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兽夹看着猎人走近的兽,认命的悲伤。
明明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阜子诤,为什么你要这么痛苦?
怎么样才叫做山穷水尽?他依旧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难受得要死,难受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锥心刻骨的无力感密布了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具体得太真实,像在用锥子狠狠凿着太阳穴。
疼。
很疼。
明明在这么靠近的地方这么靠近的距离,为什么两个人却像是隔着万丈鸿沟?!
兄弟,江山。
四个字,逼得谁都没有前路,连后路都被一并斩断!
明明对自己说好不强求不奢求的……
他以为自己捱得住相思入骨,他以为自己捱得住刀锋一样冰冷的嫉妒,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
突如其来的悲哀自怨冲上心头,像是火球滚过了头脑中的理智线,阜远舟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猛然将那面镜子打落在地,过大的动作牵扯到了胸前背后的伤口,剧烈的痛楚让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铜镜“嘭”地砸在了他身边,在空荡荡的内殿里发出巨大的响声,像是亡魂寂寞的回响。
“殿下您怎么了……”有小太监听到声音想要进来看看,却被里面人的一句话斥住了脚步:
“滚出去。”阜远舟的声音很平静,却裹着琅琊出鞘时森然的冷意。
常安和寿临不在,小太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三个像是带着血气的字让他颤抖着后退不敢再靠近,和其他宫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眼前的内殿就像是成了一个禁区。
好可怕……
仁德君子永宁王得了疯症之后似乎一直没有好完全,小太监记得这位殿下以前总是和和气气温温润润的,见了谁都会笑,笑得很好看,没有人见过他生气的样子,殿下疯了之后大家都说好可惜,明明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目中无人张扬无比了呢?现在还杀气一阵阵的,叫人害怕得紧。
小太监猜不出也不敢去猜,慌慌张张地跑出了乾和宫,去御书房找天仪帝。
这位殿下只听陛下一个人的话呢……
内殿里。
伤口的剧痛一时还没缓过来,碾压着力气提不起来,阜远舟怔怔地坐在地上,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种动物。
——困兽。
困兽之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他好,只对他温柔地笑。
可是那个人是他哥哥,是玉衡的主子。
所以他错了?
所以他就要受这样的煎熬?
他不懂,他只是爱着那个人而已。
难道这也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所以他要遭到天谴,像是现在这样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爬也爬不起?!
阜远舟笑了一声,低低的声音里却是要命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忽然塌方了一样被数不清的石头堵得出不上气,他用力地喘息,肺部却只有刀割一样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溺住了。
他难受地弯下了身子,想要抱住自己。
“远舟!?”冷不丁的,有人骤然打破了一殿几乎窒息了不会流动的寂静。来人清冷的声音掩饰不住焦急和担忧。
阜远舟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过来,狠狠闭了闭眼睛,将所有的悲伤苦楚锁进那双曜石一般的眸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正在靠近他的这个人。
在这个人面前,他从来舍不得让他担心让他难过。
身子毫不意外地被小心翼翼扶直了起来,那张冷丽华美让他朝朝暮暮魂牵梦绕的脸庞映入眼中,阜远舟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对他笑了笑,努了努鼻子,像是不好意思一般道:“皇兄,远舟没事,只是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凳子绊住摔了而已。”
听了他的话,阜怀尧就有些气了,带着淡淡的责备道:“太医不是说不要随意下床吗?摔倒了怎么不叫外面的宫人进来扶你??要不是皇兄回来,你打算在地上呆一晚上不成???”
阜远舟只是望着他,没说话。
看着他这般,阜怀尧的心里猛地抽了抽。
是啊,他一时忘记了,神才永宁王是个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容忍让那些宫人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坠
阜怀尧不否认自己这一刻真的心疼得紧,不过面上不显,语气倒是软了下来,“地上凉,别坐着,能起来吗?”
阜远舟的眼睫颤了颤,望着他好一会儿张不开嘴。
他离自己那么近,近到那点无奈和温柔都看得真真切切。
这个人终日都是一副冰冰冷冷、以苍生为己任的样子,比天上的神仙还要难以靠近,唯有在这种时刻,他才知这个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难以藏住百年的,一件是咳嗽,另一件就是喜欢。
皇兄是喜欢他的……
东宫那一夜,散落一地的纸张,凌乱疯狂的十四字,一醉解千愁的烈酒,骄傲的帝王念着他名字时眼底无力的挣扎。
痛苦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存在,甚至能够影响杀伐奖惩说一不二的皇兄都进退维谷……
这样的认知,让阜远舟浑身的血液都起来,骨骼战栗着,歇斯底里地叫嚣着。
抱住他……
吻他……
占有他……
给他标上属于自己的记号,让他的眼里只能看见他的身影,想他枕边只有自己一个人,想向天下宣告这个人是他的!
阜远舟忽然伸手搂住身前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男子,贴紧对方,那微低的体温压下了他一脑子的疯狂。
他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阜怀尧有些不知所措,“远舟……?”
“皇兄,我疼,让我抱抱好不好?”他如是道,撒娇的语气尽数掩饰下了声音里低哑的悲鸣。
他疼,很疼,不是伤口,是心口。
阜怀尧看不见他的表情,果然被他的语气骗过,有些无奈揉揉他脑袋,“傻瓜,抱着就能不疼了么?”
阜远舟靠在他闷闷地点头。
“听话,告诉皇兄哪里不舒服,皇兄叫太医过来。”阜怀尧还是不放心,哄道。
“不要。”阜远舟任性道。
阜怀尧叹口气,带着商量带着纵容的味道,“不要就不要,先起来好不好?”
阜远舟喜欢他这种仅是对着他才有的语气,仿佛不管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皇兄扶我……”
“好。”
并非站不起来,只是只要能让这个人看着自己,他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何况只是撒个娇假装自己很虚弱。
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了起来,两人靠的很近,阜远舟几乎痴迷地看着他低眉认真的颜容,只是这几天相处的时候不到一个时辰,就让他失控如此,若是有一天被逼要离开这个人,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发疯杀掉所有的人。
他恍然觉得自己陷得太深连自拔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他没有抽身的理由和力气。
将人扶到床上,阜怀尧检查了一下自家三弟身上的伤口,只有背上那道伤崩开了,其他的没什么,他松了一口气,找来伤药替他重新包扎一遍。
天知道他在看着阜远舟蜷缩在一地狼藉里的时候自己那一瞬是怎么的六神无主。
习武之人总会受点伤,只是在阜怀尧的印象里,阜远舟从没有过像这般半条命都没了的伤势,况且还要再加上那霸道的蛇毒,现在的神才虚弱得恐怕练一套剑法都练不下去。
宫人趁机进来收拾东西,偶尔偷偷瞥向那个背对着冷峻的皇帝静静坐着的三王爷,眼神还残留着战战兢兢。
阜远舟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宫人立刻受惊般缩回目光,急急忙忙收拾好了东西悄悄告退。
阜怀尧瞥见宫人像是被野兽追赶着一样鱼贯而出,放下绷带替安安静静坐着的人儿披上外衣,净手之后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此时的阜远舟怎么看怎么乖顺,没有一丝锐气和霸气,望着他的时候,眼睛清澈又干净,带着纯粹的依赖,像是一只眷恋着暖度的兽。
“远舟心情不好吗?”阜怀尧问。
撇开那副仁德君子的皮囊后阜远舟确实张扬了不少,不过倒是不曾让那些宫人吓成这样子过。
颜容俊极的男子垂下眼睫,闷闷不乐道:“好无聊。”
阜怀尧顿时有些内疚。
阜远舟他本就是因为他受了伤,还被太医禁足,而且他不喜旁人近身,内殿里才会一个宫人都没有,阜怀尧却因为种种原因刻意疏远他……
阜怀尧记得了他疯症未好的时候,总是要确认他就在他知道的能够到达的地方,不然就会变得很不安。
这个孩子,真的很怕寂寞……
阜怀尧想到了自己的某个决定,心里狠狠揪了一把,有一刹那的动摇,不过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暗嘲自己果然无情得很,无怪乎如今成了孤家寡人。
他淡淡道:“要不朕找苏日暮进宫来陪你?”
阜远舟撇嘴,“才不要那个酒鬼!他来了宫里肯定会去偷酒喝的!!”
闻言,阜怀尧弯了弯嘴角,“难道他以前偷过?”和阜远舟十几年朋友,武功又非比寻常,他自然是明白苏日暮肯定私下来过宫里。
阜远舟冷哼了一声,表示默认和对某个酒鬼的鄙视,旋即又蹭到了兄长身边,抱住他的腰,咕哝道:“皇兄,明天我陪你一起待御书房。”
天仪帝也不介意他的亲昵,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太医说了,你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远舟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哪有秦仪说的那么严重?”阜远舟不满地反驳道。
“没有那么严重,那刚才是怎么回事?”阜怀尧点点他的额头,想起刚才的事还是有些担心有些生气,如果不是乾和宫的小太监火急火燎跑来,他起码还要等多一两个时辰才回来,阜远舟又不肯叫人,岂不是要在地上坐一两个时辰?!
“只是意外了,真的!”察觉到兄长有些动了气,阜远舟赶紧赔着笑道,无辜的神情天衣无缝。
二十年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伪装已经成了本能,之前的失控让他自己想起都微微诧异,并不想再为阜怀尧带来困扰。
也许旁人察觉不出来,但是兄长眼底的疲倦他还是一眼能够看出的。
这几天在端宁皇后那边,他睡得不好么?
阜远舟很想问,但是问不出口。
爱是给人幸福,而不是成为负担的。
于是他继续缠着阜怀尧要他撤了禁足令。
阜怀尧被他缠得哭笑不得,只好松了口。
他也明白,哪怕是在御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睡上一天,阜远舟的情绪也会好起来。
因为,这样的心情,他又何尝没有呢?
禁足令终于撤掉了,还能多点时间呆在皇兄身边,阜远舟显然很是高兴,阜怀尧趁机哄着他喝了药多吃了些东西——据他所知,他不在的时候阜远舟吃饭时才是浅尝辄止,他听了宫人的汇报,急在心里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现在想来,刻意去疏远,受折磨的不过是两个人。
可是,顺其自然的话,到了最后,会不会伤得更重?
算无遗策如阜怀尧,也答不出所以然。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老半天也不曾察觉,阜怀尧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差点忘了,远舟,这个给你。”
“嗯?”阜远舟好奇地接过,发现这是一个剑坠,白玉的麒麟玉珏,深蓝色的剑穗,蓝白相间,不怎么张扬,看着让人舒服。
而且那剑穗……分明就是外行人一点一点编的,不算好手艺,但是看得出很用心。
阜远舟将剑坠握在手里,霎时觉得眼眶有些热,便飞快地眨了几下眼。
阜怀尧没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是看了看架子上的琅琊,轻描淡写道:“一直没见你有合意的,就寻了这个。”
琅琊原本的剑坠在上次诈江亭幽的时候摔碎了,阜远舟没找到合适的,也不想将就,琅琊便一直这么光秃秃的。
阜远舟拿过琅琊,将剑坠挂上去,银白的剑身加上白色的坠子,深蓝的剑穗,相映得宜。
琅琊本是妖性极重的剑,玉是压煞祥瑞的东西,加之麒麟镇邪,三样东西放在一起,白玉便将那股子染血过多而外露的妖气镇压了下去。
神兵有灵,煞气过重却会反噬其主,阜怀尧语气淡然,但用心至此,阜远舟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禁不住微微笑了,抬起头,眼睛似明澈似深邃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谢谢皇兄,远舟……很喜欢。”真的很喜欢,喜欢到不知怎么办才好。
世上有个人能够注意到你最微小的细节,送给你最合适的礼物,尽管这不是价值连城,也足以让你视若珍宝——无论是那样礼物,还是那个人。
不知为何阜怀尧被他看得一阵心慌意乱,掩饰般地避开他有些灼热的目光,道:“时间不早了,远舟你……”
“皇兄。”阜远舟打断他的话,却没有开口,只是唤了他一声,语气很轻,声音很低,仿佛怕惊碎了什么珍贵的梦境。
也说不清楚那一声里带着怎么样的情绪,阜怀尧听了只觉得心里一堵,自嘲一句真是前世冤孽,停下了自己起身的动作。
“早点休息,”阜怀尧有些无奈有些纵容地道,“皇兄不走。”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甲
寿临把药端到御书房的时候,被勒令伤好之前不能碰奏折这种劳心神的东西的永宁王正在伺弄着那盆叫菱花湛露的牡丹花,窗外的阳光笼在他身上,将侧脸勾勒得完美无瑕。
饶是寿临见多了,也忍不住心里叹一声好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阜怀尧放下朱笔,把他叫过来,“远舟,该吃药了。”
“哦。”阜远舟放下剪枝叶的剪子,洗了手走过去,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嫌弃地努了努鼻子。
他是对武功有超出常人的领悟,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日千里那么夸张,所以小时候慕容桀常常灌他吃一些固本养元的药膳,一天三餐当饭吃,吃到他受不得这么大补练功岔了气七窍流血为止,直到现在阜远舟还觉得自己当年能和苏日暮一起击杀了那个妖怪似的大魔头,里面肯定一半有慕容桀揠苗助长的缘故。
时至今日,闻到药的味道阜远舟都有拔腿就跑的冲动,只能安慰自己注意一下王爷的形象,别做出失态的事情给皇兄丢脸。
“想什么呢?一副苦大深仇的样子。”阜怀尧问。
“没什么!”阜远舟斩钉截铁道,端起药就咕噜咕噜往下灌,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阜怀尧看得失笑,阜远舟总是身强力壮的,没见他吃过几回药,他没想到堂堂神才居然怕这个。
好不容易把药灌了下去,阜远舟有点反胃,眉头皱的死紧死紧的。
阜怀尧拿起旁边备着的甜糕放在他嘴边,苦得受不了的阜远舟赶紧张嘴就咬,却一不小心把他的手也含了进去,还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阜怀尧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把手抽了回来,装作不在意地继续看桌上的奏折。
阜远舟呆了片刻,望着兄长微微泛起红晕的耳廓,机械地咽下了嘴里的甜糕。
刚才那个软软的东西,是皇兄的手啊……
永宁王殿下猛地也觉得果然是快到夏天了啊,天气怎么这么热呢,脸上也有点烫啊,甜糕什么的果然太甜了啊……
寿临进来收拾碗的时候疑惑地瞥了瞥一坐一站的两位主子——怎么气氛这么……奇怪呢?
不理解啊不理解。
寿临满头雾水地走了。
阜远舟坐在兄长旁边的固定位置,又拿起了一块甜糕塞进嘴里,却觉得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甜了,只好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阜怀尧。
阜怀尧被他看得有些无奈,抬起头来,同时伸手习惯性地揉揉他的脑袋,“无聊了?要不出去走走?”
阜远舟摇头,自己光是看着他就能看上一整天,怎么会无聊?
“要不睡一会儿?今晚是琼林宴,恐怕会弄得挺晚的。”阜怀尧看了看更漏,琼林宴之前要接见前三甲进士,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吃了药之后确实有些犯困,阜远舟没再摇头,伸手搂住兄长的腰,就这么枕在他身上闭眼睡了。
阜怀尧更加无奈,不过没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在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一年不到的弟弟,天仪帝的铁石心肠总是发挥不出效果。
他知道不该这么放任下去让感情越来越失控的,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软。
如果将感情比喻成赌博,情分是筹码,那么他们之间下的赌注都不会比对方少上多少。
可惜这场豪赌不会有赢家,越是坚持越是输尽全部。
阜远舟愿意压下一切去赌,他却有东西输不起,上位者的爱情总是充斥着鬼谋算计利益勾当,即使不愿意但也情非得已,稍有不慎,很多人事都会成了陪葬品,阜远舟是无心隐瞒,阜怀尧却是有心利用,这场感情从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阜远舟倾尽心力,他却竭力退场。
抱着自己的男子已经放下一个武功高手的防备静静睡去,阜怀尧撩开垂落他在眼睛上的长发,想起他曾经说过“我们之间的仇怨那么深,岂会有罢休的一天”,也曾说过“半痴半癫度半生,百年后同棺而葬,那大抵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吧”,那时阜怀尧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是知道了阜远舟的心意,利用了他的真心,一切就不同了。
远舟,世间之大,并非事事都要走上一条绝路,我们之间,总该有结束的一天。
……
皇城外,楚故和甄侦的马车是前后脚到了皇宫大门前的,庄若虚布磬周度等天仪帝亲信小团队里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楚故和燕舞领着齐然下车。
众人走过去,打量着那位新任探花郎,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清秀文质彬彬的,周身正气十足,一看便知是那种耿直的人。
被一大群人看着,齐然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不怯场,鞠身行了个礼,“学生齐然,见过各位大人。”
“真年轻的探花郎,果然英雄出少年啊!”周度赞道。
“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商洛程颔首。
“两位大人过奖了。”齐然微微脸红。
“以后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拘束啦~”连晋拍拍他的肩膀,吊儿郎当地笑道。
可惜连大元帅忘了这是个纯书生,齐然被他拍得直直苦笑——嘶,好大的手劲……
吏部侍郎方云飞拎开连晋的爪子,翻了个白眼,“连晋你别吓着人家了。”
庄若虚叹气,“作为前辈,你们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形象?”
“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陈闽道,他的意思除了齐然之外的人都明白,这是肯定了齐然将来会被拉拢为自己人。
其他人也不反驳。
他们一群人都是人精,眼神毒辣着呢,将来官场上是不是同道中人,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
陈闽嘴角抽了抽,“齐然不是住在府尹府么?整天看着阿楚和阿燕,还有形象这种东西?”
众人:“……”
燕舞楚故:“……喂……”
最近忙得很,一群人难得聚得齐,关系又好,聊起来就没玩没了了,楚故无力地摇摇头,打断他们的话,给齐然一一介绍:“这是忠信元帅连晋,资政殿学士周度,礼部侍郎布罄,兵部尚书庄若虚,工部主事陈闽,刑部尚书商洛程,吏部侍郎方云飞,户部司务纪霏孝。”
再加上翰林院学士甄侦,京城府尹楚故,端明殿学士燕舞,十一个人,六部两殿一院一军,外带上京城,这都是阜怀尧在帝位之争时就已经安插好了的亲信。
天仪帝的心腹不止他们,最杰出的的亲信也不全是他们,甚至官职并不是都很高,但是他们是最年轻最受信任的一批,待到真正磨练好了之后,将来就是他们大展拳脚的天下。
今天天仪帝接见三甲,也把他们叫来,意思很明显,让他们把眼睛放亮了,看看新任的进士,有哪些是真正能用的有学之士。
现在新帝政权已经稳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培养一批完全属于他的新班底了。
楚故这头介绍完了,众人也疑惑了。
“怎么小侦还不下来?”燕舞不解地看向马车。
“总不能是睡着了吧?”纪霏孝纳闷。
“爷不是让甄侦带那个状元苏日暮来吗?难不成出问题了?”周度的一句话让大家都走了过去。
驾车的鹧鸪都认识他们,见他们过来了,尴尬地对众人道:“咳,我家大人在马车里出了点状况,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状况?马车里能出什么状况?
众人更加费解了。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突然震了一下,然后传出了一人气急败坏似是咒骂的声音,说得又急又快,大家伙儿只听到一句“别扯我腰带”,然后马车里又安静了。
于是,众人呆滞了,囧囧有神了,浮想联翩了。
方云飞犹豫:“腰带这种东西……”
楚故偷笑:“似乎不能乱扯的吧~~”
“甄侦这家伙……不会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连晋摸了摸下巴道。
“什么叫做奇怪的事情?”燕舞额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里面的人似乎被强迫做了什么。”这是正儿八经分析的商洛程。
“强迫?!”
一群人的脸色都微妙了起来。
“甄侦会做什么强迫人的事情?”周度太不肯定道。
“你应该说小侦有什么是不会做的。”楚故脑子里浮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场景。
“逼人就范什么的影响不太好吧……”布磬喃喃。
众人顿时目视他——布磬你很好很强大。
纪霏孝一脸正直:“甄侦需要逼人就范?他不色诱就不错了。”
众人顿时仰视他——霏孝你碉堡了……o(╯□╰)o
马车门冷不丁的被推开了,姿容出色的秀逸男子踏步出来,一身雪青官服更衬得他如柳温柔如玉温润,叫人一眼望尽江南三月万里盛景,他温声道:“你们似乎在讨论着很有意思的话题,要不加我一个?”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噤若寒蝉,张张脸摆得比纪霏孝还要正直。
楚故干笑两声,“我们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好好啊~~~”
甄侦似笑非笑,朱色双唇挽起一个淡淡笑花,恰似春风过处十里桃花夏日夜幕星光璨璨,烟花三月的风雅,弧线优美的杏眸微微一眯,墨眸盈盈流转,长睫轻扇,几乎要扇进人心里,“天色是不错,我都忍不住用用色诱之计了。”
众人瞬间捂鼻子撇头不敢再看:“……”
一直围观的齐然:“……”
对于面前发生的事,他该做什么评价捏?——这是刚进官场的小齐然面临的重大问题。
闹完了之后,因为反射弧比较长所以最先回神的燕舞问道:“小侦,苏公子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皇帝会见三甲本是有专人来接的,不过状元和探花都各自住在甄侦和楚故那里,阜怀尧干脆让他们直接带人来就可以了。
甄侦挑了挑眉,回头往车厢看去,“还没好吗?”
“催什么催?太阳还没落山呢。”一个抱怨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来。
燕舞等人又囧了囧——难道要陛下等你到太阳落山么?
不一会儿,听得一些响动,一个年轻的男子随之走了出来,“噌”的让众人眼前一亮。
这个男子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傲骨清魂,眼角眉梢都带着落拓不羁的意味,偏偏长得很是好看,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浓眉挺鼻薄唇,一派恣意狂生的风流,一头青丝用乌木发簪竖起一半,其余顺次随肩落腰,微卷的发梢悠悠荡荡勾住了腰上的玉玦,又摇摇曳曳荡开,一身白色卷云卧花纹长衣,外罩云纱敞领外袍,腰间玉带修出颀长身形,锦衣华服,叫人禁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春风得意纵横红尘的贵公子!
不过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眉头纠结地皱了皱,似乎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
甄侦却极是满意他的这身装束,拉着他下了马车,笑着对众人道:“这就是苏日暮。”
这句介绍没有前缀也无后缀,若是旁人倒不觉得怎么样,不过这里除了齐然其他都是与甄侦相交多年的朋友,自然听得出其中亲昵,甚至有种自豪的味道。
不过刚说了坏话被抓包,暂时还不敢八卦,众人只能挠心挠肺地猜。
甄侦不理会他们的八卦之心,又看向苏日暮,“齐然公子你是认识的,其他这些都是我的好友,不用拘束什么。”
苏日暮回视他,随后撇撇嘴,冲楚故等人拱拱手,“小生苏日暮,以后请各位大人多多关照了。”
能被闻名遐迩的苏酒老老实实才打招呼,众“好友”惊奇的同时也觉得无力——甄侦你就这么一句话把我们的介绍带过去了?
燕舞围着苏日暮转了几圈,叹道:“我有预感,今晚琼林宴后朝廷美男榜一定又会有变动~~~”
苏大酒才平时懒得收拾自己,再怎么好看猛地一瞧也是个落魄书生,今个儿这么一打扮,委实让人惊艳。
众人纷纷都有同感。
苏日暮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美男榜什么的,那是神马破玩意儿?!
一群人聚在这里也不是回事,甄侦拍怕不耐烦的苏日暮让他安分点,正想叫众人先进宫,忽然听见身后大道有动静,就见面向那头的连晋说了一句:
“闻人折月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闻人折月
连晋一句话让本打算往宫里走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大道尽头行来的仪仗队和轿子,正是迎接三甲的架势。
苏日暮和齐然因为一个住在府尹府,一个住在甄府,干脆都省了这道程序,那么来的就必定是榜眼闻人折月了。
“他的身份没有什么漏洞,”甄侦忽然开口,目光没有移开那顶轿子,“籍贯良余阳安镇,母亲早逝,父亲是镇上富商,三年前也病逝了,他变卖家产四处云游,今年才打算来参加科举,他在京城不常露面,没发现他和什么人特别接触过,具体情况爷已经让人去查了。”
众人对视了几眼,发现还真没人见过那位榜眼。
“别都在这里聚着了,你们先进去,免得吓到人家了,”还容易打草惊蛇……好吧,目前还没确认者榜眼有没有问题,不过楚故还是这般道,“我和阿晋小侦带着齐然和苏公子留下就是了。”带着状元探花留下来和对方搭话时也显得自然。
其他人点头,先行进宫了。
连晋双手抱胸站得随意,“籍贯在良余?和大莽离得不算远。”
“也不算近,说明不了什么。”楚故道,“看过再说。”
“的确是需要看过再说……”甄侦的话有些耐人寻味。
楚故和连晋都看他,不过他没打算解释什么。
齐然听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