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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25章

    的茧,阜怀尧叹息一声,低声道:“父皇欠你诸多。”

    父皇那笔理不清的烂帐……其中最是无辜的就是阜远舟了。

    无情未必真英雄,怜子如何不丈夫,父皇如是对他道,自己却也没有做到,那个人临死前念的都不是这玉衡江山,膝下儿女,死后手中都攥着那个白玉戒指。

    “是吗?”阜远舟无所谓地反问了一句,他那个人什么都没给他,名声、党派、力量,就连一个永宁王的称号都是阜远舟自己争取来的,说不怨恨是假的。

    他对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感情,即使阜远舟被人称作是天纵奇才,那个人也不喜欢见他,若不是德妃除了爱权势就爱那个人,他早就像阜崇临那样下个毒反嫁祸回去了,现在人死如灯灭,他连怨恨都懒得怨恨。

    阜怀尧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兄长眉宇之间隐有寂寥感伤之色,阜远舟不愿他多想,就岔开话题道:“皇兄你没尝过我手艺吧,那你就吃亏了,我的手艺可是被江湖上有名的贪吃和尚智精夸过的。”

    阜怀尧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那些几乎从不提及的以前的事。

    “花寒花烈的老爹不是乌载意么,乌老头住在长白山那边,我认识他那会儿是冬天,大雪封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活的东西都见不着。”

    “长白山……很冷吧?”阜怀尧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怎么去的那里,却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长白山比京城还要靠北。

    被他一问,阜远舟打了个愣神,“现在想来,好像是挺冷的……”

    那漫天风雪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几乎将人割出血,他和苏日暮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的人刚踩下脚印,后头想跟上的时候就发现那脚印被飞雪盖住了,装着烧刀子的酒壶即使揣在身上也早就冷了,你一口我一口,进到嘴里先是感觉似是吞了冰一路往肚子里滚,随即酒才会在胃里烧起来,偶尔眨一下眼睛,就能感觉雪花从睫毛上簌簌掉下来。

    夕阳残照,不过谁也没想起叫人来点灯,阜远舟的脸隔着昏暗的光线看不清楚,阜怀尧只能看到那嘴角,像是在笑,笑得意味不明,但决不是自嘲,然后听到他说:

    “皇兄,在你身边我会觉得怕冷。”

    那时,分明是没有感觉,仗着一身功力,一袭单衣一柄剑就敢走南闯北一往直前。

    阜怀尧说不上自己那一刻心口涌起的是什么,有些酸涩有些甘甜,复杂得让他不敢深究下去,但嘴角轻轻一抿,就是笑了,“怕什么,皇兄不会冷着你的。”

    阜远舟晃了晃神,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感觉气氛沉默地有些尴尬了,才想起要继续说下去,“那时我和……一个江湖朋友一起去的,在那里不小心迷了路,还遇上了雪崩,然后我们就玩命地跑,正好撞上贪吃和尚智精也在那里,带了我们一程,好不容易跑掉了,一回头,发现大家的干粮全掉光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那时候和苏日暮的狼狈样,不禁摇头低笑一声。

    他和苏日暮那时虽然年少,但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两人身上都有几十年的功力,多少有点自负,自那次之后才发现其实人力根本不算什么,遇上天险一样得逃。

    阜怀尧听了只觉得凶险不觉好笑,“然后呢?”

    “然后就饿了几天呗,”阜远舟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道,对他来说挨饿完全就是小事,“后来找到一个被冰封住的湖,我们就凿了个口来捉鱼,结果捉到一条怪鱼,它有鱼身,蛇头,还长着六只脚。”

    阜怀尧怔了一下,“有这样的鱼?”是怪物吧?

    阜远舟一笑,“是冉遗鱼,山海经里有这种鱼的记载,冉遗之鱼,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

    其实那时他就是专门拎着夜夜噩梦缠身的苏日暮去找那种鱼的,得到的情报里,确实有人看见过它在长白山深处出没,而冉遗鱼可以当做药来用,让人不做噩梦,不得不说,即使是传说,也确实是有效果。

    “山海经……朕以为那是神话。”小时候曾经在龙图阁翻过来看,他只当是志怪小说来看。

    “空穴不来风嘛,神话也只是人们把人和事物神化了罢了,”阜远舟耸肩,“当时看着冉遗鱼的怪模样智精就大喊怪物啊,等我烤出来了,他才是吃的最欢的那个。”

    阜怀尧挑了挑眉,“和尚居然敢吃肉?”难不成是饿惨了?

    “所以才叫贪吃和尚呗,他是出了名的酒肉和尚,少林方丈都管不住他,嘴巴又挑的很,在江湖上,智精要是说了哪家的饭菜好吃,那家老板肯定就能赚个盆钵儿满。”

    阜怀尧听了只觉江湖奇人异事真多。

    “等下了长白山,他就逮着就做了一桌好菜,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是我自夸,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名的话,现在江湖上准流传着神才永宁王不仅是剑客,还擅长厨艺。”阜远舟想起那个酒肉和尚,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阜怀尧也不问他天寒地冻的去长白山干什么,只道:“照你这么说,倒真是朕吃亏了。”

    蓝衣的男子低笑一声,笑得很温雅,带着一股独特的难言的温柔,“皇兄想吃,我随时可以给你做。”

    阜怀尧一抬眸,视线里正好撞上他的眼眸他的笑容,禁不住晃了一下神。

    阜远舟的眼神很专注,曜石般的眸子里清澈地映着他的影,那种眼神望的很深很深,好似就算有人挡在阜怀尧面前也无法阻止的专注,好似世间除却他再无其他。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从视线开阔的窗口照进来,在两人的瞳仁里映下一簇金红的光,两人的视线交织,都盯着彼此,仿佛是想看清对方眼里的自己,不知不觉间,身体微微前倾,越靠越近。

    时光静静地慢了下来,温吞又柔软。

    就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忽听得白马寺日出日中日落都会响起的钟声恢弘地穿城而过,嘹亮庄严……

    两人回过神来再看,自己和对方几乎已经靠到一起,垂落的发和呼吸一起交错,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轻触着自己的皮肤。

    同时,两人转开脸咳嗽,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说不上是自欺欺人还是庆幸懊恼什么的,阜怀尧和阜远舟心里头都不约而同地想——他应该不会发觉我想吻他吧……

    ……

    同样是黄昏,金乌西坠,灰蓝的天空也染上了几缕怅然的冷红。

    瞿城十几里外,一座小小的茶寮,几张陈旧的桌子,后头的灶台冒着炊烟,伙计正掀开盖,看蒸笼里的馒头熟了没,不少准备赶夜路回城的人在这里做最后的休整,要茶的要吃的好几拨人坐了下来。

    热热闹闹的场景中,惟有一个青衣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子旁,他头上戴着顶同色罩纱的斗笠,看不清容颜,只依稀觉得此人很年轻,他背后背着一把半人高的厚背刀,手里拿着粗劣的杯子,沉默地饮茶。

    有不少人偷偷瞥他,但他无动于衷。

    一阵风过,路边的树林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青衣人动作一顿,片刻后放下茶钱,起身离开。

    身后,一个大胡子的汉子小小声问旁边的同伴:“青衣,厚背刀……他该不会就是鬼刀宫清吧?”

    “嗯?江湖上都好半年没他消息了,怎么跑这里来了?”另一人吃惊不已。

    “鬼刀需要遮着脸吗?你们认错了吧。”

    “鬼刀脾气古怪,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很难说。”

    “嘘,别被他听见了,我们可打不过他……”

    “……”

    轻声的交谈被青衣人丢到身后,他在官道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岔道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走上了左边那条僻静点的路。

    四周很静,倦鸟已经归巢,静得只闻些许虫鸣和蛙声。

    落日终于燃尽了最后一道红霞,隐隐云光在群山嵯峨间探出一点灰白的苗头,其余尽是昏黑。

    青衣人越走越深入树林深处,四下里也越来越寂静了,原本还有的虫鸣蛙声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默默笼罩了这个幽深的地方。

    然后,他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四周,无声无息的,靠近,围住了他。

    他取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偏偏一双眼眸如同夜鹰般犀利,又像是一潭深沉的黑,浓重得像是夜色。

    半弯的弦月悄悄地挂在天际,天气晴朗,月色很好,透过树木的枝桠洒了一地暗暗斑驳的银辉,给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微凉的光影。

    月光下,潜伏着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环绕在他四周,约莫有二、三十个,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衣,脸上带着狰狞的白虎面具,在月光的映衬里白晃晃的碜得人心慌,面具上两个窟窿里的眼在莫名地发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猎物,凶悍暴虐不见人类的感情。

    他们磨擦着双手上虎爪状的武器,将包围圈缩小,甚至可以听到他们兴奋的喘气声,然后弯下腰半趴伏在地上,做出野兽即将攻击的动作,虎爪扒拉着地面,锋利地划出一道道长痕。

    稍远一点,茂密的树林更深处,蹲在树枝上的灰三挠挠腮帮子,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道:“元帅,那些是什么玩意?怎么那么古怪?”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类的,那声音,是人能发出的么?

    连晋的目光注视着安静的宫清,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他听过宫清描述,但是真正看到的那种诡异感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黑一从另一棵树上跃过来,请示:“元帅,动手么?”

    连晋顿了顿,“等等吧。”

    下面,宫清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但是没有往别处看去,而是反手握住了身后的刀柄。

    那些面具人动了。

    就像老虎捕食猎物的那一刻,挟着劲风用一种可怕的超越常人的速度扑向宫清!

    就在亲卫们担忧之时,只听到一声撕裂耳膜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声夹杂着内力肆意溢开,随即空中寒光一道划过,凌冽的刀锋划破了空气,银色的反光迷了眼。

    首当其冲的面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整个人依旧以迅猛的动作扑过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右臂已经落地。

    隐藏在林间的亲卫们纷纷压了压被出刀时那声鬼泣扰乱的真气,睁大了眼睛,惊奇的模样说不出是为那一刀的鬼气森森还是面具人的疯狂。

    连晋也是第一次看宫清用刀,用刀的人,出刀那一刹那是最重要的,宫清的刀,不仅杀气满溢,更是阴森可怖,让人望而生畏——这就是鬼刀的由来么……

    怪不得当日阜远舟说他毫不费力生擒宫清是因为后者没有出刀。

    那一把厚背刀半人高,极长极重,通常用这种武器的人动手时也是雷霆万钧的,大概是天赋异禀的怪力和后天的学习,它在宫清手里却像是一柄小巧的佩剑一样,灵巧得不可思议,每挥动一下,就会带出那种森然尖锐的鬼哭声,加上激荡的内力,震得人心神俱乱。

    那些面具人似乎听力极其灵敏,暴躁地甩甩头,更凶狠地朝宫清攻击,腾移跳跃撕扑咬,与野兽无异,但出手的章法微乱。

    连晋朝后摆摆手,示意几个内力稍差的亲卫退远一点,免得岔了真气受了什么内伤。

    下面的包围圈在人多势众下逐渐变小,面具人的攻击防不胜防,而且……似乎没有痛觉,怎么打都能爬起来继续围攻,宫清身上很快就多了几道如当日所见一样的伤口,连晋皱了一下眉,飞身跳入战局。

    第五十一章 影卫

    一落地,就能感觉到脚下的粘腻水声,他没有低头,而是一挥手,手中的黑色龙枪已经在敌人身上开了个窟窿,一路杀到宫清身边。

    亲卫们也从外围包抄。

    一支龙枪带风而至,拦下了一只背后偷袭的爪子,随即就感觉熟悉的气息近到身侧,挥散了些许缭绕鼻尖的血腥气。

    宫清微微抬眸看向身侧英姿勃勃的男子。

    连晋回视他,在他眼底看到红血丝叫嚣着恨意。

    视线交错,连晋下一瞬就转身将一个凌空跃起的面具人从肩胛骨捅个对穿。

    他身后,厚背刀发出的极消耗内力的鬼泣声慢慢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有力更有压迫力的刀风,连晋忍不住痞痞地笑笑。

    没有了这个干扰,被下令走远一点的亲卫也飞身过来,加入战局。

    远处草木芃芃,枝桠在月光下伸出张牙舞爪的影,有个人从阴影中跑出来,压抑地咳了几声,只觉心口真气乱撞,果然是被那内力运在刀锋送出的尖利鬼哭岔了功力。

    他看了看不知从哪里杀出来和面具人斗作一团的程咬金,恐怕这批东西又得损失了,他禁不住低咒一声,转头想跑,一转头就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膝盖,扑通一声摔倒了。

    原来,背后竟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黑一灰两个人影,一者严肃一者笑吟吟地望着他。

    灰三扬眉笑着问:“大叔,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被我们打断你的脚再束手就擒呢?”

    他看到了人,一惊,手里一个口哨状的东西掉在了地上,被黑一眼疾手快捡了起来,灰三直接铁索一卷,把人捆了起来。

    等黑一和灰三把指挥面具人行动的家伙拎回来,这边激烈的战况也结束了,玄八点起了火把。

    连晋抖了抖黑色的龙枪,把上面的血迹抖掉,顺脚把一个还爬着扑来的面具人踹出去,肋骨断裂的“咔嚓”声在树林里清晰无比,那人却还想爬起来,被亲卫再一脚撩翻压住。

    连晋眉头紧锁。

    这些面具人太难缠了,跟不知道痛似的,只会进攻不会防御撤退,被卸了手脚关节不能动了还在吼个不停用上嘴来咬,真不知道宫清独身一人是怎么在这样一波波的追杀里逃出来的。

    旁边的宫清也收了刀,清秀的颜容和犀利的眼眸一半被铺落的黑发的阴影遮盖,看起来阴沉沉的。

    他之前被追杀,也没时间停下来查看这是什么。

    连大元帅扫视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直接把人往一边揪去,上药,见他面不改色的,忍不住手下一重。

    宫清皱了皱眉心,抬头看他,扬着眉表示询问。

    “啧,我以为你不疼。”连晋冷哼一声,刚才那模样就像是要和这群不知什么玩意儿同归于尽,消耗内力跟消耗白开水似的。

    宫清直直注视着低首替他上药的男子,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似在给炸毛的猫顺毛。

    “别动手动脚的。”连晋瞪他一眼。

    他收回手,垂下眼睫,没说话。

    眼皮子跳了跳,连晋撇嘴,自从那日找到孙家人的遗体之后,这个阴沉的家伙就越来越沉默了,多说一句话就会闪着舌头似的。

    春耕开垦荒地的任务结束,连晋让陈闽和周度带着大军回去,自己带着亲卫和宫清秘密留在了瞿城,查探了几天,总算确认了多出的两个人是住在附近和孙家交好的一对寡居老人,大概是看到孙家出事了赶过去、结果被连累了的,但是孙澹的小孙子孙真却一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众人猜测不知是不是落到范行知手里了,就决定将当初追杀宫清的那批人引出来,顺蔓摸瓜找下去。

    亲卫们将那些活着的凶悍的面具人用结实的绳子捆起来,白九龇牙:“这到底什么玩意啊?断手断脚了都还能动!”

    “怎么好像不会说话?”蓝四研究了一下,费解。

    朱七掀开其中一个的面具,下面是一张普通人的脸,却狰狞得很,发出嘶哑的吼声,差点把靠近的朱七的手指头咬掉,咬空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牙齿碰撞的声响,大力地让人牙酸。

    朱七登时就是一蹦,“娘啊喂,这家伙吃肉!”

    赤五嘴角一抽,“又不是和尚,当然吃肉了。”

    朱七咳了一声,恶寒地补充,“我是说他吃人肉。”

    众人看去,那被掀开面具的人确实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朱七,那眼神深情的,怎么看怎么像是饿坏了见着肉想吃了。

    亲卫们:“……”

    黑一看了看后面,元帅和宫大侠呆一块儿呢,估计把这残局忘掉了,他黑线了一下,踹了踹被他们抓来的指挥人,“你饿他们多少顿了?”

    那是一个中年人,长得平平凡凡扔人群里就找不见了的那种,武功也不怎么高,愤恨地看了黑一一眼,不说话。

    “哟,还挺有骨气的。”灰三调侃一句。

    紫十托着腮帮子,嘿嘿一笑,“不肯说的话,不如把你喂给他们吧~”

    紫十也就说着吓唬他而已,谁知那中年人日的脸色立刻大变,往后一缩离那些面具人远一些,他人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呢,这一动就咕噜往后滚了,正好撞在一条断掉的胳膊上,惊得他“妈呀”一嗓子。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干嘛这么大反应,真的吃人啊?

    这动静惊动了连晋,他拉着宫清站起来,收好药瓶,两人一块走过来,打量一下这家伙。

    那中年男子狼狈地坐起来,警惕地瞥了瞥那些面具人,然后外强中干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了一眼连晋后面神情阴沉的宫清——没有听说有人在帮着鬼刀啊!

    连晋的脸稍稍做了易容,不是熟人认不出来,他也不答,瞥身后的青衣男子,“见过这人没有?”

    宫清摇头,“追得太紧,人太多,没时间注意。”

    灰三一听就想起宫清刚到元帅府时的满身伤,立时怒了,一挽袖子,“敢欺负我们少爷的夫君,看老子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连晋顿时觉得头晕,扶额:“……”

    宫清嘴角一抽:“……”

    众亲卫的目光炯炯有神。

    十个亲卫是连晋从小捡回去连府养大的,后来跟着从了军,自然是按军中品衔来称呼,为了掩人耳目,叫少爷倒也没错,可是少爷的……夫君……

    那中年男子听罢也是一骇——没听说过鬼刀宫清成了亲啊,不对,这、这人不是男的么?

    宫清和连晋倒没理会他的惊骇,两人看彼此一眼,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呢,就挪开视线,待会儿又忍不住再看一眼,目光又碰上了,脑子里不约而同想起知府萧寅的床下那个吻,还有山谷里的那个拥抱……

    两人赶紧错开视线,甩头——要死了,这个时候想什么破事呢!

    灰三被黑一拖开一点别让他冲动,另一边紫十戳戳白九,“嗳,少爷和宫大侠都没出声反驳哎,这事就这么定了?”

    白九跟他咬耳朵,“早就定了,你以为少爷那么个懒骨头除了打仗什么事都不管的人干嘛这么尽心尽力?”

    蓝四也凑过来,“自家人,尽力那是应当的。”

    他们是小声,可在这万籁俱静的林子里能安静到哪里去,宫清和连晋武功又高,耳力极佳,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借着月光就看得清楚,两人一脸不自在,可就是谁都没去反驳,也不知是不想还是懒得。

    亲卫们都忍笑。

    连晋咳嗽一声,狠狠剜他们一眼,拿出些主帅的威严来,“不早了,找个地方休息,顺便审审这些人。”

    宫清比较熟这里的地形,道:“这附近有座荒宅子,可以去那里。”

    ……

    是夜,月光明亮,微风轻拂,凭栏绿枝春意盎然,花香暗暗流溢。

    偌大的殿中,明黄的软烟纱帐垂垂沉寂,有细微的风自雕花绘龙的窗子涌进,将薄软的半透明的帘幕轻轻拂动。

    雪白蟒袍的男子端坐在玉椅上,华贵的衣服迤逦开来,银丝滚边上边暗藏锦绣河山,钩首雕出蟠龙的玉带钩锁住了银灰色的勾玉腰带,优雅堂皇,他琥珀色的眼微微阖着,神骏冷丽的眉目间蕴着若有若无的冷漠神色,长长的广袖自光滑的扶手上垂下,一截霜白的指尖露出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轻扣着刻着山河万里纹路的扶手,身影在烛火间中略显模糊,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却掩不住满身的尊贵气度。

    殿下有三个人,或坐或站。

    其中一个是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一身天青绣飞燕还巢撒花绫裙,罩一层薄纱,像是轻烟一般,一头齐腰的长发被精致的红缕丝线稳稳地束了起来,斜簪一支玛瑙雕镂空飞燕簪,她的眉长而舒,眸子中秋波慵转,眼角一处绯色晕染而开,一如桃花坠落其中,唇色淡粉,娇艳欲滴,整张容颜只让人觉得娇媚可人如花似玉,生不出一丝警惕之心……如若,不看到她在十指之间把玩着一对匕首大小寒光闪烁的蝴蝶双刀鬼斧神工般削着苹果的话。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身形修长,温润的轮廓在秀美中透着清逸,他穿着暗红色宽袖博裾的袍子,刺纹的绣饰红线刺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杜鹃泣血图,他在耐心地泡着茶,摩挲着紫砂壶的动作轻柔无比,眼波柔软,举手抬足间,尽显优雅与风度,黑得几近森青的长发极长的乌发只用着一条缀玉丝带束在身后,流泻垂披在暗红的衣裾间,曳出一抹幽光。

    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抱着一把青龙戟,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眉目不恶而严,极是严肃,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用木簪固定,似是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阴郁,但不会显得不健康,一身短打劲装描出那精悍的身材,袖摆绣着一只垂首的白鹤。

    明明天子御下不能携带武器,他们却很是自然。

    暗红衣袍的男子泡好了茶,先给上首的白衣帝王送上一杯,阜怀尧接过,抬手间,露出一条鸦青与天蓝相间的手绳,很精巧,但明显是民间玩意,和皇家尊贵的衣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子规眸光微动,有些许兴味滑过。

    不用招呼,飞燕和白鹤自己去拿自己的那杯茶,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飞燕一口苹果一口茶,还指使白鹤帮她剥花生,她舒服地叹气,“啧啧,喝惯了子规泡的茶,去外面好不习惯啊~~对吧白鹤。”

    白鹤在她殷切的眼神下相当给面子地轻颔了一下首。

    被称作子规的男子眼风淡扫她一眼,浅浅地笑,柔若风拂百花夜月渡江,“飞燕,就算你这么说,也掩盖不了你把我的辛辛苦苦找来的午子仙毫弄不见的事实。”

    飞燕脸色一僵,差点被苹果噎着,讪笑,“咳咳,我去给你找天尊贡芽!”

    子规含笑点头,“既然你如此诚心道歉,那我就收回不用你赔的前言了。”

    “……”自己人都宰,没天理啊啊啊——飞燕黑线满头,默默地扒住坐到旁边的白鹤一脸宽带面内流。

    性情稳重的白鹤都忍不住同情一下惹到某个腹黑美人的飞燕,转移话题道:“爷,怎么苍鹭这么晚还没过来?”

    座上的阜怀尧淡淡道:“ca练影卫。”

    “……”

    子规但笑不语,因为去办事所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京城的飞燕和白鹤默默地转头去看天色,外面乌沉沉一片,月亮那个亮啊,天色那个黑啊,ca练到这么晚……

    难道万岁爷在暗示他们不如苍鹭那么努力?

    白鹤缄默着决定了自己手下影卫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超强训练额,飞燕暗暗筹备着下个月怎么调度手下好加大任务完成率。

    子规嘴角噙着笑显得相当悠闲自然,完全没有告诉他们真相的意思——苍鹭是因为被永宁王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无视众多影卫在乾和宫来去自如刺激了才拼命ca练的。

    于是,苍鹭姗姗来迟的时候,一进门就接到了四道死亡视线“噌”的照了过来,惊得他后背一麻鸡皮疙瘩四起,顿觉纳闷了——每月例会他就迟到这么一次,不用这么愤恨地盯着他吧……

    苍鹭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同样一身黑色劲装,衣摆处用银灰暗线勾勒出鹭鸟翩飞的纹路,五官长得不错,就是带着些玩世不恭的随性,轮廓深而分明,如刀削斧劈,背着一把黑色的长剑。

    白鹤,苍鹭,飞燕,子规,年龄顺次而下,这四人正是四大影卫之首,玉衡帝君掌握的四派秘密潜伏力量的掌权者。

    自开国以来,玉衡历代皇帝除了明面上的文武百官和将帅士兵外,还会培养一支暗地里最忠诚最可靠的力量,也就是各司其职的影卫军,以供驱使,而这批影卫历代传承,更新交替,最主要的使命就是无条件效忠当朝圣上。

    当然,他们也有一定的择主权,如果继任的是一位暴君昏君,可以在四位影卫之首的共同决定下将所有人马化整为零,直到新君登基,如若严重危及江山社稷,他们四人就会执行开国皇帝留下的抹杀令,这也是玉衡史上多位无道君王命短的原因。

    不得不说,玉衡皇朝在经历无数战火天灾人祸后还能绵延数百年,他们功不可没,也因为其重要性,所以影卫的选拨和传承极其严格,不可背叛是众影卫决不可动摇的原则,无论地位高低。

    自阜怀尧有记忆以来,先帝就常年缠病榻上,他出生没多久就被封为储君,七岁开始接管影卫军,十六岁执政时新的四大影卫之首已经在他座前宣誓效忠,因为年纪相近,他们相处的也很不错,而这四人除了暗地里的影卫身份外,各自也有属于自己的明面上的身份,用人做事,互不干扰也相互合作。

    其中苍鹭麾下以贪狼为名,最为精锐,负责天仪帝的安全事宜;子规手下以巨门为名,人数最多最杂,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各种职业的暗探一个不少,负责朝廷江湖包括他国情报,甚至还有一支为数不少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飞燕手下以禄存为名,最有钱,她司掌暗处的财政,朝廷自然不是靠一些税银就能运转的,还有暗地里无数生意往来,表面是民间买卖,实则为官家所有,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一般皇帝看朝廷富不富裕,一半就是看这些不能暴露的收入;白鹤麾下以摇光为名,最神秘,负责暗杀一些朝廷明面上不能动的人物。

    “巨门的人已经依令监控了整个京城,想必很快就会找到那些杀手的踪迹。”子规一边道,一边用让熟悉的人头发倒竖的温柔眼神把牛嚼牡丹般一口一杯地喝茶的苍鹭杀个千疮百孔。

    被某人用目光凌迟的苍鹭很无辜——他今个儿得罪谁了,已经被两位同僚瞪了,这会儿渴了喝茶也不行么……

    刚才子规已经大致地说了一下近日来京城发生的事,飞燕剥着桔子很是不解,“京城连旮旯角落里都有你的人马,怎么会没有收到风?”乞丐地痞什么的消息比较灵通不是么?

    暗红衣袍的男子叩了叩瓷杯,“事实上早些时候是有一批杀手进京,就之前春倒寒那会儿,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们就被人杀了,我以为是江湖恩怨,没有多注意,但是截杀苏日暮和武人的那些杀手冒从哪里来的,和江亭幽有什么关系,倒是还没查清楚。”

    事件的最开始就是出现在苏日暮院子里的杀手,不过那几个被活捉的还没审出个究竟,就被他们找到机会自杀了,也看不出是那方的人。

    “声东击西吗……”苍鹭摸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