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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万重山+番外_第12章

    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雷霆之压,眼底,是冰硬而冷冽的色彩。

    端宁皇后却不甚在意地笑笑,“这扣在妾身身上的罪名真大,妾身可担待不起。”

    阜怀尧有些无奈。

    铁血酷厉的皇太子,手段狠辣的天仪帝,人人都存着三分敬畏之心,大概只有阜远舟和花菱福不会受影响了。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所爱之人,一个是他的发妻。

    真是一笔糊涂账。

    花菱福突然换了话题,“早些天妾身去了御花园,正好看见了陛下。”

    “何时?”阜怀尧微拧眉心,他并不记得有此事。

    “那日陛下在御花园的溯阳亭批改奏章,宁王殿下……在练琴。”花菱福的神色并没有多大变化,原本微翘的嘴角却抿平了片刻。

    天仪帝从小就以克己律人出名,风花雪月根本和他扯不上关系,这样冷酷得仿佛只有天下苍生无情无爱的一个人,竟也会为了陪阜远舟而将处理事务的地点移到别处。

    那日的琴声真是好听,好听到端宁皇后忘了曾经东宫里全部乐师被赶走的事,好听到她都旋身而走不想打破这样平静如画的画面。

    阜怀尧喝下了那杯拿在手里颇久的酒——那日是阜远舟在御书房待得无聊,无精打采的,他一时不忍就带着奏折去了御花园,黏着他的阜远舟便兴致勃勃地弹起琴来,能让他不觉得聒噪的琴音,恐怕只有阜远舟了。

    端宁皇后放下了筷子,忽然问:“宁王殿下住在乾和宫?”

    “是。”阜怀尧坦然道,“他并不会神志不清到伤人的地步。”

    “妾身入住东宫后,似乎不常看见宁王与陛下来往。”

    “毕竟是兄弟。”

    “兄弟……”

    “是。”这一字,坚决不留余地。

    花菱福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的血肉去找那颗被人认为是冰雪铸就的心。

    阜怀尧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这个女子从来都是极聪慧的。

    半晌,她才缓缓道:“陛下是天下共主,您想做的,没人可以拦您。”

    “不,”宫灯盏盏明亮,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却带着晦涩的阴影,阜怀尧的背挺得笔直,仿佛坚不可摧,“文人史官的口诛笔伐,朕还是担不起的。”

    花菱福微微愕了一下,旋即摇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若真的情到深处,江山拱手相让者,也不或缺,何况只是史书上人死后的浓墨一笔。

    两人默契地拿起筷子,夹起些东西送进嘴里,也不知是不是吃出了味道。

    阜怀尧想起了乾和宫里的那盘辣子鸡,不知阜远舟吃了东西没有。

    “妾身从来不知道,”花菱福看着他,目光晦涩,“您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什么?”天仪帝回神。

    “在思念着某人的神色。”花菱福如是道,不知自己该不该苦笑。

    她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当今的皇后,她的丈夫在她面前公然想着另一个人——一个出色到女人都要在他面前惭愧的男人。

    更该苦笑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或者嫉妒。

    阜怀尧有些诧异,“真的吗?”

    这样的反应显然取悦了花菱福,她咯咯笑了几声,才解释道:“别人也许看不出,但妾身毕竟在您身边呆了那么多年,何况这种事请总是女子比较细心。”

    也太不觉得陌生,在无数次揽镜自照时,这样的表情熟悉得让人发狂。

    阜怀尧微一皱眉心,作为帝王,被人轻易看出心事的感觉可不太好。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阜远舟,那个男子也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但是他只会表现出他知道你能让他知道的事情,不能知道的全然当做不知。

    端宁皇后摇头——没救了。

    “陛下,无论您想做什么,”勾勒出眼线分明的眼眸微微挑起,“妾身只说一句,皇家正统,必须有人继承。”

    就算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要资本的。

    天仪帝面如止水,身旁的兽头金熏炉中焚满了檀香,袅袅轻烟燃起,缓缓缭绕在他面前,就使得那一张冷峭的面庞显得如同云山雾罩一般,神色不太分明。

    许久,阜怀尧方迎上她的视线,“你想要个孩子?”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没错。”

    “只是孩子?”

    “不,”花菱福眼神一厉,“妾身的孩子,必须是嫡长子。”

    出身尊贵,天子正统。

    她不想再出一个阜崇临。

    天仪帝性冷勤政,只要他答应,她的孩子就是将来的君临天下。

    重重华美织锦下,阜怀尧的小指轻抽,“你不等他了?”

    “不……不等了。”花菱福轻轻抚上自己精致的脸庞,已经成熟,不再有当年稚气的模样。

    犹记当时,竹马廊前弄,青梅枝上红。

    “四年了,从太子正妃到端宁皇后,该来的话,他早就该来了。”

    小绣楼前,一支刻着清荷的木簪子,一条绣了鸳鸯的红荷包,互换到了彼此手里,连心跳都是急促的,仿佛这样就可以地老天荒。

    “人能有多少个四年,何况是女人。”花菱福轻笑,那笑容里不知道是包含了什么,竟像是随时都会碎掉似的。

    最后那一面,那人嘶吼着的悲哀的脸庞,雨中决绝唤不回来的背影,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大红奢华的红嫁衣,默默燃到天亮的红蜡烛。

    荣华富贵,母仪天下,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个人竟是从不明白,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她等累了,她要个孩子,作为她下半生的依托。

    阜怀尧静默了许久,终是轻轻颔首,琥珀色的眸子里冷皑皑一片,几乎可以闻到血腥的味道,“你若想,朕可以让玉衡皇朝,仅有一位皇长子。”

    这是,我能给的全部。

    ……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树叶的浓阴挡住了月色。

    月色下,有剑光如电,迅若惊鸿,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急。

    一柄寒光卷出道道华影,蓝衣,银剑,墨发,在夜色中尤其醒目。

    阜远舟练了很久的剑,练到原本有些生疏的手感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

    然后,在某一刻,这一幅画卷似的场景倏然定住,没有束起的乌色长发飞散在身前,跳跃了几下才从脸颊两畔垂下,将他俊逸锐利的五官凸显出来,淡淡的银色的月辉洒落满身,男子宽大的袖摆在夜晚的风中缓缓拂动。

    收剑,还鞘。

    他抬脚,拾阶而上,穿过富丽堂皇的外殿,挥退所有宫人,拂开拇指大的珍珠串成的珠帘,进了大殿深处,青白色的暖玉地面雕着华美的牡丹纹路,层层叠叠的明黄纱帐在夜风中摇曳。

    将剑摆在床头易拿但是绝不会伤到那人的地方,阜远舟摘下发带,解开外袍。

    这些事都是做的极熟练的,他从小生活在冷宫里,德妃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事笨手笨脚的,他自有记忆起就一个人打理一切,顺带照顾德妃,学了武功后,便更不喜人近身了。

    除了阜怀尧……

    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在那个人身边,好像连噩梦都不曾做过。

    第二十八章 甄侦

    阜远舟躺上偌大的龙床,闭上眼,才感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太阳穴蔓延到整个脑袋,像是针扎了似的。

    熟练地将浑厚的真气在体内运转起来,减缓着不知是第几次这样的不适。

    这张床真的太大了,他觉得有点冷,难怪皇兄第一晚会睡得那么不安稳。

    他探出手,抱住那个毛绒绒的兔子布偶,想起市集里那人微笑的脸——那时他的眼里只倒映着他的影。

    没有别人,只有他……

    阜远舟阖上眼睛,思绪翻腾,一夜无眠。

    直到晨光熹微,他等的人才回来,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潮sh的水汽,长发半干,温顺地贴在腰后。

    阜怀尧踏进内殿,就看到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龙床上的青年坐了起来,怀里抱着雪白的兔子布偶,睁着明澈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清明,不见睡意。

    “朕吵醒你了?”他走过去。

    阜远舟立马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没……远舟睡不着……”

    天仪帝身上沾着一股檀香的味道,和他惯用的南海沉香很不同,浓郁得很刺鼻,阜远舟想,他讨厌檀香。

    “一晚没睡?”

    阜远舟闷闷地应了一声。

    阜怀尧有些愧疚,他记得阜远舟说过他不在他就睡不着。

    也许,该让顾郸开些药来。

    “听话,睡一会儿,皇兄去上早朝,回来陪你用早膳。”阜怀尧抚摸着他的长发,道。

    “哦……皇兄早点回来。”阜远舟点点头,躺回被窝里,乖乖地闭上眼睛。

    阜怀尧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乖巧的阜远舟只会让他愧疚感倍加,只好帮他掖掖被子,片刻后见他呼吸平稳了,才换了朝服去上朝。

    听得兄长的脚步声远离,阜远舟才睁开眼睛,那乌黑寒隽的眼仿佛沉在水底的曜石,眸光稳驻,水波无纹,冷逡不可名说。

    好像有种被拉扯牵撕般的痛觉,在他心里慢慢编织成一种很难用文字去形容的意念,虽然那只是很细微的念头,但的的确确的存在着,纠缠着,顺着血液根扎在骨骼里。

    皇兄,怎么办,我开始觉得妒忌……

    ……

    京城,府尹府。

    “你再说一遍。”书堆里的楚故抬起头来,觉得自己好像听力出了些许问题。

    “咳咳,”燕舞清了清喉咙,乖乖重复,“爷说,让咱们俩想想办法,把苏日暮劝进考场。”

    “谁?”楚故爬起来抖抖灰尘。

    燕舞字正腔圆:“酒才苏日暮。”

    楚故走到他面前,“爷说的?”

    燕舞拼命点头啊点头。

    楚故露出一个鲨鱼式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爷说,要我们把京城五公子中的有酒才之称才华横溢酒量如牛铁齿铜牙目中无人高傲自负一介布衣让官员权贵纷纷绕路走的苏日暮进他最讨厌的考场参加他最讨厌的科举?”

    燕舞的小身板像那堆灰尘似的抖了抖,同时为楚府尹的肺活量鼓个掌,“……是、是啊。”

    “我怎么记得……”楚故的牙齿反射出冷光,“昨个儿爷留下的人只有你一个啊?爷也不是那种一点点‘小事’就叫两个人去办的人吧?”

    燕舞立刻矮了一截,谄媚地笑,“那啥那啥,咱俩什么关系啊,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啦啦啦~~~”

    “所以你就拉上我有难同当了?”

    燕舞又矮了一截,“那什么,有福自然也同享~~~”

    “有福同享……”楚故磨磨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掐住他使劲摇啊摇,“在书院的时候你打个瞌睡一把火烧了我的爱书喝个汤撒了我一床睡个觉抢我被子你中状元摆琼林宴的时候文武百官吃了都没事你夹给我一块脆皮鸭就让我拉了三天肚子你进端明殿那天请客结果烂醉让我付钱至今没还baba现在去撞苏日暮那块铁板还要拖我下水……你丫的什么时候跟我有福同享了我认识你是倒了八辈子八十辈子大霉啊啊啊——”

    路过的衙役们淡定地听着藏百~万#^^小!说里传出来的咆哮,司空见惯熟视无睹地走开了——啊,八成又是燕大人连累大人倒霉了。

    燕舞被掐的翻白眼,“贤兄冷静啊~~~”

    楚故随手把他一扔,大手一挥,冷酷状,“来人啊,把这无赖之徒给本府拖出去!”

    “不要啊——”燕舞扑过来抱大腿,“贤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想想当年大明湖畔的……”

    楚故额上青筋直跳,“老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你娘的托孤!那叫托孤吗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吧!!!”死活把一个大型遗物往他手里塞不接就不肯咽下那最后一口气而且这遗物还是个活的生物!

    燕舞小媳妇状抽噎,“你答应我娘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呜,小白菜啊,地里黄,两三岁啊,没了娘……”

    楚故:“……”pi!你娘过世的时候你都十三了!而且你确定你娘是托孤而不是把你卖给我做童养媳?

    “呜呜呜,你不要我了……”

    楚故:“……”偷学宁王殿下的招数会被万岁爷追杀的!

    “阿故,我不要单独对上苏日暮那个大魔王,呜呜呜……”

    面对强权毫不畏惧的楚府尹楚大人被打败了,把撒泼打滚耍赖一哭二闹的某人从地上拖起来,“去就去,怕你了还不成!”

    “啊,阿故最好了~~~”燕舞立刻拍马屁。

    楚故毫不吝啬地翻了个大白眼——迟早找个小攻把你oo然后xx再oo再xx!

    ……

    两人换了便装就溜溜达达上街了。

    经过青龙大道的一家茶馆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个熟人。

    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一眼望去,就能让人无端想到江南碎碎蒙蒙的细雨,身形修长,温润的轮廓在秀美中透着清逸,他穿着杏白的袍子,坐在精致古朴的茶馆一角,洗盏,斟茶,轻抿,举手投足仿若天成的仪态万千,就算是随意的一个动作,都仿佛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个人对茶道的痴迷,恐怕不下于苏日暮对酒的热情。

    楚故和燕舞对视一眼。

    燕学士深沉道:“难怪朝廷美男榜里把小侦排到第二。”

    看周围那些眼珠子都快掉了的婆婆婶婶大娘姑娘女孩们就明白了。

    “……”楚故嘴角抽抽,“那第一的是谁?”

    燕舞两眼发光:“当然是风流潇洒英俊迷人貌比潘安风华绝代的宁王殿下~(≧▽≦)/~啦~~~”

    楚故眼皮子都抽了,“这榜谁弄出来的?”

    “不知道,当它流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无从探究来源了,”燕舞仰头望天,“其实我想把爷加进去的,不过被他们死拖着制止了。”

    “……”楚故摸了摸自己的一头冷汗——还好,不然大家就见识到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相请不如偶遇……”燕舞总算记得正事了。

    楚故摸摸下巴,“不拖上他对不起老天爷厚爱啊~~~”

    两人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兴冲冲地直奔茶馆去了——啧啧,拖多一个外援也好啊!

    “甄兄~~~”

    翰林院学士——甄侦抬起头,自己左边和右边已经分别坐了两个人。

    一身郁绿长衫的燕舞清秀不俗。

    一袭松青布衣的楚故清俊大气。

    两人都露出一副“今天天气真好遇上你真巧的表情”。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不内讧反而团结合作就一定没好事,于是甄侦当做没看到,淡定地低头继续喝茶,唔,今年新出的花茶不错,回头带两斤回家。

    楚故立刻破功,道:“小侦啊,我记得今年会试你是主读卷官之一吧。”

    燕舞接道:“爷一定对你寄予重望希望你慧眼识英雄多找出几个人才吧。”

    甄侦总算肯开口了,“别兜弯子了,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燕舞和楚故等的就是这句话了,顿时眼泪汪汪,“小侦,我们需要你~~~”

    甄侦:“……”

    前面也提过了,阜怀尧还是太子时就有意培养了一批人,他们三个也是其中最器重的人之一,虽然以前表面上没有交集,但是包括连晋商洛程庄若虚等人在内的一堆人私下关系很好,阜怀尧登基之后就发展到谁都知道他们关系好。

    不过甄侦身份比较特别,他是一位侯爷的旁系的一支,算是贵族,不过又是偏房生下来的,属于那种在族谱角落里才能找到名字、过年去不去家族集会都不会有人记得的主儿,不过他学识渊博,极爱茶道和书,由太学院举荐后就留在了相对清闲的翰林院不肯升迁,而且也是目前下一任翰林院大学士的最佳候选人选。

    也许是受阜远舟的影响,这一代才子特别多,出类拔萃的很多都是怪胎,和楚故等大部分或耿直或不靠谱的来比,甄侦算是最靠谱但是最不能得罪的了,按连晋的说法就是甄侦和永宁王殿下一样,整天温温和和斯斯文文端方有礼的,实则满肚子坏水。

    所以说,干坏事……咳,干活要拉上甄侦就是最好的选择。

    听完楚故和燕舞眼泪汪汪的求助,甄侦轻一挑眼,似笑非笑,只有熟悉的人才可以从这温润的笑脸里看出戏谑的味道,“爷让你们去劝苏日暮?”

    两人哭丧着脸点头。

    “不用去了,”甄侦唇开唇合,直接判刑,“回宫负荆请罪去吧。”

    楚故冷汗,燕舞呜咽着摇摇欲坠了,“别这么残忍啦o(﹏)o~~”

    他们刚准备按阜怀尧的吩咐在会试里大展身手,现在怎么可以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呢?

    甄侦无压力摊手,“虽然我没挑战过那位酒才,不过根据我同僚的描述,你们劝他参加科举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要是能劝的话他还想去呢,苏日暮真的是个人才。

    楚故和燕舞对视一眼,眉来眼去片刻,然后站起来,齐心协力拖着甄侦就走。

    “不管了,哪怕是铁板也得踢过再说!”咬牙切齿中。

    “我们三个一起上,就不信搞不定一个苏日暮!”斗志昂扬中。

    被夹走的甄侦:“……白痴。”

    京城城北。

    苏日暮也算是名人了,随手抓个人一问就知道他今天没出门——原因是所有酒馆都没看见他——三人就对着一张酒家老板友情贡献的地图穿街过巷,直奔他家,结果到了差不多荒郊野岭的地方,才找到一间破破烂烂好像一阵大风过来就能倒掉小偷见了都要绕路走的院子。

    燕舞默了一下,“不是说苏日暮的一幅画可以卖到近百两银子咩?”

    身为京城父母官的楚故一脸自责,“没想到还有百姓穷成这样而没有来领救济粮,是本府失职啊0__0。”

    “……”甄侦伸出手,优雅地——拍~一人拍一下后脑勺,“白痴,钱都被他拿去买酒了。”

    楚故:“……”

    燕舞:“……”

    三人本来想敲门,不过这门实在是不禁敲,咿呀一声自动开了。

    喊了几声没回应,他们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进去了。

    院子里那草茂密的……和外面的野草吹又生有什么不同?

    “其实,我们应该叫上若虚一起来的。”甄侦道。

    楚故看他一眼,“你想踢馆子?”一个书生而已,他们三个还不够?好吧,别把翰林院学士大人算进来,他一出手非死即伤——美男也是凶残的啊。

    “不,”甄侦默然了一下,“我怕有蛇。”庄若虚打蛇很有一套。

    楚故和燕舞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野草:“……”

    真的很不安全,这玩意可以媲美八卦阵了……

    三个人一头黑线地穿过草丛中的小道,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院子里头的屋子前,门是半掩着的,一股子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能把人掀翻了。

    燕舞晕乎乎地一把抱住楚故的胳膊:“阿故,我好像有点醉了。”

    “……”楚府尹直接拧他一拧——闻着都能醉,你果然是总受体质!

    “话说回来,阿故小侦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房子有点阴气森森的?”

    “凶宅么?”楚故望天。

    甄侦已经看到了里面有个人躺着,象征性地敲敲门,不过那人没反应,他皱了一下眉,推门进去了,互掐着的楚故和燕舞赶紧跟上。

    屋子里倒比外面看起来要好一点,挺大的,起码不会有漏屋偏逢连夜雨的破落,不过窗户关着,显得很阴暗,墙角甚至能看到顽强的杂草和新鲜的蘑菇,随地堆满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看起来颇是壮观,一个穿着白色书生袍子的人躺在坛子堆中的矮榻上,抱着一个酒壶,似乎是睡着了,有人进来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地方居然还能住人?”楚故惊异,他觉得城外那家废弃的驿站都比这个屋子要好。

    甄侦细细环视四周。

    “这就是苏日暮?”燕舞好奇地凑了过去,打量,吓了一跳,“(⊙o⊙)这人真好看!”

    甄侦和楚故也走了过去,一看。

    燕舞说的还真没错,这人的确煞是好看,眉目风流,阖上的眼弯出的弧度极是漂亮,浓眉挺鼻薄唇,乌发散乱,下巴冒着胡子茬,有一种男子轻狂落拓不羁的恣意感。

    “哟,能和三爷和小侦有一比了。”楚故道。

    甄侦瞪他一眼。

    “苏公子,苏才子,苏日暮……”叫了半天人没动静,燕舞纳闷了,“他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

    “不会被酒淹……”楚故说到一半,就呸呸两口,暗骂自己别乌鸦嘴。

    甄侦研究状审视着他,“从衣着和胡子长度看来,他起码三天没有好好打理自己,”摸了摸颈动脉,“心跳比正常人略慢,体温正常,唔,偏低,没盖被子的原因么……”又转了一圈,“脸色正常,没有烂醉,唔……常年喝酒,应该肝脏不太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小生尚在人间,兄台能不能别用研究尸体的方法研究小生么?”

    楚故、燕舞鸡皮疙瘩一竖:“……”

    苏日暮悠闲地睁开眼,便看见一个仿佛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男子半蹲在他面前。

    杏白的轻袍流袖,秀美温润的容颜,如柳般坚韧又温雅的气质。

    他瞬间一怔,原本想说的话蓦地都咽了下去,极好的目力甚至能让他看见对方衣摆内侧暗纹绣着的杜鹃泣血图。

    疑似躺尸的某人突然开口,甄侦非常淡定,毫无压力挑眼,表情倒很是抱歉的模样,微笑道:“抱歉,最近在研究一本仵作的笔记,忍不住试试手。”

    他是典型的杏仁眼,垂下或上扬眼睑时,优雅的弧度和翕动的眼睫,都很动人。

    怔忡只是片刻,苏日暮就翻身起来,竹骨簪子半束起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如浪,一身清骨傲魂,他打量着这人身后的两个男子,然后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找个大酒坛子坐着,“你们找小生有事?买画的话没有,送酒的话坐下,踢馆子的原路返回不甚感激。”

    说完,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发现空了,就在旁边摸过一个新的喝了起来,豪气干云的样子,好像在拿酒醒觉似的。

    楚故把甄侦拉起来,三个人旁若无人地交流了一番。

    “名不虚传嗳,他把我们认出来了。”

    “大概阿楚比较经常在京城露面吧。”

    “不过为什么他不开骂?不是说他目中无人铁齿铜牙吗?”

    “难道流言有误?”

    “不会吧……”

    “……”

    三个人同时回头打量了那个一身书生袍子皱皱巴巴的男子,又回头凑在一起。

    “应该不是假冒的吧?”

    “据说他有挺多崇拜者学他的行事做派,我们会不会认错人了?”

    “这附近还有房子不?是不是走错路了?”

    “带路的是阿故。”

    “白痴,就算是阿楚也会出差错的。”

    苏日暮听得有些黑线,“你们真的是来找小生的么?”

    第二十九章 故人

    三人看他,楚故道:“如果你是苏日暮,我们就是来拜访你的。”

    苏日暮扬眉,“不才正是苏日暮。”

    燕舞费解了,“那你怎么还没开始骂人?”

    苏日暮笑了,“小生那么善良,为什么要骂人?”

    屋子里诡异地默了一阵。

    甄侦道:“你不是认出我们是什么人了么?”

    他们整天对着面无表情的天仪帝猜测他不同的面无表情的含义,虽然比不上阜远舟,但也早就练出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了——不过,若非苏日暮看轻了他们,他们还没发觉他的细微变化。

    苏日暮的笑脸差点僵了僵。

    他的确是认出来了,三个人都有很明显的官吏特质,其中楚故是京城府尹,几乎没人不认识,那个一身郁绿长衫的清秀男子叫楚故“阿故”,和楚府尹这么亲密的只有以弹劾直谏出名一根筋的端明殿学士燕舞,而把他当尸体研究的男子一身都是茶的清香,被他们叫“小侦”,喜爱茶道的官员,最出名的莫过于甄侦了。

    苏日暮灌了一口酒,用手指了指杏白衣衫的男子,“你是甄侦?”

    甄侦点头。

    楚故和燕舞对视——他果然知道。

    “甄侦……”苏日暮嚼了嚼这两个字,侧了侧头,“为什么不叫甄假或者假假?”

    甄侦笑如春风拂面,“家母不认字,随便挑的,见谅。”

    苏日暮点头,“怪不得一听就让人觉得太随便了。”

    甄侦也不气,“家母考虑不周,见谅。”

    苏日暮挑眉,“孺子可教。”

    楚故、燕舞:“……”

    苏日暮的目光转向他们,忽地一笑,“楚大人和燕大人?”

    两人被他古怪的目光看得有点后背发毛,楚故把燕舞往背后拉了拉,回了一个笑,“久仰大名了,苏公子。”

    “不敢当,”他随口回了一句,问:“两位大人是青梅竹马?”

    “啊……嗯。”咦,这个形容词似乎有点怪。

    “一直相依为命?”苏日暮又问。

    楚故眨眨眼睛,“……嗯。”

    苏日暮的眼神流连到他们的衣着打扮上,“经常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衣服也不介意混着穿有时候一起沐浴……”

    “咳咳咳……”楚故和燕舞噎住,一阵猛咳,用见了鬼的表情瞪着他。

    甄侦微笑的脸也有些僵住——这人千里眼还是顺风耳?

    不过……

    他忍不住把目光也投向他们,“阿楚阿燕,他说的是真的?”

    楚故和燕舞的咳嗽声更大了。

    甄侦看着苏日暮:“……”

    苏日暮摆摆手,“小小伎俩防身罢了,见笑,见笑。”又顿了顿,补充,“我不歧视这种关系的。”

    燕舞茫然——什么关系?

    楚故不想咳了,想杀人灭口,端着有些狰狞的的脸咬牙切齿道:“苏公子你想多了。”

    苏日暮从善如流点头,“嗯。小生想多了。”

    楚故莫名憋屈,只好抓过还在迷惘的燕舞揉啊揉,两个人又互掐了起来。

    甄侦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他们——怪不得之前连晋笑的那么ydang……

    一回头,冷不丁的对上苏日暮的视线,他愣了一下,不过对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嘴角习以为常地弯着,笑容很好看,只是感觉不太真。

    方才那个眼神才是真的——那种淡淡怀念的、透过他在看过往的眼神。

    他认真去看那人的双瞳,忽然发现,那双看似浑不在意的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透出的却是一种绝望,很安静的绝望。

    苏日暮。

    日暮下的荒凉和死气,就像这个屋子一样,寂静,阴暗,带着坟墓里苔藓的气息。

    甄侦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阜怀尧对燕舞说的是尽量而不是尽力,一个不带着任何希望活着的人,他怎么有心来效力朝廷?

    苏日暮顿觉他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就回视过去,这种被探究的视线让他首次皱了眉,想叫他别看了,甄侦对他笑了笑,已经率先移开了视线。

    “阿楚阿燕。”甄侦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