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是把自己的嘴角扯平再上扬三十度,“我很喜欢,谢谢皇兄~~~”
不过,如果知道说了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他一定会穿越回去把正准备说着话的自己一巴掌拍飞的。
因为在他说了喜欢之后,他家兄长就乐此不疲地送他各式各样的礼物,今天是书画,明天是棋盘,后天是鞋子……
对此阜远舟只能:“……”
……
阜远舟觉得最近的兄长不对劲,很不对劲。
例如……
“远舟,喝茶。”
“哦。”
“远舟,多吃点菜。”
“哦。”
“远舟,朕帮你捏捏肩膀怎么样?”
“哦……咦?”
“远舟……”
“……”
阜远舟默默地,默默地无语了。
……
最近的阜怀尧很苦恼,非常苦恼。
因为他的宠溺计划进行了几天,但是他家三弟不但没感觉到他的好意,反而像是受了惊吓一样。
面对郁闷的顶头上司兼好友,连晋唯有一个想法,就是:“……”
阜怀尧不解,“干嘛这么看着朕?”那是什么眼神儿?
连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当初三爷爱你爱得要死你都能狠心不理,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你怎么倒是反而越陷越深了?”
一听,阜怀尧就觉耳根微热,“这种事,哪能分得清谁陷得更深的?”
连晋挑眉,“以前我可没见你这么计较过。”
阜怀尧顿了顿,叹气道:“当年是朕亏欠远舟众多,虽说他并不放在心上,但朕心里总是有个结。”
连晋撇嘴,“你都说他不在意了,你还揪着这茬不放做什么?”
“难道朕还能当做没发生过吗?”阜怀尧无奈,“这些年他跟进跟出的你也看得到,他对朕越好,朕就越是觉得愧疚。”
“其实我倒觉得你思虑过重了,”连晋劝道,“每个人待人的方式都不同,想我和宫清似的,我俩都不会说什么贴心话,不过心知对方心里有自己便行了,要去边疆的时候我也会直接拎着他一起走,反正他总是不会不愿意的,其实三爷爱宠着你是他乐意的,喜欢以前那个心狠手辣的你也是他乐意的,说不定这样他才觉得安心,你这般纵容他何尝又不是在宠他?”
阜怀尧听罢,久久没有说话。
……
晚上,天仪帝和永宁王并排躺在床上。
阜远舟抱着今晚似乎恢复成了原来模样的兄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长发。
阜怀尧总算从沉思中把自己的神思收回来,微微抬眸望着男子在烛火下萧疏丰峻的颜容。
“远舟。”
“嗯。”
“这阵子……可有觉得麻烦?”
阜远舟闻言,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笑了,“皇兄这般费尽心力宠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被对方点出来,阜怀尧顿时有些尴尬:“……我……”
阜远舟凑前去吻吻他的唇,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皇兄,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
阜怀尧望着他。
阜远舟语气温柔眉眼缱绻,“我最怕的是,我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所以皇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看着我就够了……”就这么一直一直看着,直到我的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这已经是,你对我最大的恩宠。
阜怀尧忽觉眼眶微微艰涩,微微撑起身子吻住了他。
阜远舟笑着回吻过去,慢慢夺回了主导权。
被他的温柔所迷惑,阜怀尧渐渐在他的吻中失了神。
“皇兄,明天是休沐。”濡/sh的吻落在了耳朵附近,阜远舟道。
“……嗯。”阜怀尧正想着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却忽觉自己的里衣已经被褪去。
阜远舟含笑的声音低声响起:“这几日皇兄都在做些让远舟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呢,让远舟也忍不住……想对你做些‘过分’的事情呢。”
“……什么……过分的事?”
“呐,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end
第二百四十三章 洗尘宴
池尤洗尘宴上。
因为是池尤新帝登基的第一批来使,玉衡这边自然是不能轻慢的,再者最近春耕改革科举大办太学开放等等事情轮番上阵,群臣们也是牟足了劲干活,好不容易闲下来一些了,便借这个宴会好好放松一下了。
明月初升,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天仪帝永宁王以及池尤出使团的人都还没到,大臣们便随意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甄侦在殿内走动了一圈,和同僚们交流了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顺手按住了旁边眉目风流的男子的酒杯边缘。
苏日暮不满地瞪他一眼,“干嘛?”
“莫要贪杯,”甄侦给他换了杯清茶,道:“喝醉了容易误事。”
“小爷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喝醉!”苏日暮嗤之以鼻,不过虽是这么说,他倒也听出了情人口中的玄机,眉头动了动,“怎么?宴无好宴?”
甄侦看他,问:“你知不知道池尤的来使是谁?”
苏日暮白眼一翻,“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连正式的官职都没有,哪能知道这等事啊?”
甄侦微笑,“苏大酒才的神通广大,甄某从来不敢小觑。”
“神通广大的是子诤……”苏日暮咕哝,以他的性格哪是好八卦官场上的东西的?所以说,他知道的自然多半是从阜远舟那里听来的。
甄侦也不卖关子,道:“来的是池尤国的国师,申屠谡(su)雪。”
苏日暮茫然,“是什么出名的人物么?”
甄侦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他出不出名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让三爷吃了个闷亏。”
闻言,苏日暮愣了一下,随即就仰头大笑三声,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也不在意,只是用一种夸张的讥诮表情道:“子诤也会吃闷亏?对方是个怎么样三头六臂的神仙人物???”
不是他自信抑或是自负什么的,阜远舟的是以剑法惊天下,但且不提他的剑法,除此之外,他的轻功、拳法、掌法也是极好,十八般武器都样样会上一些,身上又有他自己修炼兼之从慕容桀身上得来的百年功力,保守一点说他是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实质上自包括木石圣人在内的几大圣人死得死、退隐的退隐之后,现今武林还有谁能打下妄语说能一定战胜神才永宁王?
所以甄侦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角色儿能让阜远舟吃了闷亏,他便觉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甄侦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只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有这么一件事就是了。”他收到的也只是天仪帝含糊不清的消息。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苏日暮也收敛了笑意,微微正色起来,“你真的没开玩笑?”
甄侦“啧”了一声,“白痴,这种事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你忽悠得还少么?”苏日暮嘀咕一句,随即若有所思起来,不过怎么想也没想出记忆里有申屠谡雪这么一号人物。
甄侦想起了一件忘了说的事,“对了,他会六韵魔音。”
苏日暮诧异了,“和摄魂术齐名的六韵魔音?!”
甄侦点头。
苏日暮默了好一会儿。
甄侦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线索,便问道:“有印象?”
苏日暮看了看他,眼神幽幽,“你老实交代,他是不是你师兄师弟什么的?”
甄侦的完美笑脸僵了僵:“……白痴,谁告诉你摄魂术和六韵魔音是同一门的?”他们根本就水火不容!!!
苏日暮干笑,见他脸色都快赶上官服的青色了,马上转移话题,“咳咳,子诤怎么样?栽在六韵魔音上了?”他没见识过,不知道这功夫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甄侦懒得搭理他免得被气死,敷衍地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你自己看。”
苏日暮应了声“嗯?”,下意识抬头往主位那处儿看去。
阜远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席了,却是罕见的单独一人而不是和他家兄长一起出来。
他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温和模样,和旁边的庄德治卫铎几人说话时的表情也没什么异样,但是苏日暮何其了解他,一眼便看出了他眼中的晦涩暗色,显然心情不佳,不过没有看出有受伤什么的就是了。
见好友一副吃了不能说的闷亏的模样,苏日暮的好奇心起来了,正寻思着要不要靠过去打听打听详细情况,却忽然听到太监高声通报,正是池尤出使团的人来了。
他连忙回头望向大殿门口,看看能让阜远舟都吃亏了的是个什么样的神奇人物。
不过等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没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凑到甄侦那里,严肃着一张脸低声问:“这个娘娘腔……就是申屠谡雪?”
甄侦本在专心地观察着来人,闻言,瞬间眼皮子直跳:“……”
苏日暮完全不知收敛为何物,仗着离得远就啧啧有声地感慨:“被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娘娘腔占了便宜,子诤可以去找面墙撞一撞了~~~”
甄侦:“……麻烦你死远点,别说我认识你。”
苏日暮:“……!”
不过他们这边话题叫人啼笑皆非,但是文武百官那头却是在池尤出使团的人进门时着实地小动静骚动了片刻。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申屠谡雪。
比之白日的随性,他今夜换了一件庄重繁复的正服,由上及下是从深紫到浅紫的渐变,宽大的袖袍及地,悠悠拖行而来,落到膝盖的乌发仍是绑做一束随意垂下,莹白的皮肤在烛火下少了晶莹多了血色,这个名字中带着雪的男子阴柔的脸上挽出勾魂的浅笑,踏行的步子仿若带着奇特的韵律,一下一下踩在人心上。
——他像是紫色妖莲一般放肆地绽放在大殿之中,映入每个人的眼中,连身旁两个样貌过人的侍从都失去了存在感。
玉衡好看的男子不少,在朝的两位最尊贵的皇族不提,就是茶道美人甄侦也是一等一出色的相貌,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管是秀美还是冷魅抑或是丰峻,至少都能一眼看出是男子之身,而不像申屠谡雪,他不是好看,是美——一种雌雄莫辩的、漂亮得像是山精鬼魅般看久了有些碜人的美。
所以群臣在第一眼惊艳之余都没忍住相互交流一下眼神或者低声交谈,看看自己是不是看差了眼——这位池尤的国师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如此情景让阜远舟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朝身边的卫铎布磬等几个礼部官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跟着他迎了上去。
却不料似乎本是想出门的闻人折月走到殿门,恰好迎面碰上了池尤出使团。
布磬暗叫了一声“糟”。
闻人折月也是皱了眉,不过碍于场合,便侧身让出使团进去。
申屠谡雪却是没理会副手戒安安巴的眼色,目光一瞥,定住,然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唇角弧度更深,“我们又见面了。”
闻人折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在往这边走来的永宁王,不咸不淡道:“能再见到国师,也是在下的荣幸。”
申屠谡雪好似完全没听出这是客套之词,反而顺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可有这个荣幸请教你的名字?”
这种搭讪一般的方式让戒安安巴目瞪口呆,不过摄于这位国师的美貌,尚不知其本性的官员们倒不觉得太过违和。
闻人折月似是有些不甘愿,慢腾腾道:“在下玉衡翰林院编修闻人折月。”
“闻人折月?”申屠谡雪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悠悠道:“大莽有闻人一族满门忠烈,最后落得满门客走他乡的下场,两百年前闻人家主闻人折傲智计出众手段高超,带着残族在池尤铲除了一方匪徒在一处山头住过几年,其后再度远走不知所踪,这是闻人一族的最后记载,那么你和闻人折傲有什么关系?”
那双翡翠绿的眸子动了动,闻人折月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眉宇之间郁色更重,“那是在下的先祖。”
“哦?”申屠谡雪玩味地望着他,“你的先祖誓死效忠大莽,你却跑来玉衡当了官?”
阜远舟恰好听到这段话,适时加入了话题,“国师此言差矣,贤者治世,自是择其心中的明君,若是拘泥于门户之见,这世间的有才之人岂不是都英雄气短壮志难酬?”
第二百四十四章 霜白
“心中的明君啊……”申屠谡雪咀嚼着他的字眼,对方这话既替闻人折月解了围,也捧高了玉衡的地位,倒是叫他有些好奇,“之前玉衡纷争不休,我以为宁王殿下和贵国皇帝不和。”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大逆不道,近处听到的玉衡官员和戒安安巴脸色都变了。
阜远舟却是安之若素,四两拨千斤道:“皇兄待本王手足情深,再怎么样都不过是自家关上门来的小打小闹,岂会有不和之意?”潜在意思便是我和皇兄打打闹闹也是玉衡的事情,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申屠谡雪面不改色,“看来玉衡皇帝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惜才之心叫人敬佩,”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闻人折月身上,“这么说来,若是我颇为欣赏闻人先生,贵国陛下也不肯放人咯?”
此话一出,阜远舟和众人都没忍住脸色微变。
闻人折月则是眉头一蹙,眼底明显流露出晦暗之色,在低眉之间掩饰下去,“承蒙国师错爱了,在下现今过得挺好,暂无离开玉衡的打算?”
“暂无?”申屠谡雪笑笑,“就是将来有这个可能了?”
闻人折月蹙眉更深。
“申屠国师,”阜远舟柔声唤道,眼神里却是冷皑皑的一片,好似下一刻腰中长剑就会化作猛虎择人而噬,“就算你是玉衡的客人,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乱来。”
申屠谡雪却是冷不丁的大笑出声,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殿下未免太过认真了!”
这般模样,当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看阜远舟等人面色的阴晴不定,戒安安巴的脸都绿了——这次国师该不会打算把整个玉衡最受宠信的永宁王殿下得罪了个遍,然后坐等连晋带着大军打上门来吧?
申屠谡雪被他暗中用池尤语提醒了数回,也权当做没听见,弯着嘴角眸光流传地望着阜远舟。
阜远舟迎着他的目光,手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
申屠谡雪眼角一瞥,笑得越发肆意。
这强强相遇,通常不是惺惺相惜,就是拔刀相向,而这两人无疑就属于后者了。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小太监的一声高诺骤然打破僵局:
“皇上驾到——”
——做东这场洗尘宴的主人来了。
文武百官肃然叩拜,山呼万岁。
申屠谡雪见那笑容温和眼神却骄傲不可一世的蓝衣王侯都尊敬地迎接来人,他不由得也对这个年少就代父掌政游走政圈的天仪帝起了些兴趣,眼神一转便掠向了从内殿步出的人影身上。
白。
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白。
不是玉那种温润的白,也不是雪那种纯粹的白,而是霜一样的颜色,透澈的、冰冷的白。
这一定是个孤高的人……
申屠谡雪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句话,略微有些失望,但当他对上那帝王的仪容时,这个结论却是瞬间被推翻。
煞。
他眼里充斥的,是漠看生死的冷酷,他周身弥漫的,俱是汩汩煞气,当他看向某一个人时,眼角泪痣如血,眼风带起朔朔寒意,被看的人都觉得喉咙中血腥味四溢,他踏下的步伐,都是笃定稳不可摧的,无人可以改变他前进的方向。
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没有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这是一个,在尘世里摸爬滚打造就出来的帝王。
一袭白衣华贵无双的男子隔着百官叩拜,眉眼淡漠地迎上他放肆的视线时,申屠谡雪忽然就明白了阜远舟那一瞬眼神温柔的原因。
的确是一个不需言语不需武力就强到让人仰望的人,然后,仰而慕之……
于是,在满朝文武山呼落幕之后,一声“池尤申屠谡雪见过玉衡皇帝”在殿中落地有声,阜怀尧看着那紫衣使者的勾魂浅笑,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有深意。
一场说不上正式的两国交锋便在天仪帝的出现中风消云散,安排好了池尤出使团的人一一落座,阜远舟回到了主位那边,照例坐在兄长的身边。
他见对面的申屠谡雪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家大哥,阜远舟眼神一寒,在桌下握了握阜怀尧的手,低声道:“此人做事不循常理,性格疯癫,皇兄要小心他……”
话还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一僵,他愣住,侧头望过去。
阜怀尧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淡淡道:“朕知道了。”
阜远舟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阜怀尧有些迟疑地回握住他的手,顿了一瞬才道:“莫要多想,专心眼前。”
阜远舟这才收回视线,只是比起刚才,明显有了几分心不在焉。
阜怀尧心底暗叹一口气。
他的三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因私忘公,就是这点让他在教导阜远舟的那几年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恨铁不成钢。
这心里叹气归叹气,眼前的宴会还是在进行着的,他淡淡地和戒安安巴说了几句话,同席的连晋庄德治卫铎等几人也会加入话题,场面一时倒也算是和乐融融。
申屠谡雪虽说是出使团的领头人,不过他作为国师地位特殊,所以具体和玉衡的接洽都是由身为将军的副手戒安安巴来处理的,所以入席之后他的沉默倒也理所当然。
不过酒过半巡,申屠谡雪却忽然道:“远道而来,我未曾备下礼物,实在失礼,不知陛下可愿听我奏上一曲,聊表心意?”
他本就样貌惊人,这会儿言笑晏晏,若非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恐怕没有人会怀疑他此刻的诚意。
不过一闻此话,连晋布磬几人都眼皮子一跳。
阜远舟也是倏然回神,警惕之色溢于言表。
阜怀尧目光横扫一圈,示意他们少安毋躁,对于申屠谡雪的提议,他只是淡淡回应:“申屠先生的心意朕心领了,不过六韵魔音的威力,朕还不想领教。”
申屠谡雪丝毫没有在意众人的防备,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岂会登大雅之堂?陛下多虑了。”
“哦?是这样么?”阜怀尧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申屠谡雪从袖中滑出一支精巧的短笛,乌黑的铃铛在手腕间若隐若现,他似笑非笑,“玉衡泱泱大国,难不成还接不起我的一份笛音?”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应就真的是证明玉衡怂了,阜怀尧没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嘴角,声音仍是不缓不急,“玉衡还没什么接不起的东西,申屠国师也多虑了。”
这甚至不算笑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带出一分冷两分魅三分傲剩下的都是血煞之气,森然威仪不可逼视。
大殿内的丝竹之声停了,身姿妖娆的舞姬也退了下场,清出地方给申屠谡雪。
因着这位池尤国师的惊人美貌兼之惊人之举,群臣们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
甄侦打探了消息回到座位上,苏日暮立刻凑了过去。
“怎么样?是哪个傻缺让这家伙上场吹笛子的?”不知道六韵魔音这玩意儿能玩死人的么?
甄侦睨了他一眼,“那个傻缺就是申屠谡雪本人。”
苏日暮嘴角一抽:“……摆明了就是有阴谋,理他干嘛?直接拖出去砍了。”
甄侦无视他的后一句话,道:“不理能行么?直接告诉人家我们玉衡连一首曲子都没胆子听?”
苏日暮撇嘴——照他的意思,把人打得满地找牙心服口服就是了,玩心理战术什么的,官场就是劳什子规矩多!
甄侦拿走他面前的酒,“待会儿给我守住灵台清醒。”
苏日暮龇牙,“小爷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么?!”
甄侦看了看酒坛子,再看看他,意思明白得很。
苏日暮:“……”
不理会他的抓狂,甄侦的目光挪到了拿着短笛凑到唇边的紫衣男子身上。
六韵魔音他已经练到了以口成幻的功力了,还不至于要借用乐器来提高杀伤力吧……
但是,若除却了六韵魔音的缘由,难不成他还有其他的什么杀手锏?抑或是,他只是单纯吹个笛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和音
单纯吹个笛子,这种缘由,恐怕申屠谡雪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满座俱默做出洗耳恭听状的时候,他才缓缓执起那通体乌黑的短笛,凑近殷红的双唇,微阖上眼,睫毛在眼底打下浓郁的光影,长眉飞扬,阴柔的轮廓带出了不可思议的妖媚惑人之色。
苏日暮暗道了一句“红颜祸水”。
然后,申屠谡雪的第一个音起了。
不是那种徐徐而进的悠扬旋律,而是尖锐的,高昂的,瞬间刺破人心的笛声,在寂静的大殿里猛地疯涌开来,如同金戈铁马,战场厮杀。
血红的杏花雨蓦地在眼前绽放,凌乱的舞姿划出刀剑的冷锋,不由分说地割破了整个视野,独剩一眸零零散散,苏日暮五指一攥稳住心神,眼前幻象立刻汹涌退去,他压抑着奔腾的血液,面上没心没肺的模样已经尽数敛去。
笛声从悠长的高昂中一滞,倏然转作鼓点一般的密集节奏,将人的心弦一下一下地扯开,拉远,绷紧。
甄侦的手搭在了他紧攥的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那个妖莲一般的紫色魅影,低声道:“中招了?”
苏日暮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四周,有人凝神静听,也有人恍然失神,他蹙了眉,“怎么回事?”是六韵魔音的威力么?
“不清楚。”甄侦也有些不能确定,他不知道六韵魔音是否还可以针对不同的人。
主位上,阜远舟也是脸色微变。
场中的申屠谡雪微微睁开眼,眼波流转地看他一眼,带着挑衅的傲然,也深藏着某种神秘的不明意味。
阜远舟抿紧了唇。
阜怀尧略带询问地看向他。
阜远舟察觉到了,对他笑笑,示意不用担心,一切有他。
笛音在此刻过渡,慢慢化作哀凉忧伤,宛若战后沙场,负伤独立,目及之处遍地尸骸,白骨横霜,四野荒凉,便不由得徒生悲怆。
大莽之战过去尚且不久,在场官员也有不少家中的好儿郎亲密的挚友折杀在那满目疮痍的边疆,连尸骨都回不了家乡,此刻听来,往事跃上心头,都忍不住潸然泪下,连一些军中的铁血儿郎也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一缕淡淡的箫音缓缓和了进来,呜咽悠扬,渐渐和笛音呈分庭抗礼之势。
箫声极清,极悠,旋律温婉,慢慢在人们面前展开一幅安宁祥和之画,百姓怀着虔诚的祈祷之心,重建着被战争洗礼的家国,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寻寻觅觅,得以与失散的亲人重逢,浣衣女晾开了新制的布衣,背着锄头的汉子走向插满了秧的稻田……
长衫已sh的人微微愣住,随着箫音去回忆战后朝廷有力的恢复秩序的变革,心头激荡渐渐平息。
阜怀尧眼眸微抬,他身侧的蓝衣男子已经站起了身,十指在箫管上浮动,根根指骨分明,轮廓丰峻面容俊美,低首弄箫的侧影,美好得叫人沉沦。
这本就是心中所念之人,阜怀尧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铃——”
铃铛声毫无预警地响起,就响在笛音每一个停顿的拍子中,不紧不慢,幽幽转转,钻进了人的心底深处,化作一个小勾子,勾出了人心底的掩藏的欲望,安逸之后,饱暖——思欲。
阜怀尧只觉得心头一撞,之前那个迷乱狂热的吻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身上,从唇延伸到脖颈,真实得叫他的手都颤了一颤,只能撇开看着阜远舟的目光,强作镇定地拿起酒杯灌了数口,用冰冷的酒液护住灵台平静。
他尚是如此,又何况是旁人?
阜远舟此时已经顾及不到兄长的反应,而是专注地投入到这场对决里,藏在睫下的曜石双眸已然俱是肃然,唇边箫音如细细秋雨,像是佛经梵唱,万丈尘世,红颜——枯骨。
心境乍乱的大臣们如醍醐灌顶,方觉失态。
即使被屡屡压制,申屠谡雪也不懊恼,唇角反而勾出了一抹诡谲的笑意。
笛声,变了。
似是白日瞬间倒转成黑夜,繁星眨眼被乌云覆没,黑暗的气息侵孔而进。
像是被人按进了水里,憋闷的感觉瞬间占据了在场人的胸腔——无论是谁。
铃铛声还在继续,高高低低的,但是谁也不知道站在原地没有丝毫挪动的申屠谡雪身上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是觉得这声音无孔不入,听得人心头烦躁。
阜远舟脸色轻变,箫声紧随着也变了。
铃声激越,他就低沉,铃声暗淡,他就清啸,举殿之内唯闻乐声激荡,紫衣和蓝衣无风自动,袖袍鼓胀,长发翻飞,这般场景连外行之人都已经看出,阜远舟和申屠谡雪在用内力拼上了。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些年纪大些的臣子已经有些受不了了,急促地呼吸着,脸色泛白。
连晋急忙使眼色让阜远舟快些结束。
但阜远舟低眉专心抵、制着对方袭来的攻势,申屠谡雪似是有心拖着他,他根本腾不开空来回应连晋。
连晋正想着要不要武力介入中止这场古怪的斗法,耳边冷不丁的传来玉箸敲击酒碗的清脆响声,奇异又和谐的拍子,在密集的笛声箫音中硬是撕开一个口子,强行跻身进去。
他一愣。
阜怀尧顺着声源看去,正好看见那个一身正气浩然的官服都能穿出潇洒不羁的苏大才子正百无聊赖似的用玉箸敲着面前的酒碗,唇角挂着没心没肺的弧度,这一幕宛如当日酒楼初见苏日暮戏耍薛天的情景,他不禁啼笑皆非地勾勾嘴角。
阜远舟和申屠谡雪也同时朝他看了过去,前者是会心一笑,后者则是眉头微挑。
申屠谡雪的笛铃诡异,阜远舟的箫音幽婉,苏日暮的击乐却是曲调华美,拿着玉箸的手像是蝴蝶一样翻飞,带出的拍子都似在无形的空气中跳着妖娆的舞步,配合着阜远舟的调子,在他退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压制过去,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将那股笛声里的阴郁黑暗之气渐渐抵消了去。
三者乐音交缠,一曲终了的时候,曲音绕梁三日,叫人好半天回不了神。
申屠谡雪放下笛子,似乎回味了片刻,然后对着他们二人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说不上真心不真心,叹道:“玉衡人才济济,申屠不虚此行!”
他的声音是如水绵软,好听得简直能用勾人来形容,瞬间惊醒了殿内听众。
掌声如雷响动之时,甄侦伸手去拿苏日暮那边的点心,宽大的袖袍恰好遮住了眨眼化成糜粉的玉箸和酒碗。
苏日暮没事人似的打首一扫,把这些粉末都扫到了地上。
甄侦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阜远舟扫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人在刚才的乐音中出事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