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仁俊在把自己不当人的工作了几个月后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过得比谁都舒服,当然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但有个念想晚上容易入睡。
每天西装笔挺的跑来跑去,好听的叫总裁助理,不好听的就是高级打杂。上到文件商谈签署,下到修理饮水机,都他一个人包了。美其名曰是公司重视,实际是免费高智商苦力。一个公司连他和老板在内就十二个人,还就他和招聘时见到的两个是男的。那个男的似乎还有隐疾不能ca劳(???),他怀疑老板(女)是不是华丽丽的百合,但他不敢问。反正公司里脂粉气之重,堪比二战纳粹集中营的毒气房。所以他主动要求跑业务,至少闻着汽车尾气可以感觉是被社会谋杀,在公司…那是被香水虐杀。
一点儿人权都没有。
公司不解决住房,龚仁俊死皮赖脸还在和林可租的房子住着,林可不跟他计较,估计也是没这功夫。龚仁俊左算右算,一个月工资除了交一半儿房租,给了水电费网费交通费手机费,剩下的只够吃。龚仁俊一咬牙一跺脚,给家里寄回去五百。拿着邮局的汇款单子,想到这个月还是只能吃泡面,只不过由“出门一丁”换成“福满多”,眼泪还是忍不住哗哗的,觉得自己悲壮的像个烈士。
壮士断腕,不过是用另一个更大的伤口掩饰之前的伤口。
龚仁俊觉得自己很废。林可骂他是放着三四千的月薪不当新白领非要当劳苦工农兵,他自嘲的笑笑,就是命贱,没那福气,喝鱼翅都怕噎着了。
熬到五月,公司发善心,说他也该毕业论文答辩,就不要求他天天到公司,有事儿就直接回学校。龚仁俊差点儿没跪下来三呼万岁,但一看财务的工资单,上面只有三分之一的工资,立马把眼泪憋回去了。其实过了四遍的定稿,已经没甚麽好改的了。龚仁俊下决心回复到大二大三的癫狂状态放纵一下,脑中不争气的冒出“最后的晚餐”和“回光返照”几个字来,自己都觉得晦气。
打开许久不开的游戏界面,揉揉眼睛看见以前还光着屁股跑的小p孩都衣衫光鲜,自个儿还是那点儿德行。不由无语,上线看看,以前一个工会的元老们都销声匿迹,后辈一个不认识,不免心灰意懒。退了出来犹豫了半小时不知道该上那儿待着合适,最后进了qq游戏去打连连看,却又奇了怪了,别人一看他就跑。龚仁俊这叫一个郁闷。后来去了一桌,一圈人一哄而散,倒是有一个没走,小喇叭跳出一句“百分之九八的胜率,外挂可耻”,后面跟了五六个感叹号表示对方强烈愤慨,然后光速逃走。
龚仁俊吓了一跳,赶快仔细看看参数,tnnd,甚麽时候儿打到钻石天蝎了?龚仁俊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那以前自己晚上洗澡的时候儿看见胡乐玩来着…这小子,深藏不露啊…
龚仁俊翻个白眼,老子还是个白羊,你非把羊角弯成蝎子尾巴,这不害人嘛?!骂了一句想退qq。突然心念一动,顺着“我的损友”看了一遍,找到林可的“美女”qq,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反正说句话不会死。
人工菌:死了没有啊?死了吱声啊——兄弟好买几刀纸钱烧给你零花——
美女:诶??你小子怎麽会在?好久不见啊——
人工菌:汗,你最近怎样啊?
美女:还不那样儿,狗过得都比我好。
人工菌:德行!有你这种左拥右抱的二世祖狗麽?
美女:那是你不愿意,不然你也吃香的喝辣的!
人工菌:大男人生当作人杰——
美女:(鄙视状)你死了也是个菌,别指着当鬼熊!
人工菌:(黑线)你小子有没文化啊?真丢中文系人脸。
美女:我就没当过!
人工菌:不说这个,你和小王八怎麽说?
美女:…我不问你你倒问我了,你和老胡怎麽说?
龚仁俊手一抖,歪着头想了半天打过几个字去:老胡?谁啊?不认识。
美女:…靠!
人工菌:你靠的着麽你?
美女:少贫了,你最近甚麽动态?
人工菌:工作的男人最美丽~~~~~~~~~~~~~~~~~~~~~~~~~~~~~~~~
美女:你就恶心自己去吧…
人工菌:13号答辩,你来不来?
美女:看情况。毕业证……不是很重要。
人工菌:(吐)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美女:甚麽时候儿照毕业照发证儿?
人工菌:30号,我可帮你租了学士服啊。对了,班上说好6月1号吃散伙饭,你可一定要来啊!!!!!!!!!!!!!!
美女:…儿童节?
人工菌:(得意状)我选的,不错吧~~~~~~~~~~~~~~
美女:(黑线)就没人抽你?
人工菌:班费都在我这儿啊。
美女:你居然没有贪污腐化?奇迹啊——下红雨啊——
人工菌:…我就这麽不堪啊?…不过说实话,那是老班前几天才给我的,他说班上学生就知道我的手机,打寝室电话t都没人接…
美女:哦,对哦,他是你导师…
人工菌:所以,你一定要来啊,不来我把你那份吃了!
美女:哦…
龚仁俊打个呵欠,噼里啪啦打字:不说了,我看电影去。
电脑那一边,两个人笑得鬼祟,一个看着另一个打出以下几个字:看吧看吧,你要敢把我那份吃了,我就找人把你吃了!
第七十四章
答辩那天龚仁俊在答辩大厅外面长椅上睡了好久,等轮到自己进去一看,全是老熟人。答辩委员会的成员四个,一个是他导师,两个是他导师的博士生,还有一个是系上刚来的新讲师。问了问选题,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指出了建议和今后的研究方向。龚仁俊低头弯腰,连声是是是,心道老子以后就不跟这儿混了,还甚麽今后研究方向?横竖是个过场,意思意思得了!
考虑到之后要拍毕业照要聚餐要领取证书要办理各种关系,龚仁俊暂时搬回学校宿舍。躺在床上有种久违的感觉,却也觉得新鲜。闭上眼睛之前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没看见林可,这小子不会连论文答辩都不来吧?翻个身又睡得天昏地暗。
晚上和一个寝室的同学去喝酒,惊讶的发现班上有多人叫不出名字来,有更多的人叫出来的名字都不对盘。一顿酒喝到凌晨还意犹未尽,他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同学们,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大学生涯。怎麽回来的已经不记得了,记忆中只有几个人勾肩搭背坐在无人空旷的ca场上踢着啤酒瓶高唱不成调的歌。
30号早上十点钟,校园正门主楼前,龚仁俊眯着眼睛看见其他系的同学分班站到阶梯台子上,摆出各种笑容来为自己的大学生活画下最后几笔。身后有人招呼他,扭头看看,十前几天一起喝酒的同学。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论文几级啊,找甚麽工作上哪儿读研啊,女朋友呢等等之类。龚仁俊突然有种盲目的踏实,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俗气而充实。很快轮到他们,龚仁俊注意到人群里没有林可。
站在最后一排的台上,背后是十二层的主楼,银灰色的建筑侧面看来极像风帆,竖立在碧蓝的天空下,有种启程的催促感,却也有长途漂泊之后归程的劳累感。主楼前的道路两旁树木高大笔直,春天会开粉红色的花,他和林可曾数次嘲笑过那个女气的颜色,但是不能否认,确实很吸引眼球。现在花早谢了,树叶绿油油的,让人想起油画布料上一抹粗犷的温柔。
龚仁俊看看左右,中文系男生少,他们这个班的男生连最后一排都没站满。听见摄影师喊出“预备”的时候儿,他很想笑,但又觉得没甚麽可乐的,自己一笑特傻,可是严肃的表情从没做过,这麽犹豫的瞬间,听见了快门的声音。摄影师说再来一张,龚仁俊没听见,估计还眨眼睛了。下来的时候,龚仁俊觉得有意思,也许毕业照上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踌躇满志,只有自己是迷惑徘徊。这也好,个性嘛。
去系上领了证书,打开看看,四年的努力就浓缩在这麽一个小破红本儿上,值得麽?龚仁俊抚摸着那几个烫金的字,并没有觉得脸红心跳颤抖哽咽之类。耸耸肩去取了租的学士服换上,提着数码相机满校园乱走。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毕业生,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学士袍,只有领口红蓝的边儿显示出不同科别,其他都是模糊的。
龚仁俊站在广场上,看着毕业生成群的聚在一起,突然想起大一的时候儿还和林可很有兴趣的看看,之后搬走了,也就再不见了。龚仁俊耸耸肩,大学,就是这样了,一张白纸上胡乱的涂抹过甚麽,比抽象派野兽,比野兽派抽象。也许毫无美感,但却无比真实。
有外系的女生请他帮忙照集体照,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趁机搭讪,但是今天不知道为甚麽意兴阑珊。照完了女生也帮他拍,看了看,嘴角挂着心不在焉的微笑。
太阳大起来,一切无所遁型。龚仁俊想起以前看的小说,里面有句话是“太阳底下没有一样是真的”,似乎是这样,龚仁俊懒得考证了。但他现在觉得,太阳底下甚麽不是真的呢?只是我们不承认,不敢承认,不愿承认罢了。
1号晚上,龚仁俊准时到了聚餐的地方,男生们坐了一桌。班主任和系领导讲了话,大家起了哄,看起来热闹得很。有一桌女生过来敬酒,其中一个向他打听林可,龚仁俊笑了,说:“我怎麽知道。”
“你怎麽会不知道?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麽?”
“瞎说,哪里有?”
“…唉,你是不是连我叫甚麽都不知道?”
龚仁俊尴尬的笑笑:“对我来说你的名字远不如你人重要。”
女生呵呵一笑:“你当然不记得,我们就讲过一次话。”
“是麽?那多可惜。”龚仁俊不知为甚麽,以前有女生和他说话,他绝对精神百倍,但是今天,连笑都累。
“大一军事理论课,有一次我和林可在说话,你过来了。”
“哦。”龚仁俊礼貌的听着。
“然后你过来冲我点点头,推推林可说了句甚麽就走了。”女生看着他,有些可爱的眨着眼睛。
龚仁俊有点迷糊,自己以前应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吧…但是今天为甚麽像在敷衍:“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算了吧。”那女生无奈的笑了,“本来我是想托林可找你的…”
“找我?”龚仁俊一愣。
“是啊,我想向你表白的,但是你看都不看我走了,唉。”女生笑笑。
龚仁俊一脸傻了的表情,女生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骚扰你的——”
龚仁俊和她碰碰杯:“祝你幸福。”
女生喝了酒,歪头看了他一阵突然说:“你和林可不一样。”
“那当然,我又不是他。”龚仁俊觉得好笑。
“但是你们有一点相同。”
“甚麽?”
“像英国人,礼貌,热情,但是疏离,不容易亲近。”女生挤挤眼睛,走了。
龚仁俊摸摸自己的脸,难怪不会喜欢林可,我们是一种人,同类,朋友。互相取笑,互相打击,互相调侃,互相包庇,互相尊敬,互相熟悉,但是,不会互相喜欢。
喜欢,龚仁俊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抽cu了一下,隐隐的疼起来。忙的灌下口酒去,转移注意力。
喝过几轮,大家全都放开了。男生们轮着去敬酒,灌翻班主任和系主任,支书看着不对劲儿借口家里有事儿溜了。剩下一群大孩子无所忌惮,所剩无几的放肆年华就像春天的花,会在一个初夏的雨夜全部凋谢。
女生也喝酒,喝多了就哭。龚仁俊有点儿晕乎,但还不至于把两根手指看成四个。有个男生鼓起勇气过去给一个女生敬酒,大家才知道他暗恋她四年。龚仁俊模糊的在想,记忆中那个男生与她说过的话似乎不到十句。还有两个平时看来不熟的男女抱在一起流泪,没有人知道为甚麽。
呵,青春的名字啊,就是一个人的感伤。
大家都坐乱了,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含糊不清的话语却是发自内心,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仔细。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人会在明天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