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目光,点点头,拿起那碗浓茶细细啜饮。
“喂,那你现在是要走了吗?”梁灼凑在许清池的旁边,看着烟雨蒙蒙的江面,眼里雾气缭绕。
“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许清池凝望着辽阔无边的江面,慢慢转过脸来,对着梁灼微微一笑,眼睛里映射出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梁灼。
“这幅画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梁灼拿出那幅余晚晴叫她找的画,歪着头问。
“劫。”
“……”
“我让你找的曼珠沙华你有没有找齐。”
“已经差不多了,还有大半个月应该就可以全部收割了。”
“嗯。”
“大祭司,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啊,阿丑那么可爱。”
“不是不是啊,不是可爱的这种喜欢……”梁灼急得直跺脚,着急道。
“阿丑,来,坐下。”许清池抬头看了看一脸激动的梁灼,低头笑了笑,朝她摆摆手道。
“嗯。”梁灼坐下去,伸手碰了碰船艄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脸上露出明媚的表情。
“你还是这么喜欢看雨。”
那一叶小舟在黑沉沉的江面上摇摇晃晃,似乎是要飘荡到无穷无尽的夜色里去,天黑极了,风又大,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地狂吹着江面,江水倾晃,如同许清池手里摇摇晃晃的茶碗。
梁灼咯咯咯地笑,眼睛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她笑啊跳啊,火红的裙子在许清池的眼睛里忽闪不明。
当梁灼终于玩累了,借着疯劲倒在许清池怀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湖中央的水是没有边界的,不由得脸色微微发怵,依着许清池的肩膀颤声道,“大祭司,这片湖是、是——”
“苦海。”
“苦海?”梁灼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眼睛睁的大大的。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许清池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如同江面两侧飘飘荡荡若隐若现碧绿色的灯笼。
“大祭司,我好像来过这。”
“嗯。”
“那时候,你带着我来这边取药。”
“不是。”
“不是?”
“呵呵。”许清池又倒了一碗浓茶,仰着脖子咕咕往嗓子眼里灌,待全部咽完,端着空碗对梁灼笑,“苦海之中,众因皆泯。”
“大祭司,你为什么要、要泛舟在这苦海之上呢?”
许清池没有回答他。
梁灼觉得眼睛发疼,那湖水在大风之中刮得越来越猛,越来越厉害,那翻滚的江水简直要泼到梁灼的脸上来了。
梁灼的身体在船上晃来晃去,站立不稳,那一叶小舟似乎随时有被席卷而来的风浪吞没的危险。
波涛汹涌着,梁灼看见一座城镇,亭台楼阁、红墙绿瓦、街头酒肆依约可见。她还想看,却被许清池拦住了,他的手捏住梁灼的手心,淡淡道,“苦海之中,一切都是幻像,莫要被它引了去。”
“嗯。”梁灼低下头咬着嘴唇偷偷笑道,她觉得许清池的掌心此时此刻是有温度的。
057 应劫来,人间变炼狱(上)
端午刚过,
槐花落,清平陌,相思边上,
雨水更婆娑。
最初,大家都以为是蝗虫。
毕竟,蝗灾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天,那棵老槐树底下的来鸿米店里发生了一件奇事,店内帮忙打杂的一个伙计约摸三更时分的档子,从家里到店上去,准备起早将第二天就要摞出去的大米提前整理好,结果他抱着来鸿米店的木板门,刚下下一块,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东西,硬戳戳地砸在了他的后脑门上,“哎哟……”那伙计龇着牙惨叫了一声,低头去看地上,不想那掉下来的黑乎乎的家伙竟然是一只赛过半头猪的野天鹅,膀子又大,羽毛又滑,十分壮实,“他奶奶的……”米店的伙计拎起那只野天鹅,两眼一放光,转头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又举起来迎着路口上一点子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嘴一扬,露出满嘴的黄牙,笑道,“他奶奶的……”
他刚骂完,接着从天上又掉下来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那时候,估摸着天开始要亮了,来鸿米店的伙计站在米店门口,两眼呆直地望着地上摞得一排排的野天鹅,欣喜若狂,心想就凭这些个东西,洗剥洗剥转手卖了去,他也不用继续熬在来鸿米店里当一辈子伙计了。
第二天天明的时候,那伙计果然发了,卖了整整四十八只纯正的野天鹅,哗哗哗的黄金撑得他睡觉都忍不住咯嗒咯嗒打着响嗝。
这件事,在槐安轰动了一阵子,槐安的那些百姓开始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这件事,大家的心情无比激动,羡慕嫉妒恨,种种都有。
其实,梁灼也听到了这件事情,还兴致勃勃地蹭在许清池的门边上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可是他不为所动,弄得梁灼也觉得不甚有趣,就好像自己也和那些市井之徒一样很爱占小便宜。
所以,梁灼自我解压以后,又继续调弄摆玩她的菜圃子。
直到第六日,梁灼刚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嗡嗡嗡叫的声音,不是那种婚丧嫁娶鞭炮的声音,而是人群轰动的嚷嚷声。
梁灼随手捞了件衣服,抱着哪里热闹往哪钻的心态,刚打开门,连她自己也惊呆了——
外面……
下……
下……
这算是下起了飞禽走兽吗?
梁灼的院子里落满了一打一打鸟类的尸体,有的是小麻雀,有的是鸬鹚,甚至梁灼抬脚踢了踢,竟然连猫头鹰都有。
梁灼对这种事情觉得惊讶极了,冲到外面一看,槐安镇上的人一个一个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原本应该在里招呼那个什么客官大爷的老鸨也从良了,手里搂着、怀里抱着一大堆鸟的尸体,咧着血盆大口,伸长了脖子色眯眯地往天上瞧,那些屠夫、说书先生、卖菜的买菜的、卖布的路过的,全都傻了呆了似的,一个个手里逮着那些硬邦邦的尸体,眼睛骨楞着看着天上。
梁灼看了一会,觉得没劲,又灰溜溜地回去了,她想这些人真是想钱想疯了,难道一个个都想学来鸿米店的那个伙计不成?哪有那么多东西掉啊,真是的。梁灼是这么想,可是有些人不这么想。
大概又过了三天,梁灼夜里为着那些乓乓乓、乓乓乓直往下掉的尸体搅得闹心,实在睡不着,只好改了性子,晚上百~万\小!说,白天睡觉。
可是,距离来鸿米店那个伙计发了财大约十二天之后,梁灼开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最明显的就是现在她连白天也不能睡了。
槐安蔚蓝的天空上,看不到一片云彩了,密密麻麻地不停朝下掉东西,麻雀、老鹰、甚至有的时候落下一头整猪……
镇上的人都和疯了一样,沉浸在一种空前的快乐之中,这种快乐简直使他们着了魔,什么也不去做,白天夜里只会死盯着天上看,看能不能直接下点金子下来……
人的是可怕的,最初的时候,槐安镇上只是肉类价格普遍下跌,后来,所有的肉都免费了,再后来几天,槐安镇上的人成了一群疯子,你只要走出去,就能看见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对天张望,一副随时待宰的模样。
天上的东西掉下来的似乎越来越多了,啪啪啪、啪啪啪像雨一样。
梁灼觉得有一丝恐惧,她走到街上劝那些人,她抓过来一个,大姐大姐的叫,她拽过来一个,又打又掐又喊又跳,可是那些人的眼里,没有她,也没有任何人,那些人,槐安镇上的那些人,在半个月之内,迅速变化,变得梁灼觉得再也不认识。
……
槐安,成了一座陌生的城镇。
……
她在夜深,敲起许清池的门……
门不开,她只好隔着门轻声问他,“大祭司,你真的都不管他们吗?”
“大祭司……”
……
许清池没有说话,梁灼就愣在门口呆立着,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知道许清池并没有睡。
可是他就是不肯说,什么也不说……
梁灼喊了几声也不喊了,只是站着。偶尔天上砸下来两个肉敦敦的东西,砸得梁灼趴在地上又爬起来,梁灼想,也许许清池不会再理会她了,只好双手抱着头准备冒着鸟尸肉雨的危险冲回自己的屋子去。
结果,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字数不够,明天补,抱歉抱歉!多点收藏,收藏多的话我明天会加更滴!动力有木有……)
058 应劫来,人间变炼狱(下)
“顺其道而为之,可得一人命。”
“一人?”
“嗯。”
“那其他人呢?其他那么多人都要死,都要死去吗?”
“是。”
“可是大祭司,我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宿命如刀,众生应运而历劫。即使我们……也不得随意干涉。”
……
槐安落,
五月末,
槐安,终于开始下雨了,嘭嘭嘭、嘭嘭嘭的雨水简直是砸下来的,砸得槐安的天一直灰蒙蒙黑乎乎的。槐安镇上的那些人被雨水冲刷得似乎是清醒了一些,缩回了脖子一个个又重新躺回了自己原来的老巢里。
梁灼开心地和许清池讲,“看吧,这不是立马回头是岸了……”
许清池还是没有说话,这一次梁灼连续跑回自己屋子十来次,许清池却再也没有像上回一样突然冒句话。雨水一直在下,天黑黑的,雨水似乎也是黑黢黢的,许清池也变得越来越严肃和难以接近。整整几天,梁灼都没有任何办法让许清池放她进去,后来梁灼彻底放弃的时候,许清池却突然神出鬼没的把她叫了进去,左右瞅了瞅她,在她眉心处点了个淡蓝色的梅花封印,就立刻恢复常态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的好事了。
槐安的雨水下了很久了,很久很久。在那样的雨水里,槐安的天就好像再也没有蓝过,也不可能会蓝了。
梁灼缩在被窝里,翻着火倾城以前给她的旧书的时候,看着那些黑乎乎的雨水想,会不会是洪涝要来了,可是水经注上显示槐安并没有此等迹象。
雨水太大了,也不能够跑出去玩,也好久都晒不了太阳了。梁灼整天躺在被窝里啃那些从火倾城那拐骗来的宝贝,突然有些想他们了,想青菱了。
夜里,睡着的时候,梁灼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大祭司一个劲地冲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醒来以后顿然醒悟,是的,梦都是相反的,别说让大祭司对她笑了,这些天了,他竟然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梁灼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要发霉了。
离来鸿米店的那个伙计大发横财,大约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雨还是没有停,不过,镇上的人依旧该干嘛干嘛,除了天稍微有点黑了点以外,梁灼觉得其他的也都还能接受。
当然还得除了许清池那个木疙瘩——梁灼敲了他半个月的门,一声回应都没有。
雨还在下,
天阴沉着,
不知道是天黑的缘故,还是因为雨水是黑的,总之槐安的天再也没亮起来过。那些雨下啊下啊,起初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接着越来越浓,
吧、嗒、
吧、嗒
吧嗒吧嗒……
落下来——像是天上滴下来的,黑色的血。
天黑,雨大,心情差。
所以镇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心情去养家赚钱,反正那些落下来的飞禽走兽下雨天也卖不出去,当时下了那么多,槐安镇每家每户的存储估计也够吃上个三年五载的,所以吃喝不愁,大家也渐渐散漫下来,懒得再去辛苦,大家都休息下来,天天找乐子,就好像这场大雨是老天爷特意给放的假。
有一天中午,大家都在来鸿米店外的通天阁里听书搓麻将,突然人群中有一个人发出一声十分凄厉的尖叫声,
接着,整个通天阁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片死寂,只剩下呼吸声此起彼落……
起初尖叫的那个人,全身打筛子般哆哆嗦嗦,张着嘴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通天阁外,来鸿米店的那个伙计仰首泡在雨水里,整个人被泡得发胀,眼睛瞪得大大的,青白的眼球随时有挣出来的可能……
他的嘴,
张得大大的,向上扬着,似乎还在笑——
那些美丽的黑色的野天鹅一只接着一只,活脱脱地从伙计的嘴里爬出来,那些天鹅太大,伙计的嘴巴被撑得鼓鼓地,像一朵饱胀地马上就要裂开的花。
裂开了,
裂开来,
又裂出一道口子,“刺啦”一声……
最后,那伙计的嘴巴从嘴角两边被撕开来,像剪刀沿着布匹游走,只要剪刀在布上剪出一个口子,接着便呼啦一下顺理成章地一直撕裂下去……
血淋淋的肉一直开到耳朵边上,一只野天鹅灰棱棱的头正不急不缓地从伙计的嘴里面爬出来,朝暮色潮湿的天空飞去……
一只、
两只、
三只、
四只、
五只、
……
来鸿店里的掌柜,身子一震,手里的酒壶“当”地一声掉到了桌子上,目光之中充满了惊恐之色,呆望着那些野天鹅,喃喃道,
“二十四”
“二十五”
……
“四十五”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
四十八、整整好四十八,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通天阁里的人,怔了怔,面色惨变。
接下来,槐安镇的人又疯了,将家里的那些存储的飞禽走兽全部都扔了,扔到相思湖里,扔啊扔啊,到处是一些人在奔跑着,十万火急地扔掉那些起初珍之若宝的东西……
更有甚者,直接就疯了,在集市上又哭又叫,“不要从我的嘴里出来!不要从我的嘴里出来!”说着用案板上使的菜刀将自己的嘴捣得血肉模糊。
雨还在下,没有停过。
那个伙计的死法,槐安镇上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例,可是人心依旧惶惶不可终日。
……
仅仅几日,
槐安,再也见不到,见不到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一个牲畜,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没有。
……
还是没有人死去……
一天、两天
三、
四、
五、
即使没有人死,人们还是感到恐慌,每一天都过的胆战心惊。甚至,有的人想逃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那些想逃的人都死了。
一个,接着一个……
留下来的人愈发恐慌,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
雨,没有停。
只是第五天的时候,有人发现天上开始落下来一些红虫子,小小的,雨点子一般大小,样子类似于七星瓢虫……
人们只好将门窗紧闭,连门缝都用布条堵住。一般也不会有人出门,即使出门也蒙着脸面,裹好全身不露出一点点肉。
梁灼站在屋顶之上俯视整个槐安,猛然发现,槐安就像一座死城,远远望去,家家户户,一排又一排的房子,门窗紧闭,没有灯,也没有光,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笑,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落在雨中,任雨水覆盖。
天,黑,更加黑了。
有的老人甚至觉得这是世界尽头要来了,于是夜里起来偷偷地在屋梁之上拴了个绳子抹脖子上吊。
也有的大汉,受不了了,逃不出去,又一时半会死不了,扑通一声跳进了门前那口老井里头,了结残生。
梁灼也有些害怕,不是怕死,她知道只要大祭司在,她一定会没事,她只是怕黑。她去找许清池,一趟一趟,他的门前设下了很强的结界,她进不去。
……
后来,那些雨点子一夜之间,从白天到黑夜,趁着大家熟睡的时候,铺天盖地而来,无孔不入,疙疤在窗户上,粘着屋檐上,结在菜苗上,衣服上,等等等,无孔不入。
第二天到来时,整个槐安镇的人都没有动静。
第三天、
第四天、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受不了了,我……我!”那个人打开门刚喊了一声,就被外面蜂拥而至的血虫子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那样凄厉地惨叫声,在槐安黑色的天空上回荡,再一次鞭笞了一下人们早已脆弱不堪的内心。
槐安,成了一座死城,所有的人都门窗紧闭,即使是白天,也不敢开门,不敢生火……
他们躲在家里,苟延残喘着……
一开始还有点粮食可以吃,后来粮食越来越少了,就只好少吃一点,再后来,粮食就吃得干干净净了……
饿啊,
太饿了,
那些人就开始啃板凳,咬土块,然后板凳土块也不够分了,慢慢地就人吃起人,啃自己的食指、脚趾头……
又或者直接冲出去沦为血虫子的食物……
梁灼看得触目惊心,她知道,大祭司说过,这是人间的事情,她作为灵界的庚生子,不能随便插手他们的宿命。
可是……可是……
雨水不停地下,槐安的天发了霉似的黑,黑得发臭。
梁灼躲在屋子里,不想再出去。可是偶尔还是会听到那些令人后背发凉的声音……
咦,奇怪?
梁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床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书上右上方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红蝴蝶?吸血的红蝴蝶?上一个甲子年竟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梁灼心里一愣,眼睛立马放起光来,捧着书嗷嗷嗷地在床上又蹦又跳。
许清池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低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梁灼忙得可谓是马不停歇,光照着书上的记载去找那些花花草草就找了两天两夜。外面的天又黑,又下着雨,山里的路也就变得格外的滑,加上那些血虫子在耳边嗡嗡嗡地聒噪个不停,梁灼这两天只脸上就挂彩不少,身上的伤更是不计其数。
“咦,这个马齿苋去哪了?”梁灼手里捧住书,将采回来的那些草对着书一一对照,嘴里念念有词道,“马蹄莲四两一钱、秋牡丹二两十钱、还魂草末三两三钱……”
……
夜深了,梁灼在自己的小屋子忙得团团转,一会对药,一会生火,一会亲自试药,一会失败了又要重新来一遍。
……
终于——
梁灼对着那一小撮紫色的粉末,激动地啪啪拍掌,大吼大叫道,“哇哇哇,成功了!”。
风吹过,
许清池的耳边回荡着梁灼的哈哈大笑声,他怔了一下,心中一动,不由得眉心紧蹙,变得忧心忡忡……
过了片刻,眼眸微垂,低下眼去,又是一副泯然入定的样子,轻轻道,“一切诸众生,身心皆如幻,身相属四大,心性归六尘。”
……
如梦逍遥散配制好了,梁灼心里激动不已,立刻跑到镇上挨家挨户找那些被血虫子啃得还留有白骨的尸体,将那紫色的如梦逍遥散细细地洒在上面,一会,
又过了一会,
那白骨上竟然重新生出肉来,
慢慢地、
慢慢地、
那个死去的人竟然又重新活了过来,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了点,和生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活过来了!我竟然又活过来了!”那人兴奋地在大街上疯狂地大喊着,那样的声音,那样响亮的声音,响亮的一个人活生生的跳动的声音——
在槐安,梁灼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过了。
那个重新活过来的人,在大雨里手舞足蹈,高声欢贺,血虫子在他周围蹿动、涌动,却再也不能伤他一丝一毫。
梁灼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激动地眼眶有些湿润。
很快,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陆陆续续送了过来,那些白森森的尸骨,那些残缺不全的骨骸在如梦逍遥散下,一个一个奇迹般的一一生还。
镇上的人,喜之如狂,纷纷奔出家门,向梁灼这里汹涌而来……
梁灼忙得团团转,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可是她不觉得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活了过来。
偶尔,还是会有人死于血虫子之下,变成白骨。
可是只要将尸骨运来,稍稍撒上点如梦逍遥散,那便又可宛若生时。
……
槐安,一下子复活过来了……
灯火繁盛,人声鼎沸……
人们比以前更加疯狂,那种经历过死亡之后肆意挥霍的疯狂,人们饮酒作乐,通宵畅饮……
槐安镇上,挂满了辟邪所用的大红灯笼,那些红灯笼挤在那些依旧如火如荼的血虫子之间,嚣张而跋扈。
天,红透了,那些血虫子也越来越红。
夜深了,槐安的人,依旧载歌载舞,高声欢唱……
“大祭司大祭司,你看,槐安又热闹起来了呢。”梁灼看着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场景,心里忍不住觉得喜悦,噔噔瞪地跑到许清池的房门口,对着他大声喊道。
“你……”许清池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声音冷冷的,沉吟了一会,声音陡然响起,咬牙切齿般,
“白骨生肉,死而复生……”
这八个字掷地有声,砸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凌厉而尖锐,梁灼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只看见许清池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门边上,孤绝冷傲的背影在橘黄的灯光中微微晃动,
“哐当——”
门突然猛地一下打开了,
哐当一下,
那木头门在风中又咯吱咯吱晃动了两下,才缓缓停下来。
许清池双手负背,踱着步子不紧不缓地向梁灼走来,
一步、
一步,
脸上带着一种梁灼从来没见过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淡漠,不是严厉,如果真要有什么的话,那是一点凛然赴死的决绝,他,走过来,对着梁灼的耳边轻轻说,
“你知不知道,你已酿下大祸!”
说完便拂袖而去,只见到一袭青色的袍角在黑雨之中翩然羽飞,点滴不沾……
酿下大祸?
梁灼站在雨中,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大脑一片空白!
059 槐安末,大祸躲不过
三天,三天过后,整个槐安一下子彻底复活起来。
雨停了,阳光迷人得紧。
那些血虫子也不翼而飞了。
除了相思湖上变得越来越臭了以外,整个槐安至少从表面上看,彻底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
直到第五日,槐安的菜市口上,忽然死了一个人。
据目击者说,那个人叫王小二,是镇上的一个普通农户,他那天本来是要去买菜的,结果走着走着,连吭都没吭一声,忽然就倒在地上死了。
接着,那些涌来涌去的血虫子就一团一团,一团一团从他的身体里爬了出来,那天的阳光很明媚,那些血虫子在明媚的阳光里将王小二啃得干干净净。
第六日,那些曾经在王小二五百米范围内的人,无论当时在干什么,有没有看到王小二的死况,也全部都和王小二一样死于那些血虫子的啃咬。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飓风,立刻在槐安镇刮响了,人们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了,人们在那个恐怖的梦里重生,对那个恐怖的梦实在是太感同身受,也因此那种再也不想让噩梦重演的心理也更加迫切……
天,蓝极了,云朵白,天空蓝。
梁灼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药还没有配制出来,那些被恐惧吓坏了的百姓就开始行动了。
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仿佛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人都有可能随时倒下去,随时将死亡带给自己,随时将被血虫子啃噬的噩梦带给自己。有些人已经闭门不出了,但还是害怕,害怕人说话的声音、笑声、哭声、打哈欠的声音。那些躺在家里的人更加敏感,他们严格限制着家里的其他人也不要出去,免得被血虫子惹了去。
可是,陆陆续续,还是有人死去……
一个、
两个、
离自己越来越近……
通往外边的路堵住了,阳光明媚,花香草绿,一切美好,除了相思湖上日盛一日浓烈地恶臭味。
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一种死过一次以后,还要再重新经历一次的恐惧……
那些人,已经分不清身边的人到底谁才是血虫子的携带者……
那些人,每一个人都活在随时可能被别人杀死或者下一刻杀死另一个人的阴影中。
甚至有人说,只要其他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带来血虫子——
最开始最先死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可是人类残忍的速度甚至比不可力量更加速度……
慢慢地,有些孩子就在夜晚的时候被父母在睡着了之后偷偷掐死在被窝里面。
一时之间,孩子和父母,妻子和丈夫,曾经最亲密的那些人全部变得不可信,人人自危,处处充满戒备。
……
恐惧和紧张的气氛笼罩在槐安的上空,整个槐安到处躺满了白森森的尸骨,有的已经发臭,有的正在发臭,还有的人完全失去了理智,整个人全部瘫痪,还有的围着那些死去的白骨又哭又笑,神经已经不再正常。
到处是哭声,喊声,尖叫声。
如梦逍遥散,梁灼再也不敢用……
……
可是,
那些人死得比之前更加快,就连那些孩子也疯了一样,有一天,梁灼出去给那些人换药,一个小女孩抓住她就啃,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纯真,她咬得很使力,哭着说,“你怎么不死,不死。”
是的,梁灼想她怎么不死,是她害了他们……
槐安城下,一排一排躺满了尸体,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现在他们无论富贵,无论贫贱,全都挤到了一起,泡在相思湖上溢出来的臭水里,咕嘟嘟的冒着泡。
原本平安富裕的小镇突然之间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人间地狱。活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地在死去,全部都是全身长出湿疹一般密密麻麻红点子,那些点子是一些蠕动的类似蚂蚁似的红色血虫,在他们的皮肤里一下一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分裂,一个开始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直到那人的身上密密麻麻全部被那些血虫子遮盖地完全看不见了,一会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尸骨。槐安的上空却阳光朗照,照得大地乾坤一片火辣辣的清明,这种滚烫的温度在此时此刻,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基调。
相思湖上,在跳动的阳光中蹿着猪肝色的光芒……
……
天,蓝得很。
相思湖面上恶臭滚滚……
梁灼跪在许清池的门前,不说话,也不敢再说话。
梁灼抬头看了看越来越热越来越毒的太阳,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无力地笑了笑,心里想,
“阿丑闯下的祸,阿丑自己承担。”
她的头磕在许清池门前白玉砌的台阶上,
一下,
两下,
三下,
……
整整一百下。
她的头上血流如注,太阳烘烤着,像血色的罂粟花。
……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破东方劫难当,
平地起,
湖中央,
千年一殁怨归行!”
……
时值正午,日悬当空,相思湖上热浪扑面,昔日波光粼粼生机无限的相思河泛着乌黑色的光,恶臭扑鼻。
梁灼挪来一叶扁舟,独自荡到湖水中央,周身肃立,忍着那一股一股难闻的臭味,一脸戒备地盯着此刻平静如水的湖面,眉头深锁。
那些老槐树下还剩下一些槐安镇的百姓,他们还在厮杀着,所有的人在正大光明的日光下却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慌慌张张的,窜来窜去,疯了一样叫嚣着血腥。
突然,平地一声响雷,滚滚乌云瞬间从相思湖上空翻滚蔓延,云波涌动,那抹不祥的黑色正一点一点朝东面席卷而来……
百姓们愈加惶恐,瑟缩在抑郁的天空下。
梁灼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慢慢自手中聚起一束火红色的灵光,向相思湖上眺望。说实话她也没有多大把握可以对付得了那只传说中会带来灾难的怨灵,但是却不得不试。她心底悄悄的想,希望这次可以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希望大祭司不要那么生气,那么讨厌她。
雷声滚滚,乌云急聚,很快,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太阳被汹涌而来的乌云层层遮蔽,日光正被一点一点的吞没……
相思湖上“嗖——”地一下刮起一阵阴风,河岸两边的凄凄绿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歪歪斜斜,显得诡异非常。
“是谁——”梁灼站在船上脸色微变,浑身忍不住连连打着寒噤,刚想说什么,突然湖面上刮起一阵狂风,黑绿色的湖水翻滚起来,咕咕向上冒着舔舐船上的木板。小舟在大风之中摇摇晃晃,梁灼的一袭红裙在大风中鼓吹得像红蝴蝶的翅。
“谁!”
空中一道青影闪过,许清池御风凌波而来,将梁灼完全挡在了身后。
“大祭司——”梁灼低叫一声,许清池的长袍在她的眼前缓缓舒展开来,似是南云水乡四月的贡茶……
狂风骤起,相思湖上掀起一座高过一座的巨幅水墙,苍茫的湖面上,只剩下梁灼和许清池。
雷声鼎沸,乌云暗涌。
咚——
随着一声惊天炸雷,大地顿时陷入一片昏暗,整个槐安笼罩在翻滚的黑云之下,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水墙一座比一座凶猛,梁灼跟在许清池身后,额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显得力不从心。惟有许清池一身青衣,在风中衣袂翩然,仍是淡漠如水。
船被大风吹得即刻就要掀翻了似的,木质的船板发出“咯吱”“咯吱”一点点撕裂的声音,偶尔一点腥臭的湖水溅到梁灼的脸上,引得她胃海翻腾。
正恍然间,岸上的百姓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梁灼看到湖中央“嘭”地一下,激起冲天巨浪,船身立刻被击沉了下去,梁灼和许清池凌风而立,悬在半空中,周身笼罩着红色和蓝色的光圈。
只见一个全身火红,红衣红眉赤色双眸的孩童从湖水之中崛然而起,那孩童大约三岁左右,一脸天真,见到梁灼和许清池之后忽然双眸一紧,从双眼之中迸射出两束火红的焰苗来,伸着脖子,龇着牙对天长啸,他腾空而起,忽地又哈哈哈大笑了三声,笑声震得湖面上的水喷薄而起,跳跃到半空中如暴雨般滚滚而落。湖边两岸上的杨柳更是被连根拔起,“扑通”“扑通”沉入湖中。
梁灼十分惊骇,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怨灵,是南界的怨灵!”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相思紫色的梦里,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怨灵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当时连夜叉婆婆也很怕。可是,现在又不是梦中,怎么会引来南界的怨灵?怨灵不只是一些心有怨气的魂灵而已吗?
许清池双臂一展,自臂中缓缓升起一圈精纯的蓝光,像湖中央的怨灵飞去……
“砰砰砰”
“砰砰砰”
湖面上连着炸开了三个水洞,水洞激起高达数百丈的天然水幕,遮天蔽日,轰地一下炸得周围一片雪白。
“大祭司——”梁灼刚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举身就要朝怨灵奔去。
不料许清池猛一回转,闪身而来,手指在梁灼周身划下一个美丽的圆弧,梁灼被围在里面。淡蓝色的水球似的屏障,梁灼困在里面出不来。
梁灼一惊,连忙大叫,“大祭司——”
可是,许清池已经翩然而上,向怨灵的方向骤然飞去,回头朝梁灼丢下一句,“呆在里面,等我回来!”
“大祭司——”梁灼将脸贴在那蓝色的屏障上,一眨不眨地向外望去,水浪太高,朦朦胧胧之中只看见许清池青色的背影如美丽的蝴蝶在高空中飞来飞去,蓝色的灵力幻化成的灵剑一刀一刀极准极快地朝那个怨灵身上劈去。
那怨灵也不示弱,在空中扭转着身子,突然猛地生出七头九臂来,每一个手臂都巨长无比,仿佛章鱼似的一个个朝许清池飞来。
许清池飞身一转,起身站在大浪尖上,周身凝气,旋即困住那怨灵抛来的手手脚脚,居高临下道,“孽障,你气数已尽!”
“许清池,你今日不惜违背天命,我看不是我气数已尽而是你命不久矣!”那怨灵咧嘴狂笑,湖水在他身后筑起庞然一堵深红色的水墙,色如鲜血,红光潋滟,寒气逼人。
那怨灵双目龇裂,一股岩浆般粘稠的液体在滚滚浪潮中,自他腹中缓缓而出,瞬间突变,成了一把血光宝剑,方向陡转,电光火石般向许清池刺去!
“小心!”梁灼骇得连忙大叫,一双眼睛已是缀满了泪水。
只见许清池手腕轻转,自掌中腾起一道蓝光,身体慢慢上移,倏然一下,已是临风玉立地立在了那怨灵头上,右手掌中集聚的蓝光猛一向下,闪电般向怨灵的天灵盖上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