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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16章

    地。

    但是,他是为什么要在这个凶险之地还要冒着大风险将本来就少之又少的人马分开呢?

    苏日暮看向其余三人。

    他们都沉默了。

    他们只能想到一件事。

    ——内ji。

    那么,阜远舟防的内ji,究竟在哪一拨里?

    第二百七十二章 难测

    密林深处,一条小溪侧,阜远舟洗干净了沾在身上的虎血,然后将已经被刚才的激战毁了的外袍丢进火堆里,只穿着一件暗蓝劲装。

    秦仪正将那只老虎剥皮拆骨,有用的先留下来。

    丁思思在清点着身上的东西,吃的随地可以找到,武器都带在身边,药物在秦仪手里,不过在这野兽遍地危机四伏的榆次山脉,人力实在是太渺小了。

    “尊主,我们真的不倒回去找其他人?”丁思思问,觉得有些不解,且不说连晋他们和阜远舟有什么关系,就单凭一个苏日暮在那里,他也不会舍下那几个人啊!

    丁思思可谓是唯一一个最直接见证了两代人纷争的人,自然了解当年的苏望苍对于苏昀休来说意味着什么,十几年来,他们的感情分明不减反增!

    “不必了,”阜远舟却是如是道,抽出琅琊长剑如视珍宝般擦拭着,语气淡然,“魔教的事情,即使是闻离也不好插手。”

    丁思思微愣,“尊主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虎皮顺着匕首的刀锋慢慢和血肉分开,秦仪仍是阴沉沉的眉目和口气,“有地图在手,我们三个单独走便可了。”

    ……

    “地图怎么可能是假的?”苏日暮眼皮子抽了抽,不以为然道。

    就算某一天传出了阜远舟因爱生恨杀了他家皇兄的消息他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会害他?真是开玩笑!

    “我不是说地图是假的,只不过在想,三爷把这一份地图给了我们,他怎么办?”甄侦道。

    宫清有些不明所以,“一份地图?”这里地形极是复杂,难道阜远舟没有抄一份带在身上?

    连晋把玩着阜远舟给甄侦的那个锦囊,闻言,拿在手里扬了扬,“上面有新泥,显然是刚挖出来不久的,而且,还有这个,你们都见过的。”

    他的手指在锦囊的流苏上取出一片枯掉黏在上面的叶子,递给他们。

    苏日暮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色微变了一下。

    见他这般,宫清忍不住伸手将东西拿过来,仔细一瞧,发觉是片还没完全枯掉的叶子,看起来也就落下来一两天时间的样子,他开始有些迟疑,然后是吃惊,“……茶叶?!”

    茶叶倒不是上面罕见物事,但是出现在这里,那未免就太过离奇了。

    但是宫清记得,进榆次山脉以来的这一路上,他们确实有遇到一片茶叶林——就在两天前,连茶叶的种类都和他手上的一样!

    他能想到,苏日暮自然也不例外,后者的脸色瞬间忽青忽白。

    自那之后,他们的路线确实是开始从不定向改为不停往靠南的方向移动,但是因为本就是地毯式搜索,走哪儿算哪儿,所以走什么方向众人都没有留心其中刻意。

    最重要的是,这期间阜远舟绝对不会有可能有时间抄下这份地图,于是问题就来了。

    阜远舟记住了地图没有?

    这份地图是真是假?

    它是从哪里来的?

    留给他们又是要他们做什么?

    难道说阜远舟早就已经派人来了榆次山脉探路,但是对方中途出了意外,只得了半张地图埋在那片茶叶林里,阜远舟就是为了找到这片茶叶林拿地图?!

    苏日暮越想越觉得不对,阜远舟不是鲁莽之人,地图应该有大致记下,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开什么?莫非他觉得内ji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

    甄侦忽然开口,“丁思思和秦仪信得过?”

    苏日暮正想说这是阜远舟亲自带来的人,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诡异地停住了。

    他们的行踪总是被敌人察觉到,说是没有内ji都没人信,但是现在他们分成两拨,而这两拨人马里,连晋和甄侦属于朝廷的中坚力量,掌控玉衡命脉发展,若是会有问题那么阜怀尧早就被谋权篡位了,而苏日暮作为阜远舟的亲属,自然和宿天门不共戴天,他们四个人中充其量就是一个宫清比较可疑。

    但是宫清这块,连晋即使不说话,也看得出他力保此人的态度,宫清为人处事以及身世经历也确实一时之间挑不出刺来。

    而另一拨人马中的三个人,其实都可以算作是刹魂魔教势力的,可是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魔教以强为尊,阜远舟杀了慕容桀取而代之不算什么,只是当初他接下教主的位置可以说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他是慕容桀的徒弟,但是他年纪太小资历太浅,怎么都不该是他即位才对,但是那时候魔教内忧外患,教众又被慕容桀折腾得心惊胆战,外加魔教中不能与外人道也的情形,可谓是逼上梁山,秦仪谢步御等几个真正掌权的就愣是将阜远舟推上了这个位子。

    换一种说法,秦仪他们最开始效忠的只是魔教而不是阜远舟,这些年阜远舟渐渐成长起来才真正完全掌权的。

    现在秦仪是不是真的服了阜远舟,这点可没人知道。

    再来就是丁思思,她是魔教旧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是苏日暮的舅母,还是阜远舟的徒弟的娘亲,和他们关系匪浅,但是一别十四年……人心难测!

    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阜远舟那里,他身边跟的人都不能完全相信!

    苏日暮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的滋味了,他要是早点接触魔教的事情,那么现在就不会连魔教左使秦仪是不是真正是阜远舟心腹都不知道了!

    “别想太多,”甄侦按住他的肩膀,看着他,双瞳幽深,“三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现在应该按他说的,去找虎人的驯养地,到时候自然就能碰上了。”

    被他的眼神盯着,苏日暮慢慢冷静下来,没错,阜远舟总不会做无谓的事情,他们别坏了他的安排才对。

    ……

    “地图?”丁思思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不事先做好准备,我们能贸然和宿天门接触?”秦仪嘲弄地勾勾嘴角,“丁思思,你在塞外呆了十几年把脑子待坏了吗?”

    “左使教训的是……”久不闻左使这般语气的丁思思有些尴尬,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只问:“教里已经在这里查探过了?”

    “嗯,不过只拿到后半段路的地图,”回答的人是阜远舟,“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他就死在这里了。”

    榆次山脉,从来都是会吃人的。

    丁思思皱眉,“到底……”

    阜远舟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忽然拿起拿起旁边用竹筒装着的半筒虎血,曜石双眸在光线折射下泛起一丝浅色的紫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他将血放在丁思思面前,“没有左使的药,你前两天偷偷喝的血不够吧?”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茹毛饮血

    尚是温热的血散发着浓烈的腥甜气息,丁思思眼中本能地闪过一抹渴望,但是下一秒变作了狼狈。

    这种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一样的感觉,让丁思思觉得屈辱。

    阜远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但是没有什么反应,只道:“喝了吧,秦仪没把药带来,路还很长,你撑不住的。”

    丁思思挣扎了片刻,还是接过了竹筒。

    她是用力闭上眼一口将血闷下去的,并不生疏的动作,美艳的脸庞上不再见剑煞仙子的温柔,面无表情教人只觉冷意丛生。

    野兽的血液腥气极重,刺激着鼻膜,浓稠的液体穿过味蕾,滑过喉咙,传递到脑子里的是熟悉的兴奋又反胃的感觉。

    丁思思慢慢放下空了的竹筒,用手背擦拭着嘴角的残血,神情麻木。

    阜远舟忽然开口:“你也不是不恨慕容桀的。”

    丁思思微微一怔,“思思不敢……”

    阜远舟没反驳,只是静静地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经历了太多的磨练,清澈而深远,如有实质,能笔直扎进人的心底深处。

    丁思思被看得心神颤动,禁不住微微避开对方的眼神,苦笑,“说不恨,那是假的。”

    青春常驻是很多世人梦寐以求的,但是用半人半鬼、朝不保夕来换,她情愿自此老去。

    而罪魁祸首,就曾是她效忠半生的慕容桀。

    然后追根究底,从最初的最初,闻人一族的衰落,就是因着这不老不死的试验!

    秦仪也似有感触,素来阴沉的眉目间掠过细微的怅然。

    阜远舟看着他们,“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丁思思目光复杂,“尊主真的有把握?”

    “万物相生相克,尽管魔教每次都输在二十年一轮回上,又何尝不能借这个反击呢?”阜远舟勾起嘴角,笑容清淡,温文恬静好似堂上君子如玉,眼里却有冷光四溢。

    “反击?”丁思思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桀毕生所求是以强杀强,但是他用一百零八个婴儿心脏造就无上魔功也仍输在宿天门门主手上,就算不承认,不过我和他的武功也确实差之千里,和宿天门门主难有一搏之力。”

    不是亲身经历,谁也不能明白慕容桀的能力有多强,无上能力成就无上骄傲,所以由想可知当年慕容桀发觉自己被阜徵摆了一道之后该是怎么样的雷霆震怒。

    丁思思神色凝重,“尊主觉得,宿天门现任门主还是当年和老尊主相争几十年的那一位?”

    “慕容桀尚能活到接近百岁不老,”只不过生无可恋一死了之,“又何况是宿天门门主呢?”

    秦仪道:“宿天门应该是闻人一族最后一任家主闻人折傲所创,当时闻人一族残族已经不多,陆陆续续死在试验之中,本教开山鼻祖文教主即使算是较为成功的残次品,也活到一百二十岁就仙逝了,闻人折傲也应该差不多是这个岁数,之后在我们这一辈出现的那位宿天门门主虽然只有老尊主见过,但是从描述看来,完全不是闻人折傲的作风了。”

    违逆天伦,本就是痴心妄想之事,闻人折傲煞费苦心做他的不老试验,可惜最终恐怕和因为承受不了药物而暴心而死的文辄心一样下场吧。

    “不管宿天门门主如今是谁,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区别,他终归是掐住了我们的命脉,”阜远舟淡淡道,“慕容桀妄图冲破这一层锢制,未免痴心妄想,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丁思思望着他,“尊主准备怎么做?”

    “他求的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阜远舟笑了,“那就给他又如何?”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老神话

    大莽朝廷的上护军因急病逝世的消息传到玉衡的时候,并没怎么引起轰动,但是在巨门高层里,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阜怀尧是午后在御花园湖心亭子里休憩之时听到子鸬进宫上报的。

    他沉默了片刻,问:“尸首能带回来吗?”

    子鸬深吸一口气,颔首,“巨门里的弟兄已经在伺机将尸首偷来送返回朝了。”

    “厚葬吧,照顾好他家里人。”阜怀尧道。

    “是。”

    作为间谍中的生间,他是有家眷的,也是有机会回国的……可惜了。

    “他带回了什么消息?”阜怀尧觉得喉咙有些痒,低低咳嗽了几声,才问。

    子鸬默默将一份资料递上。

    ……

    楚故被传召进宫的时候,官员午休的时间还没结束,不过做了一段时间代任左相的他也习惯了这般忙碌。

    等到了议事殿,他就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了,不知是他,燕舞、庄若虚、庄德治、周度、商洛程以及韩谷都在。

    上回出现这般阵势,是因为宿天门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心里多多少少就有点谱了。

    阜怀尧正在主位翻看着什么东西,垂下的睫羽掩下了寒眸里的情绪,伴随着时不时的低咳声。

    楚故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几眼。

    自永宁王离开之后,明明是天天见着的,怎么觉得一转眼,这人就会瘦下一圈去呢?

    孽缘啊……楚故禁不住摇头叹息。

    扫视一轮,见人到齐了,阜怀尧淡淡开口,直入正题:“关于宿天门的背景,已经能基本确认了,庄卿,你来说。”

    说罢,他朝最先来正在看资料的庄若虚示意了一下。

    庄若虚颔首,站了起来,走到架设图纸的架子前,在白纸上写下两个关键词——“宿天门”以及,“闻人一族。”

    闻言,庄德治眯起了眼,捋了捋胡子。

    “果然和闻人家族有关么……”商洛程呢喃,从闻人折月出现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了。

    “没错,”庄若虚沉声道,“准确来说,宿天门是闻人家族的延续。”

    数百年前,以武力著称的大莽王朝里,辅佐国政中最为出色的便是闻人一族,他们子子孙孙大都俱是天才之辈,几乎被奉为大莽保护神的家族,比大莽皇帝更让人推崇信任。

    但是当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家族被神化了之后,往往容易走上一个极端,就如闻人一族开始追求长生不老,一统天下。

    ——他们不再满足于屈居人下,甚至不再满足于和世人一样需要经历生老病死的痛苦过程。

    历史上追求不老不死的人数不胜数,不过恐怕很少人能比闻人家族做得出色做得顶尖……做得残忍。

    直到如今,闻人一族旧址里还有不少地方寸草不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枉死的尸骨太多,冤魂聚之不散。

    他们利用自己的威信,让那些信仰闻人一族的人前仆后继成为了实验中的牺牲品,药物,金丹,蛊虫……为的就是成就那虚无缥缈的不老神话。

    他们也确实做得很棒,据传闻人一族嫡系和旁系里有数十人即使年过八十也依旧保持着二八颜容——可惜没有能活过百岁的,死得也极是痛苦。

    所谓不老,其实也并非真的能够不死,他们便更加疯狂地去追寻不死的秘术。

    这样的试验即使能瞒得过普通百姓,但是朝廷决非是闭目塞听之辈,一个百年的时候足以让大莽的君王明白,原本是保护神的闻人家族成了他咽喉上最毒的那条蛇,不完全明白真相的朝臣们也将闻人一族视作仙人抑或妖怪。

    内乱开始得无声无息,先求长生再求一统的闻人一族败在了大莽正统势力下,但是大莽皇帝迫于闻人家族在百姓心目中的神化形象,只得将掌握不老秘术的闻人嫡系全部杀死,旁系一律除去籍贯,赶出大莽,世世代代不得入大莽国土一步。

    什么忠于大莽不肯入籍他国不过都是光鲜亮丽的外表,揭开那层薄纱,内里是不堪的腐朽,于是这本是举世闻名的家族不但辉煌不再,几百年故去,连痕迹都只是残存于世罢了。

    “但是,被赶走的闻人一族并没真正停止这些试验和他们的野心?”韩谷皱眉。

    “或许最开始确实是夹着尾巴过日子的,”燕舞道,“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

    阜怀尧淡然地说起了闻人折傲与闻人折忽、闻人折蘇、闻人折心、闻人折荪之间的事情。

    种种线索排列下来,尽管数百年前和两百年前有一段空白的断层,也不妨碍众人的推测。

    对于一个天才来说,不是极善就是极恶,两百年前,颠沛流离的闻人一族家主闻人折傲重拾起祖先追求的不老秘术,并且取得了比他们更高的成就。

    ——但是手段也更加残忍。

    那时闻人家族已经衰落,不再是以前那个牺牲品无数的风光年代了,闻人折傲只能在族内进行试验,成功者或许有,但是枉死者更是比比皆是,与此同时,他应该还有和比邻而居的申屠一门有合作,申屠谡雪才会对此了解甚多。

    惨绝人寰的试验终于让闻人家族分裂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闻人折心带领三分之二的族民反叛了家主闻人折傲,其后失败,逃离池尤国躲入玉衡。

    闻人折傲虽然赢了,但是元气大伤,只能暂时隐退,并且建立了宿天门这个组织,不再满足于单单于家族中的试验。

    而闻人折傲和闻人折心之间应该是有某种割不断的联系,闻人折心才会化名为文辄心创建刹魂魔教,与宿天门相抗衡。

    然后这一抗衡,就是绵延数代,直至今日,仍然僵持。

    不,不是僵持……

    阜怀尧盯着架子上的字,眼神寒凉。

    诸国动荡,江湖不稳,这么大手笔,就证明宿天门和刹魂魔教准备背水一战了。

    而风暴的中心,除了刹魂魔教现任教主,他的三弟阜远舟,还有一个宿天门现任门主,是谁呢?

    ……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胜悲

    御花园,溯阳亭,随行的宫人都被挥退得很远。

    夏天已经来了不少日子了,凉亭旁边的湖里铺天盖地的都是翠绿的荷叶,嫩粉的荷花怯生生藏身其中,偶尔有几支探出头来,花瓣尖角处悄然渗出了略显深红的色泽。

    但是不管是怎么样的红,都及不上溯阳亭里那白衣帝王狭长眼角泪痣的妖冶,那像是从不凝固的一滴血,也像是白雪中的一朵红梅,更像是极北冰霜里封住的一株红莲,静静的,缀在了他冷冽的眼角,生生劈开那冰雕一样没有人气的凛冽,铺渲开一抹勾魅的冷丽。

    他就这么笔直端坐在满园美景里,十指霜白,拿捏着棕色笔杆的狼毫,笔走龙蛇,批阅政务。

    有风拂过,吹动四周的枝叶沙沙作响,细碎的声音能够迷惑人的感官。

    “皇兄,这首曲子好听吗?”

    似乎有熟悉无比的声音响在耳侧,他猛地抬起头,但是望遍莲浪翻飞花团锦簇,也只有他一人茕茕独坐。

    那个曾在这个亭子中为他抚琴弄箫的男子,早已不在了。

    阜怀尧茫然了片刻,不知是发呆还是什么的,冷不防的就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忘记了今夕是何日。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胸口和喉咙骤然涌起了异样,像是有什么情绪化作不知名的虫子,钻进了肺部,爬过咽喉,他忍不住低下头掩唇压抑地咳嗽起来,霜白的脸颊浮出不自然的红痕,晃动的动作间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散落下来了一些,斜斜掠过睫羽,劈开琥珀般的眼眸,莫名地给一向冷硬成熟的他添了一份羸弱。

    “陛下这般硬撑,难怪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在担心自己需要告老还乡。”

    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的时候,阜怀尧并不觉得意外,止住了咳嗽之后他才看向挥退侍女袅袅走来的端宁皇后,起身去扶她。

    “朕并没什么大碍,何必大惊小怪?”他淡淡道。

    “不是大碍?那么楚大人他们就不必兴师动众了。”花菱福也不客气地坐下来,道。

    自从恭肃王阜崇临逼宫一事之后,他们之间相处得越来越像是知交好友了。

    “楚故?”阜怀尧坐下来,略微挑了一下眉,说不上有没有不悦,“他管得倒是宽。”

    找一朝皇后当说客是古至今来并不鲜见的事情,不过素来言行严谨的他倒是第一回被这么间接谏言了。

    花菱福仔细地瞧了他一会儿,眉尖蹙了起来,“陛下您确实脸色很差。”

    那种心力交瘁的伤神,已经不是用冷漠或者强撑能够掩饰的了,无怪乎楚故庄若虚他们忧心忡忡地递了帖子来坤宁宫。

    “是吗?”阜怀尧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妾身宣太医过来如何?”花菱福问。

    阜怀尧摇摇头,并不当回事的样子,“只是天气炎热上火,有些咳嗽罢了,皇后多虑。”

    花菱福盯着他又看了片刻,终是目露无奈,“陛下怕不是不需要太医,是太医也寻不到心病如何治的方子吧?”

    阜怀尧面色未变,“皇后的方子近在咫尺,又能不能治你的心病?”

    花菱福的呼吸滞了一下,“那方子不肯治,妾身又怎么能好?”

    阜怀尧沉默了半晌。

    花菱福凝视着他,对方深藏在淡然外表下的无奈挣扎就像照镜子一样出现在她脑海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

    必是有相同之处,才能相互扶持,此话想来不假。

    阜怀尧似乎在斟酌什么,最后道:“……皇后想不想走?”

    “走去哪里?”花菱福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阴曹地府。”阜怀尧回答得就像是在御花园逛一圈这么轻而易举。

    花菱福怔了一怔。

    一入侯门深如海,深宫高墙一锁就是女人的一辈子,除非是……

    她精致的眉眼禁不住颤了一颤,强笑道:“妾身死了,这皇宫就剩下您了。”

    阜怀尧缓缓眨了眨眼,长长的睫羽滑出清冷的弧度,“朕本就是孤家寡人。”

    “本有另一个孤家寡人愿意陪着您的。”可惜被你亲自赶走了。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能走了。”阜怀尧望着手上褪色的手绳,淡淡道,

    花菱福再度愣了,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言外之意,但是又不能肯定,“陛下您……”

    “也许你是对的,”阜怀尧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说下去,又忍不住开始咳嗽了,许久才在花菱福略微手忙脚乱的斟茶倒水拍背里停了下来,他抬手止住了女子的动作,一向冰封的眸子里泄露出了半分情绪,有些怅然有些笑意有些哀婉,想了瞬那,似乎从千万句想说的话里挑出了一句,“朕是孤家寡人的命,却不忍心让他孤寡一生。”

    花菱福呆呆地看着他,“陛下您终于想通了?”

    “朕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阜怀尧如是道,慢慢将外溢的情绪收拢归去。

    花菱福许久不能回神,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惊喜。

    最后,她抚摸着已经开始微微隆起的小腹,问:“陛下真的……肯让妾身去拿阴曹地府?”

    阜怀尧垂了垂眼帘,“阎王三更要拿人,朕是一国天子,也拦不住,不是么?”

    ……

    第二百七十六章 驯养地

    “这是怎么回事?”苏日暮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但是他的表情并不像是期望得到回答。

    他身侧的甄侦皱了皱眉。

    连晋盯着手里的地形图。

    宫清站在旁边不说话。

    沉默的气氛弥漫开来。

    也不怪乎他们一时纷纷沉默下来,任是谁在类似金碧辉煌的宫殿化作小茅草屋子小小溪流顺便变成浩瀚大海时的巨大心理落差面前,都不能很好地保持镇定的。

    耗了几天时间穿梭过让人够呛的原始森林,四人身上都挂了一些彩,才从和阜远舟几人失散的地方按着地图一路走到图上标着虎爪状记号的目的地,本以为能看到什么振奋人心的事情……但是眼前这一片山峰连绵四处茫茫的景象是怎么回事?!

    人烟不见就算了,竟然连只野兽飞禽都看不到,放眼所及之处均是杂乱的植物,实在教人眼花缭乱不知东西南北。

    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这里有人迹出现的痕迹。

    苏日暮有些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他们这一路走得很太平,当然了,不是说榆次山脉大发慈悲了,而是指的是人为的骚扰都不曾出现了,之前还虎人辈出,可是他们一路走来只有天险,未见敌人。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之间原本就有人替驯养虎人的地方传递信息,甚至将虎人巨蟒引了过来,

    现在他们四个人相安无事,就意味着内ji在阜远舟那边。

    秦仪,还是丁思思?还是两个都是?!

    不管是谁,只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阜远舟的处境。

    “沿路走来,都没有发现有机关吗?”甄侦若有所思地扒了一下脚下的土层,问。

    苏日暮抿了抿唇,“地方太大了,还不能确定。”

    他更想知道的是,将两个忠ji不明的人带在身边单独行动,阜远舟到底在想些什么?

    “静下心来,”甄侦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越急越出问题。”

    苏日暮脸色一黑:“你爪子上的泥!”

    甄侦耸耸肩,收回已经抹干净的手。

    不远处的连晋忽然道:“按着脚程,三爷他们应该也到了才对吧?”

    这里地形对他们不利,阜远舟不可能绕远道而行之。

    ……

    连晋他们想的没错,阜远舟那边确实不停被虎人缠着,但也顺利抵达了他们所在的连绵山峰腹地。

    所谓福兮祸所伏,虎人一路追着他们,等到了目的地,苏日暮他们还在外围徘徊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尾随着偷袭失败的虎人真正潜进了敌人的驯养地了!

    期间种种谨慎谨行难以细数,饶是阜远舟在真正确定自己落脚在目的地时都忍不住吐了一口气。

    他们现在正处在火把昏暗纵横交错的过道里,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凹陷进去的房间状的空间储存各种东西,这里四周墙壁都是坚硬的岩石,是直接挖空而建的,难以想象是怎么样才这种深山老林里耗费怎么样的人力财力才能做出这样的工程。

    路是有些微倾斜的,似乎是一直在往下走,阜远舟细细地将地形描在心里勾画出地图来。

    秦仪在他后头,三个人排成一列,丁思思断后,虎人固然警觉,但是缺乏人性智谋,倒是让他们避开了虎人如野兽一般休憩的地方,往此地更深之处去了。

    现在是身陷敌营之中,能不打草惊蛇才是上上之策。

    可惜事情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甚至是最糟糕的情形,他们刚出过道不久,就迎面碰上了一行显然不是普通虎人的队伍——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几人均是衣冠楚楚,和一路上衣物褴褛的虎人截然不同。

    这里似乎暗道颇多,所以这次撞见委实是太过突然了,阜远舟贴着墙走动,刚感觉到掌心处的岩石不太对,就听得一阵轻微的石头摩擦声,他面前的石壁就裂了开来,连跳开的余地都没有,他就和里面准备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其实以阜远舟的实力,这么点意外实在不算什么,只是在过道昏暗的烛火下,他就往人群里扫视了一眼,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他这一走神实在太过明显,按阜远舟后来回想起来的说法,就是这一瞬如果没人偷袭他,那么这些人就都是蠢死的!

    所以,细微的破空声从背后传来的时候,阜远舟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只是躲得略显仓促,整个人都撞到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他抬了抬眸,和对面石门里人群中一个一身玄袍显然为尊的男子对视了一眼。

    那男子看似吃惊地立即打手势让旁边人动手拦人,实际上眼神镇定,似是早有所料。

    阜远舟挑挑眉,在他的注视下于墙壁上按着方位叩了两下,身后石壁瞬间翻转,将他和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作为苏日暮的好友,没有找机关的两手把式,恐怕会被那个酒鬼念死的吧。

    石壁另一侧,冲上去准备抓人的那几个人被这一突然的转折吓了一跳,赶紧去检查墙壁,但是已经找不到阜远舟所触动的那个机关了。

    玄袍男子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