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衬也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诚诚心心孝敬人家,好好过日子,啊?”大姐伸手拍了拍李云直的胳膊交待道,李云直喉咙哽的说不出话,只低着头不停的点着。
李云更红涨着脸,仰头又倒了杯酒到嘴里,拍着桌子兴奋道:“不操你的心,这就是大帮衬!你都二十一了,前儿你嫂子一提你成亲的事,我愁的一夜没合眼,拿啥给你成亲?这不!好了!全齐了,多好!家里你别管!有你哥!你大哥一把子力气还有!好好念书,往后小贵大了,若成器,我也供他念书,说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说好了,让他跟着学抓药去!你别管!好好过你的!”李云更硬着舌头语无伦次。
“抓药好!又干净又体面!”
……
一屋人越说越远,热热闹闹直说到人定时分,李云直将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气爽的转回府学。
四房过继的事极其顺利,李氏一族,如今也就李景生这一支乃朱紫之贵,合族要仰仗之处极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点的?祭了祖,改了祖谱,因是能恩荫的官身,又到官府备了底案,李云直从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头,时近晡时,闵大管事才引着他从偏门进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绍着各处建筑院落,沿着西南角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粉墙青瓦,看起来很是阔朗的院落前,院门台阶上,两个青衣小帽、十四五岁的小厮垂手侍立,一个一身靛蓝绸衣、十五六岁的小厮正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看到两人,忙几步下了台阶,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三爷,这是平福,您这院子现是他暂时打理,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闵大管事恭敬亲热的和李云直笑道,李云直客气的侧身送了两步,闵大管事忙逼着手谢过,退后几步出去了。
第五章 坦途在前
平福上前见了礼笑道:“等三爷等了好一阵子了,三爷赶紧跟小的进去洗漱更衣,一会儿要到老夫人院里认亲认人,晚上还摆了宴席庆贺,这会儿不早了……
三爷这边走,这院子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说这一处清爽舒朗,住着必定舒服,三爷瞧瞧喜欢不,若觉得不好,四姑娘说了,不好就换一处,府里空院子还有好几处呢,那几个院子小的瞧着也是个个都好。”平福的话如流水般开始了就不断头:“三爷看这院子,种的都是梧桐,所以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说了,三爷要是觉得这院名不好听,就自己起一个,三爷您回头瞧瞧,这院子没盖倒座间,在最后面起了一排后罩房给小厮们住,三爷看,这院子大吧,这水是活水,从咱们府上后园进来,再绕过东北角出去……三爷小心脚下,三爷您看,这正房宽敞吧?咱这是五开间,再加上两边各两间耳屋,这院子,就是厢房也比后头院子正屋宽敞,四姑娘说了,房子大了好给三爷堆书用……”
李云直站在正屋,转身打量着处处雅致、不经意间透着逼人富贵的房间,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酸楚多还是高兴多。
正屋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厮跟进来,侍候着李云直净了手脸,平福挑了件杏黄织锦缎长衫抖开示意给李云直道:“三爷,您看这件怎么样?这杏色,又喜庆又不张扬。”李云直笑着点头应了,他从来没有挑衣服的经验,能干干净净就极好了。
“……三爷这院里还没挑丫头进来,四姑娘说,这院子要不要丫头,请三爷自己定、自己挑,现如今这院子不算上小的,统共八个小厮,都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都识字,没分等,现统照五百钱拿月钱,四姑娘说了,这哪个该几等,让三爷使唤一阵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边递着衣服、丝绦、玉佩等,指指点点着两个小厮侍候李云直更衣,一边说个不停,李云直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四姑娘处当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内院,哪能让男人当差?小的是以后要跟着四姑娘当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头跟孙掌柜学生意,三爷来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进来,让小的跟着三爷侍候一阵子,等三爷这边诸事妥当了,小的再回去接着跟孙掌柜学活。”平福坦白而详细的解释道:“四姑娘说了,旁人都没小的合适,四姑娘说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礼知规矩,府里上上下下的又极熟,最要紧的,就是话多,不用三爷问,就都说了。”
李云直实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这位四姑娘,和她这个未来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对他这份周到体贴,也让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儿?”李云直笑问道,平福一边打开扇匣子送到李云直面前,一边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爷挑把扇子,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过来的,说是大爷特意挑出来给三爷用的,小的刚看了看,正经都是好扇子,是这么着,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爷没了那年,是小的爹随侍着的,也一起被大浪卷进河里没了,四姑娘一生下来,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里做教引嬷嬷,四姑娘待人极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着四姑娘陪嫁过去的,四太太说,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独苗,不能让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离,这么着,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过去不是?前几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孙掌柜学生意,孙掌柜说,四姑娘是个极懂生意的主家,往后小的做了掌柜,日子可好过着呢……咦,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三爷,小的先跟您说说咱们府里的主子和半主子们,这脾气性格儿小的都是听人瞎说的,三爷就当听个笑话儿,可不作数……”
天还大亮着,正院荣暄堂内外已经点起明晃晃的灯烛,堂内珠环翠绕、人影晃动,极是热闹。
外间南窗下,大老爷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和坐在旁边,带着满脸习惯性谨慎笑容的二老爷李玉明淡淡的说着闲话,大爷李云志站在旁边,悠闲的摇着折扇,正和二爷李云深低声说笑着,瘦高的五爷李云玮拘谨的侍立在父亲身后。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宁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着在榻另一边爬个不停的长房嫡长孙宇哥儿,戴氏眼观八方,既盯着儿子,又瞄着宁老夫人和刘夫人等,眼手脚片刻不闲,宇哥儿的姐姐大姐儿只有七岁,规规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间,扑闪着大眼睛听懂非懂的听大人们说话,二奶奶顾氏挺着大肚子,椅子后垫着垫子舒服的坐着,二太太苗氏和刘夫人、四太太杨氏坐在一处,陪着笑听的多说的却极少。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背后,一边慢慢给她捶着背,一边笑看着大姐儿,和宁老夫人低声说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儿,这么小偏学大人样,真好玩!”
“不小了,你象她这么大,已经知道回来跟我说嗣子养不成亲子的话了!”宁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声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三爷来了!”璎珞在门口高声禀报,帘子掀起,李云直有些紧张的跨过门槛进来,李云志忙紧两步过去,用扇子亲热的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笑道:“都等着你了,等会儿可得先罚酒三杯!”李云深跟着过来,温和的笑道:“大哥先别忙着罚酒,以后咱们兄弟喝酒的时候在后头呢,先带三郎进去见太婆。”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经站起来,李玉靖和蔼的笑着,示意着李云直,李云直跟在李云志身后,转进了紫檀木屏风,屏风后一片柔和的丝光珠影闪动,李云直紧张的鼻尖上渗着汗,不敢抬头,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鞋尖前一两尺处。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亲杨氏身后,仔细的打量着李云直,个子很高,身形笔直,稳稳重重的很有几分书卷气,虽看着紧张非常,却并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云志、李云深一处,显得脸色微微有些黑黄粗糙,多年衣食不周,这也是难免,一件织锦缎长衫穿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突兀不协之感,李丹若满意的贴近母亲耳边笑道:“母亲看,这气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杨氏脸上漫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声。
李云直给宁老夫人、杨氏等人磕了头,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几个见了礼,宁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开席。
里外间各摆了一席,外间,李玉靖居首,五爷李云玮陪了末座,这宴席算是为李云直而设,李云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边,让了几轮酒,李玉靖脸色微微泛着红晕,看着李云直笑道:“现如今家里,你大哥从小读书上头没天份,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科举一条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几年就让他恩荫领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让他走科举的正途,这两天,老祖宗和我,还有你母亲,细细商量过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也走科举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复杂的看着李云直,下意识的扫了眼对面的儿子,垂着头慢慢抿了口酒,李云直带着笑,恭敬的凝神听着李玉靖的话:“你的文章,我看过几篇,天份不错,就是少了明师指点,今早散了早朝,我寻你舅舅说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璞玉未雕,不过差个功夫,往后,府学就不用去了,学里的韩教谕虽说尽职用心,到底学问见识上头有限,至于国子监,也不必去那儿荒废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学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让你大舅去替你讨这个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门下,学问文章精进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学问文章极得皇上赏识,这是大福气!”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恭喜道,李云直脸色红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玉靖哈哈笑着,拍了拍李云直后背笑道:“往后也不能一味窝在家里做学问,要常跟你二哥出去会会文,时常往各家走动走动,多结识结识青年才俊,往后出仕为官,不能只靠学问文章,这故交同年也极要紧,为人处世上头,记着多跟你大哥学学,你们兄弟几个,要和气一心,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
李云直急忙起身长揖答应,李玉靖愉快的指着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进去给太婆、还有你们母亲、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云志和李云深忙站起来,吩咐取了干净杯子和酒壶,往后面敬酒去了。
第六章 投之于桃
这一场喜宴上,众人个个尽力奉承,吃的很是热闹尽兴,就连李玉明和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宁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经七八成醉的李玉靖上了暖轿,李云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滚热,李云志脚步微微有些浮飘的过来,伸手搭在李云直肩上,低声笑道:“你和二郎读书虽好,可得记着,做人比念书要紧!”
“大哥说的极是!”李云直忙笑应道,李云志另一只手拍着李云直的胸口笑道:“明儿让闵管事给你备份厚礼,去趟韩教谕府上,做人要周到,礼多人不怪!记着让闵管事备份厚礼!”李云志说完,脚步浮飘的往后晃了两步,小厮忙上前扶了,一径回去了,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笑道:“我跟大哥住东边,你路上小心,让丫头熬碗醒酒汤喝了再睡。”李云直急忙答应,和李云深拱手告别,看着他扶着小厮很快隐入夜色,才慢慢转过身,满院通红而温暖的灯笼轻轻摇动,酒气涌上来,他仿佛置身在韩教谕那简陋却温馨无比的院落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从来不敢多想的院子……
办好了这件大事,宁老夫人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时很是舒畅轻松,开炉节前,吩咐流苏将自己的体已取了五百两出来,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银子里,又吩咐杨氏亲手缝了几根经幡送进大相国寺。
和宁老夫人说了单独过开炉节的隔天,李丹若就寻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请的人,定好人,两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阁请李金蕊,这府里统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来不来,不去请一趟总归不好,李丹若原本压根没敢打算能请得动李金蕊,谁知道两人到枕翠阁,没费几句口舌,李金蕊竟爽快的答应下来,听说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日,还笑着说一定要好好备份生辰礼,倒让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过开炉节的地点,三人选在了燕归阁,那一处地方宽敞,分着里外间,又统铺着地龙,推窗出去正对着湖,景色又好,离三人的住处又都不远,最合适不过,定下地点,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统接了,李丹若先去寻戴氏通报过,又和宁老夫人通了气,替流苏、璎珞告了假,一切停当,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头天半夜起,天上就挥挥撒撒飘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时,雪珠就大成了雪片,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李丹若抱着手炉,欣喜的站在廊下赏着雪,想着晚上要让人在燕归阁外多挂几只灯笼,灯影中看飘撒的雪花,最诗情画意不过!
青桐院,天刚蒙蒙亮,李云直已经抄完了十几页书,放下笔,掀帘子出来站在廊下,小厮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来,掂着脚小心的给李云直披到身上笑道:“外头冷,三爷别冻着。”李云直拉了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片发怔,这天怎么冷的这么早?!小秀小贵的棉衣不知道齐了没有,这样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剥莲子……李云直心底的酸涩直顶到眼窝。
正怔忡间,大门口,平福穿着件墨灰色缎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进大门,门口当值的小厮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将手炉递给小厮,沿着抄手游廊急步行到正屋门口,见了礼笑道:“三爷早!今儿天还没亮,四姑娘就打发人吩咐小的赶紧把三爷的月钱领过来,四姑娘说,这是她疏忽了,府里的规矩,月半派月钱,若真等到十月中,还有大半个月呢,三爷这一阵子外出多、会文多,用银子的地方必定多,让小的赶紧领了给三爷送过来。”
平福说着,将手里提着的两只半旧大荷包中的一只递到李云直面前继续道:“这只荷包里一共十五两银子,三爷查查,这只里头还有三十两银子,是四太太让拿给三爷用的,四姑娘说了,三爷刚到府里,公中笔墨虽有,可要用的书啊、文抄啊什么的,必定缺了不少,这银子三爷先拿去买急用的书,若不够,就让书肆记帐,月底送过来,四太太再统总会帐就行。”
“这么多!”李云直拎着两只沉甸甸的荷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平福笑着解释道:“府里的规矩,成年爷们一个月五两月银,中了秀才,一个月加五两笔墨钱,中了举人,一个月再加十两会文钱,三爷是秀才,一个月只有十两,上个月还有半个月,正好十五两。”
李云直紧握着荷包,下意识的就要往外走,脚刚抬离地面,又硬生生放下,纠结了片刻,看着平福勉强笑道:“今天初一,大相国寺肯定又有不少好书出卖,咱们……我想……去看看。”
“小的这就让人备车,老祖宗今天也在大相国寺进香听经,对了,四姑娘还让小的给三爷捎句话,说三爷若是逛书肆,有本书,里头说的是什么‘受鱼不如受鱼’的,让三爷记着给她带一本回来。”李云直怔怔的看着平福,半晌,才缓缓点了下头:“替我谢谢四姑娘。”平福‘噗’的笑出了声,看着李云直道:“三爷这话说的,您跟四姑娘是亲兄妹,倒要小的替你谢?!再说,小的哪里见得着四姑娘?”
李云直笑起来,平福传过来的话,让他这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长呼了口气,李云直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平福笑道:“拿着这银子,你跟着我,咱们俩去逛逛就行,不用别人跟。”平福答应了,收好银子,又吩咐雨桐送了只手炉过来,和李云直一起出了门。
李云直也不瞒平福,带着他径直去了老封丘门外李云更家,寻到李云更,将三十两银子交给他,嘱咐他用心寻个合适的营生做。
离了老封丘门回来,李云直和平福到大相国寺逛了一趟,买了几本书,穿过大相国寺出来,李云直站在寺门台阶上,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巷子,韩教谕家就住在那里,往常都是他卖了字,再顺便给三姑娘挑些绣样绣线……李云直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相国寺最里面那块卖绣线绣样的地方,呆了半晌,低着头一径进了寺内,挑三姑娘常用的绣线买了一堆,又挑了幅同心方胜底纹的荷叶莲图买了,让人包在一处,出了寺门,踌躇了半晌,才叫过平福低声吩咐道:“烦你送到前面羊草胡同韩教谕家,就说……这是韩三娘子从前托我买的。”平福接过棉纸包脆声答应:“是!三爷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往后三爷可别什么‘烦’不‘烦’的,小的们哪里受的起?要是三爷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去了?”
李云直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平福一溜烟往前面羊草胡同跑去。
李丹若今天连半个月一次的美味也没顾上吃,一早上先和姚黄到燕归阁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各样俱已妥当,又看着沈嬷嬷将她列单子指定的市井各家美味买回来,才放心的回来等着傍晚,她帮不了李雨菊,她的亲事和未来,她连句话也说不上,更没法让她嫁个如意郎君,再幸福的过一辈子,她能做的,就是让她多一点欢喜,在未来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的日子里,有那么一点温暖闪亮的记忆可以慢慢回想。
雪一直下到傍晚,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天近黄昏,李丹若兴奋的在院子里踩了一圈雪,让人取了件大红羽缎翻毛鹤氅穿了,抱了手炉,吩咐几个小丫头好好看着院子,带着姚黄等四个大丫头和湖月等几个二等丫头,一路说笑指点赏着景,往燕归阁慢慢逛过去。
上了燕归阁台阶,门口的婆子忙殷勤的打起帘子,一股夹着花草清香的温暖热气扑面而来,李丹若舒服的眯着眼睛叹了口气,进门刚去了衣服,李雨菊和一身鲜亮新衣的安姨娘也到了,安姨娘先给李雨菊去了斗篷,才给自己除下,李丹若靠着张椅子,抱着手炉边笑边看,李雨菊脸颊被冷风吹的泛着粉红,安姨娘刚和李丹若客气了两句,外头婆子高声禀报着,李金蕊裹着件大红腥腥毡斗篷进来,去了斗篷,先给安姨娘见了礼,才和李雨菊、李丹若厮见了,安姨娘满脸笑容,却微微有些不安的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四姑娘和二姑娘都在,三姑娘先和她见礼……幸亏……这会儿也没人留意。
第七章 庶出庶出
几个人让着进了内隔间,上炕坐了,豆绿等人流水般先上了茶水、点心,没等点心上完,外面一阵热闹的笑声,流苏和璎珞带着几个小丫头也到了,两人进来给李丹若等人团团见了礼,魏紫推着两人笑道:“赶紧到炕上坐着去,我们几个轮流安席,今天就便宜你两个享受一回!”
“还没给姨娘拜寿呢!看你急的!”璎珞推着魏紫笑道,安姨娘忙欠起身子连连摆着手,没等她说话,魏紫笑着解释道:“姑娘说了,先安了席,再过来正正经经的拜寿,这么来一个拜一个不热闹,姨娘光还礼还不够呢!”
流苏和璎珞笑应了,宽了大衣服,脱鞋子上了炕,里间一席,坐了李丹若姐妹三个,安姨娘和流苏、璎珞,李丹若的大丫头姚黄、魏紫、豆绿、脂红,李雨菊的大丫头春妍、春华,李金蕊的大丫头寒碧、寒香,外间炕上则是安姨娘的两个丫头、李丹若等人屋的二等丫头统共十二人,还有几个跟着流苏过来的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里外一片说笑打闹,热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顿好了。
里间姚黄和李雨菊的丫头春妍安席,外间湖月等人安席,大厨房在燕归阁边上的抱厦里搬来了炉子锅具,片刻功夫,里外间的炕几上就摆满了冷盘点心,两边是一模一样的菜式。
两个婆子送上温得热热的女儿红,众人满了杯,李丹若直起身子正要说话,李金蕊端起杯子抢过话笑道:“今天是姨娘的好日子,咱们能得了这个乐子,得好好谢谢二姐姐,本该先敬二姐姐这一杯,可姨娘是今天的寿星,无论如何,这头杯酒得先贺给今天的寿星才是呢,接往下要怎么贺,咱们听二姐姐的调遣!”李金蕊话声刚落,李丹若拍着手笑道:“三姐姐抢了我的话了!不管二姐姐怎么调遣,酒得让姨娘喝好了!”
安姨娘仿佛长舒了口气,李雨菊微微红着脸,冲着安姨娘举起杯子,仿佛带着颤声道:“祝姨娘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安姨娘嘴唇动了动,连眨了几下眼睛,李金蕊端起杯子,跟着祝道:“祝姨娘福如东海、寿如南山!”李丹若也端起杯子笑道:“祝姨娘事事称心。”,流苏等几个丫头也端起杯子,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安姨娘举着杯子四下答谢了,仰头满饮了杯中酒,璎珞忙提过酒壶给安姨娘又满上酒,外间湖月等人已经各端着杯子挤进来贺寿了。
湖月等人回去,流苏、春妍等又闹着敬了几杯,连着几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兴奋又是酒意,脸上已经红晕一片,姚黄不等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转去抱厦,吩咐赶紧上了热菜和螃蟹。
李雨菊剥了头一只螃蟹,递到安姨娘面前,非让她先吃,安姨娘眼角莹润,小口品着螃蟹笑道:“今年这姜味道真冲,都冲到人眼睛里了”
吃过螃蟹,热菜一道道上来,酒坛子一只只空出来,酒至半酣,众人行起酒令,划拳猜枚,罚酒的、罚曲儿的,直把燕归阁热闹的简直能掀翻屋顶,直吃喝热闹到后半夜,阁里醉倒一片,沈嬷嬷带人将众人一个个连抬带扶的送回去。
苗氏屋里的大丫头捧珠带着两个小丫头正等在枕翠阁,接了李金蕊进去,侍候她沐浴洗漱躺下,寒碧和寒香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衣服进来笑道:“辛苦姐姐,姐姐回去歇着吧,我和寒香都没多喝,夜里醒的来。”捧珠仔细打量了两人笑道:“看样子是真没喝多了,那我回去了,
送走捧珠,寒碧转回来,指了指朝里躺着的李金蕊,寒香点了点头低低道:“象是睡着了,你去暖阁歇着,我歇在这里。”
“嗯,”寒碧答应一声,探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又掀起炉盖看了眼熏炉里的香饼子,见一切妥当,正要转身出去,李金蕊翻了个身,两人一齐转头,见李金蕊正目光清亮的看着两人,寒碧忙笑问道:“姑娘渴不渴?我倒碗茶给姑娘润润喉?”
“嗯,”李金蕊撑着身子坐起来,寒香忙拿了个枕头垫在李金蕊背后,寒碧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过来,李金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慢慢咽了,长长舒了口气,突然笑道:“二姐姐也算尽了一回心。”
“可不是,安姨娘今晚上好几回眼泪都出来了。”寒香笑接道,寒碧瞄着李金蕊,陪笑小心道:“姑娘今晚上可说了不少话,老夫人屋里的人也在呢。”李金蕊斜睇着寒碧道:“你是怪我堵了四丫头是吧,哼,在就在,又能怎样?母亲处处小心了这么些年,又怎么样了?一个半路来的嗣子,又是拜师又是会文,玮哥儿他们管过一回没有?到底谁亲谁疏?就算父亲是妾生子,碍了她的眼,现在人都化灰了,碍了谁了?!好歹还一个爹呢!都说干儿亲孙子,我和玮哥儿是嫡生嫡亲的吧?我一个姑娘家,不提!玮哥儿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同族嗣子?妾生子就不是人了?”
李金蕊越说越气,气息也跟着粗重起来,寒碧和寒香听的心惊肉跳,寒碧吓的忙低声哀求道:“姑娘别说了,别说了,就是说,您也低声些,隔墙有耳!”李金蕊伤感万分的长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人在屋檐下,又能如何!?”
“姑娘,”寒碧见李金蕊伤心的泪水盈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茶碗递给寒香,低声劝道:“姑娘今天酒多了,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寒香拧只帕子来。”
寒香答应一声,倒了热水,润湿了帕子递过来,李金蕊接过按住眼角,半晌,长长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将帕子递给寒香,寒碧抽去枕头,李金蕊往下缩了缩躺好,大睁着眼睛出神的盯着帐顶,寒碧示意着寒香,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李金蕊悠悠的低语道:“看看大姐姐,看看二姐姐,一个嫁进兵部侍郎家,嫡子嫡妇,都说是金童玉女,一个却要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做填房!都说她疼二姐姐,就这么个疼法?!”
寒碧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坐到床前脚踏上,看着李金蕊道:“就为这个,我才提醒姑娘,姑娘这一两年就要议亲,正是要忍,要讨人欢心的时候,这话,太太交待了多少回!姑娘今天何苦一时痛快得罪四姑娘?再说,四姑娘待姑娘算是好的。”
“哈!”李金蕊一声晒笑:“她待谁不好?我最讨厌她这样的,得了便宜再卖乖,满天下就她一个好人!就会做这样讨巧的事,她若真为了二姐姐好,怎么不替二姐姐说句话?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眼看着二姐姐嫁进火坑!她站在坑边上再假惺惺的抹泪,虚伪!大伪必大诈!当别人都是傻子呢?”李金蕊气恨的呼了口气。
“姑娘既然知道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还这么得罪她?”寒碧轻轻的嗔怪了一句,李金蕊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恨恨的决绝道:“她总得把我嫁出去!我是横下一条心了,若好便罢,若不好,我宁可抹了脖子也不答应!看她能怎么样!”
霞影居直到隅中还安静一片,宁老夫人遣人看了两趟,杨氏不放心,亲自过去一趟,眼看李丹若裹着被子睡的香甜,悄悄退出来,吩咐别吵了她,才安心回去了。
流苏和璎珞醒了酒,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进来告了罪,宁老夫人上下瞥着两人笑道:“瞧瞧你们,果然都是得紧拘着的,放了一回,就醉成这样!四姐儿更不象话!等她醒了看我不好好罚她!”流苏和璎珞一边笑一边不停的曲膝陪罪,宁老夫人指了指腿吩咐道:“可没有下回!过来给我捶捶腿,我歪一会儿。”流苏忙上前扶着宁老夫人歪在榻上,取了薄锦被给她搭在身上,挥手示意众丫头婆子退下,璎珞取了美人捶过来,跪坐在榻上,手下稍稍用力,节奏分明的敲击起来,
“跟我说说,昨天怎么个热闹法,有什么新鲜好玩事儿没的。”宁老夫人闭着眼睛,仿佛极随意的说道,流苏和璎珞飞快的对视了一眼中,流苏含笑道:“热闹的简直没法说,二姑娘输了酒令,就唱了支曲子,那曲子唱的,没腔没调,听的我们都笑死了,三姑娘醉了,说那杂耍最容易不过,那转碟子一样她也会,一连砸了三四只碟子,还一个劲抱怨是那碟子不合适,四姑娘就是笑,一边笑一边不停的说,她没醉,醉了要露原形的旁的就算了,就是三姑娘,平时不言不语的,真没想到也这么会说爱热闹。”
流苏看着璎珞,璎珞笑道:“就是,跟平常一点也不一样,话倒比四姑娘还多。”
“可不是,”流苏接过话头,话里带笑将满了酒后李金蕊的话说了:“您看,是不是比四姑娘还会说话?”
“嗯,四姐儿怎么说?”宁老夫人面容纹丝不变,仍旧闭着眼睛问道,璎珞接过话笑道:“四姑娘抱怨三姑娘抢了她的话呢,还说一定要让姨娘喝好这寿酒。”宁老夫人轻轻呼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两人笑道:“我就说,四姐儿是个好的,这才叫识大体,这正室嫡出尊贵,自然有尊贵的道理。”
“可不是!”流苏和璎珞忙笑应道,宁老夫人抬了抬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都说我偏疼四姐儿,你们看看,这行事,这气度,我能不偏疼她?只一样,也太与人为善了,我就怕她嫁了人,受人家欺负,当媳妇和当姑娘大不一样!”宁老夫人忧心忡忡的又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半晌又低低嘀咕了一句:“这婆家一定得仔仔细细挑好了!”
第八章 寿宴一
开炉节过后没两天,李府上下就开始忙起宁老夫人的七十大寿,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能给家中老人做七十大寿,搁哪家都是满族的骄傲和喜庆,当今皇上又最重孝道,再说,这京城内外的显贵高族之家,也足有十来年没办过七十寿这样的大喜事了,宁老夫人的七十寿,不光李家当头等荣耀大事来办,京城内外,但凡和李家能沾上一星半点交情的,都郑重备了寿礼,打发要紧的人送到李府,在堂前拣几粒福豆,讨上几串福寿结回去,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的请柬,李玉靖和长子李云志商量来掂量去,捻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胡须才定下来,照理说都请上最好,可李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要紧的人家一家不能落下,可又不能露出势利相来,这一番思量,真是费尽了心机。
十月十六日起,李府就依着规矩,在府门口和李府后巷口派送寿桃,若有年过五十的老人,再加送一瓶米酒,十个大钱,一直派到十八日晚,三天里派出的寿桃无数。十九日一早,内侍就捧着皇上亲笔写的‘寿’字颁赏下来,紧接着,皇后遣内侍赏了柄金嵌玉如意,李玉靖兴奋的满脸红光,亲自踩着凳子将‘寿’字悬挂到正堂正中,又恭恭敬敬的将那柄金嵌玉如意供在了寿字下面的长几上。
满府上下虽说已经脚不连地、日夜忙碌了大半个月,这十九日这一天,却是个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各司其职忙的如陀螺般招待着满府的宾客。
李府大门洞开,大红地毡直铺出十几丈远,门口的车辆排的看不到头,李云志带着李云深、李云直和李云玮在大门内外进进出出负责引迎宾客,虽说是时近腊月,可四个人都忙的额角渗汗,李云直更是全神以对,头上的汗一半是忙出来的,一半是紧张出来的,这样的日子,李府的世交故旧几乎一个不落,都来全了,这些世交故旧,别说认,他听还没来得及听全呢,可李府这些世交故旧却个个对他极有兴致,个个要过来和他攀谈几句,李云志的长袖善舞发挥的淋漓尽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门的宾客个个都热情招呼到,妥妥帖帖的或是安排给李云深,或是安排给李云玮,或是让管事们引进去,李云直这边更是时时留意,只要他有半分迟疑,暗示介绍的话就递过来了,李云直感激之余,更惊叹不已。
直忙到隅中将过,宾客差不多到齐了,门口待客的李氏四兄弟才得喘了口气,李云志又往大门外四下看了看,见连看车的车夫们也都点心茶水的安排妥帖了,才转回来,李云直忙从平福手里接过碗茶递上去笑道:“刚沏的热茶,大哥润润喉,多亏有大哥。”李云深在旁边笑道:“大哥赶紧歇一歇,一会儿开了席,又要忙得脚不连地。”李云志接过茶,抿了一口,见凉热正好,仰头一气喝了,将杯子递给平福,伸手拍了拍李云直,满意的笑道:“三郎不错!一会儿安席,你跟你二哥一处,礼部和翰林院那几桌要多走走。”
“是。”李云直忙笑应了,李云深转头看着李云直,笑着聊起礼部和翰林院诸人来,旁边稍远处,李云玮缩着肩膀,低垂着头默然喝茶。
歇了不到一刻钟,李云志站起来笑道:“走吧,今儿一天可偷不得懒。”三人跟着站起来,李云志和李云直并肩,低低的笑道:“你两个舅舅方正严谨,当着他们,酒宁少别多。”李云直忙低低应了,出来几步,人就多起来,李云志叫过李云玮,李云深和李云直一处,笑容满面的应酬了过去。
里面园子里,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姐妹三人一式一样的衣服首饰,随戴氏应酬招待各家年青女眷,这中间李丹若和诸女眷最熟也最忙,不时被奶奶、小娘子们拉过去说东说西,聊几句私房话,正笑语盈盈应酬间,小丫头金串儿过来笑请道:“四娘子,姜国公府的程老夫人说好一阵子没见着四娘子了,老夫人让四娘子过去一趟。”李丹若忙团团辞了众人,跟着金串儿转进正堂。
正堂坐满了各家老夫人,宁老夫人一身大红寿字吉服,头发上贴着几朵红绒花儿,精神极好的居中坐着,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杨夫人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侍候招待着各家老夫人、夫人,左手边,程老夫人一件松花绿织锦缎广袖长衣,正和宁老夫人及其它几位老夫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进来,笑着招手道:“四姐儿到我这儿来!”
李丹若脆声答应了,步履轻快的进了正堂,团团曲膝见了礼,坐在宁老夫人右手边的礼部尚书孙大人母亲朱老夫人先伸手拉过李丹若笑道:“别理她,先过来跟婆婆说说话儿,看看,我们若姐儿越长越好看了,前儿我让人请你伯娘过府赏菊,你怎么没来?”不等李丹若答话,又接着笑问道:“过两天等园子里梅花开了,我打发人来接你看梅花去,住两天再回来,你再给我熬碗花生汤吃。”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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