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起因于不定时发作的感官失控,昨晚苏沐秋忽然前所未有地强烈意识到背后那张发霉的床垫有多薄,其下的铁架有多硬,连那块铺着的兔鼠毛都拯救不了他。
叶修说道:“所以,我今早去镇上的时候,给你搬了张新床垫回来。”
“……”
苏沐秋微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叶修会做这种事。“…谢谢…”
“嗯。”叶修坦然应下,半点不谦虚,“反正你老实睡觉,我就不会被你撞墙的声音闹醒了。但是苏沐秋啊,我本来以为你是那些个哨兵小毛病发作,今天一看,呦,是我想岔了。……哎,真不知你有这种嗜好。”
叶修感慨地摇头晃脑,还特别理解地拍了拍苏沐秋的肩膀,语重心长,“人都需要放松,我明白我理解。但你别朝我这面墙,成吧?人和人之间要有体谅的心。”
“什么放松?嗜好?”苏沐秋茫然。
叶修抿唇笑了一下,弯起的眼尾流露出一丝促狭。苏沐秋却没留意到,只看着叶修侧身又拿了一块乌铁到手里满磨:“咳咳,真要我明讲?我给你换上新床垫的时候,发现你床下……”
苏沐秋拧眉:“我床下?我床底下除了图纸跟零件以外……”
“--还放了一盒子古董级av呢,啧啧。”叶修意味深长,“今晚别撞墙了好呗。”
“什……”
苏沐秋脑子一空,里头当的一声响,整个人愣了,接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烫的像给炭火烤过一轮似的。他当场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直朝工厂与宿舍楼的连通道拔腿直奔。
“干嘛呢,苏沐秋?苏大大?害羞呢?藏什么藏我都晓得了--都是成年人了嘛──”叶修在他身后一吹口哨,继续扬着声大喊,“哦,还是你要给邱非发卫生教育的教材了?太早了吧他才……”
苏沐秋尴尬:“闭嘴!”
苏沐秋火烧火燎地跑了,彷佛被班主任查寝似的,叶修笑眯眯地目送苏沐秋跑远,片刻后转回面前的机甲,松开了手。
晶蓝色的花瓣翩翩飘飞,散落在地,叶修一抖手里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沾上花浆的手指。
他的手很好看,生的骨肉匀称,掌心偏薄,肤色白,尽管这段时日以来太阳晒多了,本该黑上好几个色号,由手背薄薄皮肤下隐约透出的青白脉络,仍好似映着机甲驾驶舱内的幽幽冷光。
那双骨节明晰的手,直接握住了墨蓝色的金属,微微收紧了拳。支棱不平的乌铁碎片登时在指尖上开了一道小口子,叶修恍若未觉,任由血迹蹭上了金属表面。
他搓揉着金属碎片,而坚硬到完全无法靠工厂现有机具切割打磨的乌铁,在他手中一点一点变形着--速度并不快,但明明白白地变化了形状。
叶修极为专注,动作缓慢而精确,一件件机甲部件的雏型很快在他面前码了一排,短暂的时间内,他额上便覆盖了一层薄汗。
他过度投入于手里的工作,没留心工厂大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雷打不动的矛、枪瞄准练习与跑圈后,按时来喂食几只兔鼠的邱非踏进工厂,而一道雪白的影子擦着他后脚跟,在邱非没留意到的角度直朝工厂内部溜去。
邱非朝工厂内看了几眼,发现是叶修待在那架黑色机甲旁,由于叶修背对着邱非的方向,凑巧挡住了动作,但邱非仍能感觉到叶修的专心。他放轻了动作,在兔鼠窝的栅栏边蹲下,正要放下菜叶子时,突然感觉后头被什么东西蹭过,邱非惊了一下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那阵被擦过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疑惑地摸摸脚后跟,探究了一会,忽然一声响,杂乱的吱吱声响起,邱非望去,就看到又是那只最小的兔鼠惊恐挣扎起来,彷佛见了天敌,横冲直撞,脑袋砰的撞上栅栏!
这一下的力道,小兔鼠的脑壳没开花,反倒是豆腐渣工程的栅栏当场倒下。
三只兔鼠耳朵一竖,几乎不分前后,踩过被撞翻的临时栅栏,连蹦带跑,朝工厂内自由奔去!
邱非愕然,赶紧扔下装着菜叶子的小盆,急忙追赶脱逃的兔鼠们。
这一声响叶修当然注意到了,他擦了把汗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张大大的猫脸。雪豹属于危险级数颇高的掠食动物,无论任何角度看着都十分高冷,身姿矫健俐落,然而叶修此刻对着豹子的正面,反倒有种微微勾着嘴角微笑的错觉。
大猫低叫一声,挂在叶修肩上,直朝颈子磨蹭,尾巴摇晃。
“怎么溜进来了?”叶修说,“先让让,我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他捏着豹子的耳朵将豹脑袋捏开,一面歪了下身子避开挡住视线的机甲,那端邱非逮住了第二只兔鼠,双手抱个满怀,焦急地左右扭头,而那跑没影子的第三只,正朝叶修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
那只圆滚滚的大兔鼠不知是不是天生危机感薄弱,愣是在叶修与雪豹的注视下跑到了近前,才猛“吱”了一声急煞脚步,疯狂哆嗦着,匍匐不敢挪动。
叶修伸手掐住兔鼠,提拎起来:“小邱,最后一只在我--嗷!”
“叶修前辈?被咬了吗?!”
一声肉体撞击地面的沉重闷响,邱非心一跳,赶紧两手揪着拼命挣扎的兔鼠跑来,就看到叶修平地一声摔,正脸着地,捂着鼻尖嘶声抽气,摔得如此惨烈。而那只邱非以为被逼急咬了人的兔鼠,隔着一段距离缩成个球剧烈发抖。
叶修手忙脚乱地推开踩在他背上的雪豹,后者欢快地勾着尾巴,脑袋猛蹭着叶修后脖子那块埋着腺体的皮肤。事到如今叶修早对这头少根筋的豹子没啥想法了,比照那三只抖得像筛的兔鼠,这才是动物面对他的正常表现。
“下去下去,又吃胖了,你这一脚差点踩的我胃都呕出来了。”叶修狼狈起身。
“……前辈?”邱非站在原处,小心翼翼喊道。
叶修对上邱非怔愣的表情,又看看身旁高傲地昂着脑袋打量邱非的雪豹,霎时觉得坏了,赶紧抬步一跨,欲盖弥彰地将大豹子掩在后头。
“咳,那什么……小邱啊,你看到什么了吗?”叶修故作无知。
邱非思索了半秒,随即认真摇头,“没有,没看到。”
“比如说……没看到什么啊?”
“没看到叶修前辈正面着地摔倒……”尽管是这种话,邱非仍答的像个小正经。
“嗯……”叶修倍感复杂。
“我不会告诉苏前辈的,叶修前辈放心。”邱非承诺道,目光在豹子啪、啪的拍着地的毛尾巴游移。
叶修抹了把脸。
要小孩撒谎包庇,这种事他实在干不来,何况苏沐秋可以养着枕头预备役,他不能养猫吗?何况他养的猫又乖又听话。叶修想了想,跟邱非坦言道:“算了,没事,不用跟他撒谎,扯谎也瞒不住。如果他问起,你就照实说是我养了猫。”
叶修把豹子抱起来拎好,捏着一点也不可爱的豹肉垫摆弄两下,尽可能让邱非不要怕这只全长比他还高的大型肉食动物:“喏,我叫它小猫咪,养了一阵子了,很听话,不会咬人。来猫咪,跟小邱问个好,别吓着小朋友。”
豹子似乎不太情愿,但配合地憋出了一声低沉磁性的喵嗷。
“它其实跟咱们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平常就爱到处乱跑,胡乱撒野,自个儿会找地方吃睡。”叶修介绍几句,随即请托道:“不过,之后你看到猫咪的话,麻烦你帮忙照顾下啊。”
邱非点头,应声说好。接着他好奇问道:“我知道了。那前辈的猫养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嗯?”叶修顿了一下。
邱非悄悄歪头,朝叶修身旁两侧窥去,像是寻找东西,这些小动作当然瞒不住叶修,但他身旁根本什么也没有。
“既然前辈叫它小猫咪,是不是跟几只白……兔鼠一般大小?这么小的猫,会不会养在房里比较安全?”邱非迷惑,低头对着雪豹敲打地面的尾巴,“……前辈,还是你把猫藏在地板下,怕苏前辈发现?那附近好像有声响……”
叶修讶然失语,一低头,望向怀中无比显眼的豹子。
雪豹像是无聊至极,打了个呵欠,咧出满口尖锐利齿,尾巴一扫,拍翻了缩成球发颤不止的兔鼠。
废弃工厂区的大门外,苏沐秋没精打采地打着呵欠,踏腿一脚飞起直踹而去,迅猛的一记踢腿正中庞然大汉的腰腹,那目测足有上百斤满身毽子肉的大汉登时被踹飞出去,轰的撞翻了后头几人。一夥人乒乒乓乓的摔作一团,手里的小刀来不及没拿稳,就全落了地。
“我枪都没拿出来,你们就打不动了,凭这本事也有脸上门找碴啊?”苏沐秋很失望。
他脚尖一勾,地面上一柄小刀便弹飞而起,落入苏沐秋掌心。苏沐秋掂了几下,更加失望了,略一低头,对按着腹部惊疑不定的大汉仔细教育道:“你上门找碴,实力不济就算了,还不知道要靠装备来凑吗?这把小刀精度不过关,材料不过关,也就够给面包片抹奶油吧,连门锁都削不开,你就带着这种白板武器来了?”
苏沐秋长叹口气,遮住眼满脸的惨不忍睹,手上随意一甩,那柄小刀横飞出去,咄的一声,大汉战战兢兢望去,那被数落成奶油刀的小刀,竟然大半尖端全没入了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