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了一口气,欣然叩首。
“奴婢明白,多谢二位大人成全!”
李斯倾身上前,双手将她扶起。
而那原本多狡幽亮的瞳仁之中,竟莫名的在这一刻略感浑浊,首次显出了苍老之意。
他喟声慨叹,如别故交:
“传诏的使者已经出发,梁儿姑娘若想能追得上,就务必即刻启程,而这一走,便再也不能返还了。原来,这才是你方才说的‘最后一面’之意……”
梁儿亦有心酸之感。
她与李斯从来都不是敌人,也从来都算不得朋友。
可此时此刻,如此李斯,如此别离,她竟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而赵高忍了许久,却终还是问了出来:
“梁儿姑娘若走,便无法与陛下相守到最后……你……当真舍得?”
听他提及赵政,梁儿多时的逞强仿佛瞬间崩塌,眨眼便落下泪来。
“怎么可能舍得?……可他那般要我去,我又怎能不去?那是……他最后的心愿啊……”
赵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红了眼眶,但李斯也在,他怎可失态,只得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李斯亦受其所感,眼中转着些许泪意,悉心安抚:
“梁儿姑娘与陛下琴瑟和鸣、情深至切,多年来我等全都看在眼里。姑娘且放心去吧,陛下待我等有知遇之恩,为这多年的君臣之情,我们必会尽心照料陛下至最后一刻,尽力让他这最后一程……走得安详平和……”
梁儿素手抹去面上的泪水,弯下腰腹深深施礼,万般诚挚。
“有劳二位大人了……奴婢……信你们会敬他到最后的……时辰不早了,奴婢这便走了……望二位往后……各自安好……”
这么多年来,她亲眼看着这二人从最不起眼的位置凭借各自不屑的努力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的地位。
李斯之才几乎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赵高也是文武双全、机敏过人,可他们却唯独全在心智上缺了那么一角,那流芳千古的贤德之名便与他们无缘了……
而往后,这两人也都将要为他们今日篡改诏书、谋逆夺位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尤其是……李斯……
故而那句“各自安好”,她当真是怀着满心哀叹出自肺腑的。
她万般感慨的接过赵高递来的腰牌,有了此牌就可号令使者。
“梁儿姑娘走好。”
李斯和赵高最后一礼。
梁儿最终望了他们一眼,那转身离去时显露出的复杂神色却是掩盖的恰到好处,并未让那二人看出分毫。
赵高礼毕,立在原地举目痴望那渐渐离他远去的粹白身影。
梁儿姑娘……你也定要安好……千万不要枉费陛下的一番苦心……
袖中,他下意识的攥紧了从方才起就一直握在手心的木樨锦囊,无意间,竟是已将那袋口拧得松开了一个缝隙而不自知。
忽然,身边响起了李斯的声音:
“公子扶苏相貌与陛下极为相像,若非年龄差距,恐怕二人站在一处,都很难分得出谁是谁来。陛下本是亲情寡淡之人,却宁可放过谋逆的你我、放弃一生挚爱最后的陪伴,也要让梁儿姑娘将公子扶苏带走归隐。赵大人,你觉得,陛下为的……就真的只是要保全一个儿子的命吗?”
赵高仍然望向梁儿走远的方向,双眸无焦,怅然若失:
“左相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只是除了你我,天下间还有几人知晓,那被视作冷血无心的帝王,其实他的情,才是最令世人望尘莫及的。”
李斯见他如此,又垂眸看向他脚边自他袖中锦囊飘落的几片木樨干花,不免暗自叹息:
赵高啊赵高,那二人的深情我几十年前便已明了,如今你既然也已看透,那又何必再对梁儿念念不忘,作茧自缚?
☆、第二百八十四章 秘不发丧
“恩师!恩师!亥儿……亥儿方才见着母亲独自骑着风擎走了!”
李斯刚走,胡亥又狼狈无措、大呼小叫的跑来。
赵高心下烦躁,随意出言应付:
“梁儿姑娘许是出去走走,公子无需惊慌。”
只是胡亥已然神志混乱、语无伦次,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死缠难休。
“可她还带了行囊!还……还背了绕梁!她定是不打算回来了!定是不会回来了!……父皇快不行了,但是不也还没咽气吗?……为何?她为何要走?……恩师之前说要杀扶苏,将皇位给亥儿,可若母亲走了,亥儿还要那皇位有何用?……”
听至此处,赵高猛的一凛,扭头对着胡亥灼灼而视,沉声质问:
“公子想要皇位难道就只因为梁儿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