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无望 >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许琮已经到了得靠营养液才能维持正常身体机能的地步,贺闻终于知道后悔了,许琮的消瘦令他痛心,许琮的远离让他害怕,而最令他恐慌的是,医生说许琮没有了求生意识,如果再不进食,很有可能威胁生命。

    人的命说得贵重实则轻巧,许琮是个坚强乐观的人,但在苦难层层叠加后,他的乐观已经被压垮,取而代之的是一心一意的求死。

    贺闻走过去,他想碰碰许琮,又怕自己轻轻一碰许琮都会消失不见,他只能拉着椅子坐下来,一动不动的看着许琮苍白的脸色,他见过这张脸很多的神情,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唯独没有过现在的淡然——像是什么都不要了,也什么都无惧了。

    无爱无恨,也再承载不了一个贺闻。

    “许琮……”贺闻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小心翼翼,怕惊扰了床上人一般,“医生说你再不吃东西,会很不好,你吃一点行吗?”

    许琮毫无反应,似乎是睡过去了,但贺闻知道他没有,他只是不想理会自己。

    他不懈道,“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你原谅我一次吧。”

    贺闻是真的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一切有多么混蛋,但他极少承认错误,这番话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你好起来后,想怎么对我都行,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这一次许琮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然后极慢极慢的睁开了眼,贺闻几乎是一瞬间就读懂他眼里的意思,心口骤然被插上一把刀般,他别过脸,艰难而坚决的道,“除了放你走。”

    他不敢去看许琮的表情,如果他敢,定能见到许琮眼里期盼的唯一光彩完完全全暗淡了下去,连呼吸都孱弱了几分。

    贺闻忽然觉得痛楚四面八方涌过来,他活了二十五年,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了却偏偏无知的一味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他肆无忌惮造成的伤害终究会变成一把求而不得的刀子捅向自己。

    他尚且觉得痛苦不堪,被三重打击的许琮该有多痛,贺闻喉头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一股悲戚感重重袭来,使得他眼眶刷的一下滚烫,他用力的抹了把脸,声音厚重,细听哽咽,“所有的错我都会弥补,多少时间我都耗得起,就算你不肯进食,我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及时压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威胁,贺闻这才发觉,以前他有很多次用这样的语气对许琮说话,但凡许琮不称心了,他便肆意的伤害,从言语从身体,许琮是怎样一遍遍忍耐下来,他又是愚蠢得从未发现。

    从前不知在乎,如今已悔不当初了。

    贺闻再也控制不住,他以前觉得眼泪是种很可笑的东西,可当悔意如潮,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了弥补的机会时,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是多么无力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也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哭。

    原来痛苦是这种滋味,竟叫人锥心刺骨。

    贺闻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觉得很害怕,看清自己从前恶劣的本质后,他无比厌恶起自己来,那种突然的醒悟使得他浑身乏力,连走路的时候双腿都有些发软。

    从前不知爱,可等到他醍醐灌顶,他要力挽狂澜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

    贺闻逃也一般拉开病房的门要冲出去,这时,门外的身影却让他的身形一顿,父亲的助理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颔首一笑,“少爷,董事长在外头等你有一阵子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可能不被人知道,贺闻抹去脸上的泪水,吩咐病房外的保镖看紧许琮,这才是强打精神大步往外走。

    第48章

    暮色四合,医院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浓缩的尽是世间百态,贺闻出去的时候险些和急救人员撞上,白色的担架被染成刺目的红,晃得他眼底都是一片血色。

    外头停着一辆颇为低调的黑色汽车,贺闻认出是自家父亲惯出行的车辆,稳了稳心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很识时务的下车,顿时车厢里就只剩下父子二人。

    贺闻在外头再横行霸道,但在父亲面前好歹收敛,只不过此时情绪不好,口气听起来也有些冲,“你要是来找我谈许琮的事情,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不让会任何人插手。”

    贺父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但多年在商务圈的打磨令他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他的一双眼尤其清明,像要把儿子看穿,“你这是在胡闹,为了个男人自毁名声,不是你的风格,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方法。”

    他们的关系不像父子,更像是两个正在谈判的商人,贺父很少将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在他看来,男人就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从不干涉儿子的事情,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但这一次贺闻的做法实在太荒唐,他无法放任不管。

    贺父试图以一种最理智的谈判方法让贺闻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幼稚,但贺闻固执执拗,从来都不肯听人半句,他认定的事情一条路会走到头,怎么可能在父亲三言两语之中就改变主意。

    贺闻沉声道,“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别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贺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贺父很少管教孩子,平时就算是父子碰面也是简单讲上几句,即使贺母一味溺爱,他也不曾理会,于是导致了现在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贺闻。

    贺父冷笑一声,醇厚的声音像一个巴掌拍在贺闻脸上似的,“你现在这么笃定,以后呢,将来呢?你把人禁锢在身边,不过因为他忤逆了你,无法满足你的自尊心,若有一天你腻烦了你追我赶的游戏,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孩子该怎么办?”

    他不管教,不代表他不了解儿子,贺闻的冷漠放在商圈是一把很有力的刀刃,但若在待人处事上,这把刀便会指向其他人。

    现在他说喜欢了,保不准第二天就把人如同垃圾一般的踢走,他实在是太明白儿子的恶劣性根,又怎么能让他胡闹。

    况且,躺在病床上那孩子到底搬不上台面,贺家也不允许贺闻往后的对象有过那样一段经历。

    “我又不是孩子,玩什么游戏?”贺闻像被踩中痛脚,情绪骤然景却毫无办法,他说尽好话,承诺了很多,但许琮一个字都不肯听,可是要他放许琮走更是不可能,在这样矛盾的境地之中,贺闻和许琮两个人都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许琮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变得迟钝了,贺闻的声音也像是从天边传过来似的听不真切,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气球,随时都有可能飘起来,飘到半空中被挤压,砰的一声——

    挨饿的感觉很不好受,至少前几天是这样的,胃先是空荡荡,然后饿得没有知觉以后,又开始火辣辣的疼,需得用什么东西来填补,有时候他盯着床单都觉得那抹洁白是一片奶油,咬下去却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现在好了,胃不疼了,脑袋也放空,他把自己变成一具躯壳,由营养液维持着,指不定有一天他就在这流水里死去,快活自在,不再烦恼和忧愁。

    他是在放弃自己,也是在报复贺闻,现在只要能让贺闻不痛快,他就会痛快,哪怕要他死,他都觉得值。

    简余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刻回来的,万寻把事情告诉他的事情他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听见许琮现在的情况,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医院去。

    他问万寻为什么不制止贺闻的做法,万寻回答得模棱两可,说自己曾经也是许琮的座上宾,自己过去会被贺闻活生生撕裂——贺闻现在对很多人都抱有敌意,特别是一切同许琮有过纠缠的。

    可即使如此,万寻也该做出些努力,而非放任好友瞎胡闹,简余想明白了,是因为万寻本质和贺闻是相同,他们从未把许琮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只要他们满意就可,至于许琮是死是活又有何在意的呢?

    简余是这群人里鲜有的异类,他是真的正人君子,做事正义,见不得肮脏,这也是他与这些人越走越远的原因。

    他不知道他去英国这短短几月事情竟有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贺闻真是发了疯,连囚禁这样的糊涂事也做得出。

    到医院时,果不其然被病房外的保镖拦下来,纵然是脾气温和的简余也不免发怒,他等贺闻出来,披头盖脑就是一句质问,“贺闻,许琮是个活生生的人,你这样对待他,有没有在乎过他的想法?”

    贺闻沉默以对,他甚至不知道简余要回来的消息,近来他尽把心思扑在许琮身上了,关乎外界他屏蔽得七七八八。

    简余默然的看了他半晌,想要进病房里去,贺闻如临大敌,身子拦在简余面前,简余怒斥道,“他都快死了,你还限制我见他?”

    简余从小就不会跟他红脸,他身体不好,干什么都是温温吞吞的,能让他发这么大火气,显然怒气值已经达到顶峰。

    也许是死字让贺闻清醒了些,他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疲惫的让开了身让简余进去了。

    第49章

    许琮意识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像是温温柔柔的风拂来,使得他沉重的眼皮也想要睁开去找寻这风的来源。

    他很努力的掀开眼皮子,病房里的灯并不亮,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刺眼,于是只得眯着眼睛看这来客,他的眼神凝聚了很久,依稀辨认出来人。

    简余其实从进病房那一刻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他离开的时候许琮还是好端端的,几个月过去却只剩下一层皮肉般,似乎只要轻轻一捏他都会碎裂开来,他小心翼翼的询问,“许琮,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许琮隔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他想张嘴说话,可过久的沉默令他发不出一点音节,简余深吸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眼见柜上放着一碗已凉去的粥,他还是决定尝试一番,他舀了粥递到许琮嘴边,但许琮只是紧抿着唇做出抵触的反应。

    简余觉得心痛,放轻语调,“你喝两口,同我说说话好吗,我今天刚从英国回来,卖我个面子。”

    许琮想起当日饭局上简余的解围,沉默许久,终于肯张开干涸的双唇,但粥一进到嘴里,他却条件反射的干呕,简余手忙脚乱去帮他擦呕到衣襟上的米粒,一时哑然,许琮的状态显然不乐观。

    贺闻到底怎样才把人伤成这幅模样,他不再强迫许琮喝粥,改问,“你能说话吗?”

    许琮尝试了许久,才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一声,“能……”

    简余松了口气,开始控诉起贺闻的不是,他道,“贺闻这人做事不顾后果,作为他的朋友,我代他像你道歉,但你为了他弄成现在这样实在得不偿失,你得赶快好起来,才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简余字字在理,但这些话对已经没有了人生目标的许琮毫无用处,他听不见许琮说话,叹了叹气,又道,“看贺闻的情形,他暂时是不会放你走,可是你想要争取自由,得先有争取的姿态,你这样消极,又怎么能离开呢?”

    许琮空洞洞的眼睛盯着简余,默不作声,许久,他才费力的张口,他憋得太久了,无声的抗争要将他压垮,他疑惑不解,心头萦绕的疑问如同一座大山,“贺闻……从来都是这样吗?”

    简余有些并没有他的意思,“什么?”

    “他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会出手相助,”许琮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为什么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简余心神一震,联想到他当日与贺闻在走廊上看见的场景,脱口而出,“贺闻救的是你?”

    许琮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简余,简余竟然不敢接受他的目光——当日是他请求贺闻出手相助,如果没有他所谓的好心,往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简余忽然有些难受,许琮以为的贺闻只是一个假相,他的喜欢从一开始都是错误的,可是他不敢将这个事实告诉他,怕一旦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剥离许琮便真的全然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于是简余只得强压心中的酸涩,绕过话题,磕磕绊绊的安慰道,“许琮,就当为了自己,别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许琮没有得到答应,也不在意,眼睫毛颤了颤,“你能帮我吗,我想离开这儿。”

    简余沉默了,贺闻的防护太深,他可能无法满足许琮的请求,他的沉默使得许琮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心脏骤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许琮日渐丧失生命力。

    他不是贺万寻,也不是贺闻,他不像他们那样自私冷漠,他不应该坐视不管。

    “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有人身自由,”简余握了握拳,许琮又抬起眼来看他,他定定道,“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纵然我帮不了你,但是,”他见到许琮灰败的眼睛生出些微光来,轻轻握住许琮形容枯槁的手,轻声而坚定的道,“我会把你的意愿告诉贺伯父,他会帮你的。”

    许琮沉默许久,虚弱的手指勾在简余的手指上,稍微用了点力——他太渴望离开,离开贺闻,离开这个伤心地,去哪里都好,他不要这样的生活,他不要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