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天门门主好似得逞一般笑了起来,“如果你皇兄背叛了——例如,和本座一起联手将你困在这里,废你的手,要你的地图——你会怎么做?”
——你用性命来爱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背叛了你,你该如何是好?
阜远舟瞳孔微微缩起,夜明珠的微芒在他眼底如同凄美的流星一样点燃情绪匆匆而过,瞬间归于寂灭。
“不,”他无力地动了动自己的手,眼底的阴霾慢慢退散而去,嘴角弯起的弧度轻淡却美好,“我信他。”
“连你的亲身母亲都能背叛你,你拿什么来赌他的信任?”宿天门门主问,声音还是那种魅人心神的空灵,却隐隐有几分讥讽之意。
阜远舟盯着他就笑了,握住了琅琊的剑柄,即使再多么无力,即使手都在剧烈地颤抖,作为一个剑客,他永远不会拿不起自己的剑。
宿天门门主却是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担心对方出鞘的剑会突然刺进自己的要害里。
事实上也是如此,因为阜远舟将剑架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用左手,握着剑,架在右边的手腕上。
“我信他,”他微笑着,眼中有深情也有挑衅,“是你永远不会明白的那种信任。”
——纵使你能玩转人心,让世间人尝尽悲苦绝望,但是唯有爱这种东西,是你永远无法理解的。
而他与阜怀尧之间,又岂止是仅仅只有爱情这么简单呢?
宿天门门主眼色微沉,“本座何必明白这些无谓的东西!?”
“我也没有强迫你相信,”阜远舟慢慢加重了手里的力气,即使这样让他的额头布满了冷汗,抗议着中毒后的身体的不堪重负,“我只是用我的一只手,赌我皇兄的信任。”
他看着对方手里的宝石盒子。
“救他,你答应了的。”
宿天门门主唇角笑意如同雕刻一样不变,但是眼中的色泽已经越来越深了。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阜远舟在他面前昏了过去,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脱手的琅琊掉到了阜远舟的手边,发出“哐当”的响声。
昏迷的蓝衣男子被一只纤长霜白的手揽住了,阻挡住了他摔在地上的去势。
阜怀尧面无表情地抽回放在阜远舟背后的那只手,上面的银戒上突出了一根利刺,沾着一点血丝。
将昏迷的人抱紧在怀里,阜怀尧好像感觉不到伤口撕裂的疼痛一样,镇定地坐了起来,已经干了一些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膀上,没有带给他丝毫狼狈,反而带出一丝逼人凛然来。
他盯着眼前一身紫衣华美的成熟男子,若有所思。
对方笑了,笑弯了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以往那双眸子里都是充满着忧郁沧桑的,当他笑着的时候,都像是在感慨世间岁月流转物是人非一般凄清哀伤,但是此时那眼里却盛满了傲然于上的滔天桀骜,一身狂傲两袖冷邪,一如九天之上摈弃七情六欲的高贵上神——不,也许是地下九幽之地冥府之中的灭世妖魔。
他的声音也比原来的飘渺忧悒要清亮上一些,空灵的声音就如幽林深处隐居尘世的梵音,动人心弦。
他就这么自然地站在了那里,道不明是非正邪,一脸笑意两眼无情,似乎就能将整个世界拖下地狱。
阜怀尧却沉思一般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宿天门门主屈膝半蹲下来,和他保持平视,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笑意加深,“怎么,陛下不认识本座了么?”
阜怀尧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淡然地道:“你不是闻人折月。”
宿天门门主——闻人折月的脸色头一回变了,阴郁的风暴瞬间席卷过碧绿色的眸子。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扮演
苏日暮是阜远舟一行人中唯一一个落单的。
他当时离大部队远了点,也就远了那么一点,就被冲进了旁边的门里,也不知道是该说马失前蹄还是人品太差。
一开始的时候水势太急,即使苏日暮没有带着阜怀尧这么个不会武功的也被冲得够呛,完全就是被水流带着走,横冲直撞了不知道多久才浮出水面来,呛出了几口水。
他身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所以也没原路返回,直接分辨了一下方向,暴力拆墙,硬是打通了几个过道,往阜远舟阜怀尧他们所在的那个地道去了。
地下河道里岔路很多,宿天门那边引水也不是为了把整个地宫淹得一点不剩,所以苏日暮被冰淋淋的水泡了然后还是因为去捣鼓那些厚厚的墙壁而出了一身大汗,在此期间,那些水已经褪到了小腿的位置了。
不过等苏日暮打通了阜远舟他们所在的通道,蹦出来的水几乎把人冲折了四十五度,他才发现这里的结构比较不同,水进去之后都灌不出来,一点点堆高,会游泳的久了都能被淹死……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苏日暮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等着地道里的水往外排的时候,忽然耳力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几乎被排水声淹没。
这里仍然很黑,只有苏日暮点起的一个防水火折子,听到响动之后,他就立刻熄了火,无声无息地潜到了拐角的角落里隐蔽起来。
水声哗哗,夹杂着越来越近的淌水声。
有人在接近,而且人数不少,很快就来到了苏日暮现今所在的这个过道里。
他们点着火把,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来的只是前锋人马,后面还陆续有人在靠近。
苏日暮选的地方虽然隐蔽,但是正好可以窥探外面的情况,火把在那些人手里,把他们的服饰照的很清楚,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的衣物各自不同,却都有宿天门的标志!
宿天门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进这里来?为了抓阜远舟吗?!
苏日暮有些大惑不解,难道他家好友真的中了什么计,这群宿天门门人进来捡便宜?可是,地宫是江亭幽奉命修建的,他们何须这么麻烦?
还是说宿天门搞内部分裂了?之前阜远舟是告诉他范行知死的时候说宿天门门主是两个人的……
苏日暮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咯噔,握紧了手里的荆麟。
要是宿天门另一个门主真的进来和原先那个变态门主抢胜利成果,他就在这里先把他宰了……
有人单独去查探了一番被苏日暮弄开的大洞,然后回身返回走,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他报告的声音:“楼主,这里是最后一个被打通的地洞,没有看到有人的踪迹。”
楼主?苏日暮蹙了蹙眉——江湖上的楼主有不少,能够担当宿天门门主这等身份的……他只能想到一个。
苏日暮愣神之间,这堆人中的后方人马也已经到了。
新增加的火把让火光又亮堂上了一些,照在穿过上一个大洞走进来的男子身上,给他苍白的脸色映上了一分暖意。
……紫危楼楼主,詹无伤。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华美的层层叠叠的紫色华袍,完全没有给他的行动带来任何不便,长长的衣摆在水中微微浮动,像是一朵紫色的毒花。
他手上的紫色手套仍然戴着,细细密密地贴紧在皮肤上,可是他的气质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个人原本是极为邪性的,站在阳光下都像是一抹幽远古墓中的神秘古魂一样,一身江秋寂寥、万古孤落的气息,但是此时他那如同工笔描就的脸庞并没有什么变化,那种神秘而忧悒飘渺的气质却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
苏日暮的两个眼睛里写满了问号,一时也不太明白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而且这样的气质和那张苍白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面孔有太大的违和感,看起来反而像是假的一样。
为什么同样一个人,却有着那么迥然不同的变化?!
苏日暮在隐蔽而震惊地打量着詹无伤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跟了上来,见到詹无伤之后,其中一个人走了上前去。
“楼主,所有见过您的宿天门门人都已经灭口了。”那人如是道。
詹无伤平淡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苏日暮眼里的问号更多了——他们为什么要杀宿天门的人,难道宿天门真的内讧了?
那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默念十八字真言,苏日暮不再掩饰自己,飓风一样的杀气瞬间爆发,直冲人群,逼人的杀机能叫实力相差太远的人被束缚手脚锁住躯干无法再动弹!
荆麟出鞘,血红色的光就像是冥殿一侧的曼珠沙华,妖美而凝重,以流星骤降天穹之势,落向人群中的詹无伤,来势之汹汹,甚至扑灭了几根火把。
前面已经说过了,苏日暮很强,除了画技文笔与神才永宁王相并肩之外,他的剑,也能和阜远舟厮杀个旗鼓相当。
而因为各种因缘际会,他们两个虽然不过二十一岁,但是除非遇上那些什么圣人前辈老怪物之流的出山,已经足以笑傲江湖,睥睨天下了。
在武林大会上出现的不少人都很强,圆孤大师、沙肖天、谢步御、阮鸣毓、静泉师太甚至于申屠谡雪等等那些人,但是他们都敌不过他们二人。
这已经不仅仅是年龄和内力的问题,更多的是来自于天赋和心境。
所以说,詹无伤也能在江湖上一流高手榜中排得上名,但是就武功而言,要他和杀机全开的苏日暮相比,委实差上了那么一点。
于是乎,詹无伤察觉到危险并且做出反应的时候,杀意已经凝实在他的脖颈处,他立刻将掌变抓为挡,堪堪偏斜了一分荆麟的锋刃,脚下一点,就如飘絮一样朝后掠去了。
而他在看到袭击者是睡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不是震惊,也不是奇怪,而是一种……类似于无奈的表情。
詹无伤张口想要说话。
但是第二剑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没有任何人拦得住,因为在他们眼里,两个人的一切动作都像是残影一般。
因为看到苏日暮的那一瞬迟疑,让詹无伤失了抵挡的先机,只能再避。
他的轻功很快,很强,和申屠谡雪那一战几乎惊呆了所有人。
但是苏日暮的轻功却不会逊色于他,因为他虽然号称酒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剑客。
所以詹无伤退,血红色的荆麟就紧贴着他,等到他退无可退的时候,剑刃就会划破他的喉咙。
苏日暮此时很认真,认真得连素日里的恣意妄为都不见了,黑漆漆的眼睛里杀机闪烁,周身凌厉内劲几乎可以绞杀近处人的血肉。
见他这样,詹无伤便能明白这个人是完全不会再停下来之前听他说话的了,于是掌影变幻,一弹指之间,和对方的剑过了十七招。
苏日暮第一剑落空,第二剑稍微少了一分原本的气劲,所以和詹无伤的三更催魂掌抖了个旗鼓相当。
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苏日暮抽身挥剑,蓄势。
詹无伤却在此时不退反进,进到一个可怕的距离。
起码除了阜远舟和甄侦,就没人能够靠得苏日暮这么近了。
苏日暮抬手想要用剑柄戳在他心口,但是他的动作却顿了一顿。
因为詹无伤正在看着他,用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他。
怎么说呢,很多人的眼睛很黑,但是很少人可以黑到像是一个深渊一样,多看一眼都好似能够被勾进去永不超生。
苏日暮也差点觉得自己永不超生了,避如蛇蝎一样猛地朝后弹去,脚踏进水里,溅起大大的水花,泼了苏日暮一身。
但是没有人来阻止他,那些有着宿天门标志的人在看到他的容貌时,就已经全部停止了准备攻击的架势。
詹无伤也没有趁机攻击,而是看着他粗鲁抹脸的动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能不闹腾静下来听我说话了不?”
他一开口,声音却并非是原本那种嘶哑的声色,而是显得轻灵如箜篌,叫苏日暮一下子见鬼了似的瞪大了眼睛,甚至反应甚大地拖着荆麟长剑往后蹦跶了一大步:“你是什么玩意儿?!”
尽管看不见,但是詹无伤还是确定自己的眼皮子使劲抽了一抽——不,其实他更想拿根鞭子把眼前这个不靠谱的东西抽死的!
当然,这个想法很好,实现的可能性倒是很小,他只能抽着眼皮子撕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秀美典雅的颜容,温柔地咬牙切齿道:“亲爱的苏大酒才,你说说我是谁?”
苏日暮瞪着他使劲看了一会儿,然后下巴和眼珠子一起掉了:“甄侦?你丫的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这个问题,甄侦没好气道:“无可奉告。”差点被自家情人干掉在任务中以身殉职,他能有好气就奇怪了。
苏日暮把下巴和眼珠子捡回来装上去,狐疑地打量了他一身紫衣华袍,又看看身边那些很听话的有宿天门标志的人,眨了眨眼睛,“你叛变了?你家爷克扣你工资所以你追求长生不老去了???”
人群中有人憋不住捂住嘴巴笑了。
甄侦很清楚自己听到了神经断裂的声音,温柔优雅的外表撕掉,眼神如狼似虎地上上下下打量苏日暮全身。
苏日暮后背一凉,赶紧正色起来,“我开玩笑的~~”
甄侦的眼神继续如狼似虎。
苏日暮当做没看见,把荆麟收回了剑鞘里,大有正事要紧之意,“那什么,你找你家爷是不?他和子诤一块儿殉情……咳咳,不是,和子诤一起被水冲进那里面去了。”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大洞,甄侦定定地看了他一秒,带头朝那个大洞走了过去,还不忘把人皮面具戴上,同时道:“跟上。”
除了那些修炼有素的手下之外,这句“跟上”是对谁说的大家都有数了,苏日暮撇撇嘴,赶紧跟了上去。
火光将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地道的黑乎乎的墙壁上。
苏日暮拍拍甄侦的肩膀,仍然是一幅迷惑不解的样子,“我说,你扮的人是谁?”
其实难怪他会对詹无伤的三更催魂掌那么眼熟,原来甄侦之前几次对他用的都是慢掌,因为三更催魂掌变化太快,所以慢下来反而像是另一套掌法,他在武林大会上的时候心神不宁,倒是没有注意到,刚才也是因为太过紧张,明明甄侦已经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卸下了伪装,但是因为那张人皮面具带来的影响,叫苏日暮再一次误判了。
不过不管是他还是连晋都觉得詹无伤眼熟,除了这个人是甄侦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因为想要换一个身份的话,就必须变成自己非常熟悉的身份,才不容易暴露,紫危楼居然是巨门的一部分这点确实叫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甄侦不便出面是肯定的,但是他这次露面并非必须只是作为朝廷来这里试试水而已,那么甄侦打扮成这个那么显眼的角色,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
而这个人是他们相熟的几个人中都有印象的,苏日暮不得不就上几分心了。
闻言,甄侦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认识的。”
“恩?”
“闻人折月。”甄侦淡淡地道。
……
第三百八十章 是与不是
“你不是闻人折月。”阜怀尧用一种好似说“这份奏折所议之事驳回”的严肃语气说这句话。
宿天门门主也很严肃地听着他说话,严肃到虽然还在笑,眼里之前那种从来都是玩弄人世一样的戏谑都消失了。
他盯着阜怀尧的眼睛,虽然仍然是闻人折月那张成熟优雅的脸,唇边的弧度却比幽深密林里的嗜血野兽更危险,“陛下说得对,本座不是闻人折月。”
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带着赤果果的鄙夷。
阜怀尧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你是闻人折月。”
他这句话说得奇怪,明明和前面所说的自相矛盾了,但是他的态度很坦然。
——你的思维不是闻人折月,但是你的身体却是闻人折月的,你,或是他居住在他,或是你的脑子里,两个意识,共享一个躯体?
宿天门门主也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反而露出些许冷笑之意,“本座也不希望和闻人折月呆在一个身体里,可惜他不肯走,本座也没法子在自个儿心脏上捅一刀。”
阜怀尧异常平静地问:“那么,朕想阁下一定不介意告诉朕,你的名字是什么。”
宿天门门主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太过无所谓的态度,“记住了,本座的名字……”
“——复姓闻人,名折傲。”
阜怀尧的脸上终于裂开缝隙,泄出了一分微微的讶异和疑惑,不太相信地问道:“闻人家族的最后一任族长,宿天门的创始人,闻人折傲?”
宿天门门主笑得更愉悦了,“最后一任……没错,闻人家族本家也就只剩下本座一个人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的天下,岂能容得他人来分享?
饶是素来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阜怀尧也几乎想要凑近去拉扯他那张虽然不算十分年轻但是和中年也绝对拉不上钩的脸皮,“闻人家主……朕想过很多种结果,阁下这种反而是最合理但是最让人难以相信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年轻的帝王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责于自己见识的东西太少了。
闻人折傲挑了挑眉头,“你总是聪明得叫人惊奇。”可惜是个对手。
如果说阜远舟的棘手在于他的智谋大胆和作风狠戾,行事起来一剑荡平三千里杀一伤百,那么阜怀尧的威胁就在于他无论身处怎么样的迷局、有着怎么样不全面的消息,他都能最精准地捕捉到蛛丝马迹,利用最小的破绽,给人最致命的一击。
“朕其实只是运气好,”阜怀尧状似无奈地道,表情仍是淡淡的,“这些事情,是闻人先生亲口告诉朕的。”
“哦?”闻人折傲其实很想说一句“那个蠢货又干了什么”,不过天仪帝将他们两人清清楚楚分作两个人的行为,叫他心生愉悦,也不计较这等小事了。
阜怀尧淡然道:“花分三色,一色一面,何面为真,何面为假,难以分说,不若谓之鬼面罢……闻人先生应该是不知道他……恩,占用着阁下的身体吧,不过,他肯定有一种预感,预感着自己身体的异常,才会以三色堇鬼面花自喻。”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仅此而已?”闻人折傲听罢,神色莫名,“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本座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坐在镜子前面,看他发现自己毫无知觉出现在别的地方的时候的表情。”
宿天门门主“啧啧”了两声,可惜,这种游戏玩了几个月就玩不下去了,即使闻人折月是一个他唯恨不能抹杀的存在,但是他都不可否认这个蠢货确实有着足以引以为傲的心境。
当然不是仅此而已,闻人家族唯有本家之人乃有绿眸象征这点是秦仪不经意的时候说给他听的,他只是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猜赢了自然是好的,猜输了……人生输赢参半,没什么好不甘心的——阜怀尧盯着他的表情变幻看了一会儿,“朕还是觉得惊奇,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术?”
竖起了食指,对他摇了摇,闻人折傲笑得恣意邪性,“不,陛下,别和本座兜弯子套话,你大可开门见山。”现在他忽然发觉这个讨人厌的玉衡天子其实也有很好玩的地方,所以他心情非常好。
宿天门高层的熟识闻人折傲的人都明白,他高兴的时候,几乎能把一个人捧到天上去,满足对方所有的要求……不过当他不高兴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要拉来给他上演套他欢心的戏。
阜怀尧只停顿了一瞬,就从善如流地道:“当年文辄心文教主和阁下约战,前者重伤而归,阁下若是没有死,为什么宿天门沉寂数十年没有动静?”让慕容桀他们专心数十年解除“血承”的大部分副作用,这不是闻人折傲的风格。
闻人折傲眼角勾出三分神秘五分诡谲,“本座当时确实中了闻人折心的埋伏,气息全断。”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是刻意压低了嗓音,空灵的音线回荡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漾出无形的阴森气息来。
可惜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阜怀尧便完全不受影响,“所以说,宿天门已经掌握了起死回生之术?”
“不,”闻人折傲缓慢地眯起了眼睛,“这份殊荣,只有本座一人独占罢了。”
什么起死回生青春永驻,这世间有谁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仅仅是特例而已么?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是特例呢?——阜怀尧的脑子里回转着无数的问题,但是丝毫没有在表面展露出来,“良余安阳镇……闻人先生的故里,期间种种,都是你刻意为之?”
“也可以这么说,”闻人折傲回想了一下,“本座不可能让那个蠢货接手本座的东西,既然他需要一个身份,本座就给他一个身份便是了。”
这般放肆恣傲,好似为人兴建一个镇来陪他过家家是一件眨眨眼皮这么简单的事情一般。
不过也难怪了,既然这是一个真实的镇子,那么不管是朝堂还是刹魂魔教这边都不可能会查得出什么不妥来,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唯一假的闻人折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身份。
“不止一个镇?”阜怀尧随意地问。
闻人折傲欣然默许。
他的生命太漫长了,漫长到建造一个城镇,塑造一个身份,都不过是闲时拿来消遣的事情罢了。
别说是二十年一轮回,就算是一统天下也好,消灭刹魂魔教也罢,都不急,他的时间还很长。
这个什么良余安阳镇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大概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罢了,他记得那时候他一时兴起,还跑去到处搜罗两百年前闻人家族大乱时没有参与两方分歧争斗而沦落各处的闻人后裔,是……唔,大概是捡回碧犀的时候吧,他心血来潮弄绿了碧犀的眼珠子,和他扮作了一对商人父子。
然后呢?哦,就在这里,鼎州城池外,他们遇到了一群劫匪,又遇上了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却出手如修罗的小孩子,将当时身份是闻人折月的他和碧犀救下。
那个时候他虽然觉得那个小孩子很对胃口,不过因为宿天门里突然有事而来不及将人带走,谁又能知道十几年后重逢,他闻人折傲和阜远舟这对注定的宿敌早已在那个时间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遇见过了呢?
阜怀尧的脑子里将所有蛛丝马迹一点点地串了起来,拼凑出了一块块真相的碎片,等待被完全连接起来的那一刻。
“即使阁下口口声声说你不是闻人折月……不过朕相信,闻人先生的存在,也影响到了你吧?”
提及这个话题,闻人折傲眼色微沉,“无足轻重的影响罢了……还不足以让本座提心吊胆。”
他不否认和慕容桀甚至是阜远舟这两代人的对抗中,他综合了闻人折月的思维,做事和以前与闻人折心兜转的时候要显得更加有耐心了,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过程,最终的结局,其实也不会差太远。
他是闻人折傲,没有人可以让他输的一败涂地。
“真的无足轻重?”阜怀尧反问,这句话如果是常人问来,应该就是一种挑衅般的天真无邪的语气,但是在他用冷淡的表情冷淡的口气说来,却显得好像只是陈述句一般,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发不出火气来,“朕以为,宿天门几十年动静颇小,阁下也没有放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就是因为阁下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可预测的变化?”
闻人折傲的眼神终于完全沉了下去,俯下身子,直勾勾注视着那双狭长淡漠的琥珀眸子,指尖在那张华美冷厉的脸上划过,像是下一秒就能够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来:“那么,亲爱的陛下,你大可放出消息去,看看你们全力施展,能奈本座如何?”
阜怀尧没有在意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地道:“阁下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交易
也不见闻人折傲怎么用力,阜怀尧就觉得脸上一痛。
闻人折傲虽然没有划破他的脸皮,却留下了一道指痕,足以昭显他的力道如何,微笑着说:“陛下,你还记不记得,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阜怀尧的表情石雕一样动也不动,并不介意他的喜怒无常,一直保持着若有所思的眼神,“远舟能帮上阁下的忙?”
闻人折傲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阜教主自然能帮上本座良多。”
抱着阜远舟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阜怀尧低头看着怀中人不安地皱着眉抵抗银戒上的迷药的模样,“的确能帮上你诸多……对于阁下而言,远舟恐怕是一个神丹妙药吧……”
闻人折傲浅笑,“的确……刚才的试探,本座很满意。”
阜怀尧开口,不知道是不是算得上反问,“因为他信朕?”
“本座确实真的很好奇,”闻人折傲屈膝蹲了下来,摆弄了一下琅琊,将它的剑刃对准了阜远舟的手,“如果他的手真的没了,他还会不会信你?”
阜怀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阜远舟上面,眼神隐隐的凛冽肃杀,“朕以为阁下无聊的试探已经结束了。”
闻人折傲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本座要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
他刚才对阜远舟说这个人不重儿女私情,唯有大爱无疆,如今看来,他不但并非无情,甚至有着比常人更加深刻的感情。
“不,”阜怀尧淡然地道:“朕本就负他良多。”
闻人折傲看着身无武功的他用不可进犯的气势将已在江湖上有宗师之名的神才护在怀里,饶有兴致地道:“可是在本座看来,你的情义并不比他少,”微顿,低笑,“只可惜,他只相信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救赎自己……就像当年的桀儿,唯有死亡才能让他解脱。”
“朕不会让他走到这一步的,”阜怀尧用一种笃定好似不可改变的语气轻声道,“他既然选择相信朕,就不该质疑朕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情义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带来某种可以被称之为奇迹的改变,一如阜远舟之于苏日暮,一如苏日暮之于甄侦,一如……他之于阜远舟。
“陛下赌得起,可是阜教主赌不起,”闻人折傲却是了然于胸般道,“外面的情况……刹魂魔教比本座想象之中做的要好太多,不过如意算盘打得再好,输了你,他就是满盘皆输。”
“那又怎么样呢?”阜怀尧收回了注视着阜远舟的目光,冷漠从那双琥珀色的狭长眸子里如同流水一样颠转,“他总要适应的,生在阜家,本就有太多情非得已的事情。”
如果阜远舟死了,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他多么的悲伤多么的痛苦,他也能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带着对这个人噬心吞骨的思念,孤独地看着盛世繁华无他一笔,老死在坚守一辈子的龙椅上。
他不求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阜远舟能够继承他的意志继续站在高处享受这个世界上最高处的冰冷寂寞,他只求这个人能够不将他看做所有,背负他所拥有的责任和一切,坚强地往下走,永不回头。
阜远舟可以爱他,但是他不能爱得太深太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