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听说日前林先生曾遭绑架,是不是有这件事?”
“林先生,谣传绑匪是林氏内部高层,这是否与林夆翼先生推行的林氏改组有关?”
“林先生——”
“林先生——”
林可皱紧了眉头,猛地停下脚步来,面对着闪烁的镜头沉默了两秒钟,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谢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关心,我很好,我的父母也很好,林氏也很好。”
媒体马上发问:“林先生,请你——”
林可挥挥手:“我还有事,等一会儿另一位事主林先生也会来这里,你们不妨问他。”说完一头窜进候机室,直接通过安检上了飞机。
刚坐下,就听见身边有人笑呵呵道:“林先生,还真是巧呢。”
林可转头一看,觉得有点儿眼熟:“你是…”
“小姓黄,单名一个盟字。”黄盟笑呵呵的递过一张名片,“林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林可马上想到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那篇娱乐报道,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转头不看他。
黄盟啧啧出声:“看来林先生心情很不好,是不是父母离婚的打击很大?还是接管林氏压力很大呢?”
林可瞪起眼睛来:“黄先生,你有言论自由,但我有人身自由!”
“好好好。”黄盟眯眯眼睛,“我对商业新闻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作个称职的娱乐记者。”
“那就挖人隐私揭人疮疤胡编乱造信口开河?”林可恶狠狠道。
“看来林先生对我们这一行有很大误解啊。”黄盟好脾气的笑笑,“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五个小时可以沟通。”
林可瞅他一眼,闭上嘴巴懒得理他。黄盟只是笑笑,也就不再开口。赵朔很快过来坐下,林可使个眼色,赵朔也就明了,这一路上谨慎言行。
林可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又难以平静。不由睁眼看着舷窗外明亮的天空,难以想象这下面是灰蒙蒙的云朵。明明是刮风下雪的鬼天气,怎麽飞上几万英尺就又是蓝天碧日了。真是造物神奇。
赵朔帮他要了杯咖啡,小声道:“上飞机前我已经和你的同学联络过,现在王同学情况正常,你不用太担心。”
林可接过咖啡来端在手上,默默不语。
赵朔看他一眼:“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麽说。”林可闷声道。
“王同学…是不是有甚麽苦衷?”赵朔斟酌着。
林可摇摇头:“很难解释…很难。”
赵朔嘴唇一动,最终没有问出口。
林可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小王八,你怎麽跑那儿去了呢?
林可的脑中浮现出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形来。
那麽那麽吵的好伦哥里面,居然看得清那人的眼睛如此细长,凛凛的光,亮闪闪的。里面饱含着惊讶震动。是的,他是王涵。但是,他不是小王八。
第一次见小王八,应该是在医院。
医院…那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孩子,那个紧紧拉着他衣袖不愿意放手的人,才是他的小王八。
但是,伸出手来拥抱的是王涵,看得见的是王涵,他所喜欢的不是王涵,却又是王涵。怎麽能如此混乱?林可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双秋刀鱼似的眼睛他很喜欢,那种爱刻薄人的嘴他也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他也喜欢,那麽,他究竟喜欢的是甚麽呢?
直到飞机降落,他也没有想出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了,不管是哪一个,都不能放弃。他克制着面部表情,并非因为周围坐着个记者,而是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表情适合他。
下了飞机利用机场洗手间甩掉黄盟,两个人兜了一个大圈子才杀往医院。林可气喘吁吁推开门:“哪儿呢?!”
龚仁俊回头一看忍不住的乐:“我说,你怎麽包得跟个北极熊似的?”
“呦呦呦,这谁啊?”胡乐从外面转进来,手上滴溜个保温桶,“这位病友,骨科在七楼,这儿是…”
“滚!”林可抬头瞪他一眼。
胡乐这才认出轮椅上的阶级兄弟来,忙的推了他过来:“你怎麽一个人来了?”
“没,我先过来,赵叔叔去医生那里了。我爸坐下一班飞机,还有一会儿才过来。”林可叹口气,“估计媒体很快会追查到这里,我们需要马上转院,或者,出院。”
龚仁俊过来倒杯水给他:“林人妖,咱们也算是朋友吧?”
林可斜他一眼:“朋友怎麽了?”
“那你是不是该给兄弟们解释解释?”龚仁俊一指床上那个,“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小王八的时候儿甚麽反应麽?”
胡乐也看着他:“林可,王涵不是跟你回去了麽,怎麽还在这儿呢?而且,怎麽又跑冰下面去了。我问人公园管理员,人也说不清楚。”
“要不是那天我们正好去那儿,还指不定出甚麽乱子呢。”龚仁俊夸张的摇摇头。
林可紧紧盯着床上那个人:“他…怎样?”
“医生说太冷了,没冻死他就算好的了。”龚仁俊耸耸肩,“该不是你们吵架,他想不开自杀吧?”
“要自杀还跑回来?这不费劲儿麽。”胡乐看着林可,“我说林可,你们究竟怎麽回事儿啊?”
林可摇着轮椅行到床边,伸出手来想摸摸那人的脸,却又停住了。
龚仁俊还要说甚麽,胡乐上前一步拉住他,缓缓摇了摇头一指。龚仁俊仔细一看,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林可哭了?
林可哭了!
林可哭了。
没有声音的那种,没有表情变化的那种,就看得见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林可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心里面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又交织着羞愧难安的情绪,似乎很悲伤,又似乎很快乐,明暗斑驳的笼罩在心上,完全分辨不清是甚麽。
胡乐递给他一张纸巾。林可这才回过神来,擦擦眼睛说了声谢谢。赵朔正好进来,看见这样子也就没说话。
隔了一阵,林可吸吸鼻子强笑道:“唉,没睡好眼睛疼。”
龚仁俊拍拍他肩膀:“我说,你就老实点儿招了吧。你是不是把小王八怎麽了,然后他闹着自杀啊?”
林可苦笑一声,没有回答。低头想了一阵才道:“医生怎麽说?”
赵朔看看他:“医生说没有甚麽外伤,各项生命指标正常,只是各项参数显示身体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因此自动调节处于晕睡状态,应该很快会醒。”
“疲劳?”胡乐一愣,“我更听不懂了。”
“赵叔叔,既然他没有甚麽外伤,能不能出院?”林可低声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赵朔叹口气,“我已经办好他的出院手续了。当然,医院方面还是建议留院观察。”
“没甚麽就回家吧。”林可点点头,“人工菌,咱们那房子你没弄得一塌糊涂吧?”
“少废话,你以为是你啊!”龚仁俊翻个白眼。
胡乐笑笑:“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干净。”
林可看了他俩一眼,龚仁俊不知怎麽脸有点儿发烫。林可笑了一下:“你们…挺好,挺好。”
胡乐大大方方一拉龚仁俊的手:“反正就是这麽回事儿,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甚麽?”林可笑笑,“我真替你们高兴…”却又看眼床上那人,神色一黯,“你们,要好好儿的…”
龚仁俊叹口气:“林可,我们毕竟是外人,有些事情再是兄弟是朋友也管不着。我知道你在你老爸公司挺好的,小王八拍的广告我们也看过,确实不错…当然,那个花边新闻我们也知道…”看见林可抬头看过来,龚仁俊忙道,“但是兄弟没甚麽别的意思,日子是你过,兄弟无条件支持!”
林可苦笑一声:“多谢。”
龚仁俊上前拍拍他肩膀:“我想你们肯定是有甚麽别扭了,但是有话好好说。就有甚麽不方便说的,兄弟不介意当个出气筒或是传声筒,只是你们两个这样子,作兄弟的看着实在难受啊。”
林可叹口气握住肩膀上的手:“心领了,兄弟。”
龚仁俊紧紧握住他:“我知道这回儿你脑子肯定乱,但是你记住了:第一,你是我兄弟,小王八也是,你们都得给我好好儿的;第二,记者说的是真是假咱不看也不信,兄弟你说甚麽咱就信甚麽;第三,别老憋屈自个儿,人就这麽一辈子,事事看别人脸色你还过不过日子了?”
林可知道他误会了些甚麽,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心里倒是热乎乎的,也就挤出笑来点了头。龚仁俊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甚麽,胡乐暗中拉住他:“既然出院了,我们就帮着收拾一下吧。林可你脚也不方便。”
林可笑笑:“谢了啊兄弟。”
胡乐拍拍他肩膀笑了。
第六十九章
林可从回到租的房子安顿好,就一直坐在王涵床边。一步不离,也不吃饭也不说话,紧紧拉着他的手。是想说些甚麽的,却开不了口。
屋里有暖气,却又怕冻着他,拿了羽绒被盖上,还开了电热毯。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很难想象他醒过来会怎样。林可只知道,只要他醒过来,要自己怎麽着都成。他不醒,那自己就这麽守着。
那张脸离得这麽近,但是很多东西却又离得那麽远。如同晨曦和暮霭,隔着整个黑夜的尸床。无数次的幻想王涵醒过来自己该怎麽忏悔道歉求饶,但是又统统否定了。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纯属无理取闹,再有甚麽不满怨恨又怎麽能冲着他来呢?王涵,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炮灰这种壮烈得可笑的角色,不应该由他来充当。
林可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这种错误的根源在于恐惧。
是的,恐惧。林可明白自己害怕甚麽,他害怕父母分开,神经质一般的恐惧,悲惨的例子看得太多,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在乎。他告诉自己没有天长地久没有海枯石烂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儿,那些预防针显得多麽幼稚和可笑。
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这种胆战心惊等待一个必然结果的恐慌心态,就算你也经历过,那也是各有各的不同。没有甚麽是一摸一样,没有甚麽是感同身受。
只能理解,只能想象。所以不要说甚麽我能明白,其实你根本不懂。
林可拉起王涵的手来,缓缓放在自己脸上。感受得到他温暖的体温传过来,但是感觉不到他的思想和灵魂。虽然知道最后所有人都会离开,父母不能陪在身边一辈子,但是,这种方式的离别是最惨烈的。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痛一些?说不清楚的。
死别断了所有的念想,但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总有一天时间能帮我们心平气和的看待一切。但是生离,明明知道那人在某一角落和你一样仰望星空,但却不再相见,永不再见,又会是怎样的痛彻心扉辗转难安?
林可在这一刻,知道自己其实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爱自己的父母,更爱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的男孩子。
如果他醒过来,已经不是那一个他深爱的人,他该怎麽面对呢?林可闭上眼睛,眼眶灼热的燃烧着,但是甚麽都流不出来,甚麽都冻住了,甚麽都烧干了。
朦胧中觉得对方动了动坐起来,忙的睁开眼睛一看,王涵却大惊失色:“诶?诶?!是你?!!!”
林可见他醒了,心里激动万分,嘴唇都不自觉的抖了,颤巍巍伸手再拉住他,左右看看一把抱进怀里,带着哭腔道:“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王涵却一点儿不激动,手忙脚乱推开他:“你怎麽在这儿?阿不,我怎麽在这儿?”