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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第13部分阅读

    ,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潮水似的涌上坡去。

    众马长嘶踢蹄,险些撞成一团,那些官兵大怒,不断地挥鞭抽打难民,叫道:“滚开!滚开!别挡了官爷的道!”几个老人闪避不及,顿时被打得满头鲜血,惨叫着滚落山坡。

    许宣又惊又怒,正想冲上前去,白素贞一把将他拉住,冷冷道:“是白莲寺的和尚。”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才发现那队骑兵中夹杂着十几个和尚,赫然正簇拥着那辆自己逃出白莲寺时所搭乘的马车!

    冤家路窄,想不到转了一圈,竟又在这里狭路相逢。当下趁众人不备,急忙又将那乾坤元炁壶吞入肚中。

    几个难民不顾一切地跪倒在路中央,朝着官兵咚咚磕头,哭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峨嵋山妖魔横行,几个村子全都被烧光杀绝了,求求各位官爷,带我们出山吧!小的们情愿做牛做马,报答官爷的大恩大德!”

    一个将官纵马奔出,骂道:“操你奶奶的,大宋朝天下太平,哪来的妖魔?再敢妖言惑众,啸聚作乱,老子拿你下狱!都给我滚回去!滚回去!”又是劈头盖脑的一顿鞭子,打得那几人惨叫不迭。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四十一章脱壳

    那将官劈头盖脑地一顿鞭子,打得几人惨叫不迭。

    众僧视若无睹,一个身着居士服、头戴青布方巾的儒雅男子策马到了车前,合十道:“刘员外,朝北再出五里就是山门,有赵将军护驾,必当平安无恙。寺中大火未熄,恐有j人作乱,茅某就不远送了。”

    马车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多谢茅居士这几天来的细心关照,刘某感激不尽。来日烧香还愿时,再行谢过。”

    许宣听了更是怒火填膺,那姓茅的想必就是白莲寺群僧口中的大师兄“茅子元”了。林灵素说得没错,这些贼秃也罢,官兵也好,眼里只有权贵巨富,老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看来贱如草芥。那姓赵的狗官宁肯千里迢迢从成都府赶来给刘员外接驾,也不愿顺道护送惨遭横祸的难民。

    众僧一齐向马车稽首行礼,而后纷纷掉转马头,随着茅子元朝山上疾驰。赵将官则骂骂咧咧地挥鞭劈打,指挥将士驱散众人,继续朝山外冲去。

    如果凭许宣的脾气,自当挺身而出,好好收拾一顿那姓赵的将官,但此时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但自己死生难料,说不定还会搭上乾坤元炁壶,带来更大的浩劫,只有强忍愤怒。

    转念又想,这些官兵飞扬跋扈,道门中人见了多半也不敢为难,作为“保镖”倒是再好不过。而魔门之所以滥杀无辜,不过是给道佛各派施压,逼迫他们交出林灵素。众村民既已逃出峨嵋,当无大碍,那女婴又有失去孩子的母亲照料,也算是得其所哉。

    当下抓起白素贞的手,低声道:“白姐姐,刘员外体恤辛劳,专程给我们送车马来了。正所谓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从命不如要命……”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沿着溪谷驭风疾奔。

    白素贞知其心思,却忍不住回头朝那女婴望去。只见青衣女子低头蜷身,忍受雨点般的鞭挞,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有如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一酸,泛起淡淡的喜慰、担忧与依依不舍。虽只与那婴儿相处了一会儿工夫,却仿佛也感觉到了初为人母的悲喜与温柔。而这种奇怪的滋味,在她静心修行的漫长岁月里从未体历。

    许宣拉着她奔掠如飞,抢在众官兵前,冲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旁。转头四顾,路边乱石嶙峋,六七株大树苍劲挺拔,顿时有了主意。

    他拔出龙牙刀,刺入树干,一一旋转了大半周,又从怀里掏出那条长长的泪蛛丝,迅速缠绕在树上,左牵右拉,而后拽紧蛛丝,伏身藏在乱石堆后。

    那队官兵风驰电掣,隆隆地疾冲而至。许宣猛地一拉蛛丝,那几株大树顿时“格啦啦”地断折,朝着众官兵纵横扫撞。

    群马惊嘶,昂首踢蹄。

    当先的几名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被甩得翻落马下。随后冲来的官兵或收势不住,彼此践踏相撞;或被树木扫中,惨叫迭声,喷血摔飞在地。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有埋伏!有埋伏!”

    后面的官兵惊叫怒吼,纷纷策马回旋。那辆马车半身侧倾,轱辘空转,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差点从窗口滚了出来,一头撞在横栏上,疼得龇牙咧嘴,大呼小叫。

    路边树木繁茂,月光斑驳,原本就昏暗莫辨,再加上这滚滚烟尘、混乱情势,更加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许宣更不迟疑,拉着白素贞冲上马车,一把揪下那赶车的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将他高高地抛了出去。

    车厢内除了那圆头圆脑的刘员外,还有两个丫鬟,不等她们惊叫出声,白素贞早已翻入车厢,将她们经脉尽皆封住。

    四周马嘶人吼,只听那赵将官纵声大喝:“哪来的狂徒,竟敢当路拦截大宋禁军,他奶奶地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被许宣掷出的卵石击中头盔,翻身滚落马下。

    众骑大乱,上前扶救的扶救,拔刀戒备的戒备,更没人留意马车内的动响。

    许宣钻入车内,匕首在那刘员外的眼前轻轻一晃,低声道:“山人好久没开荤了,你敢叫上一声,就割下你的肥肉涮了吃。”

    那两个丫鬟只道他是打劫的强盗,惊骇恐惧地瞪着他,眼白一翻,双双晕倒。

    刘员外面如土色,牙关乱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小……小人……进峨眉烧……烧香,只带了……黄金百……百两,婢女两……两名,大王若……若有雅兴……只管拿……拿……啊呀!赫赫……”

    说到一半,许宣突然弹了一只小甲虫,笔直飞入他的口中,直滑入肚。刘员外双手握住脖子,脸色涨红,想呕却又呕不出来。

    许宣故技重施,笑嘻嘻地道:“刘员外放心,这只苗疆蛊虫乖巧得很,我让它咬你的心,绝不会吃你的肝儿的。山人是得道高人,岂会贪财好色?黄金、女人你都收好。山人云游天下,腿脚发酸,不过想为你赶赶车,做做车把势而已。”

    那刘员外又是惊恐又是茫然,呆呆地瞪着两人,心道:“天下竟有拦路打劫禁军,只为做做车把势的强盗?这两个盗匪究竟是何方怪胎?”

    车外喧嚷嘈杂,那些官兵依旧草木皆兵,风声he唳。

    许宣披上那赶车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又从丫鬟的行李里找出一件衣裳,抛与白素贞穿上。

    刘员外见白素贞擦去脸上的污泥,不由一怔,想不到山贼中竟有如此绝色,被她冷冰冰地一瞥,又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看。

    许宣掐了掐那两丫鬟的人中,将她们弄醒,依样画葫芦喂了两只“蛊虫”,道:“山人只是借车代步,到了成都咱们就各走各路。半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也别胡乱说话,否则这三只苗蛊钻入你们脑子,神仙也难救啦。”

    刘员外与那两个婢女见他们不伤性命、不抢财色,已然连呼万幸,不住感谢普贤菩萨保佑,哪里还敢再起违逆之心?果然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那些官兵吵嚷了片刻,见不再有异响,便下马推开横木,继续朝北赶路。两名护卫的官兵掀开车帘,见刘员外无恙,也就放心不再多想。

    在他们眼里,丫鬟与赶车的全是无足轻重的下等人,别说长相、打扮未予分辨,就连车厢内多了一个婢女也不曾察觉。

    许宣叱道:“得儿驾!”长鞭挥舞,姿势颇为老辣纯熟。凌空虚劈了几记,那两匹骏马便立即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随着他的呼喝鞭势,忽快忽慢,转弯绕折,极为听话。

    白素贞微感诧异。相见之初,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不过是个轻浮狂放的公子哥儿,但相处越久,越觉得他颇不寻常,无论是胆略、机智,还是随机应变的能力,都让人刮目相看。就连这驾车的把式,居然也学得似模似样。

    却不知许宣从小体弱,出行时只能以马车代步,又喜欢和马夫闲谈,久而久之,深谙马性,俨然成了驾车御马的个中老手。眼下真气充沛,驾驶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众官兵沿着官道一路北行,奔驰极快。途中接连遇见几批难民,都是从魔门爪牙下劫后余生,逃往县城与成都府的,见到官兵,无不如逢救星,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官兵挥鞭驱散,哭骂不绝。

    果然不出许宣意料,龙虎山与青城各派的道士沿途设了不少关卡,每过十几里,就能瞧见几十个道士昂然站在路旁,叱喝叫唤,拦截搜查。其中不乏真、灵级的高手。

    皇帝崇信道教,王文卿、张天师等人全是常常出入宫庭的金门羽客,这些道士倨傲惯了,瞧见官兵竟然也不放行,只说逃脱了叛徒,要缉拿归山,清理门户。有的仔细探查官兵,有的则将马车围住,探入车中,盘诘那刘员外。

    赵将官等人虽然骂骂咧咧的极是气恼,却也不敢真的与他们顶撞。看得许宣又是鄙厌又是好笑,心想,这些横行霸道的丘八遇见狗仗人势的神棍,冲天气焰也馁了大半,这就叫狗拿猫,猫拿耗子,一物降一物。

    刘员外战战兢兢地坐在车内,偶被白素贞冷冷地扫上一眼,越发心惊胆颤,汗流浃背,任那些道士如何询问,只自称是成都刘氏,烧香归来,不敢多话。

    他是成都巨富,声名颇响,经常给道观建醮捐款,众道士之中大半全都认得他,对他反倒比对那些官兵恭敬得多,只盘问几句,便客客气气地挥手放行。

    出于思维习惯,这些道士对赶车的许宣与婢女打扮的白素贞全都未加留意,反倒仔细搜查官兵与马车上的行李,偶有细心盘问的,见许宣驾车姿势熟练老道,毫无破绽,也就作罢。

    如此一路北行,有惊无险,拦截的道士也渐渐转少。将近黎明时,已将峨嵋群峰遥遥抛到了百里之外。

    太阳出来后,朝霞如火,前方地势转为平坦,沃野良田一碧万倾,远处山峦叠嶂,起伏似海。微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煦暖的芬芳,极是好闻。

    许宣得脱樊笼,激动无已。

    回头望去,白素贞正侧着脸凝望窗外,阳光镀照,肌肤光莹如瓷,晕彩如霞,他心中怦地又是一跳。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如果能和她永远这么并驰同行,此乐何及?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四十二章将别

    又奔行了四、五个时辰,将近黄昏时,终于到了成都郊外。

    举目远眺,只见斜阳残照,映得巍巍城墙一片金黄,旌旗飘舞,猎猎生风。

    赵将官勒马回缰,朝车内抱拳行礼,道:“刘员外,托菩萨保佑,一路平安。城门在望,末将还得领军赶回兵营覆命,就不送这最后一程了。待明日收拾干净,再登门造访。”

    刘员外受了一夜惊吓,连应酬话都答不利索了,眼睁睁地看着众官兵策马扬鞭,朝南郊疾驰,满嘴全是苦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如坐针毡。所幸身边的“压寨夫人”似乎并无杀他之意,而是移身坐到了那“山贼马夫”身畔,这才略松了口气。

    晚风徐徐,幽香扑鼻,许宣与白素贞并肩驾马,说不出的轻松喜悦,扬眉笑道:“白姐姐,‘仁济堂’在成都城里设有分号,你将我送到那儿,也就算是到了我家啦……”

    话刚出口,心中便大转懊悔,自骂不迭:“蠢材,蠢材!她明明说好了送你回临安,你却自作聪明,说什么到成都就算数?他奶奶的,‘仁济堂’在成都有分号,了不起得很么?要你这般耍宝?”

    越想越是沮丧,恨不能掌自己一个耳光,急忙又改口道:“不过我瞧你伤势未愈,不如修养几日,先让店里大夫为你抓上几副药,调理好身子再走不迟。”

    白素贞摇了摇头,淡淡道:“多谢许公子。我调息了一日一夜,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等荡灭了那妖孽的元神,我便立即赶回峨嵋,寻找小青。”

    晚霞如荼,清风依旧,但想到很快便要与她分别,许宣心情却大转黯淡,当下故意放慢鞭子,驾车缓行。

    成都西通吐蕃,南接大理,北临金、夏,是大宋西南重镇,又是商业之都,三教九流云集,极为热闹,繁华殷富丝毫不在临安府之下。

    盖因此故,“仁济堂”在成都设立的分号也是除了临安本部之外,规模最大的铺子。其分堂堂主南宝棠是许正亭极为信任的心腹,精明强干,威望极高。

    每个月末,成都的“仁济堂”都会将当月的庞大利润换结为“会子”,连同最新的药材一齐运往临安本部。两边往来极为密切,是以许宣虽然从没到过成都,却对其风土人情早有耳闻,颇为向往。

    将近城门,四周车马如流,人语喧哗。

    许宣勒住马疆,望着城门上的金字巨匾,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叹了口气,道:“终于到啦。”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她展颜而笑时,每每如云开雪霁,此时在这夕阳下咫尺相望,更是清丽不可方物。

    许宣心中越发不舍,忖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想起这几日来和她的种种情状,更如同作了一场大梦,悲喜交掺。深吸了一口气,挥鞭叱马,径直冲过吊桥,朝城中奔去。

    进了城,车马如流,喧闹如沸,两人在街角将马车停下,正要离开,那刘员外急忙拽住许宣的衣角,颤声道:“大王,那虫……虫子……”

    许宣心情不佳,又叹了口气,道:“放心,山人给你一颗仙药,吃了后包管连肚内的蛔虫都一并杀死。”顺手从怀中搓了三颗垢丸,抛了给他。几日未曾洗澡,泥丸果然份大量足。

    刘员外接着那几颗泥丸,如获至宝,心道:“良药苦口,这药丸这般难闻,想来定是真的了。”忙不迭地和丫鬟一起吞了下去,连声道谢。

    白素贞忍俊不禁,摇了摇头,跳下车去。

    许宣也随之跃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到那刘员外再揭开窗帘眺望时,早已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人群拥挤,车如流水马如龙。青石板铺成的大街笔直干净,两侧高楼连绵,勾心斗角,酒楼茶馆,鳞次栉比,牌幡布幅随着晚风猎猎鼓舞。

    成群艳妓正倚着窗廊朝下挥袖揽客,格格娇笑,媚眼横飞,引得路人引颈观望,流连不去,煞是缤纷热闹。

    耳边尽是各地的方言,喧哗不绝。忽听铃铛连响,一行波斯商贾骑着骆驼缓缓走来,兴致勃勃地朝上方的歌姬挥手,其中一个年轻的波斯男子索性取出胡笛,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白素贞从小在峨眉山修道,极少下山,当日为了寻找小青,虽曾到过临安,但来去匆匆,只在城外西湖与许府逗留了半日,今日是第一次进入这等繁华的城市,更毋论见到这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女番客了。与许宣并肩而行,左顾右看,颇感新鲜。

    许宣不愿与她太早分别,当下也不询问路人“仁济堂”地址,只是放慢脚步,同她一道信步闲逛,指指点点。

    成都府的蜀锦闻名天下,除了食肆、酒楼,最多的便是绸缎庄了。每走几步,便能瞧见大卷大卷的锦缎堆积在窗口,在夕晖斜照下,闪耀如霞彩。白素贞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布匹,忍不住驻足,伸手轻轻抚摩。

    许宣见她这么喜欢,便想为她买下,偏偏身上分文全无。摸到怀中的碧玉如意,左右环顾,瞧见一间当铺,但想到这是别人的遗物,又只得作罢。

    两人随着人群上了一座廊桥,那廊桥长十余丈,宽近三丈,十几间楼观连绵交叠,处处雕梁画栋,极尽雄伟壮丽。桥上两侧店铺罗列,极为喧闹,与其说是桥,倒不如说是集市。

    凭栏望去,晚霞如火,河上波光潋滟,两岸柳树密如绿烟,楼宇绵延。游船、渔舟往来穿梭,丝竹声声,随着暖风传来,更觉旖旎如醉。

    两人并立桥上,衣裳鼓舞,尘心尽涤,看着眼前美景,连日来的惊险苦楚全都荡然而空,一时都不愿再挪动脚步。

    忽听“哗哗”连声,桥下惊叫迭起,有人接连落水。原来几艘蓬船行经此处,船上众人瞧见白素贞,无不仰头争望,就连艄公也忘乎所以,顿时与桥洞里迎面驶来的游船撞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将起来。

    丫鬟的装束穿在白素贞的身上,别有一番风致,映染着这灿灿霞光,更添丽色。许宣呼吸又不由得一窒,心道:“难怪古人说沉鱼落雁,就算我将成都府最好的蜀锦全都买来,又怎能与她相配?”

    忽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虞美人》:“……日长帘幕望黄昏,及至黄昏时候、转。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心里更是刺疼如扎,大感黯然。

    两人倚着桥栏直站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河畔的酒楼、茶馆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璀璨如银河,但闻处处笙歌,声声笑语,比起白天,反倒更觉热闹。两人趁着游兴,继续混在人流里,七折八转,又不知穿过了多少街巷。

    许宣腹中“咕咕”叫唤,忽见左前方酒楼上题着“醉仙楼”三个大字,想起曾听许府中的食客说过,成都“醉仙楼”除了有八样名菜冠绝天下,还有独门秘方酿制的“荔枝绿”,传说就连吕洞宾也曾在此喝得酩酊大醉,流连不去。

    身上虽无分文,但此处距离“仁济堂”甚近,想来可以用堂号记账。当下拉着白素贞上了酒楼,在二楼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一气点了太白鸭、东坡墨鱼、玉糁羹等八样名菜,又加了几样冷盘与一壶“荔枝绿”。

    酒楼里人头耸动,觥筹交错,极为热闹。几个穿着薄纱胡裙的波斯歌姬翩翩起舞,用生硬的汉语唱着艳曲小调,口哨、叫好声不绝于耳。她们每唱一句,几个喝醉了的汉子就怪腔怪调的回答一句,引得一片哄笑。

    白素贞脸上晕红,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十里红灯,想起峨眉的幽静夜色,有如隔世。秋波流转,忽然“啊”地一声低吟,凝望着街对面的一块横匾,道:“许公子,你……你已经到啦。”

    但见对面高墙大宅,铜门紧闭,两尊石狮怒目眦牙,威风凛凛,横匾上“仁济堂”三个镏金大字在紫红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颇为醒目。

    许宣勉强一笑,心中更觉惆怅。其实黄昏时他们已经路过此处,只是当时他装作没有瞧见,此刻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堂倌动作麻利,很快就端来了几盘冷菜与一壶“荔枝绿”。酒香醇厚,闻之欲醉,那些冷盘也花色新奇,让人望之食欲大开。

    但许宣此时却浑无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反倒是白素贞尝了几口后,甚觉新鲜,每样都吃了些许,就连“荔枝绿”也浅啜了两口,晕霞满脸,映着摇曳的灯火,更显娇媚。

    许宣喉中一阵窒堵,心旌摇荡,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辗转品尝那两瓣柔软湿润的红唇呵!

    然而他不敢。倒不是因为害怕再捱受几个眼冒金星的耳光,而是因为相处越久,对她便越加爱慕尊重,反而不敢、不忍也不舍得再对她妄加轻薄。

    他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四十三章惊变

    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只见街上人群分涌,一列青袍道人迎面走来。有男有女,个个头戴七星黑冠,斜背长剑,衣角上绣着北斗图纹,瞧其服饰装扮,应当是茅山上清派的道士。

    当先那道人高高瘦瘦,身穿五色云霞帔,长眉入鬓,细眼似闭非闭,似醒非醒,顾盼之间,偶有精光电扫,令人凛然生畏。

    许宣再往后望去,心中陡然一跳,险些惊呼出声。那道人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窈窕的黄衣少女,姿容秀丽,眼波流转,惊惶、羞怯而又凄伤,赫然竟是葛长庚的外孙女李秋晴!

    白素贞与他对望一眼,又惊又喜,这道士多半就是茅山上清派的辅教宗师朱洞元了。

    李秋晴既已与朱洞元相遇,是否意外着小青也已逃过妖后的追击,完成葛长庚临终所托了呢?

    白素贞低声道:“许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你待在此处等我,我去问问就来。”不等许宣回答,便已翩然起身,飞快地出了酒楼,挤入人群,随着那些道人朝南边的长巷走去。

    许宣追之不及,又没有银子结账,正迟疑着是否留在此处等她,又听有人高声道:“让开,让开!”

    只见十数骑飞驰而来,在“仁济堂”大门前倏然停住。个官兵翻身下马,大步朝宅门走去,“咚咚”地大力叩门,高声喝叫。

    周围行人纷纷绕行,许宣一凛,暗觉不妙,这些官兵气势汹汹,难道“仁济堂”出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官府?

    酒楼上的人们纷纷围到窗前,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他凝神聆听了片刻,却没一人知道原因,都在胡乱猜测。

    目光瞥处,忽然瞧见斜对街的茶楼窗栏上,倚着一个极为眼熟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正笑眯眯地凝视着仁济堂的大门。

    九鼎老祖楚柏元!

    许宣心里猛地一沉,又惊又怒。这妖孽明明应当在峨眉山上,为何竟会到了成都府?

    灵光飞闪,突然记起当日上峨眉山时,自己曾当着玄龟老祖的面自报家门,在梵音谷破解明心禅师的“遇仙局”时,也让七十二寺的僧人知道了身份……脑中“嗡”的一响,全身霎时被冷汗浸透。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道、佛、魔必已在这里等着自己!

    葛长庚当日虽早有防备,将他乔化成了道童“虚玄子”,但那障眼法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血遁”逃离时,必已被妖后看破了真身。更何况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不知道所谓的“虚玄子”,只知道上山求药的许宣,稍加推算,也能知道和白素贞一起突围下山的少年是谁了。

    既知道了他的身份,道、佛、魔各派无需漫山搜索,只消在临安、成都各地的“仁济堂”守株待兔,自然就能抓住他,而后顺藤摸瓜,找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这几日自己只顾着逃命,竟全然没想到此节!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目光四扫,很快便又发觉街角、巷口站着的几人颇为眼熟,果然全是那夜撞见的魔门妖众。

    再转身仔细环顾,街口牌楼下、布店门口、酒楼长廊、茶肆窗口……站了许多人,或僧、或道、或丐、或书生……虽然形容不一,姿态各异,但目光全都森冷地凝视着“仁济堂”门口,伺机而动。

    刹那之间,他明白,自己已经处于道、佛、魔三教重围的陷阱边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服了“元婴金丹”后,身形变化极大,白素贞也一身婢女穿着,是以今日在成都逛了一日,这些人均未能从人海中辨出他来。只要自己不露马脚,想必他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趁着混乱挤出人群,出了酒楼。

    正左右张望,追寻白素贞的身影,忽听“嘎”地一声,仁济堂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奴婢提着灯笼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朝众官兵作揖道:“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那声音极之熟悉,许宣陡然一震,回头望去,那人身着丝冠罗衣,高大微胖,面如重枣,长眉星目,神容沉静而颇有威仪,赫然正是他的父亲、大宋第一药商许正亭!

    许正亭刚一踏出门槛,那几个官兵便虎狼似的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将他按倒在地,喝道:“姓许的,有人告你勾结妖魔,意图谋反,跟我们走一趟!”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宣更是又惊又怒,一头雾水,心想:“爹爹必定是听说了峨眉之变,心急如焚,所以亲自赶来找我,只是不早不迟,偏偏卷到这场涡旋之中。但这些官兵说的‘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几个官兵将父亲五花大绑,叱骂着横架到了马鞍上,他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对他们饱以老拳。

    但再一看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魔门妖人、僧侣道士,他又不得不硬生生强忍了下来,心道:“眼下三教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只要我一现身,必定爆发一场惊天血战。到时别说我们父子,只怕整个成都城都会惨遭浩劫。但我如果再不现身,爹爹即便不叫官兵折辱,也极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三教抢夺,作为迫我就范的诱饵,再想脱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犹豫不决间,那几名官兵已将许正亭绑上了马背,叫喝着往北城奔去。

    大风鼓舞,满街彩灯摇曳。这条长街商铺林立,酒楼茶肆毗邻连绵,最为繁华。听说仁济堂出了大事,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哄然如沸,潮水似的汇合尾随,三教中人也不动声色地夹在其中。

    许宣站在人群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宛如激流中的一块礁石,心乱如麻:“成都如此,临安多半更加凶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难道我一辈子再不能回家么?但就算从今往后,我永不现身,这些人便会放过爹爹和小娘么?他们若是挟持爹爹、小娘,逼我交出林灵素,我又该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恐惧,浑身冰冷,呼吸不得。直到此刻,他才鲜明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果真已成了道、佛、魔三教众矢之的。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父母家人,情何以堪?

    他虽然胆大包天,机变百出,却终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遇到这等绝境,也不免惊骇迷茫、彷徨失措。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直想就此彻底放弃,交出“乾坤元炁壶”,与父亲、家人远离凶险,继续过从前那逍遥快乐的日子。

    但想到葛长庚的嘱托,想到父母的教诲,想到峨眉山下目睹的那种种惨状……顿时又是一凛,醒过神来。

    林灵素有句话说得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自己将他交出来,到时惨遭横祸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家!再说即便他交出“乾坤元炁壶”,又怎能确保家人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他猛一咬牙,下定决心将“乾坤元炁壶”交给白素贞,或藏到某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隐秘之处。只要熬过七日,林灵素形神俱灭,他对于道、佛、魔各派就全无价值了。那时他再设法从官府手中救出父亲,哪怕要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下低头随着人流一起朝北走去,左顾右望,继续寻找白素贞的身影。可是人潮茫茫,始终未能瞧见。正自心焦如焚,不知她是否暴露了行踪,身后忽然有人将他肩膀往下一按。

    许宣心中陡沉,想要转身挣脱,却见一个葛巾布衣的男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清俊轩昂,赫然竟是舅舅程仲甫!

    几日不见,直如隔世,尤其在这孤身无依的紧要关头,更让他喜得心花怒放,差点叫出声来。

    程仲甫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拉着他拐入小巷,见两边无人,这才扳住他肩膀,颤声道:“好孩子,我以为你……你……”眼眶一红,险些涌出泪来。

    许宣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笑道:“我没事。我也以为你……舅舅,你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啦!是了,刚才我……”

    正想询问父亲之事,程仲甫却忽然沉着声音,截口道:“宣儿,那些魔门妖人说的可是真的?葛仙人真的将林灵素收入‘乾坤元炁壶’,交了给你?现在那葫芦还在你身上么?”

    除了父亲与小娘,许宣最敬重喜爱的便是这个舅舅了,若换了从前,定然想也不想地和盘托出。但此时父亲刚被官兵当众抓走,舅舅居然只字不提,一心只想着“乾坤元炁壶”,让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气恼。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正文 第一卷人间世 第四十四章背叛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程仲甫神色微变,皱眉道:“他藏在哪儿了?你记得么?是不是还在九老洞里?”

    到最后一句时,指力不由自主地加大起来,掐得许宣一阵酥麻疼痛。在巷口昏暗的月光里,咫尺相对,他双眼灼灼,脸色半阴半晴,显得说不出的古怪,竟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许宣突然想起了峨眉山上遇见的那些道士,心中一凛,感到一阵尖锐的虚空似的恐惧,隐隐里竟觉得不能将葫芦交付与他。定了定神,道:“葛仙人只说藏在了一个至为隐秘的地方,我哪能知道?舅舅你放心,再过两天,那妖孽形神俱灭,魔门就算找到也没什么用了。”

    程仲甫喃喃道:“形神俱灭?形神俱灭?”

    他眯着双眼,象是在做什么难以确断的决定,慢慢地松开手指,道:“宣儿,此事相关重大,你再仔细想想。‘乾坤元炁壶’当真不在你身上?又或者,你真的想不起葛仙人将它藏在了哪里?”语气转为和缓,神色凝重,又恢复了平时那熟悉的模样。

    许宣心中一软:“或许舅舅只是担心林灵素落入魔门手里,所以才这般焦急。”要他相信自己至亲的舅舅与那些牛鼻子同属一类,实在难以接受;但若万一……万一……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难以呼吸。

    他摇了摇头,还不等说话,后脑忽然被重物猛击,金星乱舞,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昏迷前的那一刹那,依稀看见长巷旋转的灯笼、闪烁的人影,以及程仲甫那双寒冰如冰的眼睛……

    “哗!”冷水浇头,刺骨冰凉。

    许宣猛地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四周石壁环绕,森然如井,几盏昏黄的油灯明暗摇曳。

    他双臂被铁链锁扣,悬吊在半空,腰腹以下则浸在冷水里,稍一摇晃,便觉全身刺痛难忍。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恍惚,竟分不清是梦是醒、身在何地。忽然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一凛,叫道:“舅舅……”

    “救,救,救,救你个!”一个青衣汉子将木桶往地上“咚”地一掷,大踏步从他身后转了出来,“私娃子,到了老子这里,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说着从石壁上取下一条棘刺长鞭,猛地抽劈在许宣头上。

    许宣眼前一黑,整个头颅都仿佛要炸将开来了,热乎乎的鲜血顿时流了一脸。还不等吸气,脸上、身上又一连捱了鞭,剧痛如裂,避无可避,忍不住纵声大吼。

    那人喝道:“叫天王老子也没用!瓜娃子,叫老子一声‘爷爷’,老子或许还能给你留一寸皮。”一面骂,一面挥鞭猛抽,打得他皮开肉绽。

    许宣从小养尊处优,何尝莫名其妙地受过这等罪?若不是服了元婴金丹,早就昏死了几次了。

    他生性叛逆好强,非但不讨饶,反倒被激起熊熊怒火,也不管此人是谁,忍痛哈哈大笑:“乖孙子,知道爷爷皮痒,给爷爷挠搔来了。再来,再来,往上一寸……啊!是……是了!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那人抽得越狠,他笑得越响,狂风暴雨似的吃了数十鞭,纵是石头也被打开花了,他却片刻也不服软。

    那人“咦”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竟如此倔强,冷笑道:“日你仙人板板,你倒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抛下鞭子,转身从墙角拎起一根铁棍,道:“瓜娃子,既然你这么喜欢笑,老子就让你开口笑到底!”

    许宣一凛,他曾听家中的食客说过,牢里有一种酷刑叫做“开口笑”,乃是用铁棍插入犯人口中,直穿胃肠,叫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人既会此法,莫非竟是狱卒酷吏?那这儿……这儿岂不成了官府牢狱?

    想起被官兵抓走的父亲,想起程仲甫那冰冷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更如堕冰窖,遍体森寒。

    青衣汉子捏开他的口颊,握住铁棍就欲朝里插去,却听一人叫道:“慢着!”许宣转头望去,如遭电殛,最担忧疑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