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轻舟万重山+番外 > 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85章

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85章

    听到这是贡品的时候他还觉得好扯淡呢!

    他脑子里隐约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不过稍纵即逝,一时反应不过来。

    阜怀尧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指尖在桌上敲击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到旁边的书架里翻找了片刻,找出一幅画轴,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你看看给你玉佩的人是不是他。”

    苏日暮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缓缓将那幅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画轴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男子眉眼坚毅却轮廓雅丽的颜容,弯弯的柳叶眉,笔挺的鼻子,淡然含笑,一双眸子雾气蒙蒙的,仿佛倒映着三月飞雨的江南,不算十分出色,却叫人赏心悦目。

    可是苏日暮只瞧了一眼,就瞬间惊得双手一颤,整张画滑在了地上。

    画轴咕噜咕噜滚动展开,露出了里面青衣男子如柳柔雅又坚韧的身影,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光是看就能想象他腹有诗书气自华、谈笑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没有人会怀疑画这幅画的人的拳拳心意。

    阜怀尧垂下了眼睫,神思似乎陷进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里,面色更寒意霜重。

    甄侦若有所思。

    苏日暮却脸色发白惊疑不定地瞪着画上的人,胆大包天的苏酒才此时的模样就像是撞了鬼!

    画上的男子不过而立之年,风华正好,可是苏日暮知道他被岁月染上痕迹会是何等容颜——他亲眼看过那人病得瘦骨嶙峋华发早生的模样!

    就在三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个迟疑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好比惊雷一样响起:

    “柳……叔!?”

    阜怀尧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那蓝衣长剑的青年站在门口,甚至来不及和兄长打招呼,只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诧神情望着地上那幅画。

    “……远舟。”他唤了一声三弟的名字,竟是从未有过的底气虚弱,像是被撞破了什么长久死死掩藏的秘密,眼里有一瞬的惊慌失措,不过在此时无人察觉。

    所有人都被阜远舟的突然出现惊醒了,苏日暮猛地回头去看他,张了张口,良久才道:“你也觉得……像?”

    阜远舟没答他的问题,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阜怀尧,然后走过去捡起那幅画,仔仔细细端详了片刻。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是“像”的问题了。

    阜远舟重新看向自己的兄长,神情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皇兄,你答应过我不会去追究苏日暮的身份的。”

    这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日暮的亲舅舅,十四年前死在寒冷的冬天里的抑郁病逝的江南男子!

    阜怀尧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为何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却是苏日暮开了口,微微迷茫道:“子诤,你皇兄说这是玉衡前任左相柳一遥。”

    阜远舟霎时间僵住,满眼不可思议,“你说他是谁?!”

    “柳一遥。”

    阜远舟的眼神明显颤了颤。

    苏日暮似乎还没完全消化完这个消息,不过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你皇兄在找他,不是查我。”

    甄侦挑眉,觉得出乎意料之外,“苏日暮,你和三爷……都认识柳左相?”

    阜远舟和苏日暮对视一眼,双双是如出一辙的迷惘惊疑。

    阜远舟看了看那幅画,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他是柳一遥还是什么人,不过他是苏日暮的舅舅,”微微顿了顿,“我们只知道他姓柳,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

    若不然,前任左相名声赫赫,他们早就会知道那个隐居在山间的男子的身份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画末的时候突然僵了僵——上面的题款……是先帝的。

    阜远舟回想起听过的一些隐约传闻,脸色霎时更难看了。

    “舅舅?”甄侦有些不解,“据我所知,柳左相的亲眷早已去世,并无兄弟姐妹。”

    阜远舟看苏日暮还是一脸恍惚的样子,便打起精神来,道:“柳叔是苏伯母的孪生弟弟,出生没多久就别人贩子偷走了,几十年没有音讯,一直到苏日暮五岁的时候苏伯母上街偶然撞见,发觉两人相貌极其相似,这才相认的。”

    那时候柳叔……柳一遥是出门散心,并没有在苏家呆太久就离开回到他隐居的山头了,这才避开了苏家的灭门之祸,在苏家时他们三个算是忘年之交,所以后来阜远舟才会带着死气沉沉的苏日暮投奔他而去。

    甄侦看得出阜远舟的斟词酌字,识相地没有去追究那个“苏家”到底是哪个苏家。

    阜怀尧却忽然出声,清清冷冷的嗓音似乎沾染上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比素日里的冷厉多了一分人气,“那……柳左相现在过得如何?”

    阜远舟脸色复杂,“柳叔早已仙逝。”

    即使心里已经明白,清楚听到的时候,阜怀尧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为什么的空,“怎么死的?”

    “旧疾不治……”他微顿,“抑郁而终。”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四年前。”

    苏家在那一年覆灭,柳一遥也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握着一个粗糙的白玉戒指咽了气。

    “……原来如此。”阜怀尧低低地如是道,似乎想要掩藏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踏上玉阶,走回黄龙梨木大桌背后,坐下,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眉眼,看不清那浓密的睫羽下的情绪。

    十四年前……

    原来父皇所奢望的事情终究只是奢望,柳一遥已经死了十四年,不知埋在何处的地里化作了白骨,父皇等了二十年,死撑着二十年,即使明白那人熬不了多久,到了最后还是依旧不瞑目,可惜却是十年生死两茫茫,阴阳相隔不相知!

    是天意……还是报复?

    “他葬在哪里?”阜怀尧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冽从容,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苏日暮却在这时回神,神情有些警惕,“陛下想做什么?”他不记得传说中的柳左相有什么对不起朝廷的地方,值得过了二十年新帝都登基了还来找人。

    阜怀尧淡淡道:“先帝遗旨,要将柳左相的尸骨迁入皇陵。”

    下面的三人都同时愣了愣。

    连主持巨门事务的甄侦也很是惊讶。

    他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柳一遥,没想到找他是因为这么个原因。

    苏日暮却没追问为什么,只是表情古怪地道:“舅舅临终前说过,他一生都不得自由,希望死后能够无拘无束,不要将他的尸骨拘束在小小的棺木里。”说这话时,柳一遥的表情是解脱,却分明也是一种断肠的悲伤。

    阜怀尧隐隐有不祥的预兆,“所以?”

    苏日暮看了一眼阜远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道:“所以舅舅死后,我和子诤火化了他的尸骨,骨灰撒进了河里。”

    阜怀尧怔住。

    学成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柳一遥卖身给玉衡,卖心给先帝,死后却连尸骨都不肯为先帝留下,他——是怨恨了吗?

    他没有见过柳一遥,所知道的不是传言便是先帝的口述,一时无法很好地忖度这个人的想法。

    “他……那时候过得如何?”阜怀尧问。

    苏日暮摸不清他想做什么,想了想,略有保留地道:“舅舅独身住在山里,除了身体不好之外,还算自由自在。”

    “他不曾提过什么故人?”

    阜远舟和苏日暮互相看了看,然后双双摇头。

    阜远舟道:“柳叔从来不提他自己的事,我们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本身就年纪还小,苏日暮沉浸在苏家的灭门悲恸中,他游走在宫里和江湖两头,加之对柳一遥的信任,他们从未过多地去揣测什么。

    “那衣冠冢呢?”阜怀尧沉默片刻,换了话题,“你们肯定有立衣冠冢吧?”

    苏日暮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道:“落棺后再动土是大忌,即使是衣冠冢也是一样,恕臣无法苟同先帝的做法。”死后就是一捧黄土,皇陵不皇陵的算什么?华丽一点的黄土?!

    阜怀尧并无退一步的意思,“朕也不想惊扰柳左相的死后安宁,不过身为人子,朕不得不遵从先帝的遗愿,还请苏卿家告诉朕衣冠冢的位置。”

    “这……”

    阜怀尧扬手打断了他的话,“朕会亲自去祭拜起棺。”

    苏日暮瞪眼——皇帝就能乱来啊?!

    感觉到对方的熊熊怒火,阜怀尧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朕能理解苏卿家的一片孝义之心,只是朕想,柳左相在天之灵应该不会介意入住皇陵的。”

    苏日暮挑眉,“陛下凭什么这么肯定?”

    第一百九十六章 静好

    阜怀尧却一时没回答。

    他想起了抽屉里的白玉指环,想起了东宫里的那十四个字,还有那人死不瞑目的模样。

    对啊,连父皇都不敢奢求那个人回到身边,他拿什么来肯定呢……

    阜远舟不忍心看兄长为难的样子,便问道:“先帝为什么一定要柳叔入皇陵?”

    他无端地觉得阜怀尧似乎很不安,但是又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永宁王这话问得自然,那副俨然不把先帝是他父亲这事当回事的语气却让阜怀尧心里发紧,但是对方问的问题他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避重就轻道:“那是先一辈的事情,具体原因……朕也不好说。”

    阜远舟脸色略怪。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苏日暮满意,他皱眉道:“恕臣直言,舅舅的骨灰都已经随江而去,衣冠冢里留的不过是些随身衣饰,陛下这么做并无甚意义。”

    “……朕明白。”

    之前考虑过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找不到人,却没想到连尸骨都已经不在——终究无法回到从前,那么,柳一遥选择相见不如不见么?

    先帝满头华发气喘连连躺在床上哑声嘶喊这那人名字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阜怀尧在自己都尚未察觉时浅浅叹了口气,“朕明白又如何,父皇的遗愿朕不能不管。”

    死者为大,苏日暮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向阜远舟,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色。

    其实作为外甥,他真不好怎么干涉柳一遥的事情,即使苏日暮的母亲死后他是柳一遥的唯一亲人,只是现在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柳天晴,他就不敢胡乱决定了。

    阜远舟现在的心情也是糟糕得紧,便道:“皇兄,此事牵涉众多,能不能容后再说?”

    苏日暮附和地点头啊点头。

    阜怀尧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暂时放弃紧逼的态度,淡淡道:“苏卿家先回去考虑考虑吧,不过,即使不能迁棺木,朕也必须去祭拜一回柳左相,个中原因……以后再提罢了。”

    若是能不提,那就更好了。

    对方是皇帝,苏日暮再怎么嚣张也知道以对方说一不二的性格这般退让完全是看在他有能力以及阜远舟的份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无奈地应下,目光扫到阜远舟手上的画轴时,心里忽然动了一动,指着它问道:“陛下,这幅画能不能给我?”

    找到了人,阜怀尧对这个就不怎么在意了——即使这是他父亲画的——他闭上眼,摆了摆手,有些倦怠地道:“既然柳左相是你舅舅,那就随你拿吧。”

    对于柳一遥这个在先帝在世时辉煌一时的人物,他真的没什么好感,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在尽自己的那份孝道罢了。

    阜远舟将画卷好给他。

    苏日暮小心翼翼接过来。

    他想,如果柳天晴真的是他舅舅的儿子、他的表弟,那么这幅画就可以交给他了。

    不过……他的舅舅居然一摇身变成了著名贤士柳一遥,当真叫他吃惊得很。

    那位玉衡皇朝二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和七王爷阜徵并称为先帝左膀右臂的柳一遥,又为什么会那么落魄、满身伤病地隐居在山里,最后郁郁而终呢?

    先帝,阜徵,柳一遥……苏日暮又想到了阜远舟的身世,脑海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那皇帝一看就知有事瞒着阜远舟,不然看到他的时候就不会有一瞬的慌张,虽然稍纵即逝,还是被苏日暮一不小心留意到了。

    难道说,阜远舟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

    新任翰林院修撰大人有些惴惴不安,使劲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怀着一肚子疑问忧心忡忡地抱着一幅画拖着甄侦告退了。

    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怔愣一般呆在原地仰首望着龙椅上的天仪帝的阜远舟,不过最后什么都没做,踏步离开了御书房。

    对于阜远舟来说,身世什么的,恐怕比不得那位兄长大人麻烦吧。

    这相思本就是自寻苦吃,哪怕比黄连还苦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甄侦说得对,这是这两兄弟的家务事,他们血缘摆在那里呢,他瞎掺和什么?

    待到御书房里完全安静下来,阜怀尧才睁开眼,站起身来,淡淡道:“远舟,你回来了。”

    这般语气,好似之前的不愉快都不存在,好似阜远舟只是有事离开了一天,他一直等候在原地,只为说这一句话。

    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霜冷身影,阜远舟忽然鼻子一酸,就觉得很是委屈,疾走几步跨上玉阶,伸手用力把阜怀尧抱紧,将脸埋在他的脖颈,沉沉唤了一声:“皇兄……对不起。”

    有一种思念叫魂牵梦绕,他想,他负气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就是这种感觉。

    ——无论这世间红颜多美红尘多让人眷恋,也只有这个人是他的归宿!

    熟悉的温度包拢住了自己,阜怀尧有一瞬那的怔忡。

    好怀念……

    仅仅只是一天,他却觉得如斯想念,这样被拥抱着,靠在这个人身上,好像就可以放空一切忧虑,不想江山不想黎民不想文武百官,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倦行者,阖目休憩,不问世事。

    “傻瓜,你有什么对不起朕的?”他喃喃。

    阜远舟没有听清,却察觉到了他下意识倚过来的重量,又想到寿临说的话,心里就是一痛,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改为将人小心拢在怀里,“我听寿临说你一晚没睡也没怎么吃东西,皇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胃疼么?累不累?”

    他低声问了几个问题,语气都不忍心重多一分,好像那样就会把人弄碎了似的,温柔得能把人生生溺毙在其中。

    阜怀尧垂了垂睫毛,极力压下那股看到人后松懈下来的越来越厉害的晕眩,道:“朕无碍。”

    闻言,阜远舟有些生气,“皇兄你什么时候才会不用这三个字敷衍我?”

    从来都是“朕无碍”“朕无事”“朕无妨”,好像他整个人是铁打的无病无灾一样!

    阜怀尧轻微地摇了摇头,“朕没有敷衍你。”他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问题。

    阜远舟恼了,直接把人抱起来,走到布置舒适的贵妃榻前将人放了上去。

    阜怀尧下意识想起来,却被对方强硬而小心地按住了。

    “有什么事押后再说,皇兄你先睡一会儿,然后再起来吃些东西。”阜远舟皱着眉头道,态度不容拒绝。

    那副神态,比起弟弟,更像是一个挚爱伴侣的情人。

    温温和和的仁德君子也会像个老妈子一样严肃地安排诸事,阜怀尧禁不住微微闪神了一下。

    他从来都是这样,只会坚定地朝前走,并不回头去看来时的路,他的每一步选择都精心思量,对与错,代价大与小,都是他的选择,什么后果,他都品尝得无怨无悔,他没有也无需什么人来左右他的决定。

    他是阜怀尧,玉衡的皇太子,现今的天仪帝,他比谁都要骄傲比谁都来得坚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抱负他的强大他的冷血无情他的几乎无所不能,却不知他半生踽踽独行,一个人摸索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前走的艰辛,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扫平边疆隐患开创盛世太平,却唯有阜远舟会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脆弱似的,心疼得恨不得以身代之。

    对方冷不丁的用力抓紧他的手,脸色也不太好看,阜远舟的恼意顿时变成浓浓的担忧,“皇兄?”

    阜怀尧几乎动摇在他赤诚的眼神里,只是最后仍然什么都没说,顺着他的力道躺了下去,稍微挪开了些许位置,“……你若是困了,也睡一会儿吧。”

    说完,也不等阜远舟的反应,便闭上了眼。

    对方的话让阜远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心底不悦尽数消失。

    这个人就有这样的魔力,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动他的心弦。

    阜远舟伸手去解开阜怀尧的发冠,浓密的黑发散开,有些搅在了手指缝隙之间,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神微动,下意识地去轻轻梳理。

    阜怀尧之前积郁在心,提着一口气忙碌了一整天,这会儿那口气松了下来,整个人就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很快在阜远舟轻柔的动作中阖目睡熟。

    睡熟的人,就再不似平日里冷煞戾厉常人勿近的模样,周身的霜冷收拢了不少,眉目安然,连那殷红的泪痣此刻看起来也不那么刺眼勾魅。

    没有那些阴谋那些算计那些隐秘的心思,此时的氛围安宁得叫人恨不得将时光就此停止在这一瞬。

    阜远舟伸手轻抚他的脸颊,爱不释手地顺着轮廓慢慢滑下去。

    细细端详时,他却骤然发觉,这个人这般模样,看上去竟是比小一岁却在武者中偷摸打滚的他看上去还要年轻,身子也比登基之前瘦上了许多,轻轻巧巧就能被他圈在怀里……若非他神情过于坚毅从容,若非他手段狠辣并非良善,恐怕会被人当做是十八少年。

    ——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去背负那么多的东西呢?

    阜远舟很想这般问问他。

    说他自私也好鼠目寸光也好,他就是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众生,天下人那么多,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兄长,就像他爱阜怀尧爱到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上一样,很多坚持都是没有理由的,不是当事人就不会明白——也许就连当事人都不曾想过坚持的理由。

    窗外初夏已经露出端倪,骄阳微烈,清风淡拂,窗台上牡丹争艳,花枝招展。

    阜远舟在熟睡的白衣帝王唇上烙下一吻,温柔缱绻的动作就像一场神圣而虔诚的祈祷,没有人愿意破坏这个美丽的仪式。

    他摘了发冠,躺在兄长身边,伸出手将这个疲累的人儿拥在怀里,然后安然闭上眼睛。

    这一刹那岁月静好,阜远舟想,若是能一瞬白头,再无纷争,多好。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阜仲

    回到翰林院,苏日暮就风风火火把某学士往后者的办公房里一拽,“嘭”的关上了门。

    即使被粗鲁地拖进来,甄侦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好整以暇地整了整弄皱的袖子。

    苏日暮可不管那么多,拽下腰间的碧色玉佩举到他面前,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舅舅把东西给他的时候只是微笑着说要他把这个当成是传家信物,难道他拿皇帝老儿给他的贡品做传家之宝?!

    一边是效忠了十几年的主子,一边是自家刚刚表明心意的毒舌恋人……甄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是先帝送给柳左相的。”

    果然!——苏日暮眼皮子跳了跳,“先帝和我舅舅是什么关系?”还迁入皇陵?打死他也不相信柳一遥已经丰功伟绩到如此地步!

    爆先帝又不是这一任皇帝的八卦,甄侦表示毫无压力,笑着抛出一枚重磅炸弹:“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先帝和柳左相就是什么关系。”

    “……”苏日暮瞬间呆滞了。

    甄侦戳戳石化的苏酒才,笑得狡黠,“至于这么震惊么?”

    苏日暮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自家孤独终老的舅舅居然跟一个男人搅在一起而且这个男人是皇帝还有四个儿子、作为侄子的他就在其中一个手下做官还和另一个结拜做了异性兄弟……我勒了个去,这是一个怎么样灵异的世界!!!

    虽然很是不想承认自家舅舅就是柳一遥,不过想起过去知道了阜远舟身份的柳一遥的复杂神情,苏日暮就不由得不信了。

    那样怀念、悲苦、伤怀、挣扎的眼神……

    儿时尚且不懂,此刻想来,却是醍醐灌顶。

    “我舅舅和先帝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日暮问道。

    甄侦无奈,指了指他身上的官服,“你记不记得自己还在翰林院?”

    现在还是办公的时间,他就是以带新任修撰熟悉翰林院各种事务的理由把苏大才子带在身边的,闻人折月由对外身份为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巨门使令子鸳照看着,齐然也有专人教导,其他被委任为庶吉士的进士们则是由几个大人分批负责。

    苏日暮完全具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优良品质,嗤了一声,“你丫的带我去见皇帝还不是为了私事!”

    甄侦一脸正直,“爷是管饭碗的,他的事就是公事,你别说他坏话,不然我们就得沦落街头喝西北风了。”

    苏日暮嘴角抽cu,“放心,就算沦落街头了小爷也有办法养活你。”

    甄侦从善如流,“那就拜托你照顾我下半辈子了。”

    “……”无语的苏日暮立刻露出狰狞面目:“少给我岔开话题!你说是不说!”

    甄侦挑眉,戏谑一笑,“这是皇家秘史,你确定你要听?”之前那位太史令就是因为太八卦所以被阜怀尧趁阜崇临作乱的时候铲除的噢~~

    苏日暮不屑地撇撇嘴,“小爷怕他不成?!”反正他又没打算说出去。

    “当年的事嘛,我也就知道得七七八八,大致跟你说一下吧。”知道苏日暮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了,甄侦拿出了心爱的茶具,一边泡茶一边给他讲当年的故事,“该怎么说呢,当年的柳一遥的地位,就像现在的宁王殿下,深受荣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以这句话作为了故事的开头。

    因为先帝缠绵病榻二十余年,由长子阜怀尧渐渐掌权,完全就是一个垂帘听政又不过问的隐形皇帝,所以很多人都不记得他名讳唤作阜仲,曾经是被朝中不少老臣寄予厚望的仁心君王。

    前面已经提过,阜仲和他同父异母的七弟阜徵是在不得已之下才联手在帝位之争中杀兄戮弟拔尖而出的,后来前者做了皇帝,后者成为了盖世闻名的武威元帅。

    其实相比之下,阜徵能文善武,机智百变,本是更适合做皇帝的,只是恰逢边疆大乱,阜徵又不想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就干脆自请出战,将对七弟很是心软的阜仲赶鸭子上架即了位,那时他刚满二十七岁,快要到男子三十而立的时候了。

    但那时尚是年轻的阜仲做事不及长子阜怀尧雷厉风行,智谋不及三子阜远舟智计天纵,反而有些优柔寡断,心地良善,这从小到大保护着他的阜徵一走,他在京城就惴惴不安起来了,唯恐自己哪里做不好,不能让在前线打仗的七弟无后顾之忧。

    恰恰就在这时,他遇见了柳一遥。

    因为一个决策的错误损失了一个党派的巨大利益,几个暴脾气、仗着自己老资格的老臣在早朝结束之后将阜仲拦在太和殿里,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通,才华横溢却一直蛰伏在官场底层等待明君的柳一遥刚好迟走几步,看到那个温厚善良的帝王一脸窘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说不上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抑或是别的什么,居然就挺身而出以一敌众舌战群儒,将那些老臣辩驳得抬不起头来。

    没有任何悬念的,柳一遥得到了重用,一路直升,呕心沥血地帮助他选择的明主之君匡扶江山,阜仲也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等柳一遥坐到左相的位置时,他已经和三军元帅阜徵并列为阜仲的左膀右臂,享誉天下,风光无量。

    而在这期间,他们的君臣之谊早已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变质,没有人知道是谁主动,反正当群臣发觉不对的时候,阜仲和柳一遥已经是时常同进同出了,而阜仲登基十几年,竟是抗住压力没有翻过一个妃子的牌子!

    而柳一遥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直接无视了所有人的指指点点,而他也更有手段让那些人不敢指指点点,谈笑间叫人生不如死。

    玉衡几百年来都是嫡系血亲继承皇位,那时的阜仲无疑是极爱柳一遥的,甚至暗地里写过若自己有何意外便让阜徵继位的密旨,也不曾想过生子开枝散叶,但于他快四十岁的时候,一切在太后的以死相逼中渐渐改变。

    阜仲本就心肠极软,即使是在阜家几乎苛刻的皇家教导里学会了深沉心机,但骨子里的东西本就难以改变,而柳一遥明面上再怎么温柔都好,可本性就是个极是骄傲的人,受不得半点背叛,哪怕只是察觉到了阜仲的片刻动摇,也忍受不了。

    质问冷战争吵,世间男女之间的矛盾在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并无不同,大致差别也许就是柳一遥即使吵架也是冷嘲热讽而不是泼妇骂街。

    只能选择其一的阜仲在太后的步步紧逼和柳一遥的咄咄怒气中痛苦无比,而阜徵也戌守边疆赶不回来帮忙,他日渐消沉,世事大都凑巧,像是老天存心玩你,一次在与柳一遥争吵后买醉醒来,看着身旁那个异族联姻的女子,阜仲就知事情在逐渐滑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柳一遥身有旧疾,加之十几年为玉衡为阜仲劳心劳力,骤闻心爱之人一夕背叛,便霎时间衰弱了下去,在一次咳血中被太医警告,若再不好好休养,恐怕五年都挨不过,但被心灰意冷的柳一遥无视。

    这事当时的阜仲并不清楚,他只知自己的左相开始对自己形同陌路,除了君臣之外他们似乎什么都不剩了。

    久居帝位,阜仲也有几分脾性,因为酒醉意外而深深自责的他没有得到柳一遥的一丝谅解,明明相爱十几年却没有得到爱人的充分信任,大受打击的阜仲也许是有着你若无心我便休的念头,从此立后纳妃生子,已近四十的他似乎才走上常人应该走的轨迹。

    之后,事情越来越走向一个诡异而糟糕的境地。

    长子阜怀尧的出生终于让他的七弟放弃边疆苦寒回来和阜仲团聚,身怀六甲的德妃却爆出和阜徵私通的消息,边疆恰在此时再起战乱,那时阜仲本不愿意三十多岁还未成亲的弟弟再去打仗,可是架不住阜徵的请战和柳一遥的力荐。

    只是,这次战无不胜的神话却被攻破,阜徵在边关重地蓝翎州被人一箭穿心暗算而死,噩耗传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早朝,高高的帝位之上,阜仲在文武百官面前抱住七弟的头盔,第一次失态地痛失哭声。

    那落泪的模样太过悲恸,甚至带着一种死亡也无法磨灭的悔恨,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柳一遥在那一刻动容,早朝散后他单独去找了阜仲。

    宫人们却在阜仲的怒吼中看到被砚台擦破额头血流如注的左相平静地走出了御书房。

    “柳一遥,阿徵是因你而死的!”

    没有人明白这一声凄厉的怒吼背后带着怎么样的真相。

    之后,柳一遥处理了蓝翎州失守之后的战败赔偿事宜,阜仲缠绵病榻一蹶不振,而他的第四个儿子也已经出生。

    深爱并且尊敬的明君似乎随着阜徵的逝世而逐渐死去,柳一遥终于死心,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