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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北寺山

    卓颂渊平心静气照料了一夜岳麒麟,眼前不绝浮现此前小姑娘怀念父君时的悲戚眼神。

    他的父皇与皇兄亦在五年前相继故去,为了小皇上,太皇太后强忍悲痛支撑后宫。母后再坚韧,毕竟只是长居深宫的弱质女子。自己若是来日无多,他日纵然皇上成才,母后终是要又失一子,不知她还能不能捱过那一回。

    昨晚与母后置完那场气,卓颂渊转而思量麒麟劝慰他的言辞。

    “就算是想有个同孤不讲理的人,世间也再没有了。”

    同亲娘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与其让母亲伤心,趁自己尚能进孝于前,不若眼下多多哄着罢。

    他送了麒麟入书房,便径自先去请安。

    太后本来心中有愧,更忧心小儿子与自己生气。不想第二天小四就神清气爽地来了,自是欢喜不迭。忙命人盛了红豆羹,热腾腾亲手递去:“这是晨间熬的,近来每日都熬,怕你来了没的吃。为娘亲手调了味,还淋了些闽皇赠的琼海椰浆,是不是极香浓?”

    卓颂渊心下一酸,接了碗来,望见母后期待眼神,手中羹勺方触及唇瓣,便连夸好吃。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笑得欣慰。

    太皇太后许是老了,近来愈发嗜甜,一碗红豆羹甜到生腻。他忍耐着食完一碗,急需一碗水喝。

    岂料那端水的乃是前几日新来的小宫女,平素只闻摄政王如何如何厉害,今日初见真容,方知竟是如此峻挺好看的男子,一时瞧失了神,一杯水尽数泼洒在了他的衣衫。

    那小宫女慌了,取了绢子往皇叔身上死命擦拭,平常侍奉于太后跟前的宫女亦手忙脚乱。摄政王仿佛心情甚好,只好脾气地说了声“无事”。

    幸而太皇太后宫中一向藏有几身王爷旧年衣衫,太后找人寻出一身湖水蓝的侍奉他换下,再命将原本那身拿去晾了。

    旧衫倒是件件比新衫颜色鲜亮,卓颂渊繁务缠身,并无法挑剔更多,迅速换了,想起早晨传了工部的人至上书房问话,便先辞了太皇太后。

    午间小肉包与岳麒麟一道用完午膳,二人趁着秋高气爽,脑袋凑脑袋倚在廊下,将一本二十八宿图搬在了外头一道研读。

    肉包比较好学:“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朕在这图上如何都找不到解答呢。”

    岳麒麟对月圆月缺之说本来不感兴趣,如今心心念念复仇,月黑如何,风高又如何,这些东西她原先是一概不懂的。此时深觉有必要学一学,便一起凑近了胡乱琢磨:“这个朱雀奋翼……”

    小肉包指着纸上星图想了会儿,肉手一把揣过岳麒麟的手:“朕有个法子,岳哥哥不如留在宫中,咱们夜里一道量一量,看月亮是不是真的今夜圆。到时候岳哥哥能不能抱着朕,这样朕好离天近些……”

    话说一半,卓成义的身子却被人提到了几尺开外,肉包子哀嚎几声,立定余光瞄见那件宝蓝鲜衣,还道是他那个堂兄,破口便怨怒:“成迁你好放肆!”

    岳麒麟望着那个鲜亮的身影出了会儿神,已然笑出了声:“皇叔何故想起穿这么好看。”

    卓成义慌兮兮一回首:“啊,不是成迁。岳哥哥,朕就一直说什么来着,朕的叔叔……从来就是好看的。”

    “多大的人还要人抱?”皇叔虽阴沉着脸,又忍不住给侄儿解释,“朔望交替,由朔至望的变换,并不是恰巧平分半月,通常会多上一至二天,故而月圆之日看起来往往也会有一至二日的迟滞。”

    卓成义崇敬的眼睛闪闪放光:“原来是这样啊!那岳哥哥今夜可不可以留在宫中?”

    皇叔不假思索,声音很凶:“量月亮么?既然有兴趣知道,下回便请个师傅回来讲讲,量什么月亮。”

    肉包不言放弃:“朕想领岳哥哥往琼宇阁赏月呢。”

    “不可以,燕太子近日荒于嬉戏,落下太多功课,夜里另有功课要做。”

    岳麒麟一懵:“啊?”

    肉包觉得岳哥哥很可怜,怪同情地扫了她一眼,暗想那天的狩猎宴,真怕会不会害了他?皇叔仿佛是误会了,管头管脚很不将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连他肉包子都懂的了,小孩子缺爱,哪里是缺个管头管脚的长辈!

    王公公却正巧来请:“太皇太后请王爷晚上留在慈宁宫,补赏中秋月色。”

    卓成义一喜,皇祖母留人,皇叔总难相拒。

    不想卓颂渊沉吟一瞬,仍道:“今日大理寺尚有一桩要案要问,告诉母后,本王改日陪她再赏。”

    王公公应了,指指旁边小太监手里端的汤盆:“这是太皇太后特特让送给燕太子吃的红豆羹。”

    卓颂渊让王公公留下羹,打发走了,自己却不置信,亲尝了足足三口,他暂安了心,方允赵公公端去给两个小孩吃。心中却更忐忑,母后这是有致歉示好的意思?

    其实方才他刚离开,便有个宫女拿了个小纸包呈给太皇太后,说乃是摄政王袖中掉落之物。

    太后打开研看半天,面上大喜,急唤过无非来看。

    无非握着纸包琢磨开了:“这仿佛不是宫中之物啊。”

    太后虽绷着脸,依旧难掩喜色:“你自己说,这是何物!”

    无非支吾着:“奴才认得认得,这是,一枚……呃,月事带。绸缎质地,感觉还挺不错的,像是上好的水粉店里售卖的那种。”

    太后职责道:“看看,看看,你这奴才之前都胡猜了些什么!”害她儿子无辜食了辣椒。

    无非皱皱眉头:“王爷也喜欢女人,这固然是好事。然而奴才觉着,那小太子仍是极厉害的人物,太后切切不可大意……”

    太后才不听劝:“那小太子可怜见的,哀家昨天欺负人家了,王公公来,送一大碗红豆羹去上书房,给那小孩子吃了压压惊。无非你不懂,小四自己没有子嗣,待皇上又不能不严厉板正,自然格外喜爱别家的小孩。”

    无非觉着太后这娘当得甚是可怜,儿子沾点风流韵事,高兴成这样子!王爷这人平日冷情得很,看那小孩的眼神都是温温软软的,这哪里是在看一个小娃娃。依他无非的眼睛看,其中□满满,太后却还在此间自欺欺人。

    无非灵机一动,恭顺道:“既然前嫌尽弃,今夜之月格外之圆,太后不妨请王爷来慈宁宫补赏明月,以全u子之情。顺便也好将纳妃之事同王爷提上一提。”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还不算差:“纳妃之事暂且不告诉他,待一众闺秀的画片集齐了,哀家再给小四一个惊喜。王公公,那你便替哀家传小四晚上过来。”

    王公公去而复返,摄政王果然不能前来。无非就知道,花前月下,托月寄情,昨夜小太子吃了一顿个糟心宴,今夜王爷能不将人哄在身边好生安抚?他可不信。

    这包月事带真是麻烦,它肯定就是个障眼法,害得太后仍意识不到小太子的危害性。无非私托了宫外相熟之人,一定让查明白今夜王爷在哪里做什么。

    卓颂渊确实接了薛云鹏的消息,真要去北寺山,聆审一桩案子。

    北营定康仓的粮草前阵被查明以次充好,大量sh恶粮草混入仓中,很快霉腐殃及其他,损失不小。那渎职的仓廪官被押解回京之后,一直关押在北寺山监狱。此案本来说大不大,刑部预备押后再审。

    如今摄政王对北营之事格外关注,薛云鹏认为此案关乎北营防务,便将此案提来了大理寺,打算提前审上一审,又送了秘信,让卓颂渊携燕太子亲来聆审。心中更是特地注明了便服前来。

    薛云鹏通常很有决断,轻易绝不来麻烦他,这么一桩听起来并不特殊的案件,卓颂渊人虽领岳麒麟到了北寺山,依旧颇为不解:“此案有何特别之处?人押去城中不能审么?”

    薛云鹏却笑:“王爷今日特意穿成个二十岁的模样是为那般?”岳麒麟陪着笑。

    卓颂渊绷着脸孔:“本王在问你正事。”

    薛云鹏单独拽了皇叔到了门外:“这是怕人家嫌你老么?不要凶我,臣真是为您高兴。”

    卓颂渊面一沉。

    薛云鹏只好答:“此案确然特别,王爷不妨一听。城中审案倒也不是不行,臣不过是为了一举两得。一来免得弄个囚车来回折腾,二来……一会儿审完案子,这北寺山上的北山寺,楼阁高百尺,手可摘星,今夜天气晴好,又是十六月圆,王爷便是亲手献个冰轮给小丫头表表心迹,也是可为的罢。”

    卓颂渊恨恨瞪他一眼:“薛云鹏你以后不要同我嚷嚷公务缠身,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薛云鹏仍不悔改,嘀咕道:“一会儿臣又不会跟去的,想什么也看不到……”

    “薛大人向来一心为公,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种人!”皇叔一掷袖,竟是兀自气得走了。

    薛云鹏极委屈地追去:“臣变成什么人了!臣从来忠心耿耿!”

    却听王爷在前头问:“穿这身颜色当真很不合适么?”

    薛云鹏走急了没听清:“王爷您问什么?”

    卓颂渊顿了顿:“那北山寺中的斋饭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