓无法描述自己那个时候的感觉,只知道自己的爹亲在到处递状纸却发觉终究是沉冤难雪、甚至连刺杀都失败之后,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自刎在爱人的棺木前面。

    也许他是早有预感了,连订做的棺材都是双人棺。

    阮鸣毓木然地将爹亲的尸体收殓起来,带着染血的棺木,驻扎在了一城之主府前,要他给他们一个死而瞑目的沉冤得雪。

    但是官官相护,最后他被打出城门,几乎保不住父亲和爹亲的棺木。

    闻人折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绿眸的男子先是满目悲悯地领着他去火化了尸体,一天之后却带着戏谑的笑容带着他,走进城主府,去到了知县衙门,去了很多很多他爹亲求过的官员的宅邸,扭断了他们的四肢,将他们丢在阮鸣毓面前,笑得迷惑人心,“杀了他们,给你父亲和爹亲报仇。”

    阮鸣毓背着刚刚火化还温热的骨灰,用一条绳子,一点一点地勒死了他们。

    闻人折傲很满意,当即就道:“跟本座回去吧,你看,只要你有力量,你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阮鸣毓果然跟着他回去了,学会了像他一样用笑来掩饰所有,学会了像他一样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是直到见到了年少时的阜怀尧,他才想起自己心里一直有句话没有对闻人折傲说:

    ——也不是有力量就能做到所有的事情的,至少,他救不回他的父亲和爹亲。

    “我知道‘如果’这个词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想说,”阮鸣毓望着车厢里安静坐着的华贵男子,用一种好像是在微笑却看不到笑意的笑容说:“如果当年的皇帝是你,是不是很多东西就会不一样?”

    如果当时沃国的皇帝是阜怀尧这般的人物,嫉恶扬善,厌恶贪赃枉法,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么他的父亲是不是就会死得如此冤屈,他的爹亲也不会绝望到自刎追随而去,而他……也不是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下宫宫主。

    阜怀尧默默地听他说完,最后才叹息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灵有智,却同类相残。”

    阮鸣毓此时趴在车厢里,仰头望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

    阜怀尧不语,好片刻才道:“你方才不是问朕为什么想要当皇帝么?”

    “……嗯。”

    “一则是朕生在皇宫,长在朝堂,身为阜家人,朕没有不当的理由,天下黎民,苍生万物,都需要朕成为一个维持秩序的存在,”阜怀尧垂眉看了看自己手上廉价的手绳,轻轻地摩挲着,“二则是,朕曾答应过一个人,朕会当一个好皇帝,造福百姓,流芳百世。”

    阮鸣毓觉得不解,“是你的父皇?”

    “不,是一个朕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阜怀尧沉默了良久,如是道,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是不是有怀念的存在。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吧,大抵就是和阮鸣毓当年母亲去世时差不多的年纪,七八岁的尊贵的太子,行走在市井街道之中,在一个别家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穿街走巷的年龄,逐渐明白了自己究竟背负着怎么样一个千百万人性命的重担。

    可是,他毕竟还小,这样的重任让他觉得沉重,重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微服出宫又被人群挤散了跟随的影卫和随从之后,他头一回任性一把,自己一个人慢慢游走在街头。

    但也就是那么一次任性而已,他就尝到了任性的代价,看起来像是富家孩子的阜怀尧被人贩子掳走了。

    当时的玉衡还不太平,京城中的治安也并不好,除却他之外,还有十几个年纪相当的男孩女孩也一起被他们掳走。

    当朝皇太子就这么混在人群里,被人贩子打骂着带出了京,翻越崎岖的山道,要将他们带去遥远的地方卖个好价钱。

    而他们一群孩子里,最大的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