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间拿着花回到他身边,将花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则展开了刚才交易时卖花的女童递给他的纸条,一边走一边认真阅读起来。作为一个侦探,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整个伦敦的流浪汉与一些贫民区的孤儿都能为他带来很多可靠的消息。他们总是通过这样不易察觉的方式来完成情报的交接。
他将看完之后的纸条收好,抬头时发现身边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花,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
“没什么。”斑最后看了眼那朵开得正好的黄水仙,随手将它弃置在地。
第十四章
“这就是那些运送石料的货船。”码头的总管显然是接到了有人要来调查的姿势,听柱间说完来意后,领着他们来到了船坞,一一指给他们看,“说真的,先生,这是我往来贸易这么多年来遇上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发誓船从格拉斯哥港口的时候石料都还在船上。”
柱间并没有急着上船检查,而是站在岸上打量着船身上的苔藓。
“居然是明轮船,我还以为它们早就被蒸汽船全部取代了。”斑扫了一眼船身旁在水面上露出了上半截的明轮,冷冷的评价。
“虽然因为工业革命的缘故,现在都是以蒸汽船为主,但这种淘汰还需要一段时间。”柱间在总管的引领下登上夹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工业化真是一种历史必然的结果。”
总管带着他们走进货舱,指着地上盖着的防水油布无奈的讲述:“当时验货的时候,我一进来就发现油布像现在这样落在地上,盖在下面的石料全都不在了。”
柱间蹲下身,掀开一角摩挲了一下,感觉手上沾了些湿润。于是他又把油布掀得更开,发现地上还有着明显的水渍。
斑抬头看了眼顶上的隔板,伸手一抹而过。
总管见他们对着一滩水渍研究个不停,忍不住插话道:“应该是上面漏进来的水吧,船会在格拉斯哥港口停上一天,就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
柱间不置一词,还在专注的审视着那块油布。斑顺手敲了敲旁边的墙板,检查起别的地方,最后在墙板与地板的接缝处发现了缺口。
“你说你在船从格拉斯哥港口出发的时候检查过货物?”柱间站起身,向总管询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你是怎么检查的?”
“天没亮就了。当时我和我的副手一起检查的货物,虽然货舱里的灯坏了,但是想到快到伦敦了,我们并没有及时修理。那个时候我们下到货舱里,还确确实实摸到了被油布盖着的石料。”
柱间有些恍然的点点头:“那个时候船舱里就是湿的吗?”
总管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那时外面还在下雨,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想找你的副手一并了解下情况。”柱间也注意到了斑发现的那个缺口,目光微动,向总管提出要求时依旧是礼貌得体的口吻,“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没问题,我去叫他过来。”总管点头,转身出了船舱,“我猜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酒馆里。我得去问问别人。”
斑看着他支开旁人,走到他身边:“你想到了什么?”
“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不过很巧妙。”柱间站起身,笑了笑。
“少卖关子。”
柱间拿着油布的一角递给他看:“如果是上面漏水进来的话,应该打湿的是外面,而这块防水布湿的却是里面。”
“我检查过上面的隔板,也没有渗水的迹象。”
“水不是来自外面,而是里面。”柱间环视了一圈整个船舱,伸手比划了一下。
斑眯起眼:“你是说,冰?”
柱间笑得深了些:“没错。有人将石料换成了对等体积的冰块,然后用防水布盖住,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随手一摸,很容易混淆。然后,在运输的途中,冰块化成了水,从这个缺口流了出去。”
“听起来很理想化,证据呢?”
“如果是正常石料运输的船,它的吃水必定很深,青苔的分布也应该很高。但这些货船,上面的青苔分布太浅,这是因为载重突然减轻,青苔裸露在外然后在行驶途中剥离了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是中途改变了负重的结果,而不是这几天卸下货物以后才剥离的?”
“这几天船都停在船坞里,青苔裸露在外,应该是变干后成片的附着在船身上。要想像这些货船上的苔痕一样斑驳,只能是发生在航行途中。”
斑啧了一声,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但是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检查的人不掀开防水布。”他说到这里,想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那个副手?”
柱间大致丈量了一下船舱的内部大小:“很显然,石料就是在格拉斯哥港口被调的包。那个副手作为内应,与别人串通好之后偷梁换柱,要瞒过船运工人并不是什么难事。那时下着暴雨,没人愿意呆在船上。偷梁换柱之后,他再故意毁坏了船舱里的灯。第二天陪同总管检查货物时,他总有办法糊弄过去。毕竟船已经要到伦敦了,没人能想到会一夜之间被换成了冰块。”
“所以你才会叫他来,想试探出他的动机。”
“主要还是找到石料的藏匿地点。”柱间放下油布,“我不太能想象盗取一堆石料的目的。”
斑率先向船舱外走去:“这种东西并不值钱且很难处理,会有人打它的主意确实匪夷所思。”
柱间跟在他身后,一并来到船板上,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除去动机,整个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
斑嗤笑一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货船的总管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詹姆士他不见了。听说工人们说,船到伦敦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他。”
第十五章
三天后,詹姆士的尸体在格拉斯哥港口被发现的消息才传来。
雷斯垂德带着这份情报造访贝克街的时候,柱间正在窗前研究一支新的曲子,反复调试着某一个小节的音,而他的室友则安然闲适的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看报纸。
“从死亡时间来看,应该是船刚到格拉斯哥港口他就遇难了。”雷斯垂德将尸检报告递给柱间,“他的尸体是在港口附近的一个隐蔽丛林里被发现的,从他手腕上的伤口和尸体解剖来看,我们分析他应该是被毒蛇咬伤后中毒而死的。”
柱间没有答话,拿过报告草草扫了一眼尸体的照片和解剖数据后又还给了他,转头看向斑:“是混合毒素。”
“那就是眼镜蛇一类的毒蛇。”斑从报纸后抬起头,“这种蛇类一般分布在亚非的热带地区和沙漠地带,英国这个地域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
柱间明白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拿起壁炉上的骷髅摩挲着。
雷斯垂德站旁边站了半晌,最后沉着脸开口:“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柱间。为什么你会知道货船的副手已经死在了格拉斯哥,还让我们去搜索?”
“货物丢失对于管理货船贸易的总管和副手来说是极为严重的错误,更没有谁敢在货物的背后买家是伦敦政府的情况下监守自盗。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他杀害后,顶替了他的身份,实施了整个计划,然后再趁机潜逃。”柱间随口回答着他的疑问,将骷髅放回原处,走到乐谱架前拿起笔,“改成滑音怎么样?”
斑将报纸折起:“可以一试。”
柱间重新架起小提琴,搭上琴弓,开始自顾自的演奏。雷斯垂德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懒得再逗留,只在离开的时候提醒了一句:“这批石料的下落很关键,必须在十一月十五号之前有着落。现在只有三周不到了。”
“雷斯垂德,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会让苏格兰场撤出这个案子。”柱间突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头也不回的开口,背影的轮廓逆光看去挺拔而英气,“敢以伦敦政府为对手的敌人,不是你们能处理得了的。请帮我转告我弟弟,我会找回石料,但是也请他不要插手我的,不,我们的战场。”
斑听着他的改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笑。
“我会转达。”雷斯垂德拿起自己的帽子戴好,压了压帽檐,“祝你好运。”
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后,柱间才转身与斑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狩猎般的跃跃欲试。
“那位哥酋洛的客人还真是,手腕通天。”柱间扬起唇角。
“看来他是想和我们在伦敦下一盘棋。”斑支着下巴,懒洋洋的抬头。
“虽然他占先手,但现在棋面已经明了。”柱间拿琴弓划出一个音,“唯一需要明确的,就是他的目的。盗取这批石料与黑手党企图染指伦敦会有什么关系?”
斑漫不经心的将垂到眼前的头发撩回耳后:“找到石料,一切就明了了。”
柱间思考了一下,突然问:“你侄子他们呢?”
“两个人在楼上研究织毛衣。”斑想起今天早上上楼,一开门发现带土和绝两个人被一堆毛线团簇拥着的场景,一手支着额头,有些嫌弃的开口,“他们无聊到只能找这些事情做了。”
柱间把玩着琴弓,认真道:“天气冷了,是需要织毛衣了。我打赌今年圣诞节你能收到赫德森太太织的毛衣,她每年都给我织了一件。”
“……他们是两个大老爷们,不是孀居守寡的老太太。”
“随他们折腾吧。”柱间笑了笑,“我们可以留他们看房子。”
斑一挑眉,抬头看着他。
“消磨了那么久的时间,也该去办正事了。”柱间用琴弓将圆茶几上的一张纸片推到斑的面前,那是一张从伦敦去往格拉斯哥的船票,“解决完这件事情,我们也差不多可以着手接待那位将在圣诞节到来的人了。”
带土靠在二楼门口听着客厅里的对话,一手拿了一根毛衣针,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上面套着线,然后手指一个屈伸,便又织了一针。
他听了一会儿,转身推门进屋,发现绝还在理着一团黑色的毛线,诧异道:“我刚才不是教了你怎么绕线的吗?”说着伸出了手,“我帮你起个头吧。”
绝把那团黑色的毛线拢到自己身边,难得严肃道:“我自己来。”
带土倒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啧啧嘴:“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给初恋情人织的。”他把毛衣针随手丢到一边,往床上一躺,伸了个懒腰,“我们估计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天,好好享受这个假期吧。”
第十六章
格拉斯哥的工业气息并不输于伦敦,站在码头上,远远的就能看见城里高耸的烟囱。克莱德河上船只来往,不断有货船停泊,架出夹板,由工人上去将船里的货物搬运下来;同时也有标记着不同标志的船只驶离码头,荡开一片水波远航。
“你为什么能确定石料还在格拉斯哥?”斑同柱间走过人来人往的港口,借着周围的嘈杂低声开口,“如果是我,在格拉斯哥拿到我要的东西以后,会将它迅速转移。”
“别忘了我们的对手是一个何等狡猾的人,也许他利用的就是我们思维中的这一点惯性。何况石料最后一次明确存在过的地方就是这里,不管对方是将它运走还是将它藏匿,都势必会留下蛛丝马迹。”柱间对着冰冷的手哈了口气,来回搓了搓,“这边的天气比我推断得还要冷。”
斑盯了他一会儿,最后把自己的手套褪下丢给他,然后自顾自的将手揣在口袋里先一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