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去了。兰娅还过神来盯着梁萧半晌道:“那……你的脸呢?”梁萧淡然道:“被仇家划的。”兰娅见他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道:“不管怎样你来了就很好!老师临去时留下了一道题你若有兴致不妨一解。”梁萧自负算学一道除了纳拉丁天下再无抗手怎奈迟了一步这位大智者早已去世心中沮丧自不消说听得这话亦惊亦喜起身问道:“什么题?”兰娅瞧他神态急切不觉笑道:“你还是烈火般的性子一点便着罢了随我来吧。”此时天色向晚通天塔中甚是晦暗兰娅掌起如豆灯火领着梁萧沿圆梯爬了两层进人一间宽大圆厅兰娅将壁灯逐一点燃房中明白如昼向壁处架设一座天平高及一人左方搁一块大石以致天平左倾。天平本是回回星学者炼金时所用器械但如此巨大者十分鲜见。天平后两扇石门斑斑驳驳闭合严密上面刻了一行回文。兰娅遥指回文道:“这便是题目了。”梁萧低声念道:“天平左边有大石一方镌刻生命之痕勿得移动;房中砝码挑选一块置于右方托盘务使左右均衡。”梁萧本以为纳拉丁一代智者出题相难势必为高明算题哪知竟是如此题目一时望着石壁愣在当场。却听兰娅肃然道:“梁萧这是一道锁钥之题你若能令天平均衡后方的石门自会打开。”梁萧道:“打开石门作什么?”兰娅反问道:“那么你来马拉加又是为什么呢?”梁萧摇头道:“我要向西方的智者挑战但纳拉丁已经不在人间了。”兰娅垂半晌抬起头眉眼微微泛红叹道:“既然如此你更须解开此题。只不过砝码选错一次你便输了。”梁萧见她言语神态古古怪怪心中大为诧异:“纳拉丁已死还能向谁讨教学问?”踌躇间举步上前但见那方大石削痕犹新刻有一行回回文字:“我之生命。”墙角摆放各种砝码大小百枚质料却无一相似除了金、银、铜、铁、锡还有诸般合金木材陶瓷。每块大石都刻有回文或是“国家”或是“族类”或是‘财富’或是‘胜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梁萧正看得入神忽听兰娅道:“你看!”梁萧回头一瞧却见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玻璃沙漏兰娅将沙漏转过眼里露出顽皮神气笑道:“而今起始计时若不能在沙漏尽时得出答案也算你输。”梁萧心思敏捷若论运筹方圆穷天极地弹指立就不在话下。怎料此时纳拉丁不论算术却留下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怪题;更有甚者解答还需计时?当真岂有此理。梁萧微感气恼但瞧沙粒泻得飞快又不敢怠慢竭力摒除杂念自忖道:“砝码所刻回文莫不是迷魂阵砝码分量才是关键。但眼下砝码众多质料各异这一盏沙漏时光如何称得出分量?”恍然间他明白此题厉害之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来但他素来倔拗若非道末途穷绝不率尔认输当下蹲下身子在砝码中反复拣选揣摩分量。沙漏一泻如注转瞬逝去大半。梁萧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烦乱抛下手中一枚白玉砝码站起身来抱肘沉思但觉如此拣选等到沙漏泻尽也难寻出合适砝码这场斗智自己必输无疑。不禁叹了口气回望兰娅欲要认输但见她大张美目微启朱唇神色既似期盼又似叹息。梁萧低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心中一个念头忽地闪过不觉浑身陡震抬头瞧着兰娅。兰娅见他目露奇光神色大异心头一怯不禁倒退一步忽然间梁萧走了过来兰娅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搂在怀里。兰娅惊道:“你做什么?”欲要挣扎但与这男子胸膛一碰便觉耳热心跳四肢绵软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手中沙漏落在地上跌成碎片。梁萧抱起兰娅大步走到天平前将她放人托盘里天平倾转过来左右持平。刹那间只听格得一声两扇石门嘎吱嘎吱敞了开来。梁萧瞧着门洞叹道:“原来如此!”兰娅奇道:“梁萧你怎么猜得出来?老师说你一定猜不出来?”梁萧叹道:“他说得或许不假。换作两年之前我决计猜不出来。不过适才我在砝码中拣选瞧得上面刻有许多字迹但唯独少了一样。那便是生命。”兰娅道:“但那已刻在石块上了。”梁萧摇头道:“中土有句话叫做:‘人命关天’家国易亡财富易逝一代王者也会成为家中枯骨唯有人口滋繁永无穷尽。”说到这里他露出凝重之色“也唯有人的生命才配与人的生命匹敌这里除却我便是你了……”兰娅连连点头。梁萧说到此处若有所思又道:“或许尊师想说:倘使人们明白生命相若之理彼此珍惜世上便将再无仇怨永无战争。”兰娅点头叹道:“你说得对极啦。”她略略欠身手指石门道:“里面是安拉永恒的宝库汇聚了先哲们的智慧。”梁萧定睛望去隐见得其中摆放了一排排书架羊皮卷的气息飘来令人心怡。兰娅眼中有敬畏之色肃然道:“老师说过唯有尊重生命的人才配学习它们。梁萧你解开了锁钥之题不妨进去瞧瞧挑战先哲解答他们的难题。”梁萧内心一阵恍然蓦然叹道:“兰娅尊师不但学问出众抑且胸襟过人梁萧与他缘吝一面可谓遗憾终生。”兰娅微微苦笑道:“这也是他临终前的明悟可惜晚了些。”梁萧心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天下间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抬眼望着黑黝黝的门洞不觉痴了。梁萧在马加拉住了下来。他研读先哲遗著东西之学豁然贯通。兰娅得见梁萧心意已足朝夕看顾不忍相离。有时入夜梁萧登上塔顶瞧罢天上星斗便向东方眺望一望便是一夜直到启明星起明月西坠方才带着一身露水黯然回屋。兰娅心中奇怪却又不好开口询问。通天塔中日月短促三年时间一晃即过。这一日晨曦初露兰娅照例捧了早点推开石门惊觉屋内书卷整齐却无半个人影遥见石壁上刻了数行汉字字字人石半寸:“光阴寸箭一三载。吾性拙驽穷先人之智兀自耿耿落魄西去以求解脱。朝夕得君眷顾惶惶然无以为报。人生聚散譬如朝露洒泪而别莫如悄归。梁萧再三顿不知所言。”字迹跳脱正是梁萧手迹兰娅怔征瞧了半晌手一松那张瓷盘随着那颗心儿在地上跌成粉碎。梁萧转道南行走了月余遥见大海对面海岛上一座灯塔高人云端但累经战火早已破败不堪。梁萧凭海临风望塔兴叹生出兴废难知之感。那灯塔残破不耐细看梁萧复又渡海向南几日后渐渐深人戈壁只见许多尖顶石塔矗立沙海之中四面凄风惨惨犹如鬼哭。梁萧拣了一块沙石取刀刻成一尊人像却是一个圆脸细眉女子他痴痴凝视许久将石像置放塔前任凭风吹流沙将其慢慢湮埋幽蓝的月光在他身后拖出细长的影子衬着永恒宏大的尖塔不胜伶仃。在埃及住了数月梁萧乘船出海到得罗得斯岛附近不知是哪两国的舰队正在鏖战。此处海面与中土不同平静少风千余战船百桨起落仿佛一条条巨大的虫豸在紫色镜面上蜿蜒爬行。商船为避战火在岛上歇了几日待得战事平息又才重新起航。次日傍晚梁萧终于抵达雅典郊外他登上一处矮岗眺望卫城却见那里只余一片废墟折断的大理石柱似一个个战死的汉子颓倒在荒凉的山坡上。落日如一团火球正向西方沉去山岗下的牧童哼哼有声抽打着晚归的牛犊一个吟游者则抱着唯吟我纵情弹唱。梁萧聆听良久直待再也听不见歌声一阵失落涌上心头不觉长长叹了口气一振青衫向着更远的西方走去。
第六卷天道卷第六章天狼啸月
韶华梭掷日月飞箭弹指之间又过七年。日头当中沙海无垠天地间热浪滚滚好似无色的火焰。风儿时大时小卷起缕缕细沙扑在一个褐汉子脸上。那汉子牵着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地驻足眺望层叠起伏的沙海暗自愁他身后一个金白脸的少年也随之停下扯开皮囊咕嘟嘟地喝着酒。褐汉子忍不住回头喝道:“卢贝阿少喝些!咱们被困住啦!知道吗?被困住啦!”少年抹了一把嘴闷声道:“喝了这口再也不喝啦?”随手将酒袋丢上驼背哪知一没搁稳啪嗒一声堕在地上囊中红酒一泻而出瞬息渗人沙里少年伸手去掏却哪里还来得及。褐汉子眼中喷火吼道:“该死的小鬼。”抢过革囊内中只剩下一小半。卢贝阿脸色白转身便逃。褐汉子怒骂一声拔出一把弯刀撒腿追赶嘴里叫道:“你逃你逃小兔崽子叫你逃。”沙地松软两人一步一陷走得分外艰难卢贝阿忽地一脚踩虚摔倒在地褐汉子一把揪住雪亮的刀锋架在他白嫩的脖子上。卢贝阿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褐汉子用刀把在他臀上狠顶了一下啐道:“宰了你少一张嘴抢水。”卢贝阿痛得龇牙但见他口气虽恶眼中怒火却已淡了心知他怒气已消便笑道:“杀了我就没人陪你说话解闷啦被刀砍死痛快活活闷死才叫难过。”褐汉子哼了一声将刀插回鞘中愤然道:“冒失鬼再犯错我一刀……”他手掌一挥露出威胁神气。卢贝阿吐舌笑道:“你才舍不得砍我脑袋。”褐汉子冷笑道:“不砍你脑袋就不能阉了你这小狗子么?”卢贝阿面红过耳啐了一口褐汉子睨他一眼道:“你想叫索菲亚做寡妇吗?要么我替你娶她……”边说边拿眼珠子瞟向卢贝阿的下身卢贝阿被他瞧得心里毛叫道:“混蛋!闭嘴!”褐汉子嘎嘎怪笑两声忽地咦了一声手指远处道:“卢贝阿你瞧。”卢贝阿兀自生气怒冲冲道:“瞧你个鬼。”偷眼望去却见滚滚流沙中一个黑点忽隐忽现飞逝而来。卢贝阿奇道:“那是……”话没说完褐汉子按住他头伏了下来轻轻拔出刀低声道:“是沙盗!”只瞧那黑影逝如飞电越来越大一个男子形影依稀可辨卢贝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涩声道:“只……只来了一个怕什么?”褐汉子怒道:“别废话拔刀。”卢贝阿屏住呼吸伏在骆驼后面死死盯着来人。那人越逼越近却是一个肩披银狐坎肩的灰袍汉子弯腰低头踩着一样古怪器械状似雪橇但远为宽大中有杠杆相连外有铁皮包裹两侧有细长铁管被那人双手握着向后一扳铁皮便骨碌碌转一转带得铁橇蹿出丈余。二人从未见过如此怪物一时心子狂跳掌心渗出许多汗水。那汉子双手扳动铁管乍起乍落衣飘飞宛似流沙中飘行不多时便到骆驼之前直起身来。卢贝阿定眼细瞧但见那人修眉风眼顾盼神飞双颊浓髯如墨髯下隐约有一道细长刀疤。卢贝阿本当来人必然凶神恶煞哪知却是这般模样兀自怔忽觉身畔飒然褐汉子弯刀破风直劈那人面门。灰衣人似乎没料到骆驼后伏有人手咦了一声身子稍侧褐汉子一刀劈空匆忙横刀旋斩。那人却不理会大大踏出一步褐汉子再度劈空忙一掉头却见灰衣人已拾起卢贝阿弄丢的革囊嗅了嗅咕噜噜喝起囊中的残酒来。褐汉子心中骇然挺刀前扑孰料一把弯刀从旁掠来当得一声将刀格住。褐汉子怒从心起叱道:“卢贝阿你又犯傻了吗?”卢贝阿脸一红摇头道:“我瞧他不像啊。”褐汉子道:“不像什么?”卢贝阿道:“不像沙盗。“褐汉子怒道:“你懂个屁。”卢贝阿嗫嚅道:“我瞧不像。”二人这边争执灰衣人却只顾饮酒褐汉子也觉疑惑弯刀不自觉垂了下来。灰衣人鲸吞牛饮喝光酒水将革囊一扔哈哈笑道:“三天没酒喝了当真痛快!还有吗?”褐汉子道:“没了。”那灰衣人转眼打量他笑道:“听口音你们是从热那亚来的?”他初时说的回回语这时突然变成一句拉丁语。褐汉子听得一愣脱口道:“没错我们是热那亚的商人去中国做生意途中遇了盗贼同伴们都被冲散啦。好了这里没酒你快快走吧。”卢贝阿忽地插嘴道:“塔波罗你撒谎咱们还有三袋酒够喝两天……”褐汉子塔波罗没料他不知好歹拆穿自家谎话顿时气结恨不得奋起老拳狠揍他一顿要知道如今困于大漠饮水贵于黄金为了点水滴浆害人性命那也是不足为怪。灰衣人来得蹊跷倘若心存歹念大大不妙塔波罗一边喝骂一边攥紧刀柄斜眼瞥那灰衣汉子动静。灰衣汉子微笑道:“好个吝啬汉子若我拿水换酒你答应么?”塔波罗见他衣衫平坦铁撬空空并无藏水之地冷笑一声道:“这沙漠里哪会有水?你骗人吧?”灰衣汉子道:“圣徒摩西不也在西奈的沙海中找到水吗?上帝怎会背弃他的仆人?”塔波罗闻言肃然道:“你也信奉我主?”心中对他凭生亲近。灰衣汉子不置可否看看日头又瞧了瞧脚下阴影掐指算算忽地躬下身子双手此起彼落挖出一个深坑而后探手入怀取出线香一束捻动食中二指红光闪处轻烟袅袅升起。灰衣汉子将线香插入坑中脱下银狐坎肩盖住坑口不令烟雾渗出。二人瞧他举止古怪均感惊奇。塔波罗见多识广顿时疑窦丛生:“这汉子举止怪异莫不是哪里来的异教徒?这些古怪举动是他杀人前的仪式么?”一时越想越惊背脊不觉冷汗渗出想要拔刀但见那汉子意态自若又感手脚软全没了方才的勇气。正自踌躇远方沙堆上升起了细细白烟。灰衣汉子笑道:“有了。”提起革囊几步赶到冒烟处双手便如两把小铲在沙中掘起坑来不一阵他掘出一个深坑将革囊探进去似在汲水有顷那汉子走回来将革囊交给卢贝阿道:“沉一阵子便能喝了。”卢贝阿但觉人手沉实微微一晃囊内传来汩汩之声不禁喜道:“是水是水!”塔波罗劈手夺过革囊凑近一嗅果然湿气扑鼻不由得瞪圆了眼咕哝道:“奇怪你……你是魔法师么?”灰衣汉子淡然一笑道:“这不是魔法只是中土的一个小把戏罢了。那边还有水你若不怕我暗中下毒只管去取!”塔波罗被他道破心曲颊上烧。卢贝阿年少轻率二话不说抓起几个空革囊抢到坑前只见坑内一汪泥水杂着沙子不断渗出他汲了些许坑底复又冒出许多始终与沙坑齐平永无耗竭。卢贝阿将革囊装满欢喜折回。塔波罗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始才深信不疑从骆驼上将下一囊酒递给灰衣汉子朗声道:“生意人说话算数咱们以水换酒。”灰衣汉子笑道:“说得是生意人便该有生意人的样子。”接过酒囊揣在腰间。卢贝阿心头佩服跷起拇指道:“先生你能找到水了不起。不过你……你能带我们走出沙漠吗?”灰衣汉子笑而不语只是坐下喝酒有顷一袋酒尽方才起身道“出去不难但生意人便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塔波罗见他设法寻水已暗服其能闻言喜道:“你若能带我们出去我把货物分你三成。”灰衣汉子道:“我要你货物作什么?你给我酒喝我给你带路此来彼往公平之至。”塔波罗不曾料得如此便宜生怕对方翻悔忙道:“一言为定带我们出去三袋酒都给你。”灰衣汉子再不多说将铁撬搁在驼背上解了酒囊边走边喝。那二人吆喝驼马跟在后面脚下忽浅忽深踩得沙子嘎吱作响。灰衣人却步子极大落足处竟悄无声息他时不时掐着五指观天望地。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气向晚由暑热转为极寒冷风锐如利箭咝咝尖啸夜空澄净无翳恰似一块硕大无朋的黑色琉璃月亮挂在西边圆大光洁映得沙海微微泛蓝如梦似幻叫人心意安宁。卢贝阿手牵骆驼一步一陷费力地跟在那汉子身后见他拿着酒壶三步一饮眼瞧一袋酒便要喝光了便搭汕道:“先生你是东方来的旅行家吗?”灰衣汉子嗯了一声。卢贝阿笑道:“你的酒量真好!但这酒是报达人酿的不地道我家乡的红酒那才叫好。”灰衣汉子笑道:“热那亚我也去过酒好小牛肉也挺鲜嫩。不过大漠里饮酒的滋味却非别处可及!”卢贝阿一拍额头恍然道:“是啊饥饿时吃黑面包比饱足时吃小牛肉快活。沙漠里喝酒自也比平日快活得多。”他只顾说话足下忽地绊了一跤一头栽进沙里抬头看时却见是一具白花花的骸骨骷髅头龇牙咧嘴黑洞洞的眼窝正和他对视颇是疹人。少年只觉背脊生寒惊惧之余又生恼怒出脚将骸骨踢出老远摔得粉碎。他出了这口气拍手啤道:“让你绊我。”灰衣汉子冷眼瞧着心道:“到底是孩子不知人间愁苦。若非遇上我只怕你小小年纪却要与这骸骨为伴了。人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又有几人知行商苦楚又有几人知道这沙海之中埋了多少商人骸骨?”不由想起几许往事神色黯然忽地仰天叹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欲上层楼欲上层楼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稼轩的词终是好的人却迂了一醉方休岂不痛快得多。”卢贝阿不解其意怪道:“先生你说什么?”灰衣汉子淡然道:“随便唠叨几句。是了卢贝阿你小小年纪干么背井离乡来做行商的勾当。”卢贝阿面皮一红忸怩道:“我……我赚了钱就能娶索菲亚啦!她家里很有钱我配不上。”灰衣汉子皱眉道:“此来万里迢迢道路艰难若要赚钱在家中做些生意岂不更加稳妥?”卢贝阿道:“家里要赚大钱却不容易。若将中土货物带回去卖了大价钱才够娶索菲亚啊。”灰衣汉子心道:“这一来一去累月经年那女孩子正当华年未必待到你回去……”他心中想象嘴里到底不忍说破叹了口气寂然而行。走了半晚天光渐白一眼望去一片沙粒中生出寥寥几从稀疏草茎来。两个行商见了情知出了沙漠不由得欣喜欲狂塔波罗扑通跪倒对天长笑双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卢贝阿则喜得大翻筋斗嗷嗷怪叫。灰衣汉子瞧着二人欢喜过了方道:“此处向东北走当是水草丰美之地人畜必多行走不难。所谓聚散无常咱们就此别过。”正要抽身离去塔波罗已一步抢上叫道:“先生您救了我们性命叫我们如何报答?”右膝一屈便要行礼灰衣汉子大袖一拂塔波罗只觉一只无形巨手将自己托住怎也跪不下去。若非灰衣汉子屡显奇迹让人见怪不怪他早已惊叫起来饶是如此塔波罗仍觉不安:“这人真会魔法呢他到底是上帝的仆人还是异教的魔鬼?”正自惴惴只听灰衣汉子笑道:“说过了你给酒我带路你来我往公平之至。生意人便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咱们两不相欠何须多礼?”塔波罗自知三袋红酒不过小惠能出沙漠才是性命交关二者之间遑论公平?但见对方落落不羁也不好俗套称谢一番便直起身来。卢贝阿少年心性与灰衣汉子相处虽只一晚但见他气度和蔼心底大生亲近。想到便要分别眼中酸楚低头不语。灰衣汉子瞧出来心道:“这孩子重情重义倒是我辈中人。”微微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正要转身离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狼嚎侧目望去但见远处山丘上冒出一头黄狼衬着惨白落月怪眼中透出无比乖戾。卢贝阿呆了呆陡然倒退两步出一声尖叫。灰衣汉子眉头一皱忖道:“这孩子忒也胆小了……”忽见塔波罗也是面白如纸大张着嘴双眼瞪圆死死盯着黄狼身子一动不动。灰衣汉子心中诧异拾起一枚细石欲要射出却见那头黄狼转过身一道烟跑了。塔波罗身子一软坐倒在地牙关得得直响道:“来了……恶魔来了……”卢贝阿也扑在地上浑身抖。灰衣汉子奇道:“什么恶魔?”塔波罗沮丧道:“就是杀死我们同伴的魔鬼。从撤尔马罕城出时我们有三百多人那知半途中遇上狼……”灰衣汉子皱眉道:“狼?”塔波罗颓然道:“那夜里四面八方都是狼嚎也不知来了多少只瞧见恶狼一群一群扑上来人马骆驼见什么吃什么?我带卢贝阿逃进沙漠才算抛下它们但卢贝阿的堂叔却不知死活……”他咽了一口唾沫费力地道:“没料到它们还是来了。”卢贝阿跳起来咬牙道:“跟它们拼啦!”灰衣汉子沉吟道:“即便如此方才不过一头黄狼何苦惧成那样?”塔波罗连声道:“难说难说虽只一头却未必不是狼群的探子。”灰衣汉子道:“狼又不是人哪来这么多张致?”塔波罗双眉一沉神色诡秘压着嗓子道:“你有所不知听说那狼群的头领是一个人。”灰衣汉子奇道:“有这等事?人狼有别如何共处?”塔波罗说道:“听说那人将灵魂卖给恶魔得到驾驭狼群的本事专一打劫客商残杀生灵。”灰衣汉子摇头道:“传说未必可信草原广大狐狼野鼠遍地。此地出现一头黄狼不足为怪。嗯既是如此咱们不妨同行一程彼此多个照应。”二人得他引出沙漠心底信服:“这人来历虽然古怪但本事很大有他相伴或能摆脱危机。”三人走了一程牧草渐丰。日中时分忽见前方出现一拨人马塔波罗瞧得清楚忽地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弗雷德弗雷德!”卢贝阿也满脸惊喜招手道:“堂叔堂叔。”那边一骑人马泼喇喇如风奔来马上骑士髯须火红腰粗背阔生得异常高大额头布着三道爪痕鲜红刺眼他跳下马来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搂住卢贝阿眼里流出泪来叫道:“我以为你们死啦以为你们死啦……”叔侄二人劫后重逢抱头痛哭。塔波罗瞧着不胜唏嘘。二人哭过一阵各叙别情弗雷德道:“我是阿莫老爹带着逃出来的不过货物大都丢了。”言讫甚是沮丧塔波罗安慰道:“货物丢了不打紧人死就不能复生了。”弗雷德点头称是此时一行人马尽都过来弗雷德指着一个老者道:“这是阿莫老爹突厥人若非有他咱们都活不了。”塔波罗一眼望去只见那老者缠着花布头巾面色红润白髯如雪个子短小精神却极矍铄。再瞧一旁不过寥寥十人想及出之际伙伴数百驼马千数相形之下好不伤感。难过一阵塔波罗打起精神将灰衣汉子引荐给对方众人听说灰衣汉子在沙漠里掘出水来都感惊奇阿莫盯了灰衣人一会儿忽地插嘴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是汉人道士的秘法你从哪里知道的?”他这话以汉语道出嗓音十分洪亮。灰衣汉子目光一闪微有诧色笑道:“运气运气并非什么地方都能掘出水来。”阿莫听他避实就虚答非所问面有不悦之色又道:“那么敢问大名?”灰衣汉子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阿莫打量他一阵不再多问。众人攀谈一阵觉各人虽然丢了货物但紧要珍宝却是贴身携带并未丢失顿时商议到了中土合伙变卖周转数年待得攒足本钱再购买大宗货物运往西方。弗雷德听得这么一说高兴起来重重拍着塔波罗的肩道:“老弟你说得对货物丢了不打紧有本领的商人能把一个金币变成一百万个。”众人大笑气氛复又热切起来塔波罗笑道:“我有一个堂兄叫做马可波罗他在中土经商认识许多鞑旦大官、大商人咱们去投靠他必不会错。”众人大喜纷纷叫好阿莫却冷哼一声道:“你们开心得早了罢这里还是天狼子的地盘。保得了性命才说得上做生意。”这话便似分开八半顶阳骨泼下一桶冰雪水众商人满腔热血尽都凉了相互呆望没了言语。灰衣汉子忽地问道:“天狼子到底是什么?”阿莫沉着脸不答跨上骆驼当先去了他其人默然尾随。塔波罗侧过头对灰衣汉子轻声道:“天狼子就是御狼人对这名字大伙儿都有些忌讳。”灰衣汉子微微颔心道:“‘天狼子’是汉人字号莫非这凶人来自中土?”左思右想却想不起这号人物。众人一路行去陆续遭遇逃出狼吻的同伴时至日暮商队增至五十来人。日头落尽众人围坐一团燃起辣火说到早先际遇无不凄惶。不少人失了亲友听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凄厉诡异月色也仿佛暗了一下。场上哭声顿止死寂一片。塔波罗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极目瞧去只见一个犬形黑影在远方一闪而逝。再瞧众人个个脸色惨白全无血色唯有灰衣汉子闻如未闻歪在地上饮酒。正自惊疑忽听弗雷德在耳畔低声道:“塔波罗咱们逃不掉啦它还跟着?咱们……一个……唉一个都逃不掉。”塔波罗掉头只见弗雷德的大胡子抖个不停眸子里满是绝望。弗雷德狠狠咽了口唾沫道:“塔波罗若我死了你还活着请你照拂卢贝阿他年纪小人也不大机灵……”塔波罗点头道:“我死了你也替我带信给表兄。”两人四目相对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处但觉对方掌心湿津津的满是汗水。灰衣汉子目光闪烁忽道:“这天狼子是什么来历?”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面皮一绷露出惧色。阿莫低咳一声拿根棍子拨弄数下让篝火亮了些缓缓道:“这来历难说得紧有人说它是狼有人说它是人还有人说它是半狼半人。”灰衣汉子道:“如此众说纷纭想必这怪物肆虐已久了。”火光之中阿莫脸色青白不定淡然道:“也不算太久蒙古人鼎盛之时这条道路很是太平头顶一只金盘走上一年也不打紧。十多年前黄金家族生内乱诸王不满大元皇帝忽必烈用武力夺取汗位便打起仗来。连年交战弄得草原荒烟千里白骨累累无数人家破人亡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便做了马贼。”灰衣汉子默然一阵道:“天狼子是那时出现的么?”阿莫道:“不错因为战事频仍故而盗贼蜂起。说起来天狼子也是盗贼之一只不过他独来独往行事格外凶残罢了。别的马贼比如天山十二禽也很厉害。”一个商人插嘴道:“阿莫老爹再往前走便近天山了就算避开天狼子又怎么应付那十二只恶鸟呢?”众人眉头攒起皆是愁。阿莫摆手道:“说这话晚啦天狼子在后面回头路是走不得了。向着天山走还有几分活路。天山十二禽虽是狠毒但说残忍好杀恐怕还不及天狼子。”众人听得这话顿生进退维谷之感一个个闷头不语。灰衣汉子不解道:“狼性残忍如何能与人共处?”阿莫拧起灰白眉头拈须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咳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听说那天狼子本是人类婴孩父母死于战乱恰逢一头母狼丢了崽子拣到他便将他当作崽子养了。后来一个汉族道人经过一时好心将他从狼群里救了出来带回村庄教授本事。几年过去那孩子似也忘了狼群中的遭遇随道人练了一身本事生裂虎豹直追猿揉成为当地数一数二的猎人。唉也是冤孽谁知十八岁时这天狼子春心萌动不经意间爱上了一个同村的美丽少女……”说到此处阿莫眉间微黯轻轻咳嗽数声。他虽不说众人却也隐约料得后来生了什么事情默默望着阿莫场中十分安静唯有篝火燃烧毕剥作声忽然一声极轻极细的狼嚎从远处升起来悠悠忽忽久久不绝众人只觉颈背麻都向舞火凑近了些。阿莫抬起头望着天上缺月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虎豹凶猛却不会采摘清晨的蔷薇;天狼子虽能生擒熊罴却捕捉不了女孩子的芳心。他爱那少女时时向她赠送猎物但那少女却爱着一个富家子弟。但糟糕的是她的父母贪图天狼子的本事从不拒绝他送来的猎物。故而天狼子总也蒙在鼓里只当少女有意欢喜不尽岂疑有它。直到那天夜里他打猎回来忽然现那个少女和情人在山谷野合。天狼子愤怒之极当场便想杀死二人紧要关头他师父却赶了来老道士见状出手阻拦。天狼子斗不过师父一气之下逃进深山。那少女与情人被人撞破次日便互下聘礼月后成亲。那男子本是当地望族新婚之夜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来道贺载歌载舞火光烛天就在大家欢喜沉醉之时探山中却忽然传来狼嚎之声初时只有一声两声此起彼落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大片嘿也不知有多少野狼听着十分可怖……”说到这里众商人想起那夜被劫情形无不心寒阿莫顿了顿又道:“人们尚自奇怪狼群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喝醉的猎人不及开弓就被咬断手腕;男人们还没拔出弯刀已被撕破喉咙。最后活着的人聚在一起奋力抵抗。这时他们猛然瞧见天狼子站在狼群中赤身散眼珠血红出狼一样的嚎叫声。狼群闻声奋不顾死地扑上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像河一样流淌渗人泥土溅满墙壁。后来新郎新娘都被捉住天狼子当着新郎污辱了那个新娘然后野狼纷纷扑了上去……”阿莫说到这里脸色阴沉抓起酒囊咕嘟嘟喝个不停。场上寂然半晌卢贝阿忍不住道:“那……那新郎呢?”阿莫瞧他一眼淡淡地道:“听说疯啦也奇怪天狼子竟没杀他。”卢贝阿松了口气道:“还好少死了一个人。”灰衣汉子冷然道:“生不如死有什么好?”他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天狼子不仅残忍而且工于心计!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此人却能隐忍一月之久觑机难这份耐心真为人所难及。”众人都是点头。却听灰衣汉子笑道:“只是无论真假老先生这故事都说得十分有趣令人大有身临其境之感。”一个商人接口道:“阿莫老爹可是有名的故事篓子。”灰衣汉子笑道:“失敬失敬。”阿莫淡然道:“道听途说罢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如能加把劲赶到天山脚下便脱险了一半。”灰衣汉子道:“天狼子武功既高又有驱狼赶虎之能倘若赶尽杀绝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一个商人摆了摆手道:“这位有所不知据说天狼子曾在天山十二禽手底下吃了大亏从此不敢逼近天山。”灰衣汉子兴致陡起问道:“有此等奇事?”那商人叹道:“这个传说流传甚广但其荒唐怪谲之处令人不敢深信。”灰衣汉子笑道:“荒唐怪谲才有意思兄台但说无妨。”那商人却笑不出来喝了口酒长叹道:“听说十多年前天狼子横行天山时跟天山十二禽起了冲突。双方数次拼斗各有损伤。后来一天夜里天狼子聚集数千头恶狼趁夜奇袭十二禽的老巢—天山瑶池。哪知这一回却是十二禽的大领设下的圈套他一人一骑将天狼子连人带狼诱入山谷。那座山谷天生便很奇特两崖挂着冰川险峻异常。大领立马山顶待狼群人谷点燃冰川下埋藏的火药炸毁冰川当时雪崩数十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万千恶狼尽被葬身谷底。天狼子仅以身免被天山十二禽追杀数百里多年来都销声匿迹。唉大伙儿只当他早巳暴尸荒野不想今又重现看来老天无眼却是不肯收留这个孽障。”说罢不胜颓丧。灰衣汉子不由击掌笑道:“雪葬群狼一计气魄极大非大英雄、大豪杰不能为之若有机缘真想会这大领一会。”众人多数来自西极头一回听到这传说遥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揣度那大领的英风侠气、跃马雄姿也不禁悠然神往。卢贝阿道:“先生说得极是若能见那位大领一面叫人死也甘心。”塔波罗嗤了一声道:“你嚷什么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凭你这点福分也见得着吗?”卢贝阿白了他一眼道:“不与你说。”转向那商人殷切问道:“你见过大领么?”那商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比苦笑道:“说什么笑话?我见了他这颗脑袋还在脖子上么?十二禽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蒙古人数次剿灭都奈何不得!”众人心头均是一冷卢贝阿颓然道:“我还当他们与天狼子作对定是了不起的好汉呢。”弗雷德一拳砸在地上哼道:“这叫:‘狗咬狗一嘴毛’都不算好人。”阿莫点头道:“是啊听说十二禽与天狼子结仇也是为分赃不匀争夺地盘。”众人想到后有恶狼前有凶徒一时间愁上心来各自叹气。收拾好行李众人方要起驼动身忽听一串銮铃响动便如风过珠帘。众人正自诧异却见一人一骑翩翩过来那马骨骼粗大匀称遍体火红鬃毛奇长空有马鞍却无缰绳马上坐着一名女子红衣裹体纤秾合度脸上有一袭轻纱想是为了阻挡风沙所设。火光摇曳中可见马后横了一支五尺长、半尺宽的长匣乌木镀金颇是郑重。那马奔跑奇快一阵风到了众人跟前忽地前蹄一顿凝如山岳。众人暗中喝了声采:“好骏的马匹!”那女子目光清亮如水扫过众人突地朗声道:“要过天山么?”用的是突厥语又脆又急不失大漠女儿的爽快众人一愣卢贝阿嘴快大声道:“对呀。”红衣女子道:“前面有狼群要性命的便往回走!”众人心神剧震:“无怪狼群没有追上来敢情在前面打埋伏?”不自禁冷汗长流。阿莫强作镇定躬身道:“多谢姑娘相告。”红衣女却不回礼拨马便走哪知红马并不向前打了一个响鼻径自向人群走来。红衣女子诧道:“阿忽伦尔你又不听话了……”说话间眼光猝然落到灰衣汉子身上娇躯一震啊地叫出声来。红马靠近灰衣汉子伸长脖子嗅嗅他肩头灰衣汉子抚着红马鬃毛苦笑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红马咴了一声鼻子在他脸上蹭蹭。灰衣汉子抬眼望着红衣女子涩声道:“风怜你还好么?”红衣女子身子又是一震面纱上多了几点湿痕忽地怒声道:“不好一点都不好半点都没好过……”她拉开面纱娇艳的双颊上泪水纵横颤声道:“这十年来半点都没好过……”蓦然间她身子一晃忽地堕下马来。这灰衣汉子正是梁萧他西游归来却在此处与风怜相逢。风怜乍然见他乍嗔乍喜百念俱涌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尔晕了过去。梁萧一步抢上将她搂住自她后心度人一道真气风怜朦胧中咳嗽数声只觉背上暖流涌动浑身酥麻张眼一瞧却见梁萧一脸关切心中怒气顿消又感羞赧匆匆阖上眼睛低声道:“要你多事呢还不放手?”梁萧依言放手但怕她尚未复元仍是挽着她手定睛细看却见十年不见昔日少女早已长成眉眼未语含情更添妩媚但见她朱唇轻颤虽欲说话但终究哽咽忽地一头倒在梁萧肩头呜呜哭了起来。梁萧心中有愧默然由她靠着。众商人见他二人故旧重逢也不便打扰。风怜哭了许久委屈稍减方才抬头道:“西昆仑你知道么?我寻了你整整六年我没一时不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梁萧奇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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