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选择
屋子里,楚故和燕舞已经把窗栓好了,毕竟见多识广,倒没慌张。
现在四个杀手里可以判断有一个弓箭手,其他三个已经开始潜伏移动了。
甄侦本来该反潜伏伏击他们才比较好,可惜他完全不放心屋里的三个书生。
“等半柱香,很快就有援兵了。”他道,往苏日暮那边看去,那人低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但站着的姿态无不透露着一股浑不在意的意味。
这家伙,真的不怕死……
“苏公子惹了什么麻烦?这么大手笔。”楚故啧啧两声,他在里面只能听个隐约。
“小生是标准良民,不惹麻烦,可是架不住别人来找麻烦,”苏日暮一摊手,叹气,“他们和你们目的差不多,只是手段比较凶残,逼良为娼不成,就痛下杀手了,啧啧,脾气真差,小生都说上几句话呢。”
楚故、燕舞和甄侦满头黑线——他们什么时候逼良为娼了?!就这张嘴,他们也想雇杀手了!
“砰!!”
冷不丁的,窗户猛地撞开,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扑,就听得叮叮当当一片让人头皮发麻入木三分的急雨响,一排细长的锥子状的暗器已经钉在了墙上。
甄侦蹲坐起来往靴上一摸,甩过一把匕首给楚故,不消多说,后者就带着燕舞往角落里一躲,而甄侦飞快闪到苏日暮身边,手里指间已经多了一打精致的飞刀,毫不客气地给头一个从窗户爬进来的杀手几梭子,那人一脑袋栽了下来。
第二个杀手动作很快,借前面那人的尸体那么一拦视线就进来了,可惜苏日暮家里遍地都是酒坛子,他立刻被绊了一下,险险躲开飞刀。
随即他就感到一阵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闪开就被砸晕了过去。
楚故和燕舞看看头破血流的杀手,又看看丢完酒坛子的苏日暮,五体投地。
甄侦侧头看身边的人。
苏日暮回他一张无辜的脸。
甄侦收回视线。
屋子外面传来了两声闷响,然后归于平静。
甄侦站起来,连衣角都没有乱,“没事了,援兵到了。”
他走向房门,正准备去拉开门闩。
就在此时,燕舞惊叫一声:“小心!!”
但不是对着他说的。
甄侦下意识回头看向苏日暮。
刀光。
惊鸿一样的刀光。
从苏日暮背后乍现,牢牢锁住了他的喉咙。
苏日暮懒散地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好像真的恍然未觉致命的危险就在身边。
他似乎感到了别人的视线,微一展眸,眼神一如花飞三江遗世独立,璀璨得耀眼。
真可惜,眼里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甄侦就这样直视着他,手里的飞刀已经燕舞话音未落时脱手而出,闪电般笔直地冲他飞去,所过之处,带着尖利的呼啸声。
甄侦出手的速度太快,楚故和燕舞甚至看都没看清。
一弹指为六十刹那,那一弹指,决定着苏日暮的生死。
直到飞刀迎面而来,苏日暮似乎才反应过来有危险,猛一低头。
“叮——”
一点血花在略显惨白的皮肤上跳出妖娆的舞,一缕黑发悠悠在空中划出饱满的弧度。
苏日暮身后那把刀被看起来小巧无比的飞刀一撞,竟是猛地一侧,那个无声无息出现的杀手肩膀也中了一刀直透入骨,他几乎没握稳武器,一幅杏白的衣袖已经在这一瞬袭到他面前,没有用飞刀,反而一掌对上他的胸口,那杀手几乎可以看见袖袍掩映下这个秀美公子掌心冒出的黑气,以及旋摆的衣角隐秘绣着的杜鹃泣血图。
连甄侦都没发现潜伏进来的杀手自然不是善茬,他不敢硬拼,却能用最快的步法躲闪开,也不看对象,随手一把暗器天女散花般一洒。
甄侦惊了惊,但没有退,手里的飞刀紧接着接二连三一打打地甩出,将暗器打掉,与此同时脚下一勾,几个酒坛子飞到楚故燕舞那边挡住成堆的脱手镖如意珠梅花针什么的。
一时间,满屋子瓷器碎裂声和撞击声一连成片,甄侦稳稳站着,那些暗器竟没有一个落在他们身上。
说来话来,其实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事情,整个屋子就狼藉一片,暗器飞刀到处乱扎,满地的碎酒坛子。
再看那个杀手已经不见人影。
甄侦倒不担心他跑了,回头一看。
苏日暮就在他背后,缓缓直起身子,微卷的长发落回肩膀,披散在白色的书生袍上,露出那张落拓不羁的脸,脸颊靠近眼角的位置上,一缕血痕,正在慢慢渗出鲜红的液体,他的脸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额发凌乱眼波晃动间,乍一看,竟是觉得过分妖异。
他伸手一摸,摸到血,挑眉——都多少年没人让他见血了?
这下,瞪向甄侦的眼神就分外不善了。
甄侦淡定地迎着他的视线,好像那把冲着苏日暮的要害扎过去的飞刀不是他甩出去的似的。
苏日暮眯起眼,皮笑肉不笑,“甄大人对小生是有何不满,要对小生下如此杀招?”
甄侦云淡风轻,“这个角度最利于迷惑敌人,杀手以为我失手了,就不会躲了。”
苏日暮声音里温度直降,“那万一小生没及时躲开呢?”
甄侦唇边浅笑如江南花淡月歌,“我对苏公子的反应能力有信心。”
苏日暮黑着脸,“小生对你的刀法没信心。”
甄侦微笑,“事实上苏公子没让我失望。”
苏日暮嗤笑,“小生没义务要你对小生有希望。”
甄侦嘴角弧度不变,垂下长长的眼睫,睫毛下的眼神显得有些诡异。
那头楚故和燕舞大松了一口气,他们虽然刺杀见多了,但他们可不是武林高手,满天满地淬毒的暗器不要钱一样乱洒,小心肝那叫一个颤啊~~~
然后一看甄侦和苏日暮就大感不妙了,赶紧螃蟹状绕开一地危险物品,跑到他们身边。
“一时情急小侦才会铤而走险嘛,苏公子你多担待担待。”燕舞急忙替好友解释。
苏日暮冷哼。
甄侦也不在意,确定不会再有杀手冒出来后在打开门,院子里果然有两个黑衣人被捆成粽子被扔在那里,下巴都卸掉了,其中就有一个是刚才逃走的人。
几个穿暗红侍卫装戴着面罩的人站在旁边,有人默不作声地进屋处理,显然训练有素,其中一人走上来道:“大人,带回去吗?”
甄侦点头。
楚故和燕舞见了就算不解这是哪堆人马也没多问,他们都是直属于天仪帝的心腹,手头里有些奇怪的人手人脉甚至是钱财很正常。
苏日暮保持着一张带着不爽的脸懒得搭理他们是哪根葱,惟有看他们处理尸体时似乎很好奇地盯着那些杀手,那眼神……死人和活人在他眼里有什么不同?
甄侦看了无端觉得碍眼。
日暮日暮,这人就和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似的,连苟延残喘都不算,顶多是三魂去了两魂没死完全而已。
苏日暮……这要是真名,他就做个好事宰了他家父母去!
来的援兵手脚利索,很快就收拾好隐没到隐蔽处了,只剩下两个人在一旁听候调遣。
楚故看着满屋子狼藉,道:“苏公子,你跟我回府尹府吧。”
谁知苏日暮一听,眼睛就是一瞪,“杀手不是小生雇的也不是小生杀的,就算你是京城府尹也不能乱抓人啊!”
楚故哭笑不得,“苏公子,我不是抓你,是请你到府尹府暂住,你这儿现在没法住人,说不定杀手还会回来,不如府尹府安全。”起码那里窗门完整没长蘑菇。
苏日暮耍无赖似的抱住柱子,颇有我志坚定谁人能移的意思,“小生生不入官门死不入鬼门!!”
这是什么破原则……
楚故苦口婆心,“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城里毕竟比这荒郊野岭的安全,苏公子你一介书生,有个万一怎么办?”
“切,你们一来就把杀手带来了,跟你们走还指不定怎么倒霉呢!”
楚故睁大眼睛——这个能怪他们?
燕舞咕哝道:“小侦不把杀手解决的话,苏公子你就横尸当场了……”
“他还差点把小生的命玩掉呢!”苏日暮翻了一个白眼——不是他们在这里碍手碍脚,那帮人连门框都摸不着,知道那草为什么这么茂盛不?摊手,你们会懂得。
燕舞语塞,刚才的情景的确是挺吓人的,难为苏日暮一介书生现在还活蹦乱跳。
甄侦看不下去了,这酒鬼书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跟他讲道理和对牛弹琴似的,你死活都讲不过他反而被绕了进去打转。
于是翰林院学士大人当机立断:“打晕了,拖走!”
苏日暮瞪眼了,活像是良家夫人被侮辱了的表情,“你怎么可以这么凶残?……好吧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你的凶残了。”
甄侦:“……你是要收拾东西再走还是直接被我敲晕拖走?”
“逼人背井离乡,玉衡的王法在哪里?楚大人,小生要击鼓鸣冤!”
楚故:“……”
“哦,对了,你们是一伙的,一丘之貉狼狈为ji,这地是小生明码实价买的房子是小生建的死了之后还要在这里挖坑立碑呢!你们凭什么要小生走?!”苏日暮一副“我跟你们拼了”的表情。
楚故、甄侦、燕舞:“……”他们好像不是来强抢土地的吧?
甄侦诡异地想到院子里那个大坑——莫非那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坟?随时一躺就是?
“莫非玉衡皇朝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京城官员都要鱼肉百姓才能填饱肚子?”苏日暮想了想,露出震惊的表情。
楚故、甄侦、燕舞:“……”别忘了刚才是谁喂饱你的。
苏日暮痛心疾首,满脸肉疼,“既然如此,要不小生交保护费给你们吧,你们就别赶人了行不?”
三位玉衡皇朝未来风光无限独挑大梁的大人们已经麻木到连省略号都不想表示了。
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被带跑了有木有?憋屈了有木有?想扭头就走任他自生自灭了有木有?
甄侦深吸一口气,“鹧鸪,鸣鹤。”
“属下在。”那两个留下的人踏前一步。
甄侦下巴一指扒着柱子的某人,“绑起来,带走。”
苏日暮瞪眼:“卑鄙!欺凌弱小!”
甄侦充耳不闻。
眼看着那两人的擒拿手就要过来了,是动真格的,苏日暮赶紧蹲地抱头往屋里一滚,正好躲开,“子曰富贵不能yi贫贱不能移……吾辈谨遵圣道抵死不从!!!”
楚故、甄侦、燕舞:“……”子都会诈尸来砍死你丫的。
那两人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没抓到?——于是,追!
然后……
楚故、甄侦和燕舞就眼睁睁看着两个武功不错侍卫模样的人和一个书生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无母鸡版游戏,偏偏那苏日暮居然每次都能以一个很惊险很诡异很不雅的姿势躲开两人的围剿和遍地暗器。
甄侦觉得自己头都在晕,惯来文雅昳丽的形象也不要了,冷下脸来,声音冰的能掉渣:“鹧鸪,鸣鹤,回来!”
被个怎么看怎么不会武功的书生耍了一通的鹧鸪和鸣鹤自觉面上无光,停下手,默不作声地回到原位。
楚故和燕舞都不忍心再看了——这丫的就是人间凶器吧?软的硬的不软不硬的统统不吃!遇上他的人不是秒杀就是死缓了有木有?!
甄侦默默盯着那个滚了一身灰的男子,对方脸上的伤口似乎又挣裂了一些,渗出的血被他自己随意一抹,带着一股狂生潇洒的味道。
被盯着的苏日暮爬起来,警惕状——文的武的都来了,这个腹黑还想干嘛?
甄侦忽地一笑,犹如千山霜冰飞雪瞬间回到江南轻歌细雨,又如浮逸云流昙华乍现,他的声音像是箜篌发出的乐声,略显低沉,空远浩渺动人,吐出的字却字字惊心:“苏日暮,你若再不听话,我就请万岁爷给你下道禁酒令,谁敢把酒给你,杀、无、赦!”
正中死穴!!!
苏日暮瞬间阵亡,死不瞑目。
楚故和燕舞以及鹧鸪鸣鹤呆滞——神马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马叫做擒贼先擒王打蛇要打七寸,看见了么亲?
不让苏日暮吃饭?可以。
不让苏日暮喝水?可以。
不让苏日暮喝酒?苏日暮没地哭去了。
“文弱”的苏大才子迫不得已屈服于恶势力(……),忍气吞声地去收拾东西,不时用眼刀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安慰自己子曰忍字头上一把刀行走江湖哪能不挨刀……
啊喂,子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污蔑是不对滴!
深得天仪帝真传的甄大学士非常淡定地将眼刀无视。
“所以说,干坏事就是要拉上小侦啊。”燕舞拽着楚故总结。
楚故有点囧囧有神:“话说,我们最开始的目的是劝人家考功名而不是……”
两人转头看去——甄侦云淡风轻,苏日暮脸色铁青,这情景,怎叫一个诡异了得。
楚故:“……我确定了,小侦绝对是鬼畜攻!”
燕舞心有戚戚然点头。
苏日暮的东西收拾得比那群援兵还快,其实也根本没多少东西,两套衣服,一点碎银一把铜钱,用布一包,一个卷轴往背上一背,手里再拎着个酒壶,搞定,那叫一个潇洒,俨然一副习惯远走天涯四海为家的架势,院子破败的门都随意阖上就是了,他离开的时候连头都不回,好像随时准备着一去不复返。
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这一天,甄侦记得,看见苏日暮背后的刀光时他就已经算计好,有足够时间让苏日暮避开那把飞刀。
甄侦给苏日暮一个选择。
若是当时他自己非要凑上刀口去寻死,这把飞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死得痛快——这样活法,苏日暮不痛不痒,他看着都觉得莫名揪心揪肺。
……
皇宫,御书房。
只要在京城里,天子脚下,消息总能传的特别快,于是天仪帝和永宁王就很快得到了苏日暮那里发生的事情的详细禀报。
听完后,阜怀尧扶额,阜远舟大笑。
“让子规去查查那个请苏日暮的人是谁,苏日暮的身份也往下查。”
“是。”
“皇兄,你确定真的要苏日暮入朝?”影卫走后,阜远舟忍笑问道。
那家伙,太能拉仇恨值了吧。
想到将来朝廷上鸡飞狗跳的场景,阜怀尧就觉得头疼——又一个不靠谱的……
阜远舟嘿嘿一笑,“其实我倒觉得没关系。”
“哦?”阜怀尧看他一眼。
阜远舟眼里滑过一丝狡黠,“那个甄侦不就压得住苏日暮吗?苏日暮的才学真的像传闻那样,那拿个状元榜眼不成问题吧,殿试之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就算其他进士也是翰林院庶吉士,甄侦在翰林院官职实权都不低,到时候把苏日暮分给他让他教导……”
话未尽,意明了。
阜怀尧哑然失笑,手指微曲轻轻叩他的额门,“远舟什么时候变得一肚子坏水了?”这就是仁德君子永宁王的真面目吗?
阜远舟皱皱鼻子,不满:“皇兄嫌弃远舟?”
“不会,”天仪帝捏捏他鼻子,“只有你不是用来对付皇兄就好。”
第三十二章 合葬
“远舟怎么会对付皇兄?我会对皇兄很好很好的~~~”阜远舟黏上去把人抱住——皇兄的腰又细了,得叫御膳房炖点补品才行。
阜怀尧手上的力道加大一点,面无表情,“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油嘴滑舌的。”
“哪有?”阜远舟有绝世武功也不敢挣脱,眨着一双纯洁的眼很是无辜,望着他时带着一种唯独对他的难言的温柔,像是恋主的野兽,“远舟字字肺腑~~~”
阜怀尧被他看得耳根微热,松开手继续去看奏折,“这么有空,就想想怎么把苏日暮劝进考场吧。”
“这个交给甄侦就好了,反正他制得住那家伙。”阜远舟无责任耸肩,知道做正事的时候不能太随便,于是乖乖地替自家皇兄磨墨。
阜怀尧瞥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睫,低头看奏折。
说实话,阜远舟虽是性情大变,不过最近越来越正常了,就像顾郸说的,逐渐恢复了很多记忆,做事虽然不按常理,但是有条理有目的,在兄长面前乖巧又粘人,除了对其他人刁钻古怪一点,谁敢说他是个疯子?他刚醒来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的,行为也很稚气,现在却有一天长大一岁的感觉,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
“皇兄?”
“嗯?”阜怀尧抬起头,忽地感觉眉心一热。
阜远舟的指尖送上来,轻轻揉开那微微叠起的皱褶,“又有什么大事?”
兄长看奏折时素来都是面不改色的,除非有很棘手的事,事实上很多人就觉得天仪帝只两个表情——面无表情,很冷的面无表情。
阜怀尧微怔。
如果有一个人不将世人不将万物放在眼里,只把你的一言一行奉为准则,起誓不离不弃,在你笑的时候陪你笑,在你皱眉的时候替你抚平眉间的皱褶,在你要做什么时静静待在你身边随时为你解围,有他在你甚至可以不必惧怕千军万马刀山火海……这样一个人,有谁能不心动?
至少,心硬如铁的天仪帝在这一刻觉得心悸不已。
六年前,他在某一天睡梦中惊醒,察觉到自己对来往最亲密的弟弟有了异样的难以启齿的感情开始,他就狠下心布下千层局,折断这个天之骄子的脊梁,他有万里山河江山如画,不需要这样一个污点的存在。
六年后,阜远舟如愿以偿疯了,一个疯子而已,能做什么?他抱着这样的心思将这个人冠冕堂皇留在自己身边,却……不舍得再放开了。
他在阜远舟近乎雏鸟的依恋中越陷越深,可是在这样的心动和依赖背后,是重重明里暗里大大小小可说不可说的阴谋算计,会不会有一天阜远舟清醒过来,告诉他连这样的依恋都是假象?
阜怀尧抓住他的手,道:“前几天,卫铎来问朕关于陵墓的事。”
阜远舟一听就皱眉,“皇兄还这么年轻,何须着急?”
就算皇帝都是以登基就着手安排陵墓的事,但是阜怀尧今年周岁才二十二,可以算是玉衡历史上最年轻的帝王之一了……
阜怀尧没在意这个问题,淡淡继续道:“朕选的是合葬棺。”
蓝衣的男子一怔,“是和……皇后吗?”他也不知道一刹那涌起的是愤怒还是嫉妒或是别的什么。
“不,”阜怀尧手上加大了些许力道,朱色琼玉垂珠冠压得墨发如漆,几缕发丝离散沾落到那冷丽的眉间,滑过那张端肃雍华的脸,垂落在叠云游龙暗纹的衣袍上,纠缠着雪色衣带上系着的那块润透水亮的玉诀,泪痣嫣红,低淳微冷的嗓音在宽敞寂静的御书房中淡淡响起:“百年之后,朕要你,陪朕入棺。”
我先死,你就陪我一起。
你先死,就在那里等我。
我不会留给子孙一个威胁,也不会抛下你。
天际,浮云骤然撕裂浮华的日光,破碎的光线射在竖起的万里锦绣河山织锦漆金屏风上,落下渐次的光影。
阜远舟深深看着他,曜石般的眸子似深沉又似明澈,他反手握住阜怀尧的手,然后慢慢俯下身,半跪在他跟前,罗衣广袖在地面如云般铺开,“臣弟,遵旨。”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苏大才子在禁酒令的威胁下是肯乖乖跟着甄侦等人离开那个破院子了,可是到了繁荣的城里,问题又来了。
“小生说了,生不入官门死不入鬼门!!!”苏日暮扒拉着一家酒馆门前粗大的柱子就不肯走了。
“其实府尹府真的没传说那么可怕的,阿故不会天天砍犯人脑袋的~~~”燕舞拖他半天没拖动,冷汗——怪不得他动不动就扒柱子,这就是无赖的优势。
“管你砍不砍人,小生已经听你们的话(……威胁)来了城里,干嘛非得去官府!”
楚故无奈了,“苏公子,反正你都跟我们走到这儿了,就再走几步去府尹府也没关系吧,毕竟那里比较安全,请你屈尊屈尊住几天呗!”
他不仅是担心那个中年汉子会杀个回马枪,还有燕舞的劝解任务没完成呢!他真心想举荐苏日暮去礼部,接待蛮夷使者的时候,气死他们(……)!
“小生住这个酒馆也很安全,难不成楚大人对自己辖区的治安都不放心?”苏日暮睨他一眼。
楚故被噎住,他总不能自掌嘴巴吧……
燕舞看看这个酒馆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别说杀手,就是苏日暮趁机跑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人比狐狸还狡猾,溜得比泥鳅还快,别说酒馆,不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不安心!
这时甄侦开口了,“把他放我那里吧。”
楚故和燕舞眼前一亮,对啊,他们可没忘这位学士大人有武功有手段,这孙猴子交给他能逃得脱这如来佛的手掌心吗?
“那就拜托小侦你啦~(≧▽≦)/~~~”
苏日暮脸都绿了,“喂喂,小生不答应!”他才不要和这个腹黑一起住!
甄侦对着他温雅一笑,“去府尹府还是我那里?”一副任君选择的大度模样。
“……小生要选第三条路!”
“抱歉,此路不通。”
“……”
“看来你也是比较喜欢我那里的了,既然如此,走吧,苏公子。”甄侦直接去揪他领子打算拖走。
谁知苏日暮身子一矮,从他手下一滑,连包裹都不要了,直接带着卷轴和酒壶钻进了人流里。
楚故和燕舞大惊失色,鸣鹤和鹧鸪隐没在角落里赶不过来,甄侦想都没想就身形一展追了过去。
“小侦,不能让他跑了啊!”楚故焦急地大喊,这苏日暮鬼机灵的,一跑说不定从此就抓不住了。
可是这傍晚时刻大家都赶着回家,这里又是主干道,人流滚滚一波一波的,还有不少小孩子乱跑,苏日暮这么一钻,就跟泥牛入海似的,甄侦提着真气越众而起,几次都刚抓到衣角就被他身手敏捷地逃了,甄侦气的差点就甩飞刀扎他一窟窿。
在苏日暮的计算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想要大隐隐于市还不简单?
可惜他低估了京城可敬可爱的父母官楚府尹的号召力,楚故喊了那么一嗓子,大家伙都认了出来,见他一脸着急——哟,楚大人抓朝廷要犯呢?——于是一拥而上,苏日暮都没反应过来这一堆扑来的人想干嘛,他就已经五体投地眼冒金星状平摊在地上了,嘴里吐出一个透明的游魂。
所以说,百姓才是历史上的最伟大滴人,武林高手算什么?孤胆英雄算什么?一群老百姓砸过来,你就扑街了。
甄侦眼疾手快,在苏日暮被人群挤成肉饼前把人捞了出来,扣住他的脉门让他动弹不得,眼光迅速扫视周围——错觉么?
群情激奋的百姓们一看——咦?怎么都是熟人?
甄侦——整天溜达去茶馆的大美人,苏日暮——整天泡酒馆的大才子,燕舞——楚大人的干弟弟,加上一个楚府尹,莫非苏大才子喝酒没付钱被三个大官撞见了?
楚故和燕舞跑过来,大松一口气——幸亏人没丢。
“多谢乡亲们帮忙了,本府和苏公子有点小误会,很快就能解决,大家伙继续走着,别耽误天色了~~~”楚故朝四周拱拱手解释道。
既然无事,百姓们都笑笑说小事一桩大人别客气,就都散开了。
被挤得晕乎乎的苏日暮使劲甩甩头,才觉得那些满脑袋乱转的星星想百姓一样散开了,恶狠狠怒瞪他们,尤其是锁他脉门的甄侦——靠!此仇不报非君子!!
燕舞看着他担忧道:“苏公子你还好吧?”这一身狼狈的……
苏日暮甩头嗤笑:“猫哭耗子假慈悲!”
楚故和燕舞尴尬,他们也没想到百姓们会这么热情……
甄侦皱皱眉,拨了拨他凌乱的衣领,被拍开,他也没说什么,对另外两人道:“阿楚阿燕,我带他回去吧,都折腾一天了。”
苏日暮更怒了,冷声道:“小生不差那五斗米,你们干嘛非得逮着小生不放?玉衡上下就没人了?科举少一个人就没法考了?!”
抬手示意楚故和燕舞别说了,甄侦直视苏日暮,杏仁似的眼睛没有弯着,“那些都暂且不提,你先在我那儿住几天,解决了杀手的事再说,可以吗?”
这个如江南一般温润的男子不笑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威慑感,苏日暮迟疑了片刻,没有做声。
甄侦只当他是答应,跟楚故燕舞打个招呼,就带着他走了。
见他们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楚故和燕舞也往府尹府走了。
“有个传闻说,小侦不笑的时候是半个爷,笑的时候是半个三爷,今个儿我算是见识到了。”加起来就是一巨型杀伤武器啊!
“苏日暮果然不是凡品,我都没见过小侦有这么多表情。”整天看他那个温雅从容的笑看得后背都毛了,阜怀尧挑的一批人里就数他最吓人了。
“说实话……我总觉得苏日暮怪怪的。”
“能被爷看上的,能不是怪胎么?”
“阿故你在说你也是怪胎么……”
“……=_=|||”
……
甄侦的府邸离闹市不远,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巷子深处,足够清静,也不怎么招眼,苏日暮扫视了几眼,估摸一下地形,挑眉——一个会暗杀功夫的文官,一批神秘的手下,一个能守能攻隐秘又便利的府邸,这甄侦,不止是翰林院学士这么简单吧。
甄侦扣了扣门环,很快就有个老仆来开门。
“大人,这是……”老仆见到他带个明显刚打完架(……误会啊)的外人回来,还牵着手,显然很惊讶。
“这位是苏日暮苏公子,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劳烦林伯你把听朝小阁出来。”甄侦边走边道。
“原来是酒才苏公子,久仰久仰,”这个名号实在太响亮了,林伯笑着道,“老奴是甄府的管家,您叫我林伯就好。”
苏日暮也不好和一个老人家拉着脸,就客套了几句,让林伯觉得酒才原来也没传说中那么狂,遂满意而去。
苏日暮见林伯步法稳健,又是一挑眉——武功不差。
“你在看什么?”甄侦问。
苏日暮随口一掰:“这里挺好看的。”
这倒不是瞎掰,眼前是雪白的粉墙,铺上卵石的小径,两旁竹林一路蜿蜒,将精巧的厅堂小阁湮没在一片绿意中,竹子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飞檐朱椽上,从密到疏一层一层反反复复,就像其间主人一样,充满江南的气息。
难得听他说一句中听的话,甄侦一笑,“你要喜欢,一直住着就是,这里只有我和林伯。”
苏日暮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别以为他看不出竹林里密密麻麻的陷阱和几个极隐晦的暗岗,这地方能住人么?
他没答这个问题,只扬扬下巴,示意甄侦把扣着他脉门的手松开,“都到你地盘了,小生还能跑了不成?”
甄侦从善如流放开,倒不是真的放心,只是再不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