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战,艰难地转过身来。
印珮仍然站在原地,脸一沉,喝道:“过来!”
他又打一冷战,如受催眠,迈动沉重如山的双腿,战抖着走近。
印珮冷哼一声,说:“有两件事问你,要你立时回答。”
他不住发抖,战栗着说:“你……你是……是……”
“我,印三。”
“噗!”他惊得一屁股坐倒,站不住了。
“你万竹山庄比白河废堡程家如何?”
“印爷,请……请饶……饶我……”他嘶声尖叫,状极可怜。
“其一,李老实的山你还要不要?”
“不……不要了……”
“不要就好,你得每年付出五百两银子给李老实做买路钱,不然不许走这条路。”
“这……”
“你不答应?”
“答应,答应?”
“答应就好,以后,李老实一家大小,如有些许风吹草动,在下会回来屠尽万竹山庄的老小,鸡犬不留,以为鱼肉乡里者戒。”
“印爷放……放心,我……我……
“其二,你的老朋友一笔勾消沈福,目下躲在何处纳福?”
“他……他……”
“说!我唯你是问。”
癞头龙颓丧地说:“我不知道,你……你杀了我吧。”
“好,我就杀你……”
“不!不!我……我说,我说。”癞头龙屈服了。
“我在听。”
“他……他在月儿潭隐修。”
“他在那儿多久?”
“五年。
“他日下可好?”
“他来时左脚已断,豪气尽消。”
印珮点点头,挥手道:“你走吧,留你一命,记住你的诺言。”
“是……是……”癞头龙如逢大赦地答,踉跄站起撒腿狂奔。
“好走,别跌倒了。”印珮叫。
他跑得更快,急如丧家之大,漏网之鱼。
所有的邻居,包括李老实一家老少,全被眼前的神奇变化惊呆了。
印三,那不是铲除程家,轰动白河家喻户晓的神奇外乡小挑夫么?短短几天中,白河两大豪一死一丧胆,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印珮在众人的惊奇注视下,飘然入屋,带了自己的行囊,悄然从后门走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他走的,那就是小梅。
这位清窦初开的少女,站在山坡上目送他踏上旅程,秀目中流下两行清泪,痴痴地低语:“我不知你是谁,不管你是姓赵还是姓印,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祝福你,你这不要根的人。”
月儿潭,在县西六十里,与汉中府的洵阳县交界。汉江上游有无数险滩,过了乱石纵横怒涛汹涌的蓝滩,江流奔泻而下,到了月儿潭水势一缓,形成一座巨大的水潭,碧水青山映辉,水影如月,因此称为月儿潭。
小径沿江南岸向西延伸,鸟道羊肠数十里罕见人迹。
河谷两岸田地甚少,全是洪荒世界。离开两岸一二十里,便是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的绝域。
月儿潭形成一处湾流,上行的船只在此缓一口气养精蓄锐,下行的船只,则在此庆贺度过险恶蓝滩。
江湾里,就有几家农舍,过着遗世孤立的清贫岁月,绮丽的潭光山色,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并未引起多少诗情画意的感慨,生于斯死于斯就是这么一回事。
路小,人稀,野兽成群,愈往西走,愈感到空茫寂寥。印珮背了包裹,孤零零地向西又向西。
倦鸟归林,暮色四起。攀上一道山脊,登高一望,但见千山万峦一片青绿,江流一线索洄如带。
下面,月儿湾静静地躺在脚下,小舟在河上慢慢漂浮,好壮丽的景色,令人胸襟为之一宽,俗念全消。
湾南有几户人家,显得那么孤零。
他想:“人活在这里,为什么?生,无益于世,死,也无求于世。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辛勤觅食,为的是活下去;活下去,为的是等候死亡的光临。也许,湖光山色清风明月,可以涤尽尘世的俗念,可排除七情六欲返璞归真,但何益于世?岂不是与草木同腐,与禽兽为伍?即使有宽阔的胸襟,有空灵超脱的才华,也只是个自生自灭的行尸走向而已。不过,的确也是逃世者隐居的好地方。”
到了山下,首先找一个树洞,将包裹藏好,仍穿了他那身村夫装,剑插在腰带上。
他的左手戴了一只特制皮护臂,扣了一把八寸长的匕首,被袖所掩,外表看不出丝毫痕迹。
到了第一家茅舍,两头大黄大狂吠着迎客。
柴门开处,出来一位十二三岁小娃娃,好奇地打量来客,含笑问:“大叔是过路的么?请进来歇歇脚,天色不早了。”
他堆下笑,说:“小兄弟,这里是不是月儿湾?”
“是的,这里就是月儿湾。”
“请问,这里住了一位独脚老人,他的家在不在此地,是哪一家?”
小娃娃眉头一皱,摇头道:“大叔,我们此地只有六户人家,全都是手脚齐全的人,没有独脚的。”
“哦!也许是我记错了地方。河对岸好象有条小路,那儿有人住么?”
“是有一条小路,通向两百里外漫川哩。”
“该有村子。”
“没有,村子在十里外。”
“哦!也许真的记错了地方,打扰了。”
口齿清晰应对流利的小娃娃,竟然不留客,说:“不必客气。”
“砰”一声响,柴门关上了。
日落西山,山路崎岖,山居的人久与外界隔绝,因此极为好客,任何陌生人经过,都会受到主人热诚的款待,岂有不留客之理?
他向西继续赶路,走了三四里,小径绕过一处山嘴,天色快黑了。
不久,一个中年人。快步而来,脚下轻灵得象猫,速度甚快却无声息发出。
中年人到了山嘴,锐利的目光向前眺望,前面草木森森,暮色苍茫,视界有限,兽吼声四起,枭鸟无声地掠过林梢,夜来了。
中年人松了一日气,自语道:“他好象真走了,胆气真令人佩服,他就不怕遇上虎豹豺狼。晤!他来找独脚老人,会不会是前来寻仇的?管他,他走了也就算了。”
说完,再稍候片刻,方转身往回走。
一艘小舟悄然驶向对岸,中年人与小娃娃一前一后,四桨齐动。舟行似箭。船靠一滩岸,两人将小舟拖上岸来,然后向西北角疾走,小径由于行人甚少,已被野草俺没了一半,不易分辨了。
穿越两座树林,山坡下出现一间狐零零的小茅屋。相距十余步,中年人扬声叫:“福老,在家么?”
门扉半开,有人笑道:“贤父子黑夜过江枉顾,无任欢迎,请进。”
“打扰福老了。”中年人客气地说,跨入堂屋。
堂屋中间有一盆火,但已用灰掩住炭火,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主人用火棒挑开一个孔,炭火一亮。
小娃娃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沈爷爷万安,小奇给你老人家请安来了。”
炭火的光芒,令堂中光度略为增加。
主人是面貌狰狞的一笔勾消沈福,左膝以下空荡荡,以拐杖代足,比当年苍老了许多,头发已开始变白了。
一笔勾消呵呵笑,挽小奇的肩背笑道:“小奇,沈爷爷过两天,带你到枯柳垭去打黄糜,敢去么?”
“沈爷爷,真的?”小奇雀跃地问。
一笔勾消与中年人落坐,向依在一旁的小奇说:“怎么不真?但你如果敢去,必须获得你爹的许可,不然不行?”
中年人笑道:“兄弟自然同意。福老这几天,最好离开几天。”
“哦!陈老弟,为何?是不是有事?”
“黄昏时分,有位年轻人至舍下问消息。”
“问什么消息?”
“问一个独脚老人住在何处?”
“哦!老弟可曾问他找谁?”
“他没提,我也不好问,他带了剑,因此兄弟便命奇儿出面,奇儿一听他说要找独脚老人,便把他支走了。”
“这人的长相……”
“很年轻,十七八岁,英俊魁伟,一团和气,那双大眼表面明亮并不出色,但神光内敛深不可测。”
“人呢?
“小奇告诉他附近没有独脚老人,他不再多问,连夜西行。兄弟跟踪了三四里,天黑后方转回。唯恐那人是福老的仇家,因此过江打个招呼,福老必须小心些,最好到枯柳垭住几天避避风头。”
一笔勾消老眉深锁地说:“老朽隐此五载,甚少朋友枉顾,这位青年人如果是老朽的仇家,怎敢独自前来查探?陈老弟,还有没有其他岔眼的人?”
陈老弟若有所悟地说:“对了,午间兄弟与奇儿在潭西收虾篓,曾经看到一个灰衣人,站在岭脚的山坡上眺望。
“是什么人?”
“相距太远,看不真切。兄弟以为可能是到金州的旅客,并未在意。”
“以后呢?”
“兄弟收完虾篓,那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突传来一阵窃窃怪笑,声如枭啼。
陈老弟父子一怔,两面一分。
一笔勾消单足一点,飞射门后,手向衣下一探,取出威震江湖的判官笔隐于肘后,屏息以待。
笑声倏落,外面有人叫:“沈兄,你在此地纳福,老朋友夤夜造访,为何闭门不纳?”
一笔勾消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拉开木门说:“长城兄,五年久违,你怎么找到此地的?”
进来一位五短身材的灰袍人,佩了一把长剑,肋下吊了一个小包裹,有一双可透人肺腑的鹰目,眼神极为凌厉,年约花甲,举动仍充满活力,跨进门便说:“兄弟在阴魂不散罗兄口中,知道你老兄心灰意懒在此地避仇隐修,却不知你的仙居在何处,花了半天工夫,在附近穷找,总算找到你了。”
“请坐,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本地的主人陈炳南陈奇父子,早年也是我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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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刀啸剑吟
灰袍人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外流云荀长城,黑道高手中的高手,曾以大闹长沙一昼夜杀人十八名的惊人血案,名噪一时。
双方客气一番,互道景慕。
陈炳南父子知道两个老朋友见面,必定有不少机密事商量,不宜侧身其间,立即告辞。临行,尚叮咛一笔勾消小心在意。
送走客人,一笔勾消送上一杯茶,问道:“长城兄此来,但不知有何指教?”
天外流云的目光,扫了厅堂一眼,苦笑道:“家徒四壁,你就过的这种苦日子?”
“长城兄,过惯了,也就不觉得苦啦!”
“你不打算重振雄风,出山再打天下?”
一笔勾消嘿嘿笑,说:“当然我会出山,重振声威,但必须在我练成虚空接引术之后。”
“哦!原来如此,兄弟本来就不相信你老兄甘于寂寞,到这种鬼地方隐世。”
“这里清净,因此暂可栖身。长城兄,近来得意么?看你红光满面,想必……”
“别提了,得意个屁。江湖上人才辈出,年轻的一代倒是闯得轰轰烈烈,咱们这些过气的老不死,早该拱手让贤进棺材了。”
“长城兄此来……”
“来做说客。”
“说客?”
“兄弟找到一笔买卖,有意邀请你老哥出山帮忙。”
“买卖?说说看值不值得?”
“那是自然,如果这笔买卖对你没多少好处,兄弟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请你出山活现世了。”
“少说几句废话,死不了,说正经的啦!”
“事情是这样的。九华真君上月发现苦行尊者在衡山岳麓寺入关三年,距出关期尚有半载。你知道,他俩个死对头佛道不相容,结怨甚深无可化解,不你死我活决不会罢休。同时,九华真君有意问鼎明年东岳三教至尊大会的座主宝座。唯一的劲敌是苦行尊者,他希望在老秃驴出关之前,能一击将老秃驴埋葬掉。”
一笔勾消脸色一变,冷冷地说:“老兄,你要邀请沈某去对付苦行尊者?你算了吧,沈某又不是傻瓜……”
“你不要毛躁好不好?没有人要请你去做傻瓜,苦行尊者也是你我的死对头,咱们得了九华真君的好处,又可除去生死对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你要不干,那才是傻瓜。”
“九华真君给咱们何种好处?”
“酒、色、财、气,无一不投人所好,每一样皆足以让咱们奋勇争取。”
“酒色财气?见鬼……”
“九华真君富可敌国,你是知道的。”
“不错,他进过皇宫,做过一任正一真人,刮过武当与龙虎山的油水,拥有天下五座秘殿行宫。”
“有几窟百年以上的天下名酒,每座秘殿有一队绝色歌姬,有几座价值连城的金山银山,他那本太清罡气真诀更是武林至宝。”
“哦!听说过。”
“他以十坛百年美酒、十二名绝色歌姬。一千两黄金外加一匣奇珍、加上太清真诀,作为买苦行尊者人头的赏格。咱们获得这些东西,又可报了早年受辱之仇出口怨气,老兄,你满意了么?”
一笔勾消鬼眼一转,说:“好,我接受了。”
天外流云大喜说:“我知道你会接受的,咱们明天就上路。”
“对,明天上路。你稍候片刻,我到后面治酒与你接风,庆贺今后咱们合作如意万事顺逐。
一笔勾消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天外流云坐在堂上等,火盆中炭火渐熄,全厅昏暗朦胧,不辨景物。
久久,还不见一笔勾消出来。
他侧耳倾听,怎么里面毫无动静声息全无?
“咦!这老鬼好象不在里面呢。”
他自语,离座四顾,又道:“这鬼屋阴森得很,且找根松明点起来……咦!谁在叩门?”
不是叩门,而是在踢门,“砰”一声大震,门闩折断,一个黑影当门而立,冷冷地问:“阁下,你躲不了的,讨债的来了。”
天外流云一听是讨债的,无暇分辨,大喝一声,狂风似的冲上,劈面一掌登出,用的是歹毒绝伦的摧枯掌,可怕的暗劲,排山倒海似的向当门的黑影涌去。
黑影“咦”了一声,一闪不见。
“喀勒勒……”门框被掌风击垮了,门两侧的泥墙也坍下一大堆碎泥。
黑影再现,喝声似沉雷:“住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只有一条腿的一笔勾消,快叫他出来,债是躲不掉的。”
大外流云不肯示弱,喝道:“过得了老夫这一关,你才可以任意讨债,打!”
声落人欺进,跃出破门,又是一掌。
黑影身形一晃,竟然从侧方斜撞而入,“带马归槽”神奇地搭住了他的脉门一带,他身不由已向前冲。
“噗!”胸口挨了一重掌,只感到眼前发黑,大旋地转。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小腹又挨了一膝。“嗯”一声闷叫,向下栽。
黑影将他向侧方一丢,抢入门中叫:“一笔勾消,你还不滚出来?”
小茅屋只有前后厅房,小得可怜,前厅没有人,后房也鬼影俱无,一笔勾消早就走了。
黑影出厅,点起一枝松明,恨恨地说:“这老狗是个胆小鬼,竟然溜掉了,可惜,我来晚了一步。”
他是印珮,确是来晚一步。
门外,天外流云也失了踪。
印珮扑空,只好失望地走了。
屋外的壁根下,爬伏着一笔勾消,盯着印珮的背景说:“老天!这人是谁?天外流云,竟一招也未接下,可怕极了。幸好我先得炳南父子的警告,不然危矣!我得走。”
印珮失望地离开了小茅屋,向江边走。大地黑沉沉,兽吼声四起,但他一无所惧,疾趋江边。
他浑身是水,原来是和衣从对岸游过来的。
小舟仍静静地搁在河滩上,他从舟内提出陈炳南父子。父子俩被捆得结结实实,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人仍未完全清醒。
印珮抓起陈炳南,到了江边往水里一泡。
陈炳南一惊而醒,咕噜噜猛喝水,叫不出声音。
印珮将他提出水丢在岸上,冷笑道:“阁下,清醒清醒。”
陈炳南神魂入窍,好半天方含糊地叫:“我……我的话句……句句是实……”
“一笔勾消不在屋中。”
“我……我发誓,他……他……”
“他不在,只有那个你说是荀长城的人。”
“我父子告辞时,他两人……”
“说,老狗还有其他藏匿处么?”
“没……没有了。”
印珮冷哼一声道:“你如不吐实,在下要废了你的宝贝儿子。”
陈炳南狂叫道:“不要动他,我说。”
“我在听。”
“他在枯柳垭有一座茅屋,那是他真正的练功居所,但由于蛇虫大多,他很少住在那儿;那儿也大孤单了,一年中见不到半个人影,鬼怪却是不少。”
“枯柳垭如何走法?”
“从西北角翻越三座山,双峰夹峙下的山垭,便是传说中白昼鬼怪幻形的枯柳垭。他的茅屋就在垭南小溪的右岸,不难找。”
“还有谁知道老狗在枯柳垭的住处?”
“只有我父子知道,小犬总是想到那儿打猎,但他从不带小大前往。”
印珮替陈炳南父子解了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在下要到枯柳垭找他。”说完,往水里一跳,水花一涌,无影无踪。陈炳南父子心惊胆跳地将船推下水,余悸犹在。
船放乎中流,陈炳南隍然地说:“儿子,这里不能住了,及早迁地为良,不然你我父子这把骨头,将会埋葬在月儿湾。”
陈奇仍在发抖,说:“爹,打昏我们的人找的是沈老爷子,与我们无关。再说,我们与他无冤无仇。”
“为父想走一趟枯柳垭。”
“爹要去枯柳垭?”
“是的,为尽朋友道义,为父要去通知沈福及早趋避,他定然是到枯柳垭去了。”
陈奇却不同意,说:“爹,如果再被那人碰上,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我们前来告警,冒了万千风险,已经够道义了。”
次日一早,父子俩闭门不出,提心吊胆地留意外面的动静,深恐印珮去而复来。
近午时分,一无动静。一艘轻舟从上游驶入月儿湾,缓缓泊上江岸。三名船夫插上篙,搭上跳板,一名船夫向舱内叫:“月儿湾到了,公子爷是否要登岸?”
舱门拉开,踱出一位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方脸大耳,剑眉入鬓,目似朗星,眼神极为凌厉,面自唇红,英气勃勃。穿一袭儒衫,束发未戴冠。佩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好雄壮好英俊的年轻人。
接着出来了一个十五六岁书童打扮的少年,俊秀健壮,气概不凡。一主一仆搭配得十全十美,主俊仆亦秀,相得益彰。
公子爷淡淡一笑,笑得极为含蓄,眉刚角流露出分傲气,沉静地说:“在下要登岸,诸位请稍候。”
“公子爷请登岸。”船夫欠身恭敬地说。
公子爷以颔首作为答复,蹬着方步踏上跳板。
书童在后跟随,好奇地打量着平静如镜的潭水,说:“公子爷,想不到这里竟然象世外桃源呢。”
公子爷踏上江岸,笑道:“山青水秀,确是人间仙境。怒龙似的汉江,到了此地却柔婉如处子。风景美,地名不是也颇富诗意么?”
书童举目四顾,话锋一转,问道:“公子爷,在此观赏风景么?”
“不,访友。小俊,领路,右首第二家茅舍。”
“是,小俊领路。”小俊笑答,超越前行。
公子爷缓缓举步,又道:“留意礼貌,主人宗政老前辈,是老太爷早年的好朋友。”
“小的记住了。”
小俊到了第二栋茅屋前,虚掩的柴门突然拉开了,跳出一个小后生,叫道:“咦!你们是不是问路的?”
小俊笑道:“我们乘船来,问什么路?”
“不问路,你们……”
“我家公子爷,特地前来向宗政老前辈请安。喂!这里是不是宗政老爷子的家?”
“咦!你们是……”
公子爷走近,笑道:“在下梅中玉,相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里面传出两声干咳,一个苍老的嗓音叫:“原来是梅贤侄,请进请进,真是稀客。”
梅中玉跨入厅堂,向跨出厅堂的灰衣老人长揖为礼,笑道:“宗政伯伯万安。四年了,你老人家依然健朗如昔,龙马精神,可喜可贺。”
宗政伯伯呵呵笑,说:“好说好说,贤侄真会说话。请坐。”
“小侄还没向伯母请安……”
宗政伯伯脸色一变,苦笑道:“我那老伴,已经逝世三年了,目下只有一个小龙守在我这风烛残年垂死老人身旁。小龙,过来见过梅公子。”
小龙过来行礼道:“公子爷好。”
宗政伯伯接口道:“小龙姓袁,是千里追风袁千里的爱子,约两年前投奔老朽,伴老朽在此苦度光阴。”
“哦!袁前辈呢?”梅中玉问。
宗政伯伯坐下,黯然地说:“十年前许州打英雄擂,与焦山妖狐结下梁子,双方不断寻仇报复,终于在三年前双方纠众在河南信阳大结算。袁老弟一时大意,惨死在湖海散人的铁拂尘下。小龙那时年方九龄,由义仆袁宗护送,千里奔波送来老朽这里安顿。”
小龙咬牙切齿地说:“但愿那几个该死的恶贼活得好好地,日后我要一个个活剥了他们,替爹报仇。”
梅中王剑眉深锁,谨慎地说:“信阳大决斗的事,参予的人不多,双方的人,皆对此事讳莫如深,因此知者不多,没想到衰老前辈竟然是那次大决斗的主人。据小侄所知,那次参予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
小龙哼了一声说:“我爹就是武林中铁铮铮的英雄好汉。”
梅中玉淡淡一笑,说:“不错,令尊在江湖确是名号响亮的人物。”
隔邻突传来一声厉叫,叫声极为刺耳。
梅中玉一惊,倏然离座。
宗政伯伯悄然摇手道:“贤侄,不可过问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梅中玉迟疑地坐下,低声间:“宗政伯伯,隔邻是谁?”
“江淮的大贼,鬼影子陈炳南。”
“你老人家让他毗邻而居?”
“他已经洗手,而且确也安份,不得不容忍他在此落户。贤侄也许不知,这一带千里山区,早年列为禁区时,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前来避风头。可以说,凡是在此落户的人,多多少少总不是什么好路数,老朽也不例外,何必管他人的闲事?”
“鬼影子闹事了?”
“他与江对岸的一个独脚人成为好朋友,独脚人愚伯还弄不清他的来路。昨天有位年轻人带剑上门,查问独脚人的下落。鬼影子将人诓走,昨晚闹了一夜。好像是年轻人鬼精灵,暗中折回盯上了他。他父子晚上驾舟过江,以后狼狈而回,可能吃了亏。今天一上午,他父子俩皆不见露面,可能年轻人又来找他了。”
“唔!好像在动手。”
“本来就在动手。”宗政伯伯木无表情地说。
“小侄想去看看。”
宗政伯伯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好管闲事。好吧,你可以去看看,但不可插手。”
梅中玉冷笑道:“宗政伯伯,来人敢在伯伯卧榻之旁生事,心目中那有你老人家在?小侄倒得看看来的是何人物。”
宗政伯伯摇摇头,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目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果真是后生可畏。贤侄出道六年,玉郎君的名号家喻户晓。令妹仅随令尊参与黄山论剑,便博得武林三佳丽,梅家一门三杰,不让汉中彭家专美。你去吧,一切小心。”
隔邻陈家。情势迫人,要出人命。
当梅中玉主仆进人宗政伯伯的大门,炳南父子的注意力全被梅中玉主仆所吸引,就在这紧要关头,后门悄然进来了一笔勾消沈福。
陈炳南父子躲在门后,从门缝向外瞧,弄不清梅中玉是不是印佩的同党,父子俩紧张得浑身冒汗,心中发慌,如同大祸临头。因此,忽略了身后的声息。
一笔勾消像个幽灵,一条腿加上拐杖,走起路来依然轻灵如猫,小心地掩近,居然声息毫无,只是速度慢些而已,一步一探小心翼翼,如同灵猫捕鼠。
近了,丈五,丈二……
小娃娃陈奇突然离开门缝,低声说:“爹,我到后面看看……”
话未完,转身急窜。
糟了,刚看到身后有人,来不及有何反应,“噗”一声脑袋便挨了一掌,只叫出一声“沈……”
鬼影子陈炳南闻声转首,大吃一惊,一声厉叫,手中剑旋身挥出,招发“回风拂柳”。
“当!”剑被拐架住了。
一笔勾消见偷袭已不可能,鬼眼一转,抓起了被击昏的小陈奇,跳开丈外怪笑道:“住手!你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陈炳南不敢不听,厉声问:“姓沈的,你是什么意思?”
一笔勾消嘿嘿怪笑道:“什么意思?哼!来找你这位好朋友讨公道。”
“你要讨公道?陈某欠你的?”
“阁下不够朋友,出卖了沈某。”
“你这老杂种说什么?”鬼影子怪叫。
“你告诉那小狗老夫在枯柳垭的住处。”
鬼影子心中一凉,硬着头皮说:“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天刚发白,那小狗就动身向枯柳垭走了。除了你,谁知道老大的秘密居所?”
鬼影子不得硬着头皮否认,厉声道:“在下向你通消息,已经尽到邻居的情义,你竟不知感恩,恩将仇报反而来找我付公道,呸!你还算是人?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老夫要找你商量商量。”
“先放了我儿子。”
“不行,老夫……”
“你好无耻,你……”
“老夫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个卑鄙的贼。”
“哈哈!彼此彼此。你先受制,老夫再放你的儿子,免得你父子联手。”
“你……”
“你如不受制,老夫先废了你的儿子。”
“你这老狗……”
“你骂吧,老夫先捏断令郎的腿大筋。”
“慢着!”
“老夫不听你的。”
“这……住手!我听你的、”
小陈奇恰好醒来,大叫道:“爹,不要上当,老贼已存下歹毒的……”
话未完,咽喉已被一笔勾消扣住了。
鬼影子大急,厉叫道:“放手!我听你的。”
一笔勾消松了手,怪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性情中人,父子情深,委实令人肃然起敬呢。靠墙站住,双手抱住后颈,头抵在墙上,双脚尽量向后挪,快!”
鬼影子不敢不遵从,骨肉连心,为了救爱子的命,他不得不将生死交在一笔勾消手中。
鬼影子正想一拐点出,身后突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印珮的语音清晰震耳:“一笔勾消,在下并未上当赴枯柳垭。”
一笔勾消大惊,火速转身。
鬼影子也收手转身,倒抽一口凉气。
印珮冷笑道:“你两个好朋友尔虞我诈,妙不可言,在下真该等你们火拼之后,再现身请教的。”
一笔勾消困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哼了一声道:“小辈,咱们认识么?”
“认识。”
“但老夫感到陌生得很。”
“那是你眼拙,记性太差。”
“你是……”
“在下姓印,名珮。”
“没听说你这号人物。”
“但你该记得六年前,你与你大哥死鬼九幽鬼判,与千手灵宫甘渊的一场恩怨。”
“哦!你……你是甘家的……”
“那时,在下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老夫委实想不起……”一笔勾消变色地说。
“你这条腿,便是被在下卸下来的。”
一笔勾消大骇,惊叫道:“你……你是九……九现云龙欧阳天的……”
“入门弟子。”
“老天!你……”
“在下找你,没找错吧?整整花了半年时光,方被在下查出你的逃匿处。你满意么?”
一笔勾消拔出判官笔,大叫道:“你上吧!老夫饶不了你。”
印珮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在下也不会饶你。”
说完,他拔剑逼进。
一笔勾消心中早寒,叫道:“陈老弟,并肩上。”
鬼影子心中又惊又喜,但口气却硬,冷笑道:“姓沈的,事到如今,你竟要在下助你?你快死了这条心。”
一笔勾消一脚踏住小陈奇,怪笑道:“你如果想救令郎的性命,便得乖乖听命于我,答应么?”
“这……”
“你不答应。”
“好,我……”
“你先上。”
鬼影子已无路可走,一声低叱,欺进剑出“灵蛇吐信”,先下手为强。
但他心中早虚,刺出的剑不走直线,颤动着毫无力道,如鼠见猫,哪还有斗志?
印珮委实替他难受,一剑振出,“铮”一声架偏来剑,一脚疾飞,喝道:“滚!”
鬼影子右肋挨了一脚,摔倒在地。
一个丧了胆的人,禁不起一击。
“砰”一声大震,木门被踢开了。
玉郎君梅中玉当门而立,沉声叫:“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在下架了这段梁子。”
印珮心中喝采,心说:“好俊的年轻人。”
惺惺相惜,他堆下笑,说:“在下姓印,叫珮……”
“我,梅中玉。”玉郎君傲然地说。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
“少废话!你出来。”
“梅兄……”
“你出不出来?”玉即君厉声问,傲气凌人。
印珮心头火发,也沉声道:“你这人骄傲得不近情理,你以为印某在乎你玉郎君的名号么?”
“你给我滚出来,少废话。”梅中王狂傲地点手叫,徐徐向外退。
印珮大踏步出门,不住冷笑。
双方怒目相对、徐徐亮剑。
双雄相遇,气氛一紧。
一笔勾消鬼精灵,悄然从后门溜之大吉。
玉郎君立下门户,傲然地叫:“阁下,上,前三招是你的。”
印珮仍然有意相让,问道:“谢谢。请教,是点到即止么?”
“一切看你的。”
“好,那么,点到即止。”
“上!”
“有僭了。”印珮不再拖延,“寒梅吐蕊”点出一剑,但走的是偏锋,这是礼招,理该如此。
玉郎君身形徐移,虚撇一剑,只守不攻,按规矩应付,赫然以主人自居,当然也表示自己的身份高。
第二招,第三招……
一声沉叱,玉郎君反击了,剑化狂龙,奋勇挺进,撤出了千重剑网,绵绵不绝无畏地向印珮攻去。
每一剑皆走中宫突人,每一剑皆指向胸腹要害,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一口气攻了九招、把印珮逼得连换五次方位,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总算平安无恙脱出了狂风暴雨似的剑网,而且回敬了八剑。
印珮这时站在东北角,额上见汗,沉着地说:“阁下,你也接我九招。”
玉郎君急袭九招劳而无功,脸上狂傲的神色消退了三分,额角汗水一颗颗向下滚,大喝一声,再次冲进。
印珮向侧一闪,剑发“七星联珠”,剑虹疾探而入,避招出招疾逾电闪,取得了先机。
玉郎君旋身接招,招出“云封雾锁”,不得不采守势,一着失机便情势逆转,主客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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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铮铮!”封住了两剑。
“唰!”剑尖排空而入,破风声入耳,距玉郎君的右肋仅分厘之差,护体真气与剑气接触,发出了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玉郎君飞退八尺,危极险极地从剑尖前退走。
尚未“点到”,印珮跟踪追击,紧迫进攻,“流星追月”无畏地追袭,剑尖像附骨之蛆,紧吸住对方暴露在剑尖前的胸腹要害。
玉郎君连封八剑,总算瓦解了对方一连串凶险万状的紧迫退袭,侧射丈外,缓过一口气。
双方再次面面相对,剑封住了中宫,必须重新造成机会,方可行雷霆一击。
两人皆浑身大汗,各怀戒心,神色肃穆,全神应敌蓄劲待发,寻暇蹈隙争取空门。
玉郎君脸上的冷傲神情,已完全消失无踪。
印珮剑尖一振,豪迈地滑进。
玉郎君不敢大意,斜移一步剑尖微吐。
印珮跟踪移位,大喝一声,抓住这移位的几微空隙,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抢攻上盘。
玉郎君招出“罡风扫云”,“铮”一声斜拨来剑,移位切入一剑疾攻助背,还以颜色快如电光万火。
双方展开了第三轮快攻,剑影漫天,银虹八方飞旋吞吐,罡风怒号,剑气直迫丈外,脚下由于快速的移动而尘埃滚滚,退如星飞进如电射,急进急退死缠不休,稍一先着便可能陷于死境,各展所学全力发挥。
五十招,六十招……
斗圈从屋前移至十余丈外的江滨,双方仍然矫健骁勇,棋逢敌手半斤八两,好一场武林罕见的凶险恶斗。
附近民宅的男女老少皆出外观战,一个个惊得手心冒汗,屏息以待。
书童小俊好几次要冲上相助,皆被宗政伯伯拉住了。
八十招,人影飘摇。“铮”一声暴响,人影乍分。
印珮飞射丈外,举袖拭汗沉静地笑道:“梅兄,咱们该握手言和了,如何?”
玉郎君浑身像是被水浸过的,儒衫紧粘住身躯,呼吸不平静,吸入一口长气,沉声道:“胜负未判,再拼五招。”
印珮摇摇头,神色肃穆地说:“梅兄,在下有要事待办,屋中有在下的杀师仇人,在下……”
“那是你的事。”玉郎君乖戾地说。
印珮怒火上冲,虎目怒睁,长剑徐举,俊面上像是罩上一层浓霜。
王郎君也动了杀机,但情绪已开始不稳定了。
宗政伯伯突然叫道:“梅贤侄,你过来。”
玉郎君极不情愿地向宗政伯伯身旁退,一面说:“宗政伯伯,小侄一定要与他分出胜负来。”
宗政伯伯淡淡一笑,说:“贤侄,要是再交手,便要出人命了。走吧,不必管他们的闲事了。”
“可是……”
“贤侄,人家找杀师仇人,这件事不能管,管了便犯了江湖大忌,除非你的声望能承当一切,能有力量排解一切;但杀师之仇贤侄如何排解?”
玉郎君一怔,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但口中却不肯认错,冷冷地说:“小侄虽不才,但仍能承当一切。”
“贤侄,算了吧,等他了断师门恩怨,再与他理论尚未为晚。”
玉郎君乘机下台,向印珮叫:“姓印的,等你办完事,咱们再行了断。”
印珮心中极感不自在,但居然忍下了,冷冷一笑,收剑扭头便走。
陈炳南父子像是待决之囚,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