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丝无奈,“在你眼里,朕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花菱福迎上他的目光,直至现在他还是不曾有过大的波动,理智冷静得可怕。
她忽然就泄了气,敛去了那份针锋相对,眼角眉梢都渗出了疲倦,“陛下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在江山社稷面前情义太渺小。”微顿,“您是一个好皇帝,却不会是一个好哥哥,好丈夫,甚至是好父亲。”
阜怀尧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在坤宁宫……朕说的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欢、或者说是爱着阜远舟,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的体贴贪恋他眼中完美无双的自己,希望保护他纵容他让他一辈子陪着自己……
阜远舟为他所做的牺牲让他自责让他痛苦,那些悲伤那些哀恸……
都是真的。
只是他也说过,他和阜远舟之间,永远不是隔着一道血缘关系两颗心一堆阴谋重重算计这么简单,江山太大,他的心太小。
他承认爱他。
可是他没得选择。
花菱福苦涩一笑,“若能是假的就好了。”
明明彼此相爱,却能那么理智地去伤害,即使迷茫于自己道路的选择,在改变之前还能坚决往前走,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这样的信念,太可怕了。
也许她该庆幸,爱上这个男人的人不是她。
阜怀尧微微退了几步,坐在窗边阜远舟专门为他摆设的软榻上,单手撑住额头,合上了眼。
明明布下天罗地网的时候还能在阜远舟面前镇定自若还能在亲信面前自信果断的,只是听花菱福将层层算计八九不离十地说了出来,心却突然觉得好累。
权力巅峰,果然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连心爱之人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如果父皇还在,不知会称赞他还是再送他让他不知所措的十四字。
远舟,都说无毒不丈夫,若是你知道了皇兄这般丑陋的面孔,是否还能爱得那么义无反顾?
——朕从来不是会后悔的人。
——即使宁王殿下现在还生死未卜?
你还是快点醒过来吧,不然,我真怕自己会打破从不后悔的原则。
……
乾和宫内殿。
灰袍子的阴郁医者已经一头淋漓大汗,不过神色中没有任何懈怠的痕迹,道:“苏公子你记住了,在我拔掉最后一枚金针之后,一定要立刻将殿下体内残余的蛇毒逼到少冲穴,不能有半点迟疑,在放清毒血之前也不能停下来,能行么?”
苏日暮一边用内力护住阜远舟的心脉,一边点头。
秦仪想了想,还是决定为了保险拿出吊命的血参,一片压在阜远舟舌底,一片让苏日暮含住,随后手上轻而稳地捏住了插在盘膝而坐的阜远舟心口的最后三枚金针之一,开始全神贯注拔针。
“嗤——”
金针出体的细微摩擦声就像是一个信号,苏日暮猛地运力,身前的人瞬间闷哼一声,黑色的血液从小指划出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血似乎黑色中掺杂着缕缕暗紫,苏日暮只瞥了一眼,不过紧急关头,他没有余力分心。
等秦仪喊“成功了”的时候,苏日暮都觉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掏空了,金闪闪的星星在眼前飘啊飘,转得他头都晕了。
——子诤你这个混蛋看你怎么赔我精神医药费损失费!!!
一边腹诽一边晕过去的苏日暮没有注意到秦仪正小心翼翼将一碗颜色怪异的血藏在了药箱暗格,这才慢悠悠通知外面的人。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担当
“多谢秦卿了。”阜怀尧望着脸色明显好起来的阜远舟,心里蓦地一松,淡淡道谢。
“这是学生的本分,陛下客气了。”秦仪好似毕恭毕敬一般道。
阜怀尧并不深究他的态度如何,只问:“立下如此大功,秦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来听听。”
“学生并无所求。”
“那就等有的时候再告诉朕吧,”阜怀尧也不勉强,“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歇歇吧。”
“学生告退。”
“陛下?”黑衣的苍鹭出现在他身侧。
“不用叫人看着他了,注意一下就好。”
“是。”
秦仪刚走不久,常安就禀报说甄侦已经来了。
等那个雪青的身影踏步进来,阜怀尧止了他行礼的动作,指了指旁边软榻上沉沉睡着的白衣书生,在他询问之前便先道:“苏公子只是劳累过度罢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朕已经叫人备了马车了,把人带回去吧,调理身子的药朕会让人送去的。”
“微臣代苏日暮谢主隆恩。”甄侦道,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不过也没立刻过去察看谁苏日暮的情况,而是将关于昨日的善后事宜一一上报。
“确定名单上的人都斩草除根了?”阜怀尧轻描淡写问。
“确定。”甄侦这两个字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阜怀尧颔首,没再说话。
于是甄侦走到软榻边,将苏日暮抱起来,正准备告退带人回去,阜怀尧忽然叫住了他。
“子规。”他微微迟疑。
阜怀尧很少用这种语气叫他,甄侦有些意外,抱着没知觉的人转身正对着坐在床边的他,垂着头答道:“子规在。”
阜怀尧顿了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苏日暮沉沉睡着的苏日暮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像是浮光一样掠过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他问:“朕是不是很无情?”
甄侦难得打了个愣神,抬眸,看了一眼那个坐得笔直的白衣帝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阜怀尧也不在意答案,又问:“你会不会怪朕?”怪他利用了苏日暮。
“子规怎么会怪罪爷?”这回甄侦反应过来了。
昨天的计划,阜怀尧是在确认阜崇临死了之后才挑了一些内容告知少数几个需要执行后续计划的亲信的。
而甄侦作为巨门的掌权人,即使是事后才得知,关于昨天的层层计划他也比花菱福知道得更多——除了阜怀尧对阜远舟多年复杂的感情——自然也明白阜怀尧问的是什么。
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的,苏日暮是阜远舟的朋友,光是这个身份,就注定他会被卷进来,甄侦早有准备,何况阜怀尧并没有刻意暗算苏日暮,他不高兴,不过是因为这个笨书生太过不爱惜自己罢了。
至于昨天的事,看见苏日暮会武功的人不多,都是信得过的部下,不用担心苏日暮的秘密会泄露出去……而且,因为阜怀尧的计划,援救的禁卫军都还在外面,当时在场的大部分是搀扶着出了启碌殿的伤员,爆炸很猛烈,看见的人很多都没有熬过昨夜。
阜怀尧收回了目光,握住了阜远舟那只慢慢褪去灰色的手,有些用力,“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甄侦回答的声音不大,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清雅,却带着谁也反驳不了的肯定,“没有人能指责陛下你做错了什么。”
因为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这玉衡江山,为的都是这黎明百姓,没有半分私心。
甄侦效忠天仪帝很久了,自他认识阜怀尧以来,只要关系到国家兴亡,甄侦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他不是多么侠肝义胆的人,但是坐上了子规的位置,就意味着他会守护这个生他育他的土地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就如将背负的责任视为己任的阜怀尧。
只不过阜怀尧更狠,影卫尚能有一分自由的空间,他却将自己死死钉在那高高在上冰冰冷冷的皇位上,将所有喜怒哀乐扼死在寒冷的权力之巅。
生是玉衡王,死是玉衡鬼。
所以,这世间之人都可以不理解,但是没有人有资格骂他。
阜怀尧沉默了片刻,对于他的回答并没有评价什么,只道:“回去吧,这几天不用去翰林院了,和苏日暮一起休息几天。”
“是。”甄侦告了一声退,抱着苏日暮离开。
就在快要走出内殿的时候,他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白衣霜冷的帝王用力握紧了床上男子的手,像是要在他身上汲取一点暖意,只是脊梁还是挺得笔直,好似真的无坚不摧。
但是甄侦却明白,这个男人太寂寞了。
无边的寂寞,让他背负起了无上的担当,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就能不觉得那么冷。
……
皇宫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部分,内城是真正的皇宫重地,外围则是分布着资政殿端明殿六部翰林院枢密院等等朝廷要地,一般京官都在这一带工作。
正午,皇宫外城官员用膳的大厅里。
“我的天……”燕舞怔怔地道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纸张,连筷子上夹着的鱼肉被某位大人养来抓老鼠的小猫叼走了都不知道。
“回神啦!”陈闽好笑地把猫咪赶远一点,替这个呆呆的家伙换了双筷子。
庄若虚往他碗里倒了半碟子青菜,颇不厚道地说:“今天比较饿,肉我都吃光了,燕舞你就将就吧。”
燕舞还是有些恍惚的样子,夹起青菜塞进嘴里,嚼完之后又道了一句:“偶滴神啊……”
庄若虚纳闷:“他这是看东西看得中邪了?”干嘛老是盯着一张纸不放?
“他这反应还算是好的了,”周度想起资政殿里自己的同僚,嘴角抽了抽,“我那里的一个老学士看完之后直接哭着喊着说要辞官回家卖红薯了,而且你发现没有,今天吃饭的人特别少,都发奋啃书去了。”
庄若虚望天——他为什么觉得这桥段似曾相识,貌似某一天某只神才拿到文状元的时候也闹过那么一阵子的辞官热和啃书热。
于是庄若虚也囧了:“难道文试眷抄前三甲的卷子已经发放到各个大人手里了?”这是玉衡向来的传统,为了保证文试的公平性以及让诸位大臣看看能进三甲的人是什么水平。
“嗯。”商洛程点头,指了指燕舞手里的纸张,“那是状元的卷子。”
“状元?”团团转了一早上的庄若虚明显消息不灵。
“不怎么意外的人物,”礼部侍郎布磬咽下嘴里的饭,道:“酒才苏日暮。”
他也是阜怀尧重视的年轻亲信之一,不过之前被勒令跟着卫铎好好学习,忙得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才溜达出来和几个朋友坐一块儿吃顿饭。
提起这个名字就能想起前些天因为苏日暮的毒舌利齿吃的哑巴亏,庄若虚的表情诡异了一下,“这么说,那位苏公子会和我们同朝为官了,以他的能力,很快就会变成我们这个小团队的一员……”
商洛程:“……”
布磬:“……”
陈闽:“……”
周度:“……”
继续呆之的燕舞:“……”
有乌鸦飞过,留下一串“嘎——嘎——嘎——”。
好吧,恭喜苏酒才童鞋,你的赫赫威名已经让一群年轻有为的官员都望而却步了。
闲话扯完,回归正题,庄若虚问:“苏日暮的卷子怎么样?”
凡是武官都多多少少有受不了看见一大堆字的毛病,他也不例外,所以问一问,看就不必了。
闻言,在场的文官——请忽略反射弧实在太长的燕舞童鞋——都统一露出了疑似痛心疾首的表情。
布磬眼睛放空状:“好。”
陈闽默默伸出大拇指,吐出一个字:“绝。”
周度接上:“精。”
商洛程叹了口气,“妙。”
燕舞无意识接了最后一棒:“天啊……”
然后五个人不约而同做西子捧心状,哀怨的模样简直见着犹怜。
庄若虚:“……”
草泥马不甘寂寞地轰隆隆奔过。
庄若虚坚强地抹了一把脸,还是掩饰不住抽cu的嘴角:“不是说很好吗?干嘛这副表情?”
燕舞终于回神,一脸忧桑地望着他,“老庄你肯定没听过一个词,叫做羡慕嫉妒恨。”
周度更加忧桑,“出了一个三爷,本以为就百年难遇,没想到居然又冒出一个酒才……”
陈闽双目含泪,“这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啊……”
庄若虚受不了了,恨不得一人一个锅贴拍过去,磨牙,抄起刀往桌上一拍,顺便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少恶心人了行不行!”
众人立刻做面无表情状。
庄若虚:“……”他正直又正经的形象啊……某尚书心里默默泪奔中。
“不开玩笑了,”燕舞抖了抖手里的卷子,上面的字娟秀中隐藏锋锐,一看便知是甄侦抄写的,“之前一直听人将苏公子和三爷扯在一起,说是要让酒才和神才斗上一斗看看输赢,我以前还觉得有点扯淡不过现在看来,苏公子真的有和三爷一拼之力。”
“看来过几日的琼林宴上,这位酒才就是所有进士的眼中钉了。”周度摇摇头。
当年阜远舟有个王爷的身份还会被人笑里藏刀地挑战一番,何况是无权无势的苏日暮呢!
官场难混,希望那位一张嘴杀遍天下的苏酒才可别暴脾气地得罪了所有人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非完美
阜远舟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两次死里逃生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他算是越活越回去了。
内力耗尽的感觉很难受,他慢慢等着麻痹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恢复之后而来的便是尖锐的痛楚,肋骨,背上,肺部,左手……一处都没有落下,叫人恨不得再度晕回去才好——不过既然能感觉得到疼,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吧?
因为背上虽然有伤,只是肋骨处伤得更加严重,他还是仰着睡的,倒是下面有厚厚的绵软的鹅毛垫子,不会弄裂伤口。
尽管身体一直在叫嚣着疼痛,但阜远舟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异色,只是眯着眼望着半敞开的窗子透进来的暖红余晖,心想着应该是夕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了很久。
整个内殿冷冷清清的,只有药的味道四处飘散。
等适应了那股无时不在蔓延的疼痛,阜远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安放在被子里的手被人虚虚握着,对方的皮肤微凉,像是怎么捂都捂不暖。
他的心瞬时多跳了几拍,侧过头去,一片霜色的白猝不及防映进了眼。
年轻的帝王就这么静静地倚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休憩,狭长的眸闭上时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映下一笔浓重的墨彩,玄色玉冠束起了乌黑的长发,余下的青丝顺着那张湛然若神的颜容滑下,衬得那肤色苍白得过分。
并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像是秋日里冰冻的霜露,连周身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即使是睡着了那份冰冷也依旧不变,好似真的冰雪为身坚石成心。
他身上还穿着正服,想来之前还在处理政事,脸上倦色深重,像是彻夜未眠,大抵是熬不住了,才会就这般睡了过去,连身边人醒来都不曾察觉。
即使知道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不过阜远舟还是不想搅了他难得的深眠,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手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心里柔软一片。
这样真好,阜崇临点燃火药的时候,头顶的大石砸下来的时候,在苏日暮背上意识沉沦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深爱着的人了。
至死不悔。
生死关头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从冷宫里走出来的他最是惜命,却没料到居然也有亲手去找死的时候……
以前也曾经想过自己的爱情能不能一直维持下去,还是会转变成亲情,只是在那一刻才知,自己那么爱他——无关兄弟,只是爱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唇角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样浓烈的感情,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反正他早已决定守护这个人一生一世。
暖红的夕辉慢慢暗淡下去,也渐渐埋没了殿内低调的奢华,外面灯笼的光淡淡透了进来。
日与夜的交替让阜怀尧有所察觉,随之便清醒过来,冷不防的对上一双明澈温柔的眼。
阜怀尧愣了一下,才惊觉过来是阜远舟已经醒了,剩下几分迷蒙的睡意也瞬间散去,站起来冲外道了一句:“掌灯。”
手上的温度一下子离开,阜远舟有些小失落。
阜怀尧没发觉,回头俯下身子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人儿,“醒了就好,远舟,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口气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分释然。
阜远舟笑了笑,“身体有点麻而已……皇兄,你有没有受伤?”神情已经满带关切。
阜怀尧微不可察地动作一顿,随即才道:“朕没事。”阜远舟这般只会让他更加内疚,只好岔开话题,“你大概是躺久了气血不畅,待会儿就没事的。”
“远舟睡了很长时间吗?”
“一天一夜了。”真怕你……会醒不来。
幸好……
宫人已经闻声进殿,点起了明明烛火,殿内立刻亮如白昼,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阜怀尧自然看见了他额头上的汗珠,想来也知道是伤口疼得紧了,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问:“醒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朕?”
“远舟也刚醒而已。”他道。
“身体还是很麻吗?”阜怀尧自然是不信,不过什么也没说,只这般问。
“还好。”
阜远舟的肋骨断了几根,天仪帝不敢乱动他,怕骨头又错了位,只能握着他的手,小幅度地搓了搓。
而阜远舟知道他一切安好,什么麻不麻疼不疼的都忘了,见他这般,曜石般的双眸在细微的光线里显得亮的惊人,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
那种温柔,在暗夜里都给人温暖的感觉。
阜怀尧不经意看见,神思便是一晃,记起这人疯症之时,神志不清如同孩童,却唯有这份独独给他的温暖是不变的。
那股细微的钻心的惶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他差点,亲手扼杀了这份温暖……
阜怀尧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后悔,只是自己呼吸起来有些难受。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阜远舟担忧地看着他,“皇兄?”
“疼不疼?”阜怀尧忽然问,声音低低的。
阜远舟笑了笑,“不疼。”又见他突然低下头握紧了自己那只还带着些许灰色的手,以为他还在想着之前那两条蛇,便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皇兄。”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阜怀尧静静苦笑。
他从来不是阜远舟眼中完美无双的阜怀尧——他是玉衡的主子,他群臣的君王,是天下人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会演戏,会算计,会牺牲亲人朋友甚至是所爱之人来换国家的繁华盛世,他固执,他执拗,他不择手段,所求的不过是走他认为是对的路。
这样的他,注定会辜负他人的一片深情。
阜远舟刚刚醒来有些迟钝,没有察觉他心中苦涩,倒是想起受伤的原因,问:“皇兄,二皇兄他……”
阜怀尧止住了他的话头,“那些事你莫要理会了,好好养伤。”
兄长发话,阜远舟自然不能不听,只好乖乖点头。
用热水绞了毛巾帮他擦了擦汗之后,阜怀尧把他小心翼翼扶了起来,将水递到他唇边。
阜远舟本想自己动手,不过身上实在没有力气,便就着兄长的手喝水了。
弄完这些之后,阜怀尧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正服,于是扶着阜远舟让他靠坐着,自己去屏风后面换一件常服了。
待他换好出来,却见阜远舟怔怔盯着自己还残留着淡淡的灰色的左手,似乎想仔细看看,不过没什么力气,几次想抬都没有抬起来。
他也察觉阜怀尧出来了,便放弃了重复的无用功,仰头冲他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阴霾。
阜怀尧却骤然心口一揪,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像是针扎一样,伤口不大,就是疼得厉害。
惊采绝艳的永宁王,他从未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模样。
“蛇毒已经解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天仪帝一边走过去一边解释道,语速比起一向的不紧不慢,显然是快了一些。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解释。
阜不过远舟倒是不太在意,随口道:“能捡回一条命远舟就谢天谢地了。”毕竟那蛇是什么玩意儿,他也是知道的。
阜怀尧坐在他身边,低着眉眼,看不太清眸子中的神色,他沉声道:“朕不会再让人轻易拿走你的命的。”
这话让阜远舟一怔。
皇兄这样子说……是不是代表他很在乎他?
不过是哪种在乎,都足够让他开心起来。
阜怀尧对他越在乎,他们之间的羁绊就越深。
最好深到分也分不开,两人相依相伴一辈子……
阜怀尧却不再说话,叫人送上一些流食,亲自给他喂食。
阜远舟正为刚才那句不知原因但是足够动人的话甜蜜着呢,自然乖巧得很。
阜怀尧默然不语地望着他忘记收敛因为自己一句话而高兴起来的笑脸。
阜远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赶紧把眼中的情意深重藏了藏,怕吓到了兄长。
阜怀尧只当做没看见。
阜远舟有些小庆幸又有些小失望。
阜怀尧放下空了的碗,避开他有些灼热的视线。
——你利用他一片真心助你大业圆你美名?
——在他眼里,你就是他的天下,才会安于现状。
——……他,心甘情愿。
既然我的大业我的抱负我的黎民我的江山你都懂,那么……就这样吧。
……
甄府,听朝小阁里,烛火融融。
白袍子的书生像是没骨头一样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甄侦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发觉苏日暮似乎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注意到他,于是开口:“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三爷已经醒了,诸事安好。”
苏日暮被吓了一跳,不过没等惊吓过去,就被他说的消息吸引住,翻身坐了起来,“没事了?!”
甄侦顿了顿,还是点头,“没事了。”
苏日暮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心又提了起来,“那那个阜崇临的余党都抓起来了没?”皇宫真是不安全,都被人直接打进去了,不知道阜怀尧那家伙是怎么安安稳稳当上皇帝的。
甄侦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不会再出事了。”
不管多聪明的人都好,他们的弱点大抵都是感情,阜远舟因为爱所以不会怀疑阜怀尧,苏日暮因为阜远舟的信任而没有去想阜怀尧在整件事中的步步为营。
也许多多少少是猜到一些的,但是感情会阻止理智继续往下想。
也许,他该好好把握这个弱点。
甄侦若有所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看
苏日暮被他看得毛毛的,想起在偏殿里的时候甄侦说的话,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本想瞪他一眼,最后还是没了气势,蔫蔫地缩回躺椅里,用被子裹住自己。
若是阜远舟在,肯定能看得出这家伙的不知所措。
不过显然甄侦还没那么高深的修为,看见他这般,微微蹙了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出口的话却是变了味:“皇榜已经出来了,恭喜你,高中状元。”
苏日暮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哦。”
不意外也不惊喜,考中状元就像是在街头猜中一个灯谜那么简单似的。
这个样子,要是让参加文试的考生看见了,非得抽他一嘴巴子不可。
甄侦虽然不是考生,看了也有些想扶额,不过见他似乎有些累了的样子,便敛了那份无奈,走过去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伸出手,示意他把脉门交出来。
苏日暮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爪子伸出去。
甄侦探了一会儿脉,对方丹田中的空虚让他眉头皱得更深。
感觉到甄侦缓缓将一股内力输了进来,苏日暮惊了一惊,却又不敢贸然弹开他,弄得两败俱伤,“你……”
“别说话,运气调息。”甄侦淡淡道。
“我们内功路子不同……”
“你的内功功法兼容不同功力。”
“你怎么知道?”苏某人心里一凛。
“你给我渡过内力。”
“……”
“专心点,弄死你自己就算了,别连累我。”
“……最多岔个气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
府尹府。
“祝太史令,王主事,福锦侯家的小世子,阮太守,林大司农,吴卫尉,赵太师……啧啧啧,真是腥风血雨。”府尹府的师爷陈旭将今天斩首的官员的最后一份卷宗整理好,摇摇头,啧啧有声道。
“可不是,”捕头王琥耸耸肩,“抄家抄了一天,那些金银珠宝都看得兄弟们想吐了。”
另一个捕头上官即良叹口气,“你那边还好,我这边看着刑场一整天,斩了七八批人,弟兄们都不想吃肉了。”
陈旭摸摸下巴上蓄的须,明明不到三十岁的人偏偏要做出这样老成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搞笑,“难怪今天府里吃的都是斋菜,害大人没吃饱。”
传说中没吃饱的某位大人咬着烧饼一脸囧囧有神地看着三个得力手下:“……啊?”
同吃烧饼的燕舞咽下嘴里的东西,眨巴一下眼睛道:“我还以为是府里又超支了。”
毕竟之前刚给济世堂捐了一批药材,他们两个还担心衙役们吃不饱o(╯□╰)o。
陈旭:“……”
王琥:“……”
上官即良:“……”
所以说,府尹府的财政赤字状态已经频繁到两位大人都淡定地吃烧饼了么……
楚故无奈地擦掉嘴巴上沾着的芝麻,问:“该抓的都抓了该斩的都斩了?”
上官即良、王琥和陈旭均是点头。
“放榜的时候发生这种事,莫非也算是辞旧迎新?”陈旭笑了笑。
“……真是特别的迎新方式,不知道进士们喜不喜欢。”王琥挑眉。
“……”嘴角抽cu的楚故不知道该对这个作何评价。
把那些卷宗数了一下,燕舞琢磨:“应该差不多了吧?”
楚故从陈旭手里接过有一份资料,递过去,“这是最后一个,爷说交给你了。”
燕舞接过,翻开看了看,了然。
所谓交给他了,就是让他上朝的时候参上一本,名正言顺除了这个人。
当朝第一谏臣,就是敢谏一些别人不敢动的人物。
“又要干活了?”王琥挑眉,站起来松了松筋骨,“干完这单就能歇歇了。”
上官即良黑线一头,“你以为你是土匪么?”
陈旭打量他一眼,“看起来……不管怎么看,上官你比较土匪一点。”
上官即良:“……”
王琥大笑。
那边几个人闹作一团,燕舞看着那份资料若有所思,“这人……似乎是小侦在翰林院当应奉的时候的那个顶头上司。”
“嗯,一个老混蛋,”楚故嫌恶地蹙了蹙眉,“那时候爷动不了他,这回可不能放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