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总远着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姑父胆小怕事,树叶落下都怕砸头,又续了弦,这事,不一定能成,我送你回去,现写份休书留你手上,若事有不协,也不至连累了你。”
李丹若摇了摇头道:“你去威远侯府,我回去,咱们也别想太多,尽人力,且听天命吧,若是姑父不肯,你先偷偷躲起来,若要用钱,你去寻沈嬷嬷,我存了些银子在她那里。”
“嗯,你放心,我……”
李丹若抬手按住姜彦明的唇:“赶紧去吧,让豆绿跟我一辆车,你坐后面一辆车去。”姜彦明点了点头,伸手紧搂住李丹若,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转身跳下车,片刻功夫,豆绿抖着手脚爬上车,李丹若掀帘子吩咐了车夫,调转车头,不紧不慢的往姜府回去。
姜彦明急赶到威远侯府偏门,跳下车,刚拍了两下门就开了,一个小厮探头出来,见是姜彦明,惊讶道:“是五爷!五爷快进来!”姜彦明大步进了门,小厮急吩咐门房道:“都警醒些,清泉回来赶紧给开门!五爷这边请,”小厮边引着姜彦明往里急走,边低声道:“小的刚侍候我们大爷回来,知道府上被围了的事,大爷正急的团团转,连打发了好几拨人出去打听府上的怎么样了,五爷竟来了。”
小厮引着姜彦明急步到了内书房上房门前,紧一步上前禀报了,姚德庆急冲出来,一把拉住姜彦明叫道:“你出来就好!外婆没事吧?还有大舅他们。”
“我也不知道,”姜彦明苦笑道,姚德庆急拉着他进了屋,屋里,威远侯姚镇江背着手,微微抠搂着背,担忧的看着姜彦明,等他说话,姜彦明自己过去倒了杯茶一口喝了,将和李丹若看到的情形说了,姚德庆咽了口口水,看看父亲,又看看姜彦明道:“我倒听到点信儿,说是,敬亲王谋反,府里已经围上抄检了。”
姜彦明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看着姚德庆呆傻住了,姚镇江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到椅子上,一只手捂在额头,重重叹了口气,姜彦明半晌才缓过口气,看着姚镇江,艰难的开口道:“前两天,京城有一股流言蜚语,说我过继给姑母了。”
“这个我也听到了,也不知道谁闲着没事嚼这个舌……”姚德庆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一下子跳起来摇着父亲的胳膊的道:“父亲,父亲,赶紧,咱们假话真做,快,快!快写文书!还有族谱!”
“别吵!”姚镇江被儿子摇的头晕,脸苦一团,往下拂着儿子的手:“这是大事,敬王爷说是谋反,那是大罪,今晚上围上的可不只一家,万一……”
“姑父,过继的谣传在前,京城诸人十有八九信以为真,侄儿媳妇已经回府和太婆商量,求姑父帮一把,侄儿能脱出大难,也好想方设法营救全家,若是姜家一起陷进牢狱……求姑父看在先去的姑母面上,救救姜家!”姜彦明跪倒在姚镇江面前,磕头不已。
姚镇江忙拉起姜彦明:“你先起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杀头的事……”姜彦明顺从的站起来,姚德庆又要冲上去劝父亲,姜彦明一把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姚镇江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十圈,才停住步子,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这是杀头的事……我不能对不住你姑母,还有你,哪能眼睁睁的……你跟我去开祠堂,这能有什么法子?”
姜彦明哽咽着长揖到底,姚德江一把拉起他:“赶紧赶紧!也不知道是谁嚼的这舌头根子,倒嚼对了,快走!”
姜府大门外,守门的军士听说是姜府五奶奶回来了,当即让开路,放车子进去,李丹若的车子顺顺当当进了二门,二门里当值的婆子在车前放了踏步儿,李丹若下了车,也顾不得理会那些惊魂不定的婆子们,带着豆绿,径直往正院急赶过来。
正院灯火通明,却一片静寂,李丹若急步进了正屋,屋里挤挤挨挨都是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着一身寒气的李丹若,李丹若匆匆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去了斗篷,几步转进东厢,东厢炕上,程老夫人脸色青灰,笔直的端坐在炕上,炕沿上坐着大老爷姜奉德和二老爷姜奉义,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周氏一左一右站在炕前,炕前扶手椅上,三太太廖氏头发散乱,软倒在椅子上,失神的抽泣着,大/奶奶赵氏和四奶奶唐氏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在廖氏身边,满脸悲凄,泪流不止,二爷姜彦书、三爷姜彦志、六爷姜彦承、七爷姜彦道在炕角或站或坐。
程老夫人直盯着李丹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没看到外面?五哥儿呢?谁让你们回来的?”
“五郎去威远侯府了。”李丹若看着程老夫人,声音平和的答道,程老夫人怔了一瞬,转头看着周氏吩咐道:“你扶三郎媳妇回去歇着去,劝劝她,志哥儿媳妇带妹妹们回去歇下,你们哥几个也先回去,不要慌,能有什么大事?回去吧。”
周氏答应一声,弯腰扶着廖氏低声劝道:“你且放宽心,三老爷他们吉人天相,必定平平安安,先回去歇一歇吧。”赵大/奶奶和唐四奶奶也忙上前扶起廖氏,梁氏小声的劝着众人,又低低的交待了吴三奶奶几句,吴三奶奶和二奶奶苏氏带着众姑娘,姜彦书等人跟在后头,见众人退出正屋,程老夫人指了指炕前扶手椅,对李丹若道:“你坐,五哥儿去威远侯府有什么打算?”
“三伯父他们……我和五郎都看到了,外面现在还团团围着,只怕这事……不善,前儿不是有流言,说五郎过继给姑母威远侯夫人了,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总要先脱出来一个,才好在外面设法开脱。”李丹若直截了当的答道,程老夫人脸上闪过丝异色,忙转头看向大老爷姜奉德。
第六十三章暗夜
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先开了口:“若能这样,那可是最好不过,你赶紧去开祠堂,先从族谱上把五哥儿夫妇名字除了,快去,悄悄儿的别惊动人。”姜奉德迟疑了下,程老夫人悲伤的叹了口气道:“别做侥幸之想了,这样围府不撤,不过是等天明抄检罢了,赶紧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的起身长揖到底,答应一声出去了,程老夫人转头看着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儿和三哥儿媳妇,理一理府里还有多少现银,都拿出来分给家下诸人,若有身契,一并拿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别跟着咱们受了牵连。”
“母亲,何此于……”梁氏说到一半,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程老夫人声音平和的吩咐道:“别哭,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快去吧,那银子与其让人家抄走,还不如分给下人,好歹主仆一场,快去吧,天也快亮了。”梁氏哽咽着曲膝答应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二老爷姜奉义低声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头……还在不在,有没有哪一处没围严实,能出去的。”姜奉义看着母亲,答应一声,垂着头哽咽了片刻,跪倒在地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母亲这个年纪,还受这样的……”
“不能怪你们,母亲不怪,这是咱们姜家的命,是母亲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着儿子,温和的说道,姜奉义站起来长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悲伤的看着她低声道:“你说的对,都怪太婆,没听进去。”
“这事还不知道来因后果呢,太婆别这么说,谁有前后眼,咱们……不会有事的。”李丹若苍白的安慰道,程老夫人叹了口气:“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后悔能有什么用?威远侯胆小怕事,人却极厚道重情,五哥儿去寻他,十有八九能成,等会儿你回去打点打点,把金银细软随身带好,那些下人,能托付的别疑心,若有一丝信不过,干脆打发出去,回去把院门关好,你和五哥儿若能逃出生天,纵不能为姜家开脱,也算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于……”程老夫人说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难过的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声叫了流苏进来,沉声吩咐道:“把那只富贵百年的黄花梨匣子拿过来,再取针线来。”流苏一句不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片刻,抱着只匣子进来,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转身出去取了针线,端了支五头灯台放到炕几上,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开炕头的立柜,从里面摸出只极不起眼的黄铜小钥匙,打开黄花梨匣子,匣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厚厚一叠银票子,程老夫人将银票子全部取出来,点了八张出来道:“这几张留给流云她们,余下的,缝到你贴身小袄里去。”李丹若忙站起来,微微背过身,将贴身的薄绵袄脱下,拿过剪刀低头拆起棉袄来。
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手脚极快的拆开绵袄,将银票子一张张递给她,李丹若飞快的絮进棉袄,絮一两张,就用针线从里面连缀一针缝住,两人沉默着却配合默契,一个递银票子,一个絮进去缝好,直缝了将近一个时辰,流苏在外面禀报,大老爷来了,程老夫人沉声吩咐道:“请大老爷在厢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无旁婺的只顾低头细细缝着棉袄,又缝了一刻多钟,才重又将拆开的棉袄缝好,程老夫人看着她重新穿好棉袄,指了指偏门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说着,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袄,低低的吩咐道:“只要护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紧。”李丹若会意,微微曲膝答应了,转身从偏门出去了。
李丹若脚下缓了缓,等豆绿提着裙子追上来,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绿这晚上这一连串的变故吓的已经呆怔住,连害怕也有些迟钝了。
满院的花灯顾自随风摇曳出喜庆的红光,脂红等众丫头、婆子蜂涌迎出来,翠羽和红翎也挤在众人中间,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转头看着众人,平静的问道:“人都到齐了?朱衣把院门关上,都进来吧。”朱衣急奔过去关了院门,再提着裙子奔回来,跟着大家进了垂花门,李丹若站到正屋门前台阶上,环顾着众人沉声道:“姜家有了大难,三老爷和大爷、四爷、八爷都被……带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军团团围着,等到天明,大约就要抄检了,脂红,去把那个榴绽百子紫檀木匣子取来。”
脂红答应一声奔进屋,转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出来,李丹若示意她打开,伸手点了点里面的银票子,转头看着众人道:“姜家若是抄检,奴仆多半要变卖,咱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忍让大家伙跟着我受累,这里头除了身契,还有三四千两银票子,脂红、豆绿,你带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银子,这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了,平分。”
“五爷呢?”红翎惊恐的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这里,大太太也在遣散旧仆,你和翠羽赶紧去讨了身契,脂红,一人先给她们一百两银子。”
脂红不情不愿的取了两张百两银票子递给两人嘀咕道:“平时个个离了爷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红!”李丹若厉声呵止了脂红,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翠羽和红翎道:“你们两人是奴婢身,若是让人抄检了去,就是发卖,就是留下,你们也不能和爷在一处,赶紧去讨身契吧。”翠羽泪水夺眶而出,扑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红翎怔了怔,忙跟在翠羽身后,也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红、豆绿,好好算着把银子分了。”李丹若低声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帘子,转身进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红低声道:“我没地方去,银子不用分给我,我去给奶奶沏茶。”说着,转身进屋给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个不通气的傻妮子!”脂红气的跳脚,转头看着豆绿道:“别听她的,这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分出去。”豆绿目光冷冷的瞥着她,正要说话,脂红迎着她目光跺脚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刚才奶奶怎么说的?若是抄检,咱们都得都人卖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着银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头再去寻奶奶,不是人回来了,银子也回来了?”
豆绿长舒了口气:“是我糊涂了,我当你……烂了心肺呢。”
“你才烂了心肺!”脂红一口堵了回去,豆绿好脾气的笑道:“好好,是我烂了心肺,错怪了你,赶紧数数银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脂红和豆绿仔仔细细的将银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后,却没看到她们两人身契,两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豆绿往屋里努了努嘴,和脂红咬着耳朵道:“奶奶必有别的安排。”
“我觉得也是。”脂红点了点头,两人抖了抖匣子,看着众人道:“奶奶刚才说了,如今姜家大难临头,奶奶不愿意连累大家,这身契也给了,银子也给了,从这会儿起,大家各寻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寻得到的,只看你们的良心吧。”脂红说完,转头看着豆绿道:“咱们进去吧。”
两人转身进了屋,站了满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会儿,站在角落的一个婆子低着头转身出去了,有人开了头,院子里很快走的没几个人,羽妆、湖月和绿萼三人垂头站在一处,半晌,羽妆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卖了,奶奶身边总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干脆的说道,
“你还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们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头照应,这样才好。”绿萼拉了拉湖月劝道,湖月迟疑不定,羽妆强笑道:“绿萼说的对,这样最好,哪,这是我的银票子,你帮我收着。”
湖月接过银票子,转头看着绿萼道:“那咱们进去和奶奶说一声,免得奶奶以为咱们弃她走了,要是那样,她肯定得难过。”绿萼想笑眼泪却落下来,忙拭了眼泪,连连点着头。
三人掀帘子进了屋,脂红‘咦’了一声道:“怎么还不赶紧走?不都跟你们说了?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眼角湿润,看着几个丫寰温和的笑道:“脂红都跟我说了,她说的对,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回去吧,若还想跟着我,往后,再来寻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没地方去,奶奶身边总得留一个两个的,我的银子交给湖月收着了,我不回去。”羽妆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应了,转头看着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这片心,先回去,等安稳了,再来寻我,羽妆没地方去,有她留我身边就行,你们赶紧走吧,到天亮就来不及了,你们三个,还有豆绿,你们四个一块儿走,豆绿家离的近,先去豆绿家,让豆绿父亲和大哥送你们回去,快走吧,我这儿有脂红和羽妆,没事。”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红挥手道,豆绿等人也不敢多耽误,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处出了院门,跟着众人往角门奔去。
姜府大门前,一个银甲中年将军手指慢慢敲着腰间的佩剑,面无表情的听军士回了话,出了一会儿神,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招手叫过个三十来岁的书吏吩咐道:“姜家那几位爷你都认识,跟过去瞧着,只要……没有那几位爷,别的,走就随他们走吧,唉,树倒猢狲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赶尽杀绝了。”书吏答应一声,跟着军士,急匆匆赶往角门处。
第六十四章抄家
辰正时分,一顶官轿停到姜府大门前,一个五十岁左右、微微发福的红袍官员弯腰下了轿,仰头看着沉默的姜府大门,暗暗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了下,几个刑部小吏紧走几步跑上台阶,大门应声而开,姜奉德脸色惨白,镇静的从门里出来,红袍官员忙紧了两步,上前拱了拱手低声道:“姜世兄,实在是不得已。”
“沈兄是来抄检么?”姜奉德话音里带着颤抖,沈大人垂下眼皮应道:“接了皇上旨意,已查实,姜奉礼父子附逆敬亲王谋反,要检抄姜家,捉拿其余人等。”姜奉德摇晃着连退了两三步,看着沈大人,张了张嘴,想喊冤却没喊出来,也许……是真的……
“沈大人……大人……请吧……”姜奉德哆嗦着伸手扶了门前柱子,眼泪一串串往下落,沈大人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挥手令人进入,大门口急冲过来一辆蓝呢轿子,直冲到台阶前才停下,轿后,姜彦明和姚德庆紧跟而进,没等轿子停稳,威远侯姚镇江就掀帘从轿里出来,直冲上台阶,冲沈大人长揖到底、气喘吁吁道:“沈大人,且慢,且慢,在下有一事得和大人说。”
沈大人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姚镇江,姚镇江抬手抹了把汗,回手指着姜彦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彦明,早就过继给在下为义子,这事,早的很了,小儿没出生前,就过继了,就因为这个,内子去世,明哥儿才得守这子礼,也是因了老夫人的脸面,本来打算等老夫人百年后,再揭开这个话儿,如今,请沈大人明鉴,明哥儿媳妇还在府里。”
沈大人愕然看着姚镇江,又移过去看了眼姜彦明,再转头看向姜奉德,姜奉德急急的点头道:“是是,是过继了,早就过继了,族谱上都记着!”沈大人轻轻呼了口气,垂着眼皮想了想,转头看着姚镇江客气道:“事出意外,这事在下也不能做主,如今也只能先隔开姜彦明和其妻李氏院落不抄,待在下办好手头这差使,进宫面上禀呈,得了旨意,才好依旨意处置。”
“那是那是,”姚镇江稍稍松了口气,忙陪笑道,
“明哥儿以先回姚府安心等信儿,姚大人,人就着落到您身上,总要等得了旨意,才好定夺。”沈大人看着姜彦明和姚镇江建议道,姚镇江忙拱手答应,姜彦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会儿,他纵是进去府里,也帮不了谁,姚德庆用力拉着姜彦明就往台阶下退,仿佛唯恐沈大人改了主意,再改口把姜彦明先一并关进去。
沈大人打量着姜彦明,极轻的感叹道:“当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他那女儿刚刚出生,粉装玉砌的一个玉娃娃,转眼也嫁了人。”姜彦明眼睛骤然闪出亮光,一句话没说,只冲沈大人长揖到底,沈大人仿佛没看到姜彦明的重礼,转头看着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兄,时辰不早了,请吧。”
姜奉德直直的看着姜彦明,眼看着姜彦明冲他不停的点头,才直直硬硬的转过头,抠搂着腰背,引着沈大人往府门进去,外面,领头的刑部小吏挥了挥手,诸小吏军士熟练之极的往大门上贴了封条,七八人一队,往府里各处奔去。
姜府诸人都已经聚在程老夫人屋内,沈大人跟着姜奉德进来,程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迎出来,沈大人扫了眼满满一屋男女老幼,紧走几步,冲程老夫人长揖到底道:“老夫人见谅,实在职责在身,不得已之事。”
“沈大人客气了,能得大人前来抄检,是姜家的福气,多谢沈大人!”程老夫人微微颌首,沉静的答谢道,沈大人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礼父子丧心病狂,附逆谋反,着查抄姜家,姜家诸人收监待查。”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的低声道:“沈大人,我那三儿荒唐不争气是有,谋反他断不敢有,求沈大人代为转呈。”
“老夫人放心。”沈大人恭敬的拱手道:“老夫人,姜家四房姜明彦握言已过继威远侯姚家,暂隔开不抄,待在下禀了官家,领了旨意,再做定夺。”程老夫人嘴唇抖动了两下,感激的看着沈大人,扶着拐杖躬身道:“多谢沈大人周全。”
“老夫人客气,老夫人请。”沈大人往旁边退了退,客气的让着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拄着拐杖,慢慢往外走去,后面,左边,姜奉德居首,后面跟着姜奉义及二爷姜彦书等人,右边,梁氏居首,抱着一岁多的孙女蕊姐儿,脚步有些踉跄,吴三奶奶浑央僵硬的紧跟其后,手里死死揪着五岁的儿子贤哥儿的手,紧哥儿惊恐不安的紧贴着母亲。
再往后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儿姜艳莹身上,姜艳纷虚扶着周氏另一边,惊恐的四下张望不停,二奶奶苏氏紧紧抱着两岁的儿子,一张脸白的没有人色。再后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静,半扶半拖着廖氏,赵氏抱着两个多月的儿子跟在后面,不时后头看一眼被姜艳夏抱着的唐氏的女儿、三岁的枝姐儿,和被姜艳秋、姜艳冬牵着的女儿,五岁的叶姐儿。
一行人凄惶的被押出府门,一路徒步被押往刑部大牢。
这一趟抄检极其顺当,仆从们要么走了,要么已聚在一处,库房东西和帐放的整整齐齐,各屋的差不多已经空了,没有哭喊乱叫,刑部小吏只管清点造册,再顺手装点东西罢了。
李丹若紧裹着细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身旁,脂红和羽妆看起来镇静,手里却下意识绞着帕子,直把帕子绞得没一丝形状。
外面脚步急促错杂,却没人往这个院子里来,李丹若静静站着听了一刻来钟,暗暗舒了口气,转头看着脂红低声吩咐道:“你悄悄去院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看,看看咱们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来了。”脂红头没点完就开始跑,却一脚踩在裙子上,羽妆忙一把抓住她,脂红咧嘴想笑,笑出来却象哭,推开羽妆,提着裙子往外奔去。
片刻功夫,脂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话没说出来,先冲李丹若不停的点着头,李丹若闭上眼睛,双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看样子,程老夫人说对了,威远侯不会坐视不救。李丹若深吸口气,转头看着两人温和道:“外头冷,进去坐着吧,羽妆去烧水沏壶茶,脂红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没有,咱们得吃点东西。”
两人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取了点心、沏了热茶过来,李丹若吩咐两人坐下,也吃些点心垫垫,脂红咬了口点心,看着李丹若低声道:“奶奶,您说,老夫人她们怎么样了?”李丹若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监,就是不知道三老爷是什么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脂红忙建议道,李丹若苦笑道:“你还敢出去?这抄家的……都是凶神恶煞当惯的,若是……你就是个丑八怪,也能拿了卖一串大钱,还敢出去?”脂红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多话。
李丹若吃了一块点心,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妆取了本书来,裹着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经冰冷的炕上,透过半天的窗户,呆呆的看着窗户萧索的冬意,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惊恐和不安,母亲不知道得了信儿没有,她让人带信给沈嬷嬷,让魏紫过去递个信,就说自己没事,让母亲放心……唉,李丹若脸上露出丝苦笑,母亲没看到自己,怎么会放心。
李丹若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从前,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飘在半空,看着一身烈焰狂笑不停的自己,还有悲痛欲绝的母亲……她飘了好些年,看着母亲就那么一直悲伤着,一直悲伤着……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那时候,多少人劝过她?要放开放开放开……她还有母亲、有朋友、有亲人……她听进去了,到现在,她才听进去了。李丹若低下头,脖子发酸,眼底酸涩难忍。
不能想这个了,这桩祸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谁传出来的?象是专程要脱五郎和她出来一般,谁在帮他?姚家?不可能,那还有谁?能知道这样机密大事的,能是谁呢?这是个知情人,五郎说过,军士说是抓捕谋逆之人,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谋逆!先拿的三老爷、大爷他们,谋逆的,只能是敬亲王,大爷从皇上即位就想着另谋差遣,怎么会跟着敬亲王谋逆?这中间必有缘由……那个散布那传言的人,是谁?他知道有谋逆的事,他知道谋逆事败,他知道姜家的大难,他日子算的很准,他是谁?
第六十五章狱中
忠勇伯世子刘世扬打马如飞,直奔到李府门前,用鞭子指着门房急问道:“三爷呢?”
“说是去刑部……”刘世扬不等门房说完,勒转马头,猛抽一鞭,疾往刑部狂奔而去,刑部门口一如往常,刘世扬四下转头没看到李云直,急的眼睛发红,蓦然重重拍了下额头,急抖缰绳往刑部大牢门口奔去,李云直必是守在大牢门口看情形的。
果然,离刑部大牢还有老远,刘世扬一眼就看到了李云直,纵马直奔过去,不等马停稳,翻身滚落下来,拉着李云直急往后退了三四步,喘着粗气低声道:“威远侯府姚大郎寻你没寻到,过来寻我了,前儿那过继的流言你听到没有?不是流言,竟是真的,姜五幼年就过继给姚家了,两家族谱都明记着的,姚家已经把这事往上报了,咱们也得赶紧,帮着打点,我母亲已经去礼部尚书孙大人府上了,不管有用没用,先求了再说,你府上不是和刑部郎中卢万林家来往的好?赶紧去走动走动!”
李云直眼里放出亮光,连声道:“我说怎么没看到四妹妹,我这就去,等等,我先回去取了银票子,还有戴家,也得走一趟!”两人说着,各自上马,一往东一往西,飞奔而去。
午后,宫里旨意传下来,姜彦明既已过继姚家,可令其归宗,与姜家无碍。
守在刑部和宫门口的李家、威远侯姚家和忠勇伯刘家等几家的小厮急奔回去报了信,内侍到威远侯府传了旨意,姚镇江父子和姜彦明送走内侍,急忙赶往姜府接李丹若出府,姜府门口,李云直和刘世扬一前一后都已经到了,姜彦明也顾不得多寒暄,冲两人拱了拱手,径直往府门进去,看门的刑部管事小吏和军士头儿已经得了信了,遣人跟着,一行几十个人,径直赶到李丹若院子外。
敲开院门,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细麻布孝服,裹着斗篷从院里出来,后面,脂红和羽妆一人挽了个包袱跟着,姜彦明紧上前两步握了李丹若的手,仔细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太婆她们呢?”李丹若低声反问道,姜彦明脸上痛苦的抽动了几下道:“都在刑部大牢。”
“旨意虽说……这到底是姜五爷还是姚五爷,还真不好称呼,虽说旨意让五爷归宗姚家,这银钱东西上可没给个说法,爷也得体谅,别让小的们为难。”领头的吏部小吏掂着手里的荷包,瞄着众人,话说的阴阳怪气,李丹若拉了拉姜彦明低声道:“院里的东西不用搬了,舍财求个平安吧,免的生出什么枝节来,再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姜彦明‘嗯’了一声,拉着李丹若下了台阶,看着竖着眉梢要发脾气的姚德庆和还要再塞银子给小吏的李云直道:“三哥,算了,银钱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平安就好,咱们走吧。”
李云直看了眼李丹若,冲姜彦明点了下头,手里的银票子却还是塞到了小吏手里笑道:“几位辛苦了,一点散碎银子,就算我请大家喝杯茶解解乏了。”小吏接过银票子瞄了眼,见姜彦明牵着李丹若,脂红、羽妆在后面跟着,竟头也不回,真不要院子里的东西,就这么往府门外出去了,一时竟怔在了那里。
车子重重颠簸着跑的飞快,一行人直奔威远侯府,在二门里下了车,姚德庆脚下绊了下,差点跌扑倒地,小厮急忙扶住,姚德庆扶着小厮站稳,转头看着姜彦明等人郑重交待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这回不同一般,这几天哪儿不能去,那是谋逆的大罪,找谁都没用,能保下你,姜家也算有个后,你不能……连累了大家!”
姜彦明听的脸色惨白,姚德庆瞄了他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说话,姚镇江厉声呵斥道:“还有你!回去读书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院门!”姚德庆梗着脖子正要反驳,姜彦明忙推着他道:“姑父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姑父说的对,谋逆的大罪,找谁都没有用,你赶紧进去吧,等我安顿下来,过两天吧,我再过来寻你说话。”姚德庆‘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世扬站在姜彦明身后,听的一脸气恼,李云直忙伸手拉了拉他,转头看了看李丹若,上前半步道:“姑父教训的极是,五郎夫妻险脱大难,当以自身为重。”姚镇江脸色微微舒缓,点了点头,李云直又笑道:“也得让他们好好歇一歇,丹若还有孝在身,到哪儿都不太合适,要不,先让他们夫妻到直顺街那处宅子歇下,住不住到府里,不管住哪儿,他们都是姚家的人。”
“三哥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直顺街那处陪嫁宅子虽说小些,可如今……也足够大了,等丹若除了服,我再来寻姑父商量住处的事。”姜彦明急忙附和道,姚镇江沉了脸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记着我的话!千万不可自作聪明!”
姜彦明连声答应了,长揖别了姚镇江,扶李丹若上了车,直奔直顺街过去。
李丹若刚在宅院门口下了车,平福从转角的茶坊里冲出来,直冲到李丹若面前惊喜道:“奶奶果然来了!我去跟我娘说!”说着,不等李丹若答话,转身就跑,李丹若急忙叫住他吩咐道:“跟嬷嬷说,赶紧寻个奶娘,多出银子,要到狱里奶孩子。”平福答应一声,转身又跑了。
李云直站在宅院里转了圈看了看,转身打发小厮雨桐道:“赶紧回去跟奶奶说,姑奶奶在平顺街安顿下来了,这边一应都是不全的,让她赶紧打发人来收拾,该送的东西也送过来。”雨桐答应一声去了。
没多大会儿,沈嬷嬷带着平福、魏紫和姚黄夫妇等人就赶到了平顺街,李丹若见找来了奶娘,也顾不得其它,忙让平福从街角分食铺子里买了茶饭点心,带着沈嬷嬷、姚黄和奶娘上了车,和姜彦明、李云直等一起往刑部大牢奔去,几个孩子大的不过五岁,小的……大/奶奶赵氏的儿子不过两个来月,大人还好,那孩子,从早上到现在都大半天过去了……
姜彦明去探看姜奉德等人,李云直和刘世扬陪着李丹若去女牢,女牢这边并不怎么严苛,一路银票子开路,并没怎么波折,就见到了姜家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关押的多是官宦读书之人,那牢里虽然也腐臭阴森,可每间牢房里总算有两张歪歪扭扭的白木床和一张腿脚不稳的白木桌子,姜家的人占了尽头四五间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诰封的,一个人关押在最外头能看到几缕阳光的牢房里,往里几间空着,再进去是梁氏和吴三奶奶,梁氏坐在床上,斗篷裹在贤哥儿身上,贤哥儿紧紧挤在梁氏怀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另一边床上,吴三奶奶用斗篷裹着一岁多的蕊姐儿呆怔怔坐着,脸上两道极深的泪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儿姜艳莹关在梁氏对面,周氏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和女儿的斗篷,挨着周氏的牢房里关着姜艳纷和二奶奶苏氏,姜艳纷紧紧裹着斗篷缩在床角,苏二奶奶用斗篷紧裹着儿子才哥儿,头倚着栏杆,绝望的蜷坐着。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间,垂着手仰着头,喃喃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四奶奶唐氏抱着女儿坐在床上,面容安静哀伤的看着廖氏,隔壁,赵氏抱着已经饿的连哭声都低弱不堪了的儿子,绝望的看着牢门口,五岁的叶姐儿裹着姜艳夏的斗篷,死死揪着母亲的衣角,对面床上,姜艳丰紧裹着斗篷,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再过去,是挤在一张床上、共同裹着两个斗篷的姜艳夏和秋、冬两人。
牢门‘吱呀呀’打开,李丹若背着夕阳进来,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李丹若几步奔过去,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和后面沈嬷嬷等人手里的提盒,急指着里头道:“孩子,都饿坏了,哪里吃得下牢饭……快去,我不饿。”
“嗯,”李丹若忙先寻到赵大/奶奶,打点了看守的婆子,看着奶娘接出孩子奶上,赵大/奶奶眼看着儿子手脚并用,吃的‘咕咚’作响,一口气松下来,竟瘫软在地上。
沈嬷嬷和姚黄忙着将提盒里的吃食点心递进去,再将一碗碗酥酪小心的递进去,贤哥儿眼睛盯着酥酪,急的低头就往碗里啃,梁氏忙端着碗,小心的将酥酪往他嘴里倒,吴三奶奶用勺子一口口急喂着蕊姐儿。
李丹若转头看着都是空荡荡的床板,忙叫过沈嬷嬷吩咐道:“嬷嬷赶紧去趟李府,让嫂子寻十几床被褥,赶紧的再带过来,这天太寒,若没有被褥,这一夜可扛不过去,还有大老爷那边,一并拿些来,记着,要半旧或是旧的棉花被褥,干净就行,千万不要好的,免得……招了眼,反惹了祸。”沈嬷嬷答应一声急忙奔了出去。
李丹若取了一碟点心和一碗热汤,端到程老夫人牢门前,隔着手臂粗的栏杆递进来,正要说话,后面传来苏二奶奶一声怒骂:“不要脸的东西,哥儿的酥酪你也抢!”李丹若忙转头看去,嘴里鼓的简直要裂开的姜艳纷正将酥酪碗从里面扔出来,苏二奶奶抬脚还要踹,程老夫人沉声道:“好了,她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