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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传奇第6部分阅读

    而已!”

    甘凤池仍站在玲珑楼阁的东南角上,生恐再有什么意外的,继续为房中可能存梦未醒的四阿哥担任警卫,不肯飘身下楼,只是含笑说道:“我这立身之处,虽然角度欠佳,但也看见那三条人影扑来之际,在他们身下,曾有线乌芒,闪了一闪!故尔,除了被你施展‘太阳’剑法中‘日月普照’杀于所诛的中间那人以外,其余两人的尸身,因都中了‘苗疆天凤寨’的‘化血吹针’,骨肉该化水了!……”

    语音微微一顿,突又略微提高,含笑又道:“水中藏身,毕竟不太舒服!前后两拨刺客,均告毙命,金四爷今宵已高枕无忧!红绡姑娘不必再继续辛苦,无妨出水换换衣服,护驾警卫之责,就交给虎头大侠和我甘凤池吧!”

    生姜毕竟老的辣,甘凤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儿,不单说出韦虎头的剑招出处,也叫破水中藏人身份,和他“竹管吹针”的歼敌暗器的来历名称,显得他高瞻远瞩,观察得十分细密!

    韦虎头听得水中藏人竟是昨宵仅见匆匆一面,便使自己有点为她神魂颠倒的美女红绡,不禁为之一愕……

    一条窈窕人影,带着一片水光,飞出鱼池,不正是红绡却是哪个?她穿了一套黑色贴身水靠,俏生生的站在韦虎头面前,妙目双注,正想开口,丽冬院楼上已响起四阿哥的语音,叫道:“红绡,回去换衣服吧,我住此安全得很,但却还想和甘大侠,以及虎头表弟,同作长夜之饮!他们,都成为‘自己人’了!”

    红绡先向楼上拱了拱手,又飘送一瞥白眼,再对韦虎头妩媚一笑,便自转身出墙。

    韦虎头疆场既嫩,情场更嫩,弄不懂红绡何以表情如此复杂。

    他不懂,甘凤池却统统都懂……

    甘凤池明白红绡向楼上拱手,是对自己行礼打招呼,向楼上飞白眼,是厌妒四阿哥刚才和库多丝基纵情逞欲的盈耳春声,浓烈得太以过分!至于对韦虎头所送那种媚笑,则既可能仍出四阿哥的授意,要对韦虎头加强笼络,也可能是红绡“姐儿爱俏”,出自内心的,对这英姿飒爽的虎头大侠,有了衷怀爱慕之意……

    甘凤池认为不论出于自动,或出于被动,红绡这展靥一笑的魔力太强,威势太大,恐怕绝非韦虎头那几招再传“太阳剑法”,所能抵御!

    别的劲敌,别的绝招,甘凤池都可以根据修为,凭借经验,教韦虎头加以抵御应付,但对于这等软绵绵的情爱攻势,他却双眉微蹙,觉得帮不上忙……

    就在韦虎头目送红绡的轻盈倩影惘惘出神,甘凤池看在眼中,双眉微蹙之际,四阿哥已在室中伸手推窗,含笑叫道:“甘大侠和虎头表弟,且来房中,好好喝几杯吧!我曾预嘱王八太爷,替我留下一位手艺最好的扬州名厨,和几瓶边使进贡的西域陈酒,等你们一齐享受,至于检查已死刺客身份、收拾遗尸等事,都交给周家兄弟办吧……”

    经过这样两场大闹,周老二春梦已醒,顾不得与初尝异味,着实令他迷恋的罗宋美女娜莉莎继续缠绵,周老三也不敢再复赌钱,弟兄二人均赶到楼下,察看前后都死在韦虎头剑下的四名刺客身份。

    甘凤池一面拉着韦虎头的手儿,与他举步同登丽冬院的玲珑楼阁,一面却从掌心中,暗暗送过一物。

    韦虎头用不着看,已觉出那是一粒药丸,不禁神情微怔……

    甘凤池传音嘱道:“老弟先把这粒‘万应度厄丹’悄悄服下,再复饮啖!但对于库多丝基所用过的杯趾碗筷,尤其是擦脸毛巾,仍尽量少碰为妥!……”

    这几句耳边密语,使韦虎头听得越发越莫名其妙!

    因为他分明听得四阿哥已向红绡发话宣称甘凤池和自己,都已成了他的“自己人”,则甘凤池为何还有密赠“万应度厄丸”,要自己于饮食防毒之举,并特别对库多丝基所用过的东西,更需加强戒意?……

    甘凤池知晓他满腹疑云,再度传音笑道:“老弟暂时闷一闷吧!等天光大曙后,我约你泛舟瘦西湖,还你一个明明白白就是!总而言之,我和你爸爸韦小宝一样,都是有心人,不是丧心客,表面上,有时或须不得不忍辱负重,实际上心中决不会忘了列祖列宗,国家民族!……”

    够了,甘凤池末后两句话儿的份量够了!韦虎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问,只消乖乖听话,跟在甘凤池这匹识途老马之后,由他领路就是……

    到得室中,库多丝基业已更衣补妆,雨露新承之下,越发风情嫣然,显得格外艳媚!

    房中桌上,果然酒菜均备,并无不精美,四阿哥伸手肃客,含笑说道:“来,来,来,大家好好喝几杯吧!今天因有我在场,扬州官商各界,难免都有点拘谨,使得‘新丽春院’的开幕盛会,略嫌‘热而不闹’!但晚上总算有先后两拨刺客,凑个趣儿,才使虎头表弟,不太寂寞,有机会施展了两招夺命追魂的‘太阳剑法’……”

    甘凤池边自落座,边自笑道:“刺客先后两拨,共有四人之多,关于他们……”

    话方至此,四阿哥已接口笑道:“十四弟领兵边疆,离此甚远,未必能及时掌握我的行踪,派人行刺。故而先后两拨刺客的身份,根本用不着查,也可断料得出,多半是老二倚若长城,并视为心腹的那些酒囊饭袋!”

    韦虎头道:“话虽如此,但还是查明白一点较好!因‘新丽春院’开业,居然有人捣蛋,未免太不给韦家面子!

    就算金四爷度量宽弘,不究此事,我韦虎头也有点不忿不服!异日若是入京,我首先便要为今夜这段过节,拜望拜望先后两拨刺客的主使人呢!”

    四阿哥闻言,向韦虎头举杯笑道:“刚才,你大展‘太阳剑法’威力,第二次一剑连斩三人之后,周老二已觉出过分好色贪欢有亏职守,不敢贪恋娜莉莎的异国风情,过室向我请罪!我遂赐了他一杯酒儿,命他与他兄弟周老三,勘察刺客身份,应该即有回报的了!……”

    语音忽顿,目注室外,突把脸色一沉,冷然喝道:“门外是周老三吗?为何鬼鬼祟祟,还不进来!……”

    周老三应声入室,向四阿哥恭身禀道:“启禀四爷,第一次的那名刺客,尸骨已化血水,但残留衣服之内,还有一面属于二爷贴身侍卫的特制腰牌!属下业已捡来,四爷要不要亲自验看?……”

    周老三话儿回得并没有什么错误,神情上却有些不大对劲!他虽竭力镇静,但明眼人如甘凤池,却仍看得出他心中似蓄有莫大伤悲,以及莫大恐惧!……

    四阿哥嘴角微撇,“哼”了一声接道:“他们的来历,早在我意料之中,何必还验甚腰牌?第二批来的三人,只有二人中了‘化血吹针’,其余死在虎头大侠剑下的那个,遗尸应在,他是不是脑袋光光?……”

    周老三着实惊惧四阿哥的绝顶精明,料事如见,赶紧一抱双拳点头答道:“四爷圣明,属下已察看过那厮不单脑袋光光,是个喇嘛,并还正是金二爷从‘雍和宫’中,重金拉拢的‘首席国师’,班诺大活佛呢!……”

    四阿哥双眉一轩,相当得意的失笑说道:“伏剑的一个既是‘班诺’,其余两个多半是‘红云’‘白云’。想不到老二倚若长城的几位喇嘛活佛,竟禁不住红绡的针儿一吹,和虎头大侠的剑儿一挥……”

    说至此处,目注韦虎头,一挑拇指笑道:“你初出江湖,便惊四海,竟把威震藏边的‘呼伦三佛’,来了个一剑超度!我这金四表哥,敬你三杯洒吧!”

    他一面说话,一面亲自提壶,共斟了六杯西域葡萄陈酿,正待与韦虎头开怀畅饮,突然双眉一蹙,脸上神色做变!

    四阿哥天生枭雄性格,喜怒向不轻易形诸神色!他这突然心头微震,脸上变色之故,是听见夜空之中,起了一种“滴铃铃”的清脆声息!

    更令人意外的是,四阿哥不单变色,并即推杯不饮,站起身形,向甘凤池暨韦虎头抱拳说道:“我有事,不单要赶回行馆,并可能立即回京!甘凤池和虎头表弟,莫忘今日邂逅,彼此似尚投缘,你们若有事京城,务必要找我叙旧……”

    语音了处,立即又从手上脱下一只翡翠镯儿,递给库多丝基,便在周老三不太自然的侍从之下,匆匆下楼而去。

    韦虎头毕竟经验欠丰,目送四阿哥,周老三走后,“咦”了一声说道:“咦!周老二胆量真大,居然还不和他主人一齐走么?……”

    甘凤池失笑道:“虎头老弟,你莫要忘记,金四爷已赐过周老二一杯酒了!”

    韦虎头恍然惊道:“莫非周老二业已……”

    甘凤池接口道:“你只消从周老三掩不住的惊惧悲伤神色之上,已可料出周老二的下场!他定必追随那位‘无名志士’和三名该死的喇嘛,变成了丽春园中的第五滩血水……”

    韦虎头听甘凤池说至此处,忍不住微兴感慨摇头叹道:“这位金凹爷,虽够精明厉害,未免也太嫌刻薄寡恩!这种人,若是当了皇帝,四海生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甘凤池看了看韦虎头一眼,正色低音说道:“安逸舒服的日子,不能过得太长,否则耽于安乐,容易忘本,还谈什么日月重光,民族再振?为了整个的千秋大业着眼,辅植一个狠辣严酷的满洲皇帝,来继任康熙仁厚之政,四海生民,虽难免会吃点眼前亏,却反而有惕厉黄魂的日后之福……”

    韦虎头几乎失声叫道:“甘大侠,你……你……你这种意思,说得好深刻啊!……”

    甘凤池摇手笑道:“这是机密之言,决不能高声乱说,来来来,带上那两瓶来自外国进贡的西域美酒,我们到瘦西湖上,去扁舟容与,细倾心腹!”

    韦虎头一面如言取酒,一面含笑说道:“有件事情,我又不明白了,四阿哥既赐毒酒,杀了周老二,怎么不索性把周老三也一齐杀掉?留在身边,难道不怕他恨……”

    甘凤池笑道:“我已看透胤祯性格,摸出了他的心思,知晓他杀兄留弟之意,是由于周老三是在大厅赌博,不知丽冬院楼上,来了两批刺客之事,周老二则就在隔室,和娜莉莎缠绵鬼混,显然贪欢渎职,一个有罪,一个无知,遂杀一个,留一个,以显得他的公平厉害!至于不怕周老三挟恨报复之故,则既因他本身修为,未必弱于周老三,又有身手更高的红绡,作他贴身护卫……”

    一谈到红绡,韦虎头立刻目光发亮,兴致盎然的,扬眉叫道:“甘大侠,我们来研究红绡!……”

    甘凤池边自拉着韦虎头,走往楼下,边自笑道:“对于那位红绡姑娘,我除了只看出她的修为极好,心思也细,是四阿哥夹袋人物中的最高手外,其他的真正身份,武学来历等等,都还是一片空白!故而,要想研究红绡,需以后慢慢查看,你是比我更容易了解她,接近她的最佳人选……”

    说话至此,两人业已出得夜阑人静的丽春园,向瘦西湖畔走去。

    舒化龙一来因未获请柬,二来因身份特殊,并未参加“新丽春院”的开张宴客之盛会,他仍驾着一叶扁舟,溶兴于瘦西湖上,等待甘凤池,听取自己与甘凤池所订心腹密计的执行情况……

    如今,见甘凤池偕着韦虎头远远走来,遂把小舟荡出水云,迎向岸边。

    甘、韦二人,飘然登船,舒化龙不等甘凤池发话引介,已从韦虎头的眉目相貌之中,看出几分韦小宝的当年英风,首先呵呵笑道:“这位就是甘大侠口中所誉‘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虎头大侠’韦老弟吧?故人有子,如此英拔,舒化龙高兴万分,来来来,我舟中有酒,先奉敬韦老弟一杯……”

    韦虎头伸手一拦,陪笑说道:“长者赐饮,虽不敢辞,但家父昔日曾有使舒老前辈自眇一目之事,每逢忆及,辄引为歉!故而,这第一杯酒,还是由晚辈以西域贡品陈年葡萄佳酿,奉敬舒前辈,然后再领长者之赐,才不失礼!”

    甘凤池抚掌笑道:“舒兄,我的夸赞如何?这位虎头老弟,人有人品,文有文才,答对中规中矩,武学方面的造诣,也相当精纯深厚!今夜,先后进入丽春园企图行刺胤桢的四名刺客,都死于他一剑之下!”

    舒化龙“咦”了一声,诧道:“先后会有四名刺客之多?我只选择了身有劣迹,死无足惜的一名牺牲者啊!……”

    甘凤池笑道:“另外三人,名气不小,是威震藏边的‘呼伦三佛’,当真是二阿哥半点不错的贴身心腹!这一来,帽儿越扣越紧,死结越来越深,爱新觉罗氏的手足阋墙,必然如火如荼无法平息,越来越热闹了!”

    这时,韦虎头斟了两杯陈年葡萄佳酿,把一杯递给舒化龙,一杯自行饮尽,以示敬意,立即回指向自己的左目抉去!

    但甘凤池何等反应?微一伸手,就卸了韦虎头的劲道,把他自抉左目的左手抓住!

    舒化龙骇然问道:“虎头老弟,你……你这是何意?……”

    韦虎头俊脸通红,尚未答话,甘凤池已先笑道:“韦老弟定是因他出剑太快,收手不及,以及误伤了你所派去的那名假刺客,心中愧疚,想效法你当年所为,来个自抉一目!”

    舒化龙先喝完那杯葡萄陈年佳酿,咂咂嘴唇,赞叹了一声“好酒”,然后向韦虎头连摇双手,苦笑叫道:“虎头老弟,你千万莫发傻劲,一来,我已说明所派那名假刺客,|qi=shu=wǎng|身有劣迹,死有余辜;二来,他在行前,我已给他暗服毒酒,算好了发作时间,就算你不刺他一剑,他也活不成了!……”

    听了舒化龙这样一说,韦虎头方心中愧歉略减的,瞪着两只黑白分明大眼,望着甘凤池道:“甘大侠,如……如今说话可……可以无甚禁忌,不必再凝气传声了吧?……”

    甘凤池失笑道:“这瘦西湖的水下,没有‘第八耳’了,我知道你有闷了一肚皮的问题,尽管随意问吧!反正在丽春园中,和四阿哥彼此打赌,输输赢赢的那些花样,都是我和你这位舒老前辈,一夜磋商谋定的!”

    韦虎头道:“甘大侠请先告诉我,在我和四阿哥‘空拳碎石马’的一阵之上,你是否作了不公平的判决?……”

    甘凤池颔首笑道:“不止我一人作弊,你那位‘茅龟伯’,也有份啊!假若完全公平,那一阵应是平手,因为两匹石马,都是碎裂为一十四块!”

    韦虎头因已听过甘凤池要把四阿哥推登帝位的深意,故而并不十分惊奇,“哦”了一声说道:“甘大侠故意评判我输掉这一阵,便是执行那桩意义深刻的谋略,准备大家尽力,从各方面帮助胤祯当皇帝么?……”

    甘凤池方点头一笑,韦虎头又复问道:“第二阵,甘大伙暗嘱我一定要赢,害得我只好耍了无赖,硬把一粒骰子,给吞下腹去,莫非此举,也有深意?还是只为库多丝基拉皮条并帮我茅龟伯赚上一千两黄金的‘嫖资’而已?”

    甘凤池苦笑道:“虎头老弟好好猜一猜其中深意,是在何处?反正甘凤池再不才,也不至于‘捞毛拉马’当真帮妓院做生意吧!……”

    韦虎头皱眉苦思,却是不得其解……

    舒化龙一旁笑道:“甘大侠何必为难韦老弟,以他的年龄既初出江湖,尚无经验,哪里能猜测得出其中奥妙全在为库多丝基和四阿哥牵线拉皮条的一事之上?……”

    韦虎头果然虽听揭穿谜底,仍未能理解其中奥妙的瞠目问道:“为他们两个牵线拉皮条,对我们的反清复明大业,有何益处?难道库多丝基不是一个相当滛荡的白俄女人,也是一位同情光复大业的……”

    舒化龙不等他往下再说,便摇手笑道:“韦老弟莫要会错了意,库多丝基是滛荡不堪的白俄女子,不论国籍任性乱交,身上染有极严重,极难治,而又暂时潜伏体内,难于发现的肮脏复杂毒症!甘大侠要你赢这一阵,替四阿哥和这带毒公主,拉了皮条,则一夜风流之后,清代皇帝的子子孙孙之中,便可能时常毒发意外,病起无端,莫名其妙,永远都弄不干净!”

    韦虎头听得张大了口儿怔了半晌,才“呀”的一声叹道:“这一着可真高!也有点真够狠啊!”

    甘凤池笑道:“四阿哥是个狠人,也是个精明人,我们不单以‘狠’制‘狠’,并必须精明得使他这精明人,觉察不出丝毫迹象,才可以收到预期效果!”

    韦虎头道:“甘大侠以‘四点’比大,巧赢‘六点’,弄了四阿哥的那面玉牌,似乎也含有重大意义嘛!你是想出关办甚大事?”

    第 六 回风流暂散

    甘凤池笑道:“你猜猜看吧,这件事儿,与你父亲多少有点关系,你或许猜得出来!”

    韦虎头仔细想了好大一会儿,忽有所得地,扬眉叫道:“甘大侠,你与舒老前辈所定谋略,无不具有深远意义,有的并不急于目前功利!你这想去关外,办件大事之举是想去鹿鼎山,挖断满清王朝的‘帝室龙脉’?……”

    舒化龙与甘凤池听得全都目注韦虎头,含笑点头,脸上霹出了“孺子可教”的嘉许神色……

    见了他们这种神色,韦虎头便知自己不会猜错!

    甘凤池替舒化龙斟了一杯葡萄陈酿,转过面来,对韦虎头笑道:“你爹爹从‘四十二章经卷’之中,获得密图,知晓关外鹿鼎山下,埋有清国宝藏,并关系满清王朝的‘帝室龙脉’!唯因顾念与康熙情谊,不忍设法加以发掘残毁!但一旦康熙龙驭上宾,即无此虑,他年四海同心,发动光复大业时,又必须强大经济力量,作为后盾!我遂乘着丽春园打赌之举设法赢了胤祯亲手送我的那面玉牌,他年行事之时,岂不定可获得特殊便利!……”

    韦虎头听得目中连闪神光,剑眉双轩问道:“甘大侠,我因事前未参机要,在今日丽春园各事之中,只是个敲边鼓的角色,但鞍前马后,总也有点小小功劳……”

    甘凤池接口笑道:“别太谦虚,你今日表现甚佳,功劳不小!”

    韦虎头扮个鬼脸,伸手说道:“既是有功,甘大侠应该论功行赏,许给我一份奖励如何?”

    甘凤池一时之间,倒不曾猜透书虎头的心思,看着他,含笑问道:“说吧,你想要我送你一件什么东西?还是要我传你一桩……”

    韦虎头连摇双手,截断他话头说道:“宝物不敢索,绝技不敢求,我只要求甘大侠许个金诺!你异日前往关外鹿鼎山,取藏宝,掘龙脉时,可得携带小侄,凑凑那份热闹!”

    甘凤池哈哈大笑,目注韦虎头,颔首说道:“原来你是想凑鹿鼎山的那场热闹!好,我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儿……”

    韦虎头愕然道:“甘大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呢?我觉得我是后辈,经验、修为两皆浅薄,事事以甘大侠马首是瞻,龙头为鉴!似乎只要听你话儿,便是一只‘乖老虎’了!”

    甘凤池失笑道:“你肯作‘乖老虎’便可!记住,鹿鼎山寻宝事小,但掘断龙脉,预泄满清气运,却功在未来,太关重大!你爹爹与康熙总角知交,情分太厚,未必忍心作这等绝事,下这等毒手,但我们为了矢志光复的千秋大业,却又不能矜此细行,故而,你纵见了你爹娘之面,也暂时保持秘密,不要说破这桩将断他满清根基的奇妙打算,免得你爹爹知底细后,会左右为难,‘情’‘义’难于兼顾!……”

    韦虎头闻言之下,低头望着瘦西湖水,剑眉微锁,仿佛呆呆出神。

    舒化龙笑道:“虎头老弟有所为难了吧?你是否不愿意以谎言搪塞,骗你爹娘?……”

    韦虎头从瘦西湖的水面上,收回目光,向舒化龙拱手答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尚知即用这等善意谎言,在爹娘驾前搪塞,也并非忤逆不孝!晚辈只是在自行思忖,万一,我爹爹得悉甘大侠和舒老前辈的这项‘鹿鼎谋略’,他是赞同,还是‘阻止’?究竟把‘情’字和‘义’字,哪一个看得重些?……”

    舒化龙目注甘凤池,替他斟了酒儿,举杯笑道:“甘大侠,你的看法如何?我想先听听你高明看法。”

    甘凤池饮了小半杯葡萄陈酿,并未作甚思索,便自胸有成竹的缓缓说道:“据我看来,这桩问题的答案,必与年龄,也就是与生活经验有关!韦小宝化身‘小柱子’时,与康熙化身的‘小玄子’,交谊太厚,自然重于‘情’!但流转江湖,身为‘天地会’堂主,亲近光复大业,又看多了四海生民被满人欺压疾苦,变成了成熟懂事的‘韦大宝’后,多半又会改变得重于‘义’!……”

    舒化龙听他分析至此,嘴角浮现了一丝神秘笑容!

    甘凤池发现他这丝神秘笑容,不禁微笑问道:“舒兄微笑则甚?是不是不以小弟之语为然?……”

    舒化龙笑道:“甘大侠谠论高明,舒化龙怎会有甚不同见解?我只是忽动灵机,觉得虎头老弟之父韦大侠若知我们的‘鹿鼎之计’,或许会赞成一半,反对一半……”

    韦虎头不解问道:“怎么会一半和一半呢?舒老前辈认为我爹爹到底是赞成?或是反对?……”

    甘凤池已知舒化龙之意,一旁笑道:“你舒老前辈这十多年来,弃武修文,明心见性,成就相当高深!他的看法,多半合于事实!他认为你爹爹若知此举,定必赞同‘取宝’,反对‘截脉’……”

    韦虎头闻言,仔细想了一想,扬眉说道:“对啊!光复河山大业,必须无数人力,和无限物力的充裕不竭支援,鹿鼎山下,倘若真有敌国宝藏,当然不妨设法取用!但‘截脉’之说,却既嫌缺德,又似迷信多余!汉人若图光复河山,尽管把满人仍复逐出关外,甚或把他们同化为一更博爱的民族便可!何必要把人家‘龙脉气运’,硬给生生掘断残毁……”

    甘凤池把手中剩下的半杯美酒,一口喝完,放下杯儿,轩眉笑道:“好,舒兄想得好,虎头老弟说得好,我承认‘取宝当为’,‘毁脉不必’!这八个字儿,就是我们异日鹿鼎山之举的行事准则……”

    话方至此,突有一只鸽儿飞来,在舒化龙、甘凤池所乘小船上空,绕了两匝。

    舒化龙口中做啸,站起身形,那只鸽儿似已训练通灵,便自落在他肩头之上。

    舒化龙伸手从鸽足铜管中,取下一枚小小纸卷,展开看后,递向甘凤池道:“甘大侠请看,四阿哥似有急事,一离丽春园后,便立即赶回北京,来时所携亲信,完全随行,但周老二和红绡,却告不见!”

    甘凤池看完纸卷,撕碎丢掉,口中“咦”了一声诧道:“周老二饮了四阿哥所赐毒酒,必已形体皆消,但红绡为何不见,却是令人不解之事!”

    舒化龙道:“依照修为,和关系亲密的程度看来,红绡几乎可能是四阿哥夹袋之中的顶尖人物,她既未随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太急,业已掌握时机,先行回京!一是四阿哥特意把她留下,另办重要大事!……”

    甘凤池略一沉吟笑道:“若是留下,用意必在虎头老弟身上,但我认为京中之事既急,四阿哥不会用不着红绡那等出众好手,还是舒兄的第一种猜测比较正确!红绡于出得‘新丽春院’的鱼池,换了衣服以后,业已马不停蹄的赶回北京!去替四阿哥办甚紧急大事?”

    韦虎头道:“我们怎么办呢?我是留在扬州,是也去北京?或是立刻出关,走趟鹿鼎山呢?”

    甘凤池道:“鹿鼎之行,留在日后,虎头老弟在扬州、北京,两处选一处吧,或是我和你分头行事,彼此拈个阄吧?”

    舒化龙闻言,便随手取根小小树枝,折成两段,把下半段藏在掌中,递向韦虎头,含笑说道:“北京定然热闹,扬州也恐有余波,你们分头行事,一个看看四阿哥如此匆促的赶回则甚?一个坐镇此处,看看云南方面,是否还有人来?以及还有什么‘新丽春院’刚刚开张,茅十八所独力难以料理之事?这两根树枝,略有长短参差,韦老弟抽一根,抽着长的,便去北京,抽着短的,便在扬州留守,等决定行止以后,再规定联络办法。”

    韦虎头一来想去北京开开眼界,凑凑热闹,二来又恐爹娘赶来扬州,有了管头,故而在伸手抽取树枝时,默祷神灵,能保佑自己,抽中一根比较长的。

    一根树枝,才被韦虎头抽去,舒化龙便把其余一根,递与甘凤池笑道:“甘大侠,韦老弟手风较好,抽了长的,你只好委屈一些,留守扬州,和我在瘦西湖中,多喝几天酒吧!……”

    甘凤池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舒化龙玩了花样,故在接过树枝后,连看都不看,比都不比,便掷入瘦西湖中,只向舒化龙笑道:“舒兄,要韦老弟去北京,别的无妨,但需规定一个彼此联络时间,暨联络方法才较稳妥!”

    舒化龙笑道:“联络方法,极为容易,‘穷家帮’的弟子踪迹,遍布天下,现任帮主朱三绝,送过我两枚‘三绝竹符’,我分给韦老弟一面,他只消向任何丐帮弟子,一示此符,托他传话,丐帮中自会以特殊快捷方法,和我们有所沟通……”

    说至此处,取出一面比手掌略小的红蓝白三色竹符,递向韦虎头,含笑又道:“韦老弟不论有事无事,每隔半月,便请利用这‘三绝竹符’,命令丐帮弟子,向远在扬州的甘大侠和我,传报行踪,免得我们万一有急事找你,有所延误!”

    韦虎头接过“三绝竹符”,立刻站起身形,向甘风池、舒化龙抱拳说道:“既然如此,我不想让四阿哥走得太远,应该立刻追踪!‘新丽舂园’各事,请两位前辈,多多照拂,因我茅龟伯,身上有案,是个黑人……”

    甘凤池摇手笑道:“扬州的事儿,你不必牵挂,可完全放心!康熙仁厚,不会追查旧案,胤祯也因曾当众宣称茅十八这只‘乌龟大王’,可以活到八十八岁,不会再翻老帐,他大概从此可以‘王八太爷’身份,公开活动,不必再藏头露尾的了!”

    书虎头唯唯称是,又转向甘凤池恭施一礼说道:“万一我弟弟韦铜锤也来中原,甘大侠不妨施展你各种精妙手段,使他受点教训,使他知道天外有大,人外有人!否则,我弟弟和我不同,生平绝不吃亏,太以刁钻古怪!我怕他若是过分狂傲跋扈,会在险恶江湖之中,碰个大钉子的!”

    甘凤池听得颇有兴趣地,点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韦铜锤除了功力颇高以外,性格行为方面,定和当年的韦小宝,差不许多!你要我设法让他受些教训,这种立意虽佳,但结果可能是后生可畏,反而是我这老江湖受了教训,也说不定……”

    韦虎头莞尔一笑,见小船离岸,并不太远,遂飘身追踪四阿哥等人,往北京方面驰去。

    舒化龙见韦虎头身形已杳,向甘凤池笑道:“甘大侠,你知道我故意在拈阄之举上弄了花样,把你留在扬州之意么?……”

    甘凤池道:“你大概不是想把我留在扬州,只是想令韦虎头走趟北京而已!”

    舒化龙颔首正色说道:“一来,我近年潜心风鉴,看出韦虎头喜气腾眉,福泽极厚,决不会有甚重大灾厄差错!这孩子是块美玉,亟待琢磨,乘此机缘,让他走趟北京必然有益无损!再说,四阿哥在这厚结党羽,准备夺嫡期间,决不敢过分得罪云南韦家……”

    甘凤池不等舒化龙再向下讲,便接口说道:“我倒不怕胤祯对韦虎头举措不利,只是有点担心这孩子太以忠厚老实,不容易逃得出红绡妖女那种相当厉害的风流擒纵!”

    舒化龙失笑道:“男女之情,莫加机锋操纵,越任其自然越好!反正红绡身份如谜,究竟是‘妖女’?是‘魔女’?或是其他有心人埋伏在胤祯身边的‘闲棋侠女’,我们尚不得而知,查起来也相当费事!让韦虎头和她惺惺相惜,缱绻一番,或许便弄得清清楚楚,发生良好作用!”

    甘凤池听得不住点头,含笑说道:“舒兄老谋深算,令人可佩!如今我也觉得应该让韦虎头独自历练,走趟北京城了!”

    舒化龙笑道:“眼前龙虎暂离,扬州无事,甘大侠带我去开洋荤吧!”

    甘凤池一怔问道:“舒兄要开甚洋荤?”

    舒化龙笑道:“我想去‘新丽春院’,打个茶围,并以所炼灵药,替库多丝基,疗治恶疾!她和胤祯一夕风流,害了爱新觉罗的子子孙孙,虽是我们预定谋略,但若任其继续流毒,贻害平民,便迥非本意的了!”

    甘凤池闻言,自然即陪同舒化龙,前往“新丽春院”,向茅十八介绍,并说明韦虎头已去北京情事。

    茅十八因深知四阿哥的精明厉害,倒着实有点替韦虎头暗耽忧虑,但舒化龙、甘凤池一再从各方面加以分析,说明胤祯在这结众夺嫡期间,决不敢对云南韦家,过分开罪,茅十八才放宽胸怀,不为韦虎头空自悬忧,而豪情勃发的对舒化龙热诚招待。

    “新丽春院”已成扬州风月圣地,则茅十八用来招待贵宾的,自然是醇洒、美人!

    不过,甘凤池只爱酒,舒化龙也春秋高矣,不近美人,故而茅十八只选几名雅擅琴棋,精于弹唱的上选姬人,侑酒添觞,以及偶或尊前助兴而已。

    这样的场面,是否有点冷清,不热闹呢?

    不,热闹的事儿,马上就要开始,并会是热闹已极!

    首先,不知是由谁发的命令,所有“新丽春院”中的妓女、龟奴,都一齐往丽春园门涌出,似是要迎接什么特殊贵客。

    最特殊的“贵宾”,四阿哥胤祯已回北京,其次的“贵宾”甘凤池和舒化龙,已被茅十八亲自接待在丽冬院楼上饮酒,怎会又是“贵客”降临,并从所有妓女、龟奴,一齐趋迎的气势看来,这位“贵客”的身份,似乎决不会在四阿哥胤祯之下!

    其次,甘凤池正想举杯饮酒,他的酒杯中,突然跳出了一只小小青蛙!

    舒化龙正以独炼秘药,欲为库多丝基疗治极为顽固难缠的国际梅毒,他那把业已留得飘拂胸前,相当漂亮的五绺胡须,突然竟冒烟起火!……

    众妓女、龟奴,一起恭迎的特殊贵客是谁?……

    甘凤池的酒杯小,为何会跳出青蛙?……

    舒化龙的胡须,为何会冒烟起火?……

    这些很奇怪而很热闹的问题,留待次一步解答,笔者必须先叙述那位单人追踪四阿哥,赶赴北京的韦虎头所遭所遇!

    韦虎头因四阿哥等一行,业已先走多时,生恐追赶不上,会错过不少热闹节目,故在离开瘦西湖后,他是展尽轻功,兼程疾赶。

    谁知就在当日黄昏,在他经过一处不太繁盛镇集的一家小酒店时,店中突然传出了“韦家虎子”四字!……

    韦虎头闻声一怔,立即止步不行,转身走进酒店!

    一来,他从半夜一路疾赶,知今时已黄昏,腹中饥渴!

    二来,四阿哥一行,分明去远,似无法在途中追上,只有等到了北京,再决定是对他明访,或是暗探。

    三来,“韦家虎子”四字,分明是针对自己,但究竟是挑衅?亦或是招呼?如今还弄不清楚。

    自己初出江湖,声名未振,这小镇酒肆之中,为何有人能一口直道出自己来历?

    有了这种疑问,韦虎头遂止住脚步,转身进店察看。

    根本用不着找,因为酒店中,十二三副座头上,只坐着一位身材不甚高大的青衫文士。

    韦虎头本来还想另觅座头,要点酒饭充饥,那青衫文士见他走进酒店,便把手一伸,扬眉笑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些许一顿酒饭,所值微薄已极!韦大侠赏点面子,就由小弟萧鸿,作个东吧!”

    韦虎头见这自称萧鸿之人,貌相平凡,甚至还略嫌猥琐,但双目之中,却有异芒闪烁,说话语音也有一些难以形容的怪异之处!

    因自己进店之故,本是为好奇而来,遂也就不客气的,在萧鸿业已叫了不少酒菜的那一桌上,坐了下来,点头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叨扰萧兄,但却请萧兄赐告,你怎知小弟姓韦?”

    萧鸿一面为韦虎头斟酒,一面笑道:“慢说韦兄令尊是一代怪侠,名满四海、功迈公卿,就是韦兄初试新招,一剑连诛‘藏派’中的极高手‘呼伦三佛’,还不威震六合?正所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了!”

    韦虎头想不到自己昨夜剑斩“呼伦三佛”之事,已如此遐尔播传,不禁听得一怔。

    萧鸿举杯笑道:“小弟对尊大人钦迟甚久,今日终于有此缘福,结识韦兄,委实无上荣幸,先奉敬韦兄一杯酒吧!”

    话完,把自己杯中的酒儿喝干,向韦虎头照了一照!

    人家把话儿说得极为谦恭,韦虎头觉得似乎没有理由不接受这番好意,遂也倾杯饮尽!

    萧鸿等他喝先酒儿,突然失声一叹!

    韦虎头愕然问道:“萧兄叹息则甚?莫非还嫌我这样喝法,不够痛快?”

    萧鸿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不是嫌韦兄喝得不够痛快,而是嫌你喝得太痛快了!”

    韦虎头不解道:“喝得痛快,难道不好?……”

    萧鸿突然换了一种深沉的神色,看着韦虎头,缓缓说道:“喝得虽颇痛快,但你难道就不怕把条小命喝掉?”

    韦虎头道:“我和萧朋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似乎没有理由在酒中下毒害我,我又何必不喝得痛快一点,而要先行试毒,然后才敢入口的,装出一副娘娘腔呢?”

    萧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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