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大八卦之一,可也就此告知了京城诸人这和离之事,这一场和离算是顺顺当当办妥了。
还没出正月,从禁中到京城,就从春节的忙转进了皇帝大婚的忙碌中,这一场忙碌又有些不一样,将要嫁入皇家的范五娘子挑剔非常,偏禁中统管婚礼的刘贤妃对范五娘子的挑剔一个‘不’字没有,凡范五娘子觉得不好、不满意、看不上之处,统统照范五娘子的意思重新来过,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得多花多少银子,多花多少功夫,只管顺着范五娘子的意思来,这一场原本就时候紧、繁忙非常的婚礼,因为范五娘子的挑剔任性,几乎忙成了一场灾难。
繁乱中竟又传出喜信儿来,德妃魏氏诊出了喜脉,这让子嗣一向艰难的皇帝喜悦非常,诊出喜脉的当天,这个喜信儿也传进了范府,接下来的十多天,凡送到范五娘子面前的,不管是什么,统统被驳了回来。
二月中,刘贤妃遣人请李丹若进宫。
李丹若跟着女使转进偏殿,刘贤妃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歪在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抬手示意她在炕上坐下,看着女使上好茶退了出去,也不寒喧客气,叹了口气抱怨道:“从年前到现在,就没一天消停日子,这事儿真是一件接一件,大事套着小事,没一个省油的。”李丹若满眼疑问的看着刘贤妃,却没接话。
“小事不说了,大事就不少,德妃怀了身子,这害喜害的啊,那叫一个不得了,一天到晚折腾的简直不知道怎么折腾才好,一会儿头晕,叫太医,一会儿恶心,叫太医,一会儿又说闷气,要出去走走,不去看她,她掉眼泪说自己可怜没人理,去看望她吧,她又嫌吵得她没法歇着,这一通闹啊,直闹的官家一听是她阁里来的人,直摆手不肯见,她怀的是龙种,没法子,我只好小心侍候着!”
李丹若看着嘴里抱怨,脸上却满是讥笑的刘贤妃,刘贤妃似真似假的叹着气:“唉!没法子,这一个不省心也就算了,还一个更不省心的,范家五娘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看什么都不顺眼不中意,不管什么,不换上个三遍五遍不算完,你看看,里里外外折腾我一个,偏二哥儿前天又病了,屋漏偏逢连阴雨不是!还有大哥儿,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大哥儿,从年前到现在,大哥儿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太医诊来诊去,换了多少个,都诊不出个究竟,我急了,昨天让钦天监过来看了一趟,还是钦天监看的准,说大哥儿这是犯了灾星,你看看!”刘贤妃一边揉着眉间一边烦恼道。
“犯了灾星?”李丹若惊讶道,刘贤妃嘴上担忧着大哥儿,脸上却笑意盈盈,看着李丹若点了点头道:“可不是,说是灾星当头,宫里这会儿这样,可不是灾星当头,钦天监说了一堆要忌讳的东西,说来说去,说是最好搬出禁中避一阵子。”李丹若心中微微一动,放下杯子,明了的看着刘贤妃,刘贤妃微微直起上身,看着李丹若道:“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如此,你也知道,这宫里,这会儿,我一刻也不能走开,大哥儿交给别人我断不能放心,所以请你来,得烦劳你替我看一阵子大哥儿。”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正要说话,刘贤妃抬手止住她接着道:“我知道,这事我早就准备下了,钦天监说,大哥儿犯的灾星请新科三鼎甲挡一挡最好,状元和榜眼都不合适,合了八字,就你最合适,这可是钦天监批的,官家也点了头,你放心。”
李丹若抿着嘴笑,刘贤妃也笑道:“这面上的功夫得做足,这会儿宫里朝里都乱,我最担心大哥儿,你帮我把大哥儿看好了,我就没了后顾之忧,唉,”刘贤妃说到宫里朝里的乱,又是兴奋又是烦恼的揉着眉间接着道:“等新后进了宫,这宫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我一只眼睛盯着宫里,一只眼睛还得看着外头,你也知道,三月里还有几件大事要做,都是要紧的事,大哥儿这样小,不能留他在宫里,万一我一眼没盯住……”刘贤妃寒噤般顿了顿:“得先把大哥儿安置妥当,有你看着他,我才能安心办宫里和朝廷里的这几件大事。”
“要避到哪里去?”李丹若问道,刘贤妃舒了口气笑道:“不远,搬到西山的离宫去,那一处前年刚刚翻修过,地方不大,年前我已经让郭树把宫人都换过一遍了,外头你不用操心,你只管看好大哥儿,把默哥儿也带上,正好让他们哥俩个好好亲近亲近。”
“你准备……让大哥儿这灾星避多长时候?”
“一时半会的还说不准,我想着也不过一年半载,那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急性子,大约也快,里头又连着外头。”刘贤妃话语含糊,李丹若却听的明明白白,这宫里魏妃与范后的争斗,也是朝廷里魏相一系与范相一系的争斗,她是要占渔翁之利,李丹若干脆的点头道:“嗯,一年半载也算很快了,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多带几个人过去。”
“大后天吧,这是钦天监择的吉日,你好好收拾收拾,人你只管带,大哥儿就交给你了,你只护着他平安就行。”
“嗯,”李丹若不再多说多问,刘贤妃又细细交待了几句,又说起旁的闲话来,没说几句,,外头就有内侍来传话,说官家让刘贤妃赶紧去前殿议事,李丹若忙起身告辞,刘贤妃穿了斗篷,和她一起出来,到了路口,李丹若辞了刘贤妃,出宫上车回去了。
第一百八章煎熬
姜彦明回来听了李丹若的话,一张脸一点点拉长,沉着脸半晌不说话,李丹若奇怪的看着他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合适处?刘贤妃担忧的是,大皇子在宫里确实不安全,能到离宫避一避最好,我带默哥儿过去,两个孩子一处有个玩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我怎么办?”姜彦明突然忿忿道,李丹若惊讶的看着脸已经拉得老长的姜彦明,心里涌起股好笑的感觉来,这样子、这话,怎么象个孩子一样!
“什么叫怎么办?”李丹若好笑道,姜彦明一脸的忿然:“你和默哥儿去离宫,就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了片刻才笑道:“你这话奇怪,怎么是你一个人在家?太婆跟咱们就隔了道角门,你日常起居有姚黄打点,有什么怎么办的?前儿你说,那领了外差的,多数是媳妇孩子留下侍候公婆,这一个人赴任和一个人留下,有什么分别?你这留下好歹还是在家里呢,在家总比出门好,你这话真是奇怪!”
“这哪能一样?这不一样!咱们从成亲就没分开过!”李丹若说的是东边,姜彦明却答非所问往西边一路跑,李丹若有些莫名的看着姜彦明,姜彦明脸上的忿忿然更浓:“我说的不是日常起居,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怎么办?默哥儿也不在家,要是默哥儿在家,那我们爷俩更可怜!你就留我一个人在家?”
“那你说怎么办?”李丹若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姜彦明反问道,姜彦明没答李丹若的话,自顾自接着道:“这还不是光搬到城外,我能天天过去看你,那是离宫!我又不能去看你,你又没有休沐,别说半年、一年,就是一个月都难熬!我不想让你去!”
李丹若被姜彦明最后一句话叫的心里微微一软,声音也跟着温柔下来:“你怎么……象个孩子?这事,想不想去也由不得咱们,接了差使,我也烦心着呢,大皇子身子还不知道围了多少人,我这么插手进去管着,还不知道有多少烦难,还有默哥儿,平时你回来的晚点,他就得跑到垂花门外等着去,这一去又不是一天两天,默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可这事,不是没法子么?怎么推脱?”
姜彦明一声没吭,李丹若停了停,无奈的笑了笑接着道:“好在……我觉得用不了一年,刘贤妃那意思说的明白,她是要等范五娘子和德妃两败俱伤,宫里消停下来,她就能接大皇子回来了,范五娘子和德妃的禀性脾气我也跟你说过,不是能耐得住性子做长远打算的人,德妃如今又怀了身子,这孩子……哪能让她生下来?肯定用不了一年,也许半年就差不多了。”
“唉!”姜彦明直直的看着李丹若,烦闷的长叹了口气:“半年也是煎熬,你又辛苦,丹若,等姜家安稳了,咱们就辞官回江宁去,咱们不住江宁城里,就在城外置些田地,好好修个宅院园子,咱们小隐于野。”
“好。”李丹若笑着垂下眼帘,温和的答应道,姜彦明挪过来,从背后伸手搂住李丹若,下巴抵在她肩上唉声叹气道:“这官身有什么好?我不自由不说,连你也要受牵连,你在离宫勾心斗角,我在这里凄凄凉凉,这官做的有什么意思?丹若,等熬过这一阵子我就辞官,多一天也不做,咱们辞官归故里!”
李丹若抬手搭在姜彦明手上,轻轻‘嗯’了一声,干脆换了话题:“吏部的事什么时候发动?”
“今天孙尚书已经递上折子了,正巧官家召我看几幅古画,官家翻开折子没看几眼,就吩咐赶紧请刘贤妃,命我退下。”姜彦明闷闷答道,李丹若‘噢’了一声,大约就是她走前的那个传请了。
“这事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李丹若心里浮起层寒意低声道。
“嗯,肯定要罢免不少人,血雨腥风倒不至于,官家性子宽厚慈悲,吏部这个案子孙尚书跟我细说过,虽说涉案银钱巨大,却不涉人命,照我看,最多也就是抄家籍没,勒令赔出,不会大开杀戒,再说,”姜彦明嘴角往下扯了扯笑道:“两位相公,一个女儿怀孕要修福积德,一个女儿嫁入皇家想求个喜庆吉祥的兆头,谁也不想大杀四方,刘贵人是个聪明人,更不会做这个恶人,这一场大案,也许一个人也用不着杀。”
“嗯,这样也好,这杀人的事越少越好。”李丹若叹了口气道,说到杀人,姜彦明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三伯爷一家头身分离、血光四溅的场面,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忙摇了摇头道:“杀人……太惨了,若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这杀头的事越少越好,毕竟人生不能复生。”
“嗯,对了,大伯父有没有信来?姑母上回来信,把你我一通好骂,这会儿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李丹若感觉到姜彦明的寒噤,猜想他必是想起了姜家三房诸人杀头的惨状,忙岔开话题问道,姜彦明摇头道:“大伯父一个月一封信,姑母也不是真生气,不用担心……”
“嗯,”……
两人说着永州的事,又说到姜家诸人,细细碎碎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才收拾安歇下。
转眼到了启程的日子,李丹若一早进宫接了大皇子,出了禁中,姜彦明骑着马一路跟着,将李丹若一行送到离宫山门外,直到被侍卫拦住,不能往里进了,才勒住马,眼巴巴的看着李丹若等人的车子沿着古树参天的甬路转弯看不见了,才怅然若失的拨马回去城里。
默哥儿趴在车窗前,惊奇的看着路两边一棵接一棵的参天古树,一会儿‘咦’一会儿‘呀’的惊奇不已,李丹若从后面抱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默哥儿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车子连进了几道门,在一处粉墙红柱、疏落有致的院落里停下,车帘掀起,李丹若下了车,回身抱下默哥儿,默哥儿在车上困了这大半天,一下了车就用力推甩开想要拘住他的朱衣,咯咯笑着,掂着脚尖沿着游廊跑的飞快。
前面大皇子车边,奶嬷嬷小心翼翼的抱着大皇子走下踏步,大皇子身边的总管事嬷嬷姚氏双臂下意识的微微张开,紧盯着奶嬷嬷,唯恐她不够小心谨慎,伤着了大皇子,李丹若紧走几步过来,姚嬷嬷有意无意的挪了挪,挡在李丹若面前吩咐奶嬷嬷道:“赶紧抱哥儿进屋,别着了风。”
李丹若看着在奶嬷嬷怀里扭着头,眼神紧随着默哥儿的大皇子笑道:“大哥儿坐了这半天车,也拘坏了,今天阳光好,这院子里也没风,让他下来走动走动对身子更好,小孩子就是要跑跑跳跳才长的结实。”
“还不快抱进去,着了风可不得了!”姚嬷嬷仿佛没听到李丹若的话,只管厉声吩咐奶嬷嬷,奶嬷嬷扫了李丹若一眼,低头抱着大哥儿急步进了垂花门,沿着游廊往正屋进去。姚嬷嬷转身冲李丹若一丝不苟却不带半分恭敬的曲了曲膝,甩着帕子,也跟进了垂花门。
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慢腾腾走到垂花门下站住,微笑着看着又叫又笑,从院子里跑到游廊下,又从游廊跳到院子里的默哥儿,只等默哥儿玩够了,才牵了他的手进了垂花门,往东厢进去。
朱衣和脂红按住默哥儿净了手脸,换了衣服,又喂了半杯水,墨哥儿就坐不住了,朱衣忙带着两个小丫头跟着他到后面园子里玩去了。李丹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吩咐小丫头叫了随嬷嬷进来,屏退了众人,李丹若看着随嬷嬷喝了半杯茶,才笑问道:“嬷嬷可认得这位姚嬷嬷?”
随嬷嬷明了的看着李丹若笑道:“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姚嬷嬷不是我们这种自小入宫的女使,她原是吴才人的奶嬷嬷,做得一手好针线,最擅双面绣,说是一绝,吴才人的双面绣也绣得极好,是庆丰元年跟吴才人一起进的宫,庆丰二年秋天,吴才人犯了事,贬到长乐宫清修,庆丰三年年初,刘贵人要给大哥儿做衣服,想起了姚嬷嬷的针线,就让人把她从长乐宫领出来,专一给大皇子做衣服,就这么着,姚嬷嬷就跟在了刘贵人身边,她原来专管给大哥儿做衣服的事,后来大约侍候的好,刘贵人就让她做了大哥儿身边的管事嬷嬷。”
李丹若心跳的如擂鼓一般,刘贤妃从前说过,她不能生育,后来却生了大皇子,她还以为是后来遇到名医调理好了,看来不是……大皇子生于庆丰三年四月初……庆丰二年秋天吴才人犯事,庆丰三年初,姚嬷嬷出来给大皇子做衣服,又做了大皇子身边的总管事嬷嬷,刘贤妃这么信任她?把大皇子交到她手里,是的,她是吴才人的奶嬷嬷……
第一百九章压服
李丹下意识的抬手用帕子按着嘴轻轻咳了几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觉得喉咙舒缓了些,李丹若放下杯子,抬手掩着喉咙,又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最怕跑马扬起的土,吸一点就咳嗽,这吴才人我竟也没说过,要不是你说,还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事?”
“吴才人是安远县知县吴运才的嫡长女,因为生的好,她父亲就托人将她送进了宫,早先我在宫里当差时看到过她几回,生的真是好,柔柔弱弱,一根水葱似的,眉眼细长,媚气得很,皮肉细嫩的少见,说话柔声细气,温柔的能汪出水来,刚进宫时没有品级,邹皇后就让她住进了刘贵人院子里,到底犯的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说是大不敬,这事说不清楚,她长成那样,却不怎么得宠。”随嬷嬷细细答道。
“长乐宫……是个什么地方,日常供奉上可还过得去?”
“长乐宫,怎么说呢,跟间大庵堂差不多,奶奶也知道,太祖以仁孝治天下,宫里的规矩,侍候过先皇的宫妃,若生有一男半女,都允儿女接生母到府里荣养,住进长乐宫的,都是侍候过先皇,又没有生过一儿半女的宫人,日常供奉上倒不差,就是……供奉再好,那也是座活死人墓,长乐宫宫门三年五年都不开一回,困在宫里的人,就是等死罢了。”随嬷嬷叹着气解释道。
李丹若暗暗呼了口气,看来是了,果然是这样!
打发了随嬷嬷,李丹若换了身干净衣服,往后面园子里看着默哥儿玩了一会儿,吃了午饭,大皇子和墨哥儿都歇了午觉,李丹若坐在炕上,仔细想了想,吩咐脂红去请姚嬷嬷过来说话。
不大会儿,姚嬷嬷跟着脂红进来,李丹若随意家常的坐在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着墨哥儿午睡,见姚嬷嬷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笑道:“嬷嬷请坐。”姚嬷嬷带着满脸毫不掩饰的戒备,屁股在炕沿上稍稍沾了一点点,一幅根本不准备久坐多说的样子。
李丹若却仿佛没看到般浑不在意,看着脂红给姚嬷嬷倒好了茶吩咐道:“你到门口守着,我和嬷嬷有要紧的话说。”脂红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外守着。
姚嬷嬷狐疑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放下针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姚嬷嬷打量了一遍,直看的姚嬷嬷几乎忍耐不住,才悠悠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家姑娘把哥儿托付给你,就是把她们娘俩这两条命交到了你手上,你这样意气用事,怎么对得起你家姑娘?”
一句话说得姚嬷嬷直挺挺跳起来,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雪白的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并不看她,却转头看着默哥儿,爱怜的帮他掖了掖被子,轻轻理了理墨哥儿散乱在枕上的头发,这才转头看着姚嬷嬷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因为你是个明白人,刘贵人才将哥儿托给你日常侍候,往后哥儿一天比一天大了,刘贵人为哥儿打算的也就越来越多,今儿托付我来照管哥儿,明儿还会托付更多的人来照管教导哥儿,刘贵人对哥儿寄以厚望,断不能容谁挡在哥儿前头,逆了她的安排,误了哥儿的前程。”
姚嬷嬷死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居高临下的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道:“你为了哥儿,搭上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这我知道,可你,”李丹若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个没有眼光见识的奴婢,你除了将哥儿日常起居侍候好,还能做什么?你能教他什么?你觉得刘贵人肯容你这样么?哥儿不是你的。”李丹若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姚嬷嬷却听的半边脸抽动不停。
李丹若轻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叹息低声道:“看你今天这行事,就是个没半分眼光见识的,哥儿身边没你不行么?刘贵人非用你不可么?你就没想过,刘贵人用你,是给你们的恩典,你却如此强势,一定要逆了刘贵人的意思么?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有什么打算?要把长乐宫翻转成慈宁殿么?”
姚嬷嬷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身子一软,滑跪在地上,伏地磕头不已,李丹若垂着眼帘瞄着她,一声不吭的任她磕头,只看着她磕的额头青紫一片,才慢吞吞的吩咐道:“起来吧。”姚嬷嬷又磕了两个头,双手撑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来,趔趄了两步,靠着炕沿稳住身子。
李丹若盯着她,声音阴冷的低低道:“你记着,这样的教导只此一回,从现在起,我的意思若逆了半分,再没有下回!”姚嬷嬷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只垂着头连点了几下,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温柔的拍了拍默哥儿吩咐道:“好了,你下去吧。”
姚嬷嬷退后半步,哆嗦着深曲膝行了礼,慢慢退了几步,才转身出去了。
大皇子虽小,倒比墨哥儿还早醒了一会儿,李丹若站在炕前,仔细打量着大皇子,大皇子生的极好,大眼睛长睫毛,如洋娃娃一般,只是显得稍有些苍白细弱,看样子很乖巧,并不似刘贤妃的生机勃勃,几个奶嬷嬷给大皇子净了手脸,换了件衣服,李丹若拿过只布偶,半蹲到炕前,将布偶送到大皇子面前,笑盈盈看着他,大皇子怯生生的扫了李丹若一眼,眼睛盯在布偶上,看看布偶,又抬头看看姚嬷嬷,两只小手紧紧揪在一起,想拿却又不敢伸手,身子却往后缩了缩,拉过奶嬷嬷的手,推着她去拿布偶,奶嬷嬷只看着李丹若不敢去拿,李丹若将布偶塞到奶嬷嬷手里,示意她递给大皇子,大皇子飞快的接过布偶,抱在怀里,又往后缩了缩,胆怯的扫了眼李丹若就急忙垂下眼帘。
李丹若站起来温声吩咐道:“今天天气好,带大哥儿到外面走一走,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能长得健壮。”奶嬷嬷忙看向姚嬷嬷,姚嬷嬷额头还青紫一片,垂着眼帘,手脚利落的取过大皇子的小斗篷递给奶嬷嬷,奶嬷嬷仿佛松了口气,忙接过斗篷给大皇子披上,抱着他下了炕,弯着腰,牵着他的手往门口过去。
大皇子斯斯文文的跨出正屋门,一眼看到墨哥儿正甩着双手,用力从东厢门槛里跳出来,大皇子吓的紧抓着奶嬷嬷的手,惊讶而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胖嘟嘟、明显精力过剩的小人儿。
墨哥儿跳出门槛,大叫着直扑往李丹若,李丹若忙蹲下身子抱住他,墨哥儿在李丹若脸上响亮的亲了下,推着李丹若的肩膀,借力在她怀里利落的转个身,看着正大睁眼睛、好奇无比看着自己的大皇子叫道:“阿娘,你说的那个小弟弟就是他吧?”
“是他,好好陪弟弟玩,你比他大,要处处让着弟弟,听到没有?”李丹若温柔的叮嘱道,墨哥儿不等李丹若说完,就推开李丹若的手叫道:“听到啦听到啦,弟弟长的真好看!走,我带你去玩,咱们去玩,后面有个好大好大的园子,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鸟儿,咱们去抓,快走!”
墨哥儿从奶嬷嬷手里挖出大皇子的手,拉着他就往后园去,大皇子又是兴奋又是茫然,一只手被墨哥儿牵着,一只手抱着布偶,被墨哥儿拉着,一路跌撞的往后面园子过去,奶嬷嬷惊恐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笑道:“没事儿,你们跟过去看着,别让跌伤了就行。”几个奶嬷嬷和众丫头婆子们急忙扎着手跟在后面,一起往后园涌进去。
李丹若不紧不慢的穿过月亮门,寻处高地站着,看着墨哥儿拉着大皇子,一会儿奔到这边看新发的叶芽,一会儿奔到那边看一只乱爬的虫子,一边仰着头,惊喜的看树上欢快跳跃的艳丽鸟儿,大皇子苍白的脸上泛起层红晕,手里的布偶早不知扔哪儿去了,李丹若目光不离两人,直看着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小半个时辰,才吩咐朱衣叫墨哥儿带着大皇子回去。
回到正屋,大皇子脸上带着薄薄的兴奋的红晕,鼻尖颌下隐隐有一层密密的汗珠,紧攥着墨哥儿的手不肯松,墨哥儿片刻不肯闲,两人直玩闹到晚饭前,才肯坐下来和朱衣脂红玩了会儿翻绳,吃了晚饭,大皇子从没这么玩过,只累的比平时早睡了小半个时辰。
夜幕沉落,李丹若从正屋出来,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紧了紧斗篷,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这一趟差使顺利到远出乎她的想象,可大皇子的胆怯内向也一样远出乎她的想象,唉,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他被保护得太好太过了,这位皇子,他有那样的母亲,不出什么意外,他将是下一代的君王,亿万子民的主人,可一个胆怯内向的君王并不是诸人之福。
李丹若低下头,出神的看着灯影在院子里那座精致的假山上轻轻晃动,院子里寂静的听得到星星滑动的声音,也许,她可以试着爱他,推着他欢乐一些,勇敢一些,毕竟,他还那么小。
第一百十章混乱
第二天辰末刚过,姜彦明的信就被急急的递进来,李丹若吓了一跳,急忙拆开,厚厚四五张纸却写的都是庭院寂然,人孤影独的伤感和思念,李丹若担心的大事一件也没有,李丹若松了口气,笑着摇着头,又气又是笑,心里却暖暖的仿佛洒满了冬日暖阳。
李丹若犹豫了好一会儿,走到桌前,慢慢研了墨,提笔回了封信,压了漆封打发人送回去。
离宫仿若隐居的日子在姜彦明一天一封长信和两个孩子的玩耍中缓慢而安静的流淌,吏部的案子如姜彦明所料,果然没有大开杀戒,不过撤了许多官员,查抄了许多座府邸,皇上赏了姜彦明一处,李丹若接了信,想想那府里过去也是自己常去之处,那曾有过的别家的安逸与欢乐留在一草一木间,自己若是住进去,这心里只怕难以安宁,姜彦明接了信,隔天就跟官家辞了这处赏赐,一番说辞竟说的皇上赞赏不已,叹他有情有义,收了这处宅院,另外赏了处荒废已久的前朝公主府,又赏了一万银子,让姜彦明自行修缮改建。
得了彩头的,除了姜彦明,还有刑部尚书孙先忠,孙先忠调任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由郎中卢万庆接任,新任刑部郎中黄源深却是魏相公的私人,这一趟中,得益最大的自然是刘贤妃,新的吏部尚书和吏部空出来的众多要紧位子,在两位相公的默契中,由着刘贤妃调度安插人手,整个吏部顺顺当当落在了刘贤妃手中。
三月里,沈五娘子风光无限的嫁进了皇家,随嬷嬷每天的准点八卦及时而祥实:“……新圣人样样事情、件件东西都讲究的不得了,官家那么随和的人,圣人这么讲究……这么风光热闹的一场大礼操办下来,可真是不容易,亏得刘贵人能干,可再能干也是人身肉体,这场大事一毕,刘贵人这一口气松下来,人就病倒了,这人哪,就是这样,若是心事未了,屏着口气一直忙一直忙,那倒还好,最怕忙好了,这口气一松下来,那病就找上来了,好在如今宫里有了圣人,那就是有了主心骨,这万事有皇后打点掌管,自然万事妥当,也不能不妥当不是……”
“……圣人这规矩、这脾气比先头邹皇后可厉害多了,听说魏德妃头一天去给圣人请安,就生了龌龊,这事……也说不上,说起来圣人进宫也有小半个月了,魏德妃这才是头一回过去给圣人请安呢,可翻过来一想,魏贵人怀着身子,怀着龙种呢,又害喜的厉害,这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就是得多体谅些个,可再换一头说吧,圣人到底是新妇,足足过了小半个月才去请安,又是个怀上身子的……唉,咱不说这个,说不好,魏贵人头一回拜见圣人,自然要磕头,圣人也没免了她的礼,她就得磕头不是,磕了头,也得圣人吩咐了,魏贵人才能起来道谢呢,可巧,听说那会儿圣人正好跟站在旁的魏昭容说话,一时就没顾上叫她起来,魏贵人怀了身子,害喜又害得厉害不是,就自己个儿站起来,谁也不理,顾自转身甩帕子走了,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圣人气坏了,听说抄起只杯子就砸中了魏贵人,幸亏是只杯子,砸身上最多也就是青一块,也伤不着哪里,可魏贵人从怀了身子就娇嫩得很,平日里,就是没事都得几个太医随时等着听传唤,这挨了一杯子,没砸着可吓着了,这事闹得啊,连官家都发了大脾气。”
“……如今宫里就没个消停时候,这事不是一件一件的出,都是几件迭一起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跟着一波,前儿魏贵人挨了一杯子,这会儿还一个劲儿的病着呢,昨儿一天又出了两件事,一件出在早上,圣人当廷杖责了孙美人,说是僭越,也真是……这事咱们说不好,说是孙美人穿了件深桃红衫子去请安,就挨了廷杖,圣人还说了,往后宫里除了她,别人不许着红,粉红、桃红也不行,孙美人委屈的什么似的,她穿这桃红衫子时,圣人还没吩咐过不许着桃红不是,这是一件,还一件,午后李美人陪圣人逛园子,正看到魏昭容带人折桃枝,圣人训斥魏昭容不知爱惜花木,魏昭容说是官家爱看折枝桃花,想着晚上官家要过去,特意折几枝插瓶,这一来一往,也不知道哪一处没说对,圣人就打了魏昭容好几巴掌,听说一张脸打的红肿紫涨,魏昭容几乎哭死过去,官家差点气病了,您看看,这一个月不到,七七八八、大大小小生了几十件事,官家今儿早上只好发了话,刘贤妃病着不好理事,就让魏昭容和李美人帮着圣人协管宫务,不管什么事,得三个人都点了头才行,唉!看吧,这往后就更没个头了。”
……
李丹若细细品着随嬷嬷那些看似随意却从不多余的闲话,一点点梳理分析着宫里的情形,看随嬷嬷说的如此气定神闲,也看这一个月间生出的无数事,宫内众人诸事,都按着刘贤妃的指挥在走,刘贤妃的病只让她没法处置后宫,却半分也没影响她代官家处理朝政……
如今的宫里,沈皇后只怕是独自一派,不对……李凌波陪她逛园子,这些件事中,她从来没发作过李凌波,李丹若苦笑不已,果然,李凌波又在玩弄她的聪明了,在一群站在台上的傀儡中玩合纵连横,亮在台下看戏者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沈皇后是个惯坏了的坏脾气小娘子,娇纵中长这么大,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算计,若是嫁个好脾气的本份世家子,这一辈子也能福气美满,可她一步登天了,风光无限的嫁给了后妃无数的皇帝,偏偏她嫁入前,宫里已经先进了几个妃嫔美人,那些妃嫔美人,都是往常和她常来常往、或处得来或根本处不来的熟人,她从来不屑于、也想不起来花心思去了解别人,可人家却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了解她,她和她的后位,如同一个三岁稚童抱着夜明珠蹒跚行于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中……
魏德妃和魏昭容同出魏家,如今一个怀孕一个得宠,却看不到同心协力之处,唉,同心协力又怎样?魏德妃自负才华美貌,原本就没把沈娘子看在眼里,如今虽说她为后已为妃,可她毕竟先入宫又怀了身孕,……
那个美丽的昭容,如今宠冠后宫。
还有两个美人儿,不声不响却绝不是毫无动静……
李丹若长长叹了口气,宫里这份混乱不知道要乱多长时候,也不知道要搭多少条人命进去,也不知道凌波……凌波两个字如同冰块般堵在李丹若胸口,她安份便能安稳,可她伸了手,她难道不知道,这一伸手后头的血雨腥风……
隔没两天,外头的婆子来报,李凌波的母亲、三太太严氏过来看望李丹若,已经到离宫门口了。
李丹若片刻惊讶之后,不禁苦笑,她来,要干什么?
离宫外院花厅里,严氏端着气势坐在榻上,微微抬着下巴,春风满面、居高临下的转头欣赏着花厅窗外盛开的花草,李丹若上了台阶,垂手侍立在花厅门口的使女曲了曲膝,严氏忙转头看向花厅门口,见李丹若进来,伸直双腿就要下榻:“你看看你,怎么自己来了,叫个嬷嬷引我进去就是了,大哥儿好些没有?这孩子身子一直弱,真是让人挂心,我早想来看他了,听说墨哥儿也跟过来了?有个孩子陪着大哥儿好是好,可就是得看好了,孩子不懂事,万一吵吵闹闹的伤了大哥儿,那可就是大事了!”
“劳三伯娘惦念,三伯娘的教导我都记下了,三伯娘也知道,大哥儿年纪小,身子弱,这会儿正忌着灾星,来这离宫前官家和贵人都吩咐过,不许见外人,咱们就在这花厅说话吧。”李丹若恭敬的曲膝见了礼,笑着解释道,严氏已经下了榻,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快道:“怎么着?我倒成了外人了?照你这么说,我想看看大哥儿,还得领了旨意才行了?”
李丹若微笑垂手立着,并不理会严氏的斥责,严氏悻悻然重又坐回榻上,李丹若从女使托盘里捧起茶放到严氏面前几上,又吩咐送几样点心过来,严氏斜着李丹若道:“算了,这也不能怪你,我带了几匣子点心给大哥儿,你让人送进去吧。”
“不敢瞒三伯娘,大哥儿从不吃外头的东西,也不穿不用外头送进去的衣物,三伯娘这份心意等会儿我和大哥儿说一声,再打发人跟贵人说一声,三伯娘看可好?”李丹若温和却无余地的笑道,严氏脸色变了变道:“也是,官家子嗣少,二哥儿正病着,这一个也病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自然要多当心,回头官家子嗣多了,也就好了。”
第一一一章游说
“三伯娘说的是。”李丹若态度恭敬的微笑道,严氏端起茶抿了一口,均了几口气,放下杯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用眼角瞄着李丹若笑道:“早就想过来看看大哥儿和你,可这一阵子,你不知道,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宫里宫外就没消停过,好在从昨儿起,宫里的事总算有了个头绪,我这就赶紧过来看你了。”
严氏的话仿佛有些没头没脑,李丹若却听的心惊肉跳,暗暗叹气,看来她这一趟所谋甚大,第一盯到大皇子身上,第二只怕是盯在了姜彦明身上,先从自己这儿说起。跑到人家的地盘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谋人家孩子、橇人家墙角,是说她没脑子好呢,还是说她无知者无畏好?
“三伯娘客气了,我在这里陪侍大皇子,照理说会不得客,三伯娘是个知礼的,哪里能常来?!”李丹若态度谦和,却极明确的堵回了严氏的话,严氏却从自己愿意的方向会意着李丹若的话,连声笑道:“可不是可不是,”说着,冲门口的使女婆子挑着眼角示意李丹若,道:“你看看,还是咱们娘俩自在些说话儿好,不用人侍候。”
“这都是这里的规矩,三伯娘也知道,我不懂皇家规矩,过来这边陪侍大皇子,须得事事经心,步步守矩,皇家的规矩哪是咱们能违反了的。”李丹若心里叹着气,委婉的解释道。
严氏脸色立进就变了,冷冷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按压住心里的怒气,深听了口气,脸色仿佛缓和了些,这才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似笑非笑道:“若姐儿从嫁了人,还真跟从前大不一样,你看看,你母亲不在京城,这京城里最疼你,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